第112章 万里长城真自坏13-《重生之大明崇祯,我不上煤山》

  战壕里的风裹着碎雪,跟疯了似的往李老三敞开的衣襟里钻。那风不是刮,是扎,像关中寒冬里卖货郎挑着的针,根根都带着冰碴子,刺得他骨头缝里直发麻。他蜷了蜷身子,喉结动了动,想咳,却连这点力气都榨不出来了。

  那只手终于松了。早年在渭水畔握锄头时磨出的厚茧,后来攥长枪时被枪柄硌出的硬棱,此刻都软塌塌地垂着。“噗”的一声闷响,丈八长枪斜斜插进冻土,半截枪身颤了颤,枪缨上凝着的血珠“嗒”地砸在雪地上,没等化开就冻成了暗红的冰粒,像颗被人丢弃的碎玛瑙。

  半块糠饼还死死嵌在齿间,粗糙的麦麸混着沙砾卡得喉咙生疼,他却再没力气往下咽。这饼是昨天伙夫头老张塞给他的,老张往他怀里揣时,胡子上还沾着灶灰:“三儿,给隔壁壕沟那小王二留着,那娃才十七,昨天瞅着他啃树皮呢,可怜见的。”李老三当时拍着胸脯应了,说等换岗就给送去,可现在,这饼成了他咽不下的牵挂。

  他费力地偏过头,最后望了一眼西安的方向。灰蒙蒙的天幕压得极低,像块浸了水的破棉絮,要往人头上砸。那座巍峨的城郭轮廓模糊,往日里站在塬上就能望见的钟楼飞檐,此刻被浓得化不开的硝烟裹着,连个影子都瞧不清。他眼里的光起初还亮着,像极了年轻时在关中平原上看的星子——那光里有媳妇秀儿在灶台前的身影,火光映着她挽起的袖口,正往锅里下面;有娃小石头举着麦芽糖朝他跑的模样,糖汁流到手上也不管,只咧着嘴笑;还有营官训话时攥着拳头喊的“守得住西安,就守得住家”,声音震得他耳膜发颤。

  可渐渐地,那光随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一点点暗下去。先是黯淡,像被乌云遮了的月亮;再是浑浊,像积了水垢的水缸;最后彻底成了一潭死水,连雪花落在眼睫上,都没再眨一下。他的头轻轻歪向一边,脸颊贴在冰冷的雪地上,没了声息。

  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用性命守护的家国,早就成了别人案板上的鱼肉。

  就在他倒下前半个时辰,西安城北门内的秦王府里,暖炉烧得正旺,却驱不散满室的恐慌。秦王朱存极对着描金铜镜慌乱地整理着朝服,手指哆哆嗦嗦,连玉带都系了三次才系正。铜镜里的人脸虚胖发白,双下巴堆着,往日里养尊处优的矜贵荡然无存,只剩下藏不住的惊恐,眼睛瞪得像受惊的兔子。

  桌案上摆着三封义军送来的劝降书,墨迹还新得能闻见松烟味,字字都戳着他的命门:“献城可保王府上下性命,金银财物不动分毫;若敢顽抗,破城之日,玉石俱焚。”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尖发疼。

  “王爷!城外战壕里的弟兄快撑不住了,西坡防线塌了一半,求王爷再派些援兵!”门外传来亲兵的急报,声音里带着哭腔。

  朱存极猛地一拍桌子,茶盏“哐当”摔在地上,碎成八瓣,滚烫的茶水溅湿了他的靴面,他却浑然不觉,尖着嗓子吼道:“援兵?哪还有援兵!城防军早就跑了一半,剩下的那些,见了义军的影子腿都软了,都是些没用的废物!”

  他在暖阁里踱来踱去,靴底碾过地上的瓷片,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声响,像老鼠在啃木头。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那些宝贝——地窖里埋着的三十坛金银,库房里堆着的绫罗绸缎,还有他枕头底下那对羊脂玉镯,是当年花三千两白银从江南买来的,触手温润。这些都是他的命根子,绝不能跟着这座城一起毁了。至于城外那些像李老三一样的兵卒,那些沿街叫卖的百姓,在他眼里不过是些可有可无的尘埃,死了便死了,有什么可惜的?

  “来人!”他突然停下脚步,声音里带着一丝狠厉的决断,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去,告诉李自成的人,本王愿意献城!但必须答应我两件事:一是保证王府亲眷的安全,一个都不能少;二是府里的财物,一针一线、一分一厘都不能动!少一样,本王就拼到底!”

  亲兵领命刚要走,朱存极又突然叫住他,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块暖玉揣进衣襟,那玉是早年先帝赏的,通体莹白,常年揣在怀里,早就焐得温润。他望着窗外紧闭的城门,仿佛已经看见自己带着金银细软,在义军的“护送”下离开西安的场景——马车轱辘滚滚,身后是越来越远的城墙,至于那些还在战壕里拼命的人,谁会在乎他们的死活?

  李老三的身体渐渐凉透,和脚下的冻土冻在了一起,雪落在他身上,慢慢堆起薄薄一层,像盖了床破棉絮。不远处的壕沟里,王二抱着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混着鼻涕流进脖子里,冻得他一哆嗦。他看见李老三齿间的糠饼,突然想起昨天跟三哥说的话:“三哥,等打完仗,我想吃碗热汤面,多放辣子,再卧个荷包蛋。”李老三当时笑着拍他的头:“傻小子,到时候三哥请你,吃两大碗!”可现在,汤面成了永远的奢望。

  战壕里的枪声越来越稀疏,明军的防线像被撕开的粗布,一点点崩裂。义军的呐喊声越来越近,“杀啊——”“破城了——”的呼喊声混着马蹄声,震得冻土都在发抖,连埋在地下的石头都跟着颤。王二攥着枪的手越来越紧,指节发白,可他看着身边倒下的弟兄,看着远处逼近的义军,腿却像灌了铅,挪不动半步。

  正午时分,西安城的北门“吱呀——”一声开了,那声音又长又涩,像垂死之人的呻吟,在空旷的城门外回荡。朱存极带着王府的人走了出来,他身穿簇新的朝服,怀里揣着暖玉,身后跟着捧着金银珠宝的仆役,手里举着一面雪白的旗子,在寒风中晃得刺眼。他的身后,是敞开的城门,义军像潮水般涌了进来,红巾飘动,刀光闪闪。

  城楼上的明军旗帜被猛地砍倒,“噗”地落在地上,被义军的马蹄踏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义军的大旗,红底黑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像一团烧起来的火。

  进城的义军瞬间没了约束,烧杀抢掠,喊声、哭声、惨叫声混在一起,响彻全城。昔日繁华的朱雀大街上,商铺的门板被踹得粉碎,绸缎、瓷器撒了一地,被马蹄碾得稀烂。有义军闯进民宅,把百姓的粮食抢光,还拖着妇女往外走,妇女的哭喊声响彻整条街。

  李老三的媳妇秀儿抱着小石头躲在柴房里,柴房里漆黑一片,只有墙缝透进一点光。她把小石头紧紧搂在怀里,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出声。小石头吓得浑身发抖,眼泪从指缝里流出来,浸湿了她的衣襟。秀儿听着外面的动静,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还在盼着李老三能活着回来——哪怕只是带回来半块糠饼,哪怕浑身是伤,只要活着就好。

  可没过多久,柴房的门被“哐当”一声踹开,火把的光猛地照进来,映出几个义军狰狞的脸。为首的汉子扛着刀,眼里满是贪婪,盯着秀儿怀里的小石头,咧嘴笑了:“这娃细皮嫩肉的,倒能换些钱。”秀儿死死抱住小石头,往柴堆里缩,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呜咽。火把越来越近,她紧紧闭上了眼睛——李老三用命想护住的人,终究没能躲过这场浩劫。

  几天后,雪停了。太阳出来了,却没什么温度,照在雪地上,晃得人眼睛疼。李老三的尸体和其他阵亡士兵的尸体一起,被义军像拖死狗一样拖到城外的乱葬岗上,挖了个大坑,草草埋了。没有碑,没有坟,甚至没人知道这里埋了多少人,只看见新翻的黄土上,雪化了又冻,结了层薄薄的冰。

  城里渐渐有了流言,说看见秦王朱存极带着满满三车金银,坐着马车往东边去了,义军派了人“护送”,一路畅通无阻。至于他献城的事,没人再提起——活着的人忙着收拾残局,死了的人成了黄土,谁还有心思管一个王爷的对错?更没人记得那个咬着糠饼死去的李老三,记得他没送出去的牵挂,记得他眼里熄灭的光。

  只有风吹过乱葬岗时,“呜呜”地响,像谁在哭。那风声里,仿佛还能听见微弱的叹息,是李老三到死都没解开的疑惑:为什么我拼了命守护的城,最后会这样轻易地破了?为什么我想护着的人,终究还是没护住?

  而那半块没来得及送出的糠饼,早就和他的尸骨一起,埋进了冰冷的黄土里。雪又开始下了,轻轻巧巧地落在乱葬岗上,很快就盖了一层,把所有的痕迹都埋了起来,再也没人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