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烟雨归程续簮缘-《沪上烟雨烬余簮》

  西域的风沙在黎明前渐渐歇了,苏砚秋从驼背上醒来时,嘴角还沾着细沙。顾云峥正坐在沙丘顶抽烟,马灯的光映着他下颌的胡茬,比在秘仓时多了几分疲惫,手里却还攥着阿吉老爹那支磨得发亮的羊皮杖——杖头的铜铃没了声响,铃舌在昨夜的混乱里震断了,只剩个空壳子,风一吹,倒像是无声的呜咽。

  “醒了?”顾云峥回头,把手里的干馕递过来,“还有半块,就着皮囊里的水吃点,天亮就得往敦煌赶。”

  苏砚秋接过干馕,指尖触到囊袋里的双簮,银质的凤栖簮还带着体温,铜质的龙纹簮却透着点凉意,像还记着黑石匣旁的寒气。她咬了口干馕,粗糙的麦麸刮得喉咙发疼,视线却落在远处的烽燧上——那里已没了黑烟,只剩个灰蒙蒙的轮廓,埋着那个替他们挡住森川的西域老人。

  “阿吉老爹的铜铃,我想带着。”苏砚秋轻声说,伸手摸向顾云峥脚边的空铃,“以后再到这戈壁,也能跟他说说话。”

  顾云峥点头,把铜铃捡起来,用自己的驼绒围巾裹了,塞进她的披风内袋:“该带的。他守了这烽燧一辈子,最后又护了双簮,这份情,得记着。”

  天蒙蒙亮时,两人牵上骆驼往敦煌走。西域的晨露重,沾在驼毛上结了霜,走在沙砾地上,每一步都能听到“咯吱”的响。苏砚秋走在后面,看着顾云峥的背影——他把阿吉的羊皮杖斜背在肩上,杖尾的铜箍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像握着一把没出鞘的剑。她忽然想起在北平琉璃厂初见时,顾云峥也是这样背着个旧包袱,说“顾家的龙纹簮,得找苏家的凤栖簮配”,那时她还以为他是来抢簮的,隔着柜台跟他红过脸。

  “在想什么?”顾云峥忽然停步,回头看她。

  “想北平的糖葫芦。”苏砚秋笑了笑,把到了嘴边的话换了个说法,“去年冬天在琉璃厂,你买的那串,山楂裹的糖太厚,粘了我一嘴角。”

  顾云峥也笑了,眼角的细纹里还藏着沙粒:“等回了北平,再给你买。这次让掌柜的少裹点糖,多搁点芝麻。”

  两人没再说话,只是牵着骆驼往前走。戈壁上的风渐渐暖了,太阳爬过沙丘顶,把影子拉得很长。快到晌午的时候,远远看到个土坯砌的驿站,门口挂着“丝路客舍”的木牌,歪歪斜斜的,却透着点人间烟火气。

  “进去歇会儿,给骆驼添点料。”顾云峥说。

  驿站里只有个守店的老掌柜,见了他们,眯着眼睛打量半天,才把他们让进里屋:“西域这阵子不太平,昨天还有群穿黑衣服的人来问,有没有一男一女带两支古簮路过。”

  苏砚秋心里一紧,攥紧了披风内袋的铜铃。顾云峥不动声色地把羊皮杖往桌边靠了靠,问:“那些人长什么样?”

  “领头的是个矮个子,说话带着东洋口音,手里总拿着个黑盒子,”老掌柜给他们倒了碗热茶,茶水浑浊,却冒着热气,“听他们说,是要去遮虏障找什么‘仓’,结果去了就炸了营,好像有人没出来。”

  是森川的人。苏砚秋和顾云峥对视一眼,都明白森川没找到双簮,还折了人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我们就是走丝路的商人,带的是些皮毛,没见过什么古簮。”顾云峥从怀里摸出块银元,放在桌上,“掌柜的,给我们的骆驼加点草料,再准备点干粮,我们歇半个时辰就走。”

  老掌柜把银元退回去一半:“乱世里讨生活不容易,你们是好人,我看出来了。这钱够了,干粮我多给你们装两袋,路上吃。”

  歇脚时,苏砚秋去后院喂骆驼,忽然看到驿站的墙角摆着个陶罐,罐上画着凤纹,虽然磨损严重,却和凤栖簮上的纹路有些像。她蹲下来细看,老掌柜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这是前几年从莫高窟附近捡的,听说是汉代的东西,上面的凤,是‘护仓凤’,跟都护府秘仓的纹一样。”

  苏砚秋心里一动,刚想追问,顾云峥就走了过来:“该走了,再晚就赶不上敦煌的城门了。”

  离开驿站时,老掌柜把那个陶罐塞给苏砚秋:“拿着吧,说不定能帮上你们。我年轻时听老人说,‘护藏凤’能辨戾气,要是附近有不干净的东西,罐上的凤纹会变颜色。”

  苏砚秋接过陶罐,沉甸甸的,罐底还沾着西域的黄土。她把陶罐抱在怀里,像是抱着阿吉老爹的嘱托,也抱着这一路的风雨。

  往敦煌走的路越走越顺,戈壁渐渐变成了绿洲,能看到成片的胡杨林,还有牵着羊群的牧民。傍晚时分,终于看到了敦煌的城墙,土黄色的墙面上爬满了枯草,城门旁的哨兵穿着军装,却不是日军的制服——是西北军的人,去年才进驻敦煌,护着莫高窟的文物。

  “总算能松口气了。”苏砚秋看着城门口的哨兵,眼眶有点发热。从沪上到北平,再到西域,这一路躲躲藏藏,还是第一次看到熟悉的军装。

  顾云峥牵着骆驼,把羊皮杖藏进驼峰间的包袱里:“先去找陈先生,他是敦煌研究院的老学者,去年在北平见过一面,懂西域古史,能帮我们把秘藏的事记进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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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先生的住处就在莫高窟附近的一排土坯房里,门口挂着块“藏经研究”的木牌,牌上的字是用毛笔写的,苍劲有力。顾云峥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个沙哑的声音:“进来吧,门没锁。”

  屋里堆满了书卷,案上的油灯亮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趴在案上看竹简,眼镜滑到了鼻尖。看到他们,老人抬起头,推了推眼镜:“云峥?你怎么来了?还带了位姑娘。”

  “陈先生,这是苏砚秋,苏家的后人,凤栖簮就在她这。”顾云峥把苏砚秋拉到身前,“我们这次来,是想跟您说件事,关于汉代都护府秘仓,还有双簮的。”

  陈先生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连忙把他们让到案边,倒了两杯热茶:“快说!我研究都护府史这么多年,只在竹简上见过‘秘仓封戾气’的记载,一直没找到实证。”

  苏砚秋从怀里取出双簮,放在案上。铜龙银凤在油灯下泛着光,龙首衔珠,凤羽嵌绿松石,恰好与案上竹简上的“龙凤双簮镇西疆”对上。顾云峥则从包袱里取出纸笔,把从秘仓发现的壁画、黑石匣、噬魂雾,还有阿吉老爹的牺牲,一五一十地写下来,字迹工整,每个细节都没落下。

  “好!好啊!”陈先生看着双簮,又看着顾云峥写的记录,激动得手都在抖,“这就是实证!是西域史的大事!我要把这些记进《敦煌古档补遗》里,让后世的人都知道,有这么一群人,守着双簮,护着西域的安宁。”

  他从案下取出个木盒,打开来,里面是一卷泛黄的丝绸,上面用汉代隶书刻着“都护府秘仓录”:“这是去年在藏经洞发现的,上面写着‘双簮合,秘仓安;双簮散,戾气现’,跟你们说的一模一样。今天把你们的记录跟这卷丝绸放在一起,藏进研究院的密室,以后就安全了。”

  顾云峥把写好的记录递过去,苏砚秋则把那个“护藏凤”陶罐放在案上:“陈先生,这个陶罐是在驿站捡的,上面的凤纹能辨戾气,或许也该一起存着。”

  陈先生接过陶罐,仔细看了看,点头道:“该存!都是护藏的信物,得放在一起。”

  当晚,三人一起把双簮的记录、丝绸卷和陶罐送进研究院的密室。密室在莫高窟的一个附属石室里,石壁上刻着佛经,案上摆着历代学者的手札。陈先生把东西放在最里面的柜子里,锁上铜锁,钥匙分成两把,一把自己收着,一把递给顾云峥:“这钥匙,你们拿着。以后要是有需要,还能来取。双簮在你们手里,比在任何地方都安全。”

  离开石室时,月光从石窟的缝隙里照进来,落在双簮上,泛着淡淡的光。苏砚秋忽然觉得,这一路的辛苦都值了——阿吉老爹的牺牲没有白费,双簮的秘密有了归宿,那些被埋在黑暗里的故事,终于能被记下来,传给后世。

  第二天一早,两人辞别陈先生,往东方走。这次没再骑骆驼,而是坐了西北军的马车,往兰州去,再从兰州坐火车回北平。马车走在河西走廊上,两边是连绵的祁连山,山顶的雪在阳光下泛着光,像给山脉裹了层银纱。

  “回了北平,先去琉璃厂看看王老板。”顾云峥坐在马车里,给苏砚秋剥了个橘子,“去年他帮我们挡过日军的搜查,这次该跟他说声谢谢。”

  “嗯,还要去看看我母亲的旧友,”苏砚秋接过橘子,橘瓣的甜香驱散了一路的疲惫,“她在北平开了家绣坊,或许能帮我们打听森川的消息。”

  马车走了五天,到兰州时,天已经冷了。两人换乘火车,车厢里挤满了人,大多是逃难的百姓,带着孩子,背着包袱,脸上满是愁苦。苏砚秋把披风裹紧,顾云峥则把双簮和玉佩都藏进内袋,紧紧护着——火车上鱼龙混杂,他们不敢大意。

  夜里,苏砚秋靠在顾云峥肩上睡着了,梦里又回到了沪上的石库门,母亲坐在窗边绣凤纹手帕,阳光落在她的发上,温暖得让人不想醒。醒来时,火车正经过潼关,窗外的黄河在夜色里泛着暗涛,顾云峥正看着窗外,眼神里满是沉思。

  “在想什么?”苏砚秋轻声问。

  “在想以后。”顾云峥回头,握住她的手,“双簮虽然合了,可森川还没抓到,日军还在找古物。我们不能只守着双簮,还得护着更多像双簮一样的东西,护着这天下的百姓。”

  苏砚秋点头,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老茧——那是练枪、握笔、背羊皮杖磨出来的茧,带着力量和温度。她忽然想起在西域秘仓,顾云峥挡在她身前,说“要走一起走”,那时她就知道,这个人,能陪她走完往后的路。

  火车到北平站时,正下着小雨。两人撑着一把油纸伞,往琉璃厂走。雨丝落在伞面上,“沙沙”地响,街上的行人不多,大多戴着斗笠,缩着脖子往前走。琉璃厂的店铺大多关着门,只有王老板的“古月斋”还开着,门口挂着个“照常营业”的木牌。

  “王老板!”顾云峥推开门,店里的伙计正在扫地,看到他们,连忙喊:“老板!顾先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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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老板从后堂跑出来,穿着件棉袍,脸上满是惊喜:“你们可算回来了!去年你们走后,日军来搜过好几次,问有没有见过带古簮的人,我都给挡回去了。”

  “多谢王老板。”苏砚秋鞠了一躬,“这次来,是想跟您打听个人,森川——您最近见过他吗?”

  王老板的脸色沉了下来,压低声音:“别提那个东洋鬼子!上个月他还来琉璃厂,逼我交出‘镇店之宝’,我没给,他就砸了隔壁的‘聚宝阁’。听说他最近在找一个汉代的秘仓,没找到,气得发了疯,到处抓人。”

  顾云峥和苏砚秋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森川没找到秘仓的秘密,也没查到他们的行踪,暂时安全了。

  在北平待了三天,两人打听清楚了消息,又去绣坊见了苏砚秋母亲的旧友,才决定回沪上。绣坊的周老板娘给他们准备了新的身份证明,还有去沪上的船票:“沪上现在也不太平,日军查得严,你们回去后,可得小心。”

  “我们知道。”苏砚秋接过船票,心里满是忐忑——离开沪上三年,不知道苏家的旧宅还在不在,不知道那些熟悉的街道,是不是还像从前一样。

  坐轮船回沪上时,天已经入冬了。江南的烟雨比北平的雨更密,落在船窗上,模糊了窗外的景色。苏砚秋趴在窗边,看着远处的沪上码头,心里像揣了只兔子,跳得厉害。顾云峥站在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别怕,有我在。”

  轮船靠岸时,码头上的日军正在检查乘客,一个个搜身,看有没有携带“违禁品”。顾云峥把双簮和玉佩都交给苏砚秋,让她藏在披风的夹层里,自己则提着个空包袱,走在前面。

  “干什么的?”日军士兵拦住他们,手里的枪对着顾云峥。

  “做生意的,从北平来,带了点皮毛。”顾云峥拿出身份证明,脸上不动声色。

  日军士兵看了看身份证明,又搜了搜他的包袱,没找到什么,又看向苏砚秋。顾云峥挡在她身前:“这是我家眷,身体不好,经不起搜。”

  就在这时,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走了过来,对着日军士兵说了几句日语,士兵立刻点头哈腰,让他们过去了。苏砚秋回头看,那男人对着她笑了笑,竟是周老板娘的儿子,在码头做翻译,是自己人。

  出了码头,两人撑着伞,往苏家的石库门走。街道还是从前的街道,只是墙上多了些日军的标语,熟悉的店铺大多关了门,只有几家小吃店还开着,门口挂着个小牌子,写着“今日有粥”。

  苏家的石库门还在,只是门环上生了锈,墙上的爬山虎枯了,却在根部冒出了新芽。顾云峥推了推门,门没锁,“吱呀”一声开了,屋里积了层薄灰,阳光从窗棂里照进来,落在地上,像撒了层金粉。

  “回来了。”苏砚秋走进屋,摸着墙上母亲的照片,照片里的母亲笑靥如花,还是她记忆中的模样。她忽然看到桌角放着个木盒,是母亲当年装凤栖簮的盒子,打开来,里面竟有一封信,是母亲的字迹:“砚秋,若你能带着双簮回来,便将此信交给顾家的后人。苏家与顾家的簮缘,不止于双合,更在于人心。守住双簮,便是守住家国的根。”

  顾云峥走到她身边,看着信,轻声说:“我们守住了双簮,也守住了人心。以后,我们一起守着这石库门,守着沪上,守着这天下的百姓。”

  苏砚秋点头,把信折好,放进木盒里。她从怀中取出双簮,放在桌上,铜龙银凤在阳光下泛着光,像两颗跳动的心。顾云峥握住她的手,指尖触到她掌心的铜铃——那是阿吉老爹的铜铃,此刻竟在她掌心轻轻颤动,像是在为他们祝福。

  雨还在下,江南的烟雨笼罩着沪上,笼罩着这小小的石库门。苏砚秋和顾云峥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雨丝,心里满是希望。他们知道,往后的路还很长,还会有风雨,还会有危险,但只要他们在一起,只要双簮还在,只要人心还在,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

  欲知后事如何 且看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