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危急关头遇援手-《沪上烟雨烬余簮》

  沈砚秋的指尖刚触到车窗搭扣,后颈已觉一阵锐风袭来。她下意识偏身,牛皮靴跟在车厢底板重重一磕,整个人如猫般蜷缩着向后翻去,堪堪避开那只带着铁箍的手腕——是巡捕房特制的镣铐,边缘还泛着冷硬的银白光泽。

  “沈小姐,何必白费力气?”驾驶座上的男人缓缓转过身,礼帽檐压得极低,只露出一截线条冷硬的下颌,“总局那边等着您去对质,关于‘烬余簮’的下落,还有去年沪上码头那批失踪的军火。”

  车厢里弥漫着旧皮革与樟脑丸混合的气味,沈砚秋的后背抵着冰冷的铁皮,指尖悄悄摸到藏在袖口的银簪——那是母亲留给他的遗物,簪头雕着缠枝莲纹,末端被她磨得尖锐,此刻是唯一的防身武器。她垂着眼睫,声音里带着刻意装出的慌乱:“我不懂你们在说什么,我只是来北平寻亲的学生,你们抓错人了。”

  “寻亲?”男人嗤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子穿着西式洋装,眉眼间与沈砚秋有七分相似,正是她母亲年轻时的模样,“沈曼卿的女儿,会是普通学生?”

  沈砚秋的心猛地一沉。母亲沈曼卿去世时她才十岁,这些年她一直用“沈秋”的化名生活,连沪上圣约翰大学的学籍档案里都没有母亲的名字。这群人能查到这些,显然早有预谋。她攥紧了银簪,指节泛白:“就算我是沈曼卿的女儿,这和军火有什么关系?”

  “到了总局,自然有人跟你算清楚。”男人说着就要伸手来抓她的胳膊,腕间的镣铐哗啦作响。沈砚秋突然抬腿,靴尖狠狠踢向他的膝盖,趁着男人吃痛弯腰的瞬间,她猛地撞开车门,冷风裹挟着沙尘瞬间灌了进来,迷得人睁不开眼。

  北平的胡同狭窄曲折,她落地时踉跄了一下,随即拔腿就跑。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还有汽车引擎启动的轰鸣——他们竟早就在胡同口布了暗哨,黑色的轿车正顺着石板路缓缓驶来,车灯刺破暮色,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沈砚秋咬着牙拐进旁边的小巷,巷子两侧是高高的灰砖墙,墙头爬满了枯萎的藤萝,枝桠像鬼爪般伸向天空。她跑得肺腑发疼,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皮肤上,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镣铐碰撞的清脆声响。

  就在这时,旁边一扇虚掩的朱漆木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拉开,一只温热的手猛地捂住她的嘴,将她拽了进去。门“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只剩下两人急促的呼吸声在狭小的门廊里回荡。

  沈砚秋挣扎着想要挣脱,指尖的银簪几乎要刺破对方的衣袖,却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动,巡捕房的人还没走。”

  这声音带着几分熟悉的温润,她微微一怔,借着门缝透进来的微光看去——男人穿着一件藏青色的长衫,领口系着素色的布扣,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深邃如潭,竟是前几日在琉璃厂“宝文斋”遇到的那位古籍修复师,苏慕言。

  “是你?”沈砚秋压低声音,惊讶地看着他。那日在宝文斋,她只是随意问了几句关于明代线装书的修复技法,苏慕言却对答如流,还指出了她手中那本《考工记》的几处修补破绽,没想到会在这种危急关头再次遇到他。

  苏慕言松开手,却将一根手指竖在唇前,示意她噤声。外面传来巡捕的呵斥声和脚步声,还有人用木棍敲打两旁的门扉,“开门!例行检查!”

  沈砚秋的心跳得飞快,她看着苏慕言,眼神里满是疑惑——他为什么要救自己?他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

  苏慕言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微微侧身,将她往门廊深处带了带,声音压得更低:“沈小姐不必多疑,我只是看不惯巡捕房不分青红皂白抓人。”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攥紧的右手上,“把簪子收起来吧,这里暂时安全。”

  沈砚秋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握着银簪,指尖早已被冷汗浸湿。她悄悄将簪子插回发髻,指尖不经意触到苏慕言的袖口,竟摸到一个硬硬的物件,像是某种金属工具。

  “外面的人还没走,我们得先去后院躲躲。”苏慕言说着,转身推开旁边的一扇侧门。门后是一个小小的天井,青砖铺地,角落里种着一棵老槐树,树枝上挂着一个破旧的鸟笼,笼门敞开着,显然许久没有用过了。天井尽头有一间低矮的厢房,窗户糊着的毛边纸已经泛黄,隐约能看到里面堆放着不少木箱。

  苏慕言带着她走进厢房,反手关上门,从墙角拖过一个半人高的木箱,“你先躲在这里面,等巡捕走了我再叫你。”

  木箱里铺着一层柔软的棉絮,还带着淡淡的墨香,显然是用来存放古籍的。沈砚秋犹豫了一下,还是弯腰钻了进去。苏慕言轻轻盖上箱盖,只留下一条缝隙透气,“别怕,我就在外面守着。”

  木箱里的空间狭小,沈砚秋能清晰地听到外面的动静。巡捕的脚步声在院子里来回走动,还有人在拍打厢房的门,“里面有人吗?开门检查!”

  苏慕言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甚至带着几分从容:“官爷,我是这里的住户,叫苏慕言,是个古籍修复师。这院子里就我一个人,刚在整理旧书,没听到外面的动静。”

  “古籍修复师?”外面的人显然有些怀疑,“我们在抓一个女嫌犯,穿米白色旗袍,二十岁左右,你有没有见过?”

  沈砚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屏住呼吸,手指紧紧抓着木箱内壁。只听苏慕言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官爷说笑了,我这院子一天都没开过正门,除了送水的师傅,连只苍蝇都没飞进来过。再说我这院子偏僻,哪能那么巧遇到嫌犯?”

  外面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过了一会儿,有人冷哼一声:“最好别让我们查到你窝藏嫌犯,否则连你一起抓!”脚步声渐渐远去,院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沈砚秋松了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又等了约莫一刻钟,箱盖被轻轻推开,苏慕言的脸出现在眼前,“他们走了,你可以出来了。”

  沈砚秋从木箱里钻出来,腿脚有些发麻。她看着苏慕言,拱手道:“多谢苏先生出手相救,沈砚秋感激不尽。”

  苏慕言摆了摆手,转身从桌上倒了杯热茶递给她,“先喝口水暖暖身子吧,外面天凉。”他的动作温和,眼神却带着几分探究,“沈小姐,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被巡捕房追捕?”

  沈砚秋捧着温热的茶杯,指尖传来暖意。她知道苏慕言救了自己,必然不会是普通人,但她也不敢轻易透露实情——“烬余簮”的秘密牵扯太多,她不想连累无辜的人。她斟酌着开口:“实不相瞒,我确实不是普通学生,我来北平是为了找一样东西,没想到会被巡捕房盯上。至于具体是什么,恕我暂时不能透露。”

  苏慕言没有追问,只是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她发髻上的银簪上,眼神微微一动,“沈小姐的簪子,似乎是清代中期的样式,簪头的缠枝莲纹很别致,只是……”他顿了顿,“簪尾似乎被人刻意磨过,边缘有些锋利。”

  沈砚秋心中一惊,下意识摸了摸簪尾——她确实为了防身,悄悄将簪尾磨尖了,这件事连她最亲近的丫鬟都不知道,苏慕言竟然一眼就看出来了。她看着苏慕言,眼神里满是警惕:“苏先生对古玩很有研究?”

  “略懂一些。”苏慕言笑了笑,转身走到书架前,从上面取下一本线装书,翻开其中一页,“我不仅修复古籍,偶尔也会研究一些古物的工艺。沈小姐的簪子,和这本书里记载的一件藏品有些相似。”

  沈砚秋凑过去一看,书页上画着一支银簪的图样,簪头同样是缠枝莲纹,只是比她的簪子多了一颗红色的宝石,旁边的注解写着:“乾隆年间,苏州银匠所制,曾为某王府之物,后流落民间,不知所踪。”

  “这……”沈砚秋惊讶地看着自己的银簪,又看了看书上的图样,“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她从未说过这支簪子还有这样的来历。”

  苏慕言合上书,眼神变得严肃起来:“沈小姐,你母亲是不是叫沈曼卿?”

  沈砚秋猛地抬头,看着苏慕言,嘴唇微微颤抖:“你怎么知道我母亲的名字?”

  “我不仅知道你母亲的名字,还知道她当年在沪上做过什么。”苏慕言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其实,我一直在等你。”

  “等我?”沈砚秋更是疑惑,“我们之前从未见过,你为什么要等我?”

  苏慕言转过身,从怀里掏出一枚小小的玉佩,玉佩是暖白色的,上面刻着一个“苏”字。他将玉佩递给沈砚秋,“你母亲当年离开沪上之前,曾托人给我父亲带过一封信,信里说,如果有一天她的女儿来北平找‘烬余簮’,就让我父亲帮忙。可惜我父亲三年前去世了,临终前把这枚玉佩和信交给了我,让我务必找到你。”

  沈砚秋接过玉佩,指尖传来玉佩的温润触感。她看着玉佩上的“苏”字,又看了看苏慕言,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我母亲和你父亲是什么关系?她为什么会托你父亲帮忙找‘烬余簮’?”

  “我父亲当年是沪上‘同顺泰’商行的账房先生,你母亲曾在商行里做过文书,两人算是旧识。”苏慕言叹了口气,“至于‘烬余簮’,我父亲也只知道那是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关乎你母亲的一个秘密,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沈砚秋沉默了。母亲去世前,只告诉她“烬余簮”藏在北平,让她务必找到,却从未提过这件东西的来历,也没说过有苏家人可以帮忙。她看着苏慕言,眼神里满是复杂:“你怎么确定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除了那封信,还有你头上的银簪。”苏慕言指着她的发髻,“我父亲说过,沈曼卿有一支独一无二的银簪,簪头是缠枝莲纹,这是最明显的标记。”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还有人在喊:“苏先生!开门!我们是巡捕房的,刚才漏查了,再检查一次!”

  沈砚秋脸色骤变,下意识就要往木箱里躲。苏慕言却一把拉住她,摇了摇头,低声道:“来不及了,他们这次肯定会仔细搜。你跟我来。”

  他带着沈砚秋走到厢房的角落,掀开地上的一块青石板,下面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这是以前用来存放粮食的地窖,你先躲进去,我去应付他们。记住,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沈砚秋看着洞口,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她钻进地窖,苏慕言将青石板盖好,又在上面放了一个木箱,挡住洞口的痕迹。刚做完这一切,外面的敲门声就更响了,“苏先生!再不开门我们就撞门了!”

  苏慕言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长衫,走过去打开门。几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巡捕涌了进来,为首的正是刚才在车里抓沈砚秋的那个男人,他盯着苏慕言,眼神锐利:“苏先生,刚才是不是有个女人躲进你这里了?”

  “官爷说笑了,我这院子就这么大,你们刚才也看过了,哪有什么女人?”苏慕言从容不迫地侧身,“如果官爷不放心,可以再搜一遍。”

  巡捕们立刻在院子里搜了起来,翻箱倒柜的声音此起彼伏。那个为首的男人走进厢房,目光在房间里扫来扫去,最后落在角落里的木箱上,“那个木箱里装的是什么?”

  “都是些旧书,怕受潮,所以放在那里。”苏慕言平静地说。

  男人上前,一把推开木箱,看到下面的青石板,眼神一沉,“把石板掀开!”

  苏慕言的心猛地一紧,却还是强装镇定:“官爷,这石板下面是地窖,早就空了,里面又黑又潮,哪能藏人?”

  “少废话!让你掀开就掀开!”男人说着,就要弯腰去搬石板。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哨声,一个巡捕跑进来,急声道:“头!总局来电话,说有紧急情况,让我们立刻回去!”

  男人皱了皱眉,狠狠瞪了苏慕言一眼,“算你好运!我们走!”他带着巡捕们匆匆离开,院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苏慕言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走到角落里,掀开木箱,移开青石板,“他们走了,你可以出来了。”

  沈砚秋从地窖里钻出来,身上沾了些泥土。她看着苏慕言,感激地说:“这次又多谢你了,如果不是你,我恐怕已经被他们抓走了。”

  “不用谢,我只是在完成我父亲的遗愿。”苏慕言笑了笑,“不过,巡捕房这次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你不能再待在这里了,我得想办法把你送出去。”

  沈砚秋点了点头,她知道北平已经不安全了,可是“烬余簮”还没找到,她不能就这么离开。她看着苏慕言,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苏先生,我知道现在说这话可能有些唐突,但是……你能不能帮我找‘烬余簮’?我母亲说,只有找到它,才能解开当年的秘密。”

  苏慕言沉默了片刻,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我父亲的遗愿就是帮你找到‘烬余簮’,我自然会帮你。不过,‘烬余簮’的下落一直是个谜,我这些年也一直在查,却没什么线索。”他顿了顿,“不过,我倒是知道一个人,或许他能帮我们。”

  “谁?”沈砚秋急忙问道。

  “北平‘聚雅轩’的老板,柳仲文。”苏慕言说,“柳老板是北平有名的古玩收藏家,手里有很多稀有藏品,而且他和当年的一些老人物有往来,或许他知道‘烬余簮’的下落。”

  沈砚秋眼中闪过一丝希望,“那我们现在就去找他?”

  “不行。”苏慕言摇了摇头,“现在巡捕房肯定在到处找你,贸然出去太危险了。等明天天亮,我先去‘聚雅轩’探探柳老板的口风,再带你去见他。”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今晚你先在这里将就一晚,厢房里有张床,你可以休息一下。”

  沈砚秋点了点头,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自从离开沪上来到北平,她一直孤身一人,处处小心翼翼,如今遇到苏慕言,终于有了一丝依靠。她看着苏慕言,轻声道:“苏先生,谢谢你。”

  苏慕言笑了笑,转身走出厢房,“你早点休息吧,我就在外面守着,有什么事随时叫我。”

  沈砚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中百感交集。她走到床边,坐下,摸出发髻上的银簪,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簪头的缠枝莲纹。母亲的秘密,“烬余簮”的下落,还有巡捕房的追捕,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紧紧缠绕。她不知道接下来会遇到什么,但她知道,她不能退缩,必须找到“烬余簮”,解开所有的谜团。

  窗外的月光透过毛边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砚秋将银簪放在枕边,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她的脑海里不断回响着苏慕言的话,还有巡捕房那些人的嘴脸,心中充满了不安。她知道,明天去见柳仲文,又将是一场未知的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