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敦煌残窟辨簮图-《沪上烟雨烬余簮》

  驼铃在风沙里晃出细碎的响,像被揉碎的月光落在滚烫的沙砾上。沈砚之牵着最后一头骆驼,踏上鸣沙山北麓的碎石坡时,嘴角的干裂又渗了血——从北平辗转来敦煌的这二十天里,他们躲过三次跟踪,在河西走廊的戈壁里断过两天水,如今终于站在了“千佛洞”西侧那处鲜为人知的残窟前,连风里都裹着几分陈旧的泥土气息。

  “沈先生,就是这儿了。”随行的老向导马五爷拄着枣木杖,弯腰拨开半人高的骆驼刺,露出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窟门。窟门上方的崖壁早已抹残存的赭石色,像是当年画师未干的颜料被时光冻住,又被风沙啃得七零八落。马五爷往掌心吐了口唾沫,搓了搓,“这窟叫‘药师洞’,早年间被流沙埋过大半,前两年才被几个放羊的娃子扒出来,里头的壁画碎得厉害,没多少人在意。”

  沈砚之点头,抬手将防风镜推到额角。他怀里揣着半块青铜簮残片,是在北平琉璃厂的暗市里寻到的——残片上刻着缠枝莲纹,花瓣间藏着极小的星芒符号,与他母亲临终前攥在手里的那截白玉簮纹饰如出一辙。北平的考古学家陈老曾说,这类纹饰多见于隋唐时期的西域器物,敦煌的石窟壁画里或许能找到线索,这才让他顶着风险,一路西来。

  他从背包里取出手电筒,按下开关,光束刺破洞窟的昏暗,落在迎面的崖壁上。洞窟不大,约莫两丈见方,顶部已塌了小半,露出黢黑的岩层,碎石时不时从上面滚下来,在地上积起薄薄一层。四壁的壁画果然残损严重,大多只余下模糊的色块:东壁能看见半截飞天的飘带,青绿色的颜料褪得发灰;西壁是几尊模糊的佛像轮廓,衣褶里积着厚厚的沙尘;唯有北壁的壁画保存得稍好,虽也有多处剥落,却能看清画中是一群身着胡服的人,围着一座石台,石台上似乎供奉着什么物件,只是画面中央被一道巨大的裂缝劈开,恰好断了最关键的部分。

  “这画……像是粟特人的祭祀场景。”沈砚之蹲下身,手指轻轻拂过壁画边缘未剥落的颜料。颜料层很薄,触感粗糙,带着敦煌特有的沙砾质感。他将手电筒的光束调亮,凑近裂缝处细看,忽然注意到裂缝左侧的角落里,有一个极小的簮形图案——那图案只有拇指大小,刻在一个胡服女子的发髻上,簮身是细长的弧形,顶端刻着一朵五瓣花,花瓣间竟也嵌着星芒符号,与他怀里的青铜残片如出一辙。

  “马五爷,您见过这纹饰吗?”沈砚之指着那簮形图案,声音里难掩激动。

  马五爷凑过来,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又从怀里摸出个老花镜戴上,看了好一会儿才摇头:“没见过。这千佛洞的壁画我看了几十年,多是佛传故事、飞天供养人,这种带星芒的簮子,还是头一回见。”他顿了顿,又道,“不过前两年有个从西域来的洋人,也来这残窟看过,还拿着个本子画了好些符号,当时我觉得他鬼鬼祟祟的,没敢多问。”

  “洋人?”沈砚之心里一沉。从北平出发时,他就察觉到有人跟踪,起初以为是北平城里觊觎古簮的古董商,可在武威城外,跟踪者露过一次面,高鼻深目,明显不是国人。难道这敦煌残窟里的簮图,也引来了西域的势力?

  他没再多说,从背包里取出纸笔,小心翼翼地将北壁的壁画临摹下来。手电筒的光落在纸上,他的笔尖顿在那簮形图案上——图案的五瓣花旁,还刻着几行极细的粟特文,因为壁画剥落,只剩下三个完整的字符。他对粟特文只略懂皮毛,勉强认出“日月”“石函”两个词,第三个字符却模糊难辨,像是“火”,又像是“山”。

  “沈先生,要不先歇会儿?这风沙眼看要大了,再待下去,怕是出不去。”马五爷看了看窟外,原本还算清亮的天已经暗了下来,风沙卷着碎石打在窟门上,发出“噼啪”的声响,像是有无数只手在外面拍门。

  沈砚之点点头,刚要收起纸笔,忽然听见窟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不是骆驼踩在沙砾上的厚重声响,而是有人踮着脚走路,刻意放轻了脚步。他瞬间握紧了腰间的短刀,对马五爷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缓缓挪到窟门旁,透过骆驼刺的缝隙往外看。

  只见风沙里站着两个男人,都穿着深色的短褂,头上戴着毡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个望远镜,正对着残窟的方向,另一个人则在摆弄一个黑色的匣子,匣子上有根天线,正随着风沙轻轻晃动。

  “是跟踪我们的人?”马五爷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短铳——那是他在戈壁里防身用的家伙,虽老旧,却还能用。

  沈砚之摇头,目光落在那黑色匣子上:“不像。他们手里的是无线电发报机,北平的古董商不会带这种东西,倒像是……军方的人,或者是外国的探险队。”他想起陈老说过,近年有不少外国探险队在西域活动,名义上是考古,实则在掠夺文物,难道这些人也是冲着古簮图来的?

  正想着,那拿望远镜的男人忽然转过脸,目光似乎扫过了窟门的方向。沈砚之赶紧缩回身子,心跳得有些快——他这次来敦煌,只带了马五爷一个向导,没带任何帮手,若是真遇上武装人员,怕是难以应付。

  “沈先生,要不咱们先撤?从后山那条小路走,能绕到月牙泉那边,他们未必能找到。”马五爷的声音有些发颤,他常年在敦煌跑,见过不少蛮横的洋人,知道这些人手里有枪,惹不起。

  沈砚之却没动,他看着纸上临摹的簮图,又摸了摸怀里的青铜残片——这是目前唯一能找到古簮线索的地方,若是就这么走了,下次再来,说不定壁画已经被破坏,或者线索被别人捷足先登。他深吸一口气,对马五爷说:“您先往窟后躲躲,我去会会他们。”

  “不行!他们有枪!”马五爷拉住他,急道,“沈先生,您是文化人,跟他们硬拼不行!”

  沈砚之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放心:“我不跟他们硬拼,只是问问他们的来意。”他说着,将临摹的图纸折好放进怀里,又把青铜残片藏进靴筒,然后握着短刀,缓缓走出窟门。

  风沙更烈了,打在脸上生疼。那两个男人见他出来,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握紧了手里的东西——拿望远镜的男人从腰间摸出一把手枪,枪口对准了沈砚之,另一个人则加快了摆弄发报机的速度,嘴里还说着什么,像是在发报。

  “你们是谁?为什么跟踪我?”沈砚之站在离他们三丈远的地方,声音平静,目光却紧紧盯着那把枪。他知道,这个距离,对方若是开枪,他未必能躲开,但他必须拖延时间,让马五爷有机会从后山逃走。

  拿枪的男人冷笑一声,口音带着浓重的异域腔调:“你不需要知道我们是谁,只需要把你在窟里临摹的东西交出来,还有你身上的青铜残片——别想着隐瞒,我们从北平就跟着你了。”

  果然是冲着古簮来的!沈砚之心里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只是个来敦煌考察壁画的学者,没有什么青铜残片。”

  “是吗?”男人说着,往前迈了一步,枪口依旧对着沈砚之,“那你怀里揣的是什么?还有你靴筒里的东西——别以为我们没看见你在北平琉璃厂买了那半块残片。”

  沈砚之心里一惊,没想到对方连他在北平的行踪都摸得这么清楚。他知道再瞒下去没用,索性挺直了腰杆:“那残片是我家传的物件,与你们无关。至于壁画临摹图,那是文物资料,不能给你们。”

  “敬酒不吃吃罚酒!”男人怒喝一声,就要扣动扳机。就在这时,忽然一阵狂风卷过,卷起漫天沙砾,打在人脸上睁不开眼。沈砚之趁机往后一滚,躲到一块巨石后面,同时拔出短刀,警惕地盯着对方的方向。

  风沙里传来那男人的咒骂声,还有发报机掉落的声响。沈砚之知道这是个机会,他回头对窟门的方向喊:“马五爷,快走!”然后握着短刀,朝着风沙更浓的地方跑去——他知道,只有跑进鸣沙山的深处,利用复杂的地形,才能甩掉这些人。

  跑了约莫半个时辰,风沙渐渐小了些。沈砚之靠在一棵枯胡杨上,大口喘着气,胸口的伤口又开始疼。他摸了摸怀里的临摹图,还好没丢,又摸了摸靴筒里的青铜残片,也还在。只是马五爷……他不知道马五爷有没有顺利逃走,心里不免有些担心。

  正想着,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驼铃的声音——不是他带来的那几头骆驼的铃声,而是更清脆、更急促的铃声。他抬头望去,只见风沙里走来一队驼队,为首的是个身着红色斗篷的女子,骑在一头白骆驼上,斗篷的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远远看去,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那女子似乎也看见了他,勒住骆驼,远远地喊道:“前面可是沈砚之先生?”

  沈砚之愣住了——对方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他握紧短刀,警惕地问:“你是谁?”

  女子笑了笑,声音透过风沙传过来,带着几分清脆:“我是苏曼卿,陈老让我来接你。他说你到敦煌,定会来这药师洞,怕你遇到危险,特意让我带了人来。”

  陈老?沈砚之心里一松,却还是有些警惕:“你有什么凭证?”

  苏曼卿从怀里取出一枚玉佩,举起给沈砚之看:“这是陈老的‘云纹佩’,你在北平见过的。”

  沈砚之看清那玉佩的样式,确实是陈老常戴的那枚,心里的警惕才少了些。他走上前,看着苏曼卿:“马五爷……就是跟我一起来的老向导,你见过吗?”

  “见过,他已经在月牙泉的客栈等着了,只是受了点轻伤,不碍事。”苏曼卿说着,翻身下了骆驼,“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那些跟踪你的人还在附近,我们先去客栈,再细说。”

  沈砚之点点头,跟着苏曼卿往月牙泉的方向走。路上,苏曼卿告诉他,那些跟踪他的人是来自西域的“黑水会”,专门掠夺西域的文物,近来一直在找与“烬余簮”相关的线索,这次也是冲着药师洞的簮图来的。

  “烬余簮?”沈砚之愣了一下,“你也知道这簮子?”

  “陈老都跟我说了。”苏曼卿点头,“他说这簮子分青铜和白玉两截,合在一起,能找到一个藏着西域宝藏的石函。而药师洞的壁画,就是解开石函位置的关键——你临摹的簮图上,是不是有粟特文?”

  沈砚之惊讶地点头:“是,有三个字符,我只认出‘日月’和‘石函’,第三个认不出。”

  “第三个是‘火州’。”苏曼卿说,“‘日月照火州,石函藏双簮’——这是陈老从一本古籍里找到的记载,说的就是烬余簮的秘密。火州,就是现在的吐鲁番,那里有座千佛洞,或许藏着另一截簮子的线索。”

  吐鲁番?沈砚之看着怀里的临摹图,忽然明白过来——北平的古簮谜,敦煌的残窟图,还有即将前往的西域火州,这一切都在指向“烬余簮”的秘密,而他,正一步步走进这个跨越千年的谜团里。

  只是,黑水会的人已经盯上了他,接下来的西域之行,怕是会更加危险。他摸了摸怀里的青铜残片,又看了看身边的苏曼卿,心里暗暗打定主意——无论多难,他都要找到另一截白玉簮,解开母亲临终前留下的谜团,也守住这属于华夏的文物。

  驼铃再次响起,在鸣沙山的暮色里飘向远方。沈砚之知道,他的下一站,是西域的火州,是那座藏着双重线索的千佛洞。而黑水会的阴影,也正悄然跟随着他的脚步,在西域的风沙里,等待着下一次机会。

  欲知后事如何 且看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