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河西风疾遇故人-《沪上烟雨烬余簮》

  黄沙被狂风卷着,在河西戈壁上织成一张浑浊的网,连太阳都被遮得只剩一圈模糊的光晕。沈砚辞裹在驼色大氅里,下颌抵着衣领,仍能感觉到风丝像细针似的往脖子里钻。她左手悄悄伸进衣襟,指尖触到那支白玉簮的温润——簮身雕着半朵缠枝莲,莲瓣边缘打磨得极光滑,是三个月前在北平老宅西厢房的暗格里寻到的。当时暗格深处还压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只有“西去河西,寻莲之半”八个瘦金体,如今想来,这“莲之半”指的该就是与白玉簮相配的物件。

  “小姐,您看前面!”随从阿福的声音被风吹得发颤,他一手牵着骆驼缰绳,一手搭在额前眺望,指腹因用力而泛白。沈砚辞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沙丘尽头,有一抹灰黑色的轮廓从黄沙里探出来,像是艘搁浅的船——是驿站。两匹骆驼早已没了来时的精神,驼峰耷拉着,蹄子踩在沙砾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在耗尽最后一丝力气。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才挨到驿站门口。门楣上“风沙驿”三个木字漆皮剥落,边角被风啃得坑坑洼洼,两扇木门虚掩着,推开门时发出“吱呀”的哀鸣,像是要散架似的。一股混杂着青稞酒气、马粪味和汗味的热气扑面而来,与门外的凛冽寒风撞在一起,竟让沈砚辞生出几分暖意。

  驿站不大,一共也就四张桌子。靠门口的两张桌旁坐着几个穿短打的汉子,都是西域商人的打扮,腰间别着弯刀,面前摆着粗瓷酒碗,正用生硬的中原话聊着什么,酒液洒在桌上,顺着木纹蜿蜒成小沟。靠里侧的窗边,单独坐着个穿藏青色短袍的人,背对着门口,手里捏着块素色帕子,正低头擦拭着什么,动作轻得像是在呵护易碎的瓷。

  “小姐,我去买壶热茶,再弄点干粮。”阿福放下驼绳,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转身往柜台走去。柜台后坐着个满脸皱纹的老汉,正趴在账本上打盹,听到动静才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扫过沈砚辞,又很快落回账本上。

  沈砚辞找了张离窗边那人不远的空位坐下,刚解下大氅的搭扣,就瞥见那人手边放着个紫檀木盒——盒盖上雕着的缠枝莲纹样,竟与她白玉簮上的一模一样!只是木盒上的莲是另一半,花瓣朝着相反的方向,像是在等什么人将它们拼合。

  她的心跳骤然快了半拍,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襟。这时,窗边那人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缓缓转过身来。沈砚辞抬眼望去,只见这人约莫三十出头,脸上留着圈浅淡的胡茬,胡茬里还沾着点沙尘,可那双眼睛却亮得很,像是盛着戈壁的星子。他看到沈砚辞时,先是愣了愣,随即嘴角勾起抹浅笑,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倒冲淡了几分风尘仆仆的倦意。

  “沈小姐?”他开口,声音带着些沙哑,却依旧清晰,像是浸过温水的蜜,“真没想到,会在这风沙漫天的河西见到你。”

  沈砚辞确认了自己的判断——是陆景明。去年在沪上静安寺的茶会上见过一面,那时他穿一身月白长衫,手里把玩着枚青铜镇纸,谈起西域古物时眼里满是光,与如今这藏青短袍、腰佩短刀的模样判若两人。“陆先生?”她起身颔首,裙摆扫过凳腿,发出轻微的响动,“您怎么会在这儿?”

  陆景明将帕子叠好,放进紫檀木盒里,指了指对面的空位:“沈小姐坐。我在河西寻一件古物,已经快半年了。倒是你,从沪上到北平,又从北平来河西,这一路向西,总不会是来赏风沙的吧?”

  阿福这时端着热茶回来,两只粗瓷碗搁在桌上,水汽袅袅升起,模糊了两人的眉眼。他见沈砚辞与那人认识,便识趣地退到门口,靠在门框上,一边留意着外面的动静,一边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对话。

  “陆先生既在寻古物,可知‘缠枝双莲’?”沈砚辞开门见山,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茶水在碗里晃出细小的涟漪,“我手中有半朵莲,想来先生的木盒里,该是另外半朵。”

  陆景明闻言,眼中闪过丝了然,他伸手打开紫檀木盒——里面铺着层深蓝色的绒布,绒布上躺着支青玉簮,簮身雕着半朵缠枝莲,莲心嵌着粒淡紫色的琉璃,与沈砚辞的白玉簮放在一起,正好拼成一朵完整的莲花。“沈小姐倒是直接。”他将青玉簮取出来,放在桌上,“这对簮叫‘缠枝双莲簮’,是前朝西域都护府的镇府之物。当年都护府被破,双簮失散,一支流落中原,一支留在西域。我寻这青玉簮,就是为了找它的另一半。”

  沈砚辞也从衣襟里取出白玉簮,两支簮刚一碰触,莲心的青、紫琉璃突然同时亮起,淡金色的光晕在昏暗的驿盏里散开,映得两人的指尖都泛着微光。“苏先生让我来河西寻您,说‘双簮合璧’才能解开古簮的秘密。”她盯着光晕,声音里带着几分好奇,“只是不知这秘密究竟是什么?”

  陆景明刚要开口,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嗒嗒嗒”地踩在沙地上,还夹杂着几声狼嚎似的呼哨。驿站里的西域商人们瞬间停了话头,纷纷握住腰间的弯刀,眼神警惕地望向门口。阿福快步走进来,压低声音道:“小姐,是‘沙狼帮’的人!他们专抢过往商客,下手狠得很,咱们得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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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景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迅速将两支簮收回紫檀木盒,扣上搭扣,塞进沈砚辞手里:“沈小姐,你先躲一躲。”他指了指驿站内侧的一扇小门,“那是驿站老板的储物间,里面堆着干草,你藏在里面别出声,我来应付他们。”

  沈砚辞刚要起身,驿站的木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哐当”一声撞在墙上,震得屋顶的沙尘簌簌往下掉。十几个穿黑色短袍的汉子冲了进来,个个手持弯刀,刀身泛着冷光,脸上蒙着黑色面巾,只露出一双双凶狠的眼睛。为首的是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脸上一道刀疤从额头斜斜划到下巴,像是条狰狞的蜈蚣,手里握着把巨大的开山刀,刀背上还沾着些暗红色的血迹。

  “都给老子老实坐着!”刀疤脸嗓门粗得像破锣,开山刀往地上一拄,“砰”的一声,青砖地面竟被砸出个小坑,“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不然今天这驿站,就得添几条冤魂!”

  驿站老板吓得缩在柜台后,双手抱头,连大气都不敢喘。靠门口的西域商人里,一个瘦高个慢慢站起来,双手抱拳,语气带着几分隐忍:“这位兄弟,我们是‘漠北商队’的,常年在河西走货,若是沙狼帮的朋友肯给个面子,日后必有重谢。”

  “漠北商队?”刀疤脸冷笑一声,开山刀猛地挥向旁边的桌子,“咔嚓”一声,桌子被劈成两半,碗碟碎了一地,“老子管你什么商队!在这河西地界,老子的刀就是规矩!识相的赶紧把货囊打开,不然别怪老子不客气!”

  陆景明悄悄将沈砚辞往小门方向推了推,自己则握紧了腰间的短刀——那刀鞘是黑色的,刀柄上嵌着颗红宝石,在昏暗里闪着细碎的光。沈砚辞接过紫檀木盒,趁着刀疤脸注意力在商队身上,快步走到小门旁,轻轻推开一条缝。门后是个不大的储物间,堆着半人高的干草,还有几袋青稞,空气里满是干草的清香。她闪身进去,将门虚掩着,透过缝隙往外看。

  刀疤脸见商队不肯让步,怒喝一声:“给老子打!”身后的汉子们立刻挥着弯刀冲上去,西域商人们也拔出刀迎战,驿站里瞬间乱成一团。桌椅碰撞的“哐当”声、兵器交锋的“叮叮”声、汉子们的怒吼声混在一起,震得人耳朵发疼。

  陆景明瞅准机会,拔出短刀,朝着离他最近的两个沙狼帮汉子冲过去。那两个汉子正围着一个西域商人砍杀,没料到身后有人偷袭,其中一个刚转过身,就被陆景明的短刀刺穿了肩胛骨,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另一个汉子见状,挥刀朝着陆景明的后背砍来,陆景明侧身避开,短刀反手一挑,划开了那汉子的手腕,弯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好小子,敢坏老子的事!”刀疤脸看到手下被伤,气得眼睛都红了,挥着开山刀就朝着陆景明冲过来。开山刀势沉力猛,带着股腥风,陆景明不敢硬接,只能连连后退,短刀在身前划出一道道弧线,勉强挡住刀势。可刀疤脸的力气极大,每一刀都劈得陆景明手臂发麻,没过几招,他的袖口就被刀风划破,胳膊上添了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瞬间渗出来,染红了藏青短袍。

  阿福在一旁急得团团转,他没学过武功,只能捡起地上的木棍,趁乱朝着沙狼帮汉子的腿上打去。可他力气小,木棍打在汉子身上,跟挠痒似的,反而被一个汉子踹倒在地,木棍也被劈成了两段。

  储物间里的沈砚辞看得心焦,她手忙脚乱地摸向腰间——出发前苏先生给了她个巴掌大的锦盒,里面装着六支袖箭,说是关键时刻能防身。她打开锦盒,取出一支袖箭,瞄准了正从背后偷袭陆景明的沙狼帮汉子。那汉子手里的弯刀已经举过头顶,眼看就要劈到陆景明的后背,沈砚辞深吸一口气,扣动扳机,“咻”的一声,袖箭精准地射中了汉子的膝盖。那汉子惨叫一声,跪倒在地,陆景明趁机转身,短刀刺入他的胸口,解决了这个麻烦。

  陆景明回头看了眼储物间的方向,眼中闪过丝感激,可不等他说话,刀疤脸的开山刀又劈了过来。他只能再次迎战,可伤口的疼痛让他的动作慢了几分,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整齐的马蹄声,还夹杂着几声清脆的哨音。刀疤脸听到哨音,脸色骤变,骂了句“该死的”,对着手下吼道:“是西域卫的人!撤!”

  沙狼帮的汉子们听到“西域卫”三个字,个个面露惧色,纷纷扔下手中的弯刀,跟着刀疤脸往门外跑。可刚跑到门口,就被一队穿着银色铠甲的士兵拦住了——士兵们骑着高头大马,手里握着长枪,枪尖闪着寒光,为首的是个穿红色披风的女子,身姿挺拔,手里的长枪斜指地面,眼神凌厉得像要穿透人。

  “沙狼帮的人,还想跑?”女子的声音清亮,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她手腕一扬,长枪如毒蛇般刺出,正好射中跑在最后的一个汉子的大腿。那汉子惨叫着倒在地上,被身后的士兵按住。剩下的人吓得魂飞魄散,骑着马往沙丘深处逃去,红色披风女子也不追赶,只是对身边的士兵吩咐道:“守住路口,别让他们再回来捣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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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士兵们领命而去,女子翻身下马,走进驿站。她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眉眼英气,额前留着缕碎发,红色披风扫过地上的碎木,留下道残影。当她看到靠在墙上的陆景明时,眉头突然皱了起来:“陆景明?你怎么会在这里?还跟沙狼帮的人打起来了?”

  “秦统领。”陆景明勉强笑了笑,用帕子按住流血的伤口,指腹已经被染红,“多谢你及时赶到,不然我今天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他又指了指储物间的方向,“里面还有我的朋友,劳烦你手下留情。”

  秦岚疑惑地看向那扇小门,沈砚辞见状,只好推开房门走出来。她刚站稳,秦岚的目光就落在了她手里的紫檀木盒上,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快步走上前,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你手里的,可是‘缠枝双莲簮’?”

  沈砚辞下意识地将木盒往身后藏了藏,警惕地看着秦岚:“姑娘认识这双簮?”

  “何止是认识。”秦岚刚要再说,就见陆景明咳嗽起来,鲜血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流。沈砚辞连忙走过去,从怀里取出个小巧的瓷瓶,倒出些白色的药粉,撒在陆景明的伤口上:“这是金疮药,能止血。”

  秦岚看着两人的互动,眼神复杂,她沉默了片刻,对身后的士兵道:“把驿站里的尸体抬出去埋了,再去附近的镇上请个大夫来。”然后转向沈砚辞和陆景明,语气缓和了些,“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的营地离这儿不远,骑马半个时辰就能到。你们跟我走,有什么事,咱们到营地里慢慢说。”

  沈砚辞看了眼陆景明,见他点了点头,便跟着秦岚往外走。刚走出驿站,就见风沙小了些,夕阳从云层里钻出来,将戈壁染成了金红色,远处的沙丘连绵起伏,像是铺了层绸缎。秦岚的士兵牵来两匹马,一匹棕色,一匹黑色,毛发油亮,一看就是好马。

  “沈小姐,你骑这匹棕色的吧,温顺些。”秦岚将缰绳递给沈砚辞,自己翻身上了黑色的马,“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们——最近这河西一带,除了沙狼帮,还有伙不明身份的人在找‘缠枝双莲簮’,他们出手比沙狼帮狠多了,你们可得把木盒看好。”

  沈砚辞握紧手里的紫檀木盒,指尖触到盒盖上的缠枝莲纹样,心里突然生出几分不安。她抬头望向远处的夕阳,想着北平老宅的暗格、苏先生的密信,还有陆景明口中的古簮秘密,只觉得这河西的风沙里,藏着太多她看不懂的谜。而秦岚的出现,究竟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西域卫的营地里,又等着她的是什么?

  欲知后事如何 且看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