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津门故友送情报-《沪上烟雨烬余簮》

  北平的深秋总裹着层化不开的雾,清晨的胡同里,槐树叶被风卷着贴在青石板上,沾着未干的露水,踩上去“咯吱”响。沈砚秋站在四合院的影壁后,指尖捏着半块断裂的白玉簪头——簪身上刻着的缠枝莲纹缺了半朵,露出里面淡青色的玉质,这是三天前在琉璃厂“宝昌斋”的暗格里找到的,也是她追查母亲遗留的“烬余簮”时,得到的第一块实物线索。

  影壁前的石榴树早已落尽了叶,枝桠光秃秃地指向灰蒙蒙的天。她刚把簪头收进贴身的锦囊,院门外就传来“嗒嗒”的马蹄声,接着是车辕压过石板的轻响——是她雇来的包月洋车,车夫老王的声音隔着门帘传进来:“沈小姐,该去悦来轩了,顾先生说卯时末准到。”

  沈砚秋拢了拢身上的墨色夹袄,领口绣着的暗纹是沪上沈府的旧样式,袖口磨出了细毛边,却依旧平整。她自从去年从沪上辗转来北平,就刻意收了往日的大小姐做派,连说话都改了些吴侬软语,添了几分北平的沉稳,只在独处时,才会摸出母亲留下的旧手帕,想起沪上弄堂里的桂花香。

  悦来轩在胡同深处,是家开了三十年的老茶馆,铜壶擦得锃亮,悬在房梁上的铜铃随着伙计的脚步晃荡,响得清脆。沈砚秋掀帘进去时,里面已经坐了几桌客人,说书先生刚敲醒木,唾沫横飞地讲着《三国》,角落里的茶桌旁,一个穿藏青色短打的男人正低头剥着瓜子,帽檐压得低,露出的半截脖颈上,有块月牙形的疤。

  是顾景琛。

  沈砚秋放缓脚步走过去,刚要开口,男人突然抬手,将一颗剥好的瓜子仁推到她面前的茶碟里,声音压得极轻:“先喝茶,邻桌穿灰布衫的,是侦缉队的人,盯了我一路。”

  她顺着顾景琛的目光扫过去,邻桌的男人正端着茶碗,眼角却时不时往这边瞟,手指在桌沿上敲着节奏,那是侦缉队常用的暗号——若是发现可疑,就敲三下桌面。沈砚秋不动声色地端起盖碗,用茶盖撇去浮沫,鼻尖萦绕着茉莉花茶的清香,心里却沉了沉:顾景琛从津门来,竟被人跟到了北平,看来他带的东西,比她预想的更重要。

  “津门那边,现在怎么样?”沈砚秋捏着茶盖,指尖在瓷面上轻轻划着,装作闲聊的样子。

  顾景琛把剥好的瓜子仁都倒进碟子里,伸手端起自己的茶碗,袖口滑落时,露出腕上的旧银镯——那是当年在沪上,沈砚秋的母亲亲手给他戴上的,说能避邪。“不怎么样。”他喝了口茶,声音裹在茶雾里,“日本人上个月占了英租界的货栈,凡是走津浦线的货,都要开箱检查,尤其是……带‘玉’字的。”

  沈砚秋的指尖顿了顿。她要找的“烬余簮”,全名是“和田羊脂玉缠枝莲纹双股簮”,当年母亲临终前说,这簪子藏着沈家祖辈留下的东西,绝不能落在日本人手里。她这次让顾景琛来北平,就是想让他帮忙查津门货栈里,有没有日本人搜寻古玉的线索。

  “他们在找什么?”沈砚秋问。

  顾景琛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放在桌下,用腿挡住,声音压得更低:“找‘有莲无蕊’的玉。我托人查了,上个月有个日本商人,在津门最大的古玩行‘聚宝阁’,出了十倍的价钱收这种玉,说是要做什么‘供奉’,其实……”他顿了顿,往邻桌瞥了眼,“其实是为了找‘烬余簮’的另一半。”

  “另一半?”沈砚秋心里一震。她手里的簪头是“有蕊”的,缠枝莲的中心有颗米粒大的红宝石,母亲说过,这簪子是双股,另一股的莲纹没有蕊,两块合在一起,才能看到里面的东西。

  “对。”顾景琛把油布包往她这边推了推,“我在津门的货栈里,偷偷抄了份日本人的清单,上面写着‘烬余簮,分雌雄,雄有蕊,雌无蕊,合则见字’。还有,他们查到,当年沈家把簪子分成两半,一半留在沪上,另一半……被你外祖父带去了北平,藏在某个古寺里。”

  沈砚秋捏着油布包的指尖,已经出了汗。油布包很硬,里面像是裹着纸,她能感觉到纸张的褶皱。“古寺?哪个古寺?”

  “不知道。”顾景琛摇了摇头,“清单上只写了‘西山东麓,有塔无铃’,我问了津门的老掌柜,他们说北平西山上的古寺,有塔的不少,但没铃的,只有……卧佛寺。”

  卧佛寺。沈砚秋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她来北平三个月,去过不少古寺,却唯独没去过卧佛寺——听说那里去年被日本人占了,改成了临时的指挥部,一般人进不去。

  “还有更重要的。”顾景琛突然往前凑了凑,声音几乎贴在她耳边,“我在货栈里看到一个人,你肯定认识——沈子墨。”

  沈砚秋的瞳孔猛地缩了缩。沈子墨是她的堂兄,当年沈家在沪上败落时,他突然投靠了日本人,成了人人喊打的汉奸。她以为他早就死在沪上的战乱里,没想到竟在津门出现了。“他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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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帮日本人查货栈的进出记录,好像在找一个叫‘苏曼卿’的女人。”顾景琛说,“我托人问了,苏曼卿是当年你母亲的陪嫁丫鬟,后来跟着你外祖父去了北平,听说……她知道簪子另一半的下落。”

  苏曼卿。这个名字沈砚秋有印象,母亲的旧相册里,有一张她和苏曼卿的合影,照片上的丫鬟梳着双丫髻,笑容很腼腆。母亲说过,苏曼卿是个忠心的,当年沈家出事,她拼死护着外祖父逃了出去。

  “苏曼卿现在在哪?”沈砚秋问。

  “不知道。”顾景琛叹了口气,“沈子墨找了她快半年了,一直没找到。不过我听说,她去年在北平的‘广和楼’唱过戏,用的是艺名‘苏玉娘’,后来因为得罪了日本人,就没再登台了。”

  邻桌的灰布衫男人突然敲了三下桌面,沈砚秋和顾景琛同时停了话。只见两个穿黑制服的侦缉队员走进茶馆,径直朝着他们这边走来,为首的人手里拿着张照片,对着顾景琛比划了一下,然后开口:“你,跟我们走一趟,有人举报你私藏违禁品。”

  顾景琛刚要起身,沈砚秋突然拉住他的手腕,对着侦缉队员笑道:“官爷,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这位是我家远房表哥,从津门来北平走亲戚的,哪会私藏违禁品?”

  为首的侦缉队员打量着沈砚秋,眼神在她的夹袄领口扫了扫,语气不耐烦:“少废话!我们要查的就是他,你要是再拦着,连你一起带回去!”

  顾景琛把沈砚秋往后推了推,对着她使了个眼色,然后对侦缉队员说:“我跟你们走,不过我得先跟我表妹交代几句话。”他凑到沈砚秋耳边,声音快得像风:“油布包里有清单和苏曼卿的画像,你去广和楼找老班主,他知道苏曼卿的下落。我没事,他们抓不到我的把柄。”

  说完,顾景琛就跟着侦缉队员走出了茶馆,临走前,他回头看了沈砚秋一眼,腕上的银镯在晨光里闪了一下。沈砚秋捏着油布包,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她知道顾景琛有办法脱身,当年在沪上,他被日本人抓了三次,都平安逃了出来,但这次在北平,到处都是侦缉队的人,她还是忍不住担心。

  说书先生还在讲着《三国》,但沈砚秋已经没心思听了。她快速把油布包塞进锦囊,然后叫来伙计结账,刚要出门,就看到老王在茶馆门口等着,脸色很着急:“沈小姐,刚才有两个侦缉队的人问我,认不认识跟你一起喝茶的男人,我没敢说。”

  “没事,老王,咱们先回府。”沈砚秋上了洋车,车帘落下时,她回头看了眼茶馆的门,顾景琛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胡同口,只剩下灰蒙蒙的雾。

  洋车在胡同里穿行,车轮压过落叶的声音很轻。沈砚秋坐在车里,打开了油布包——里面果然有两张纸,一张是日本人的清单,用日文写的,旁边有顾景琛用铅笔标注的中文翻译,上面除了关于“烬余簮”的内容,还有一行小字:“十一月初九,津门货栈,运玉至北平。”

  另一张是苏曼卿的画像,画得很细致,是个中年女人,眉眼间和母亲有几分相似,嘴角有颗小小的痣。画像的背面,写着一行地址:“北平南城,胭脂胡同,三号院。”

  沈砚秋的心猛地一跳。胭脂胡同离她住的四合院不远,她之前路过过几次,都是些小杂院,没想到苏曼卿会住在那里。她把画像和清单折好,放进锦囊,心里盘算着——现在去胭脂胡同太冒险,侦缉队刚抓了顾景琛,肯定在盯着和他接触过的人,不如先回府,等天黑了再去。

  洋车停在四合院门口,沈砚秋刚下车,就看到院墙上贴着张新的告示,上面写着“捉拿汉奸顾景琛,悬赏大洋五十”,旁边画着的人像,正是顾景琛。她心里一紧,赶紧撕下告示,揉成一团塞进怀里,然后快步走进院子,关上了大门。

  进了厢房,沈砚秋把锦囊里的东西都倒在桌上——半块簪头、清单、画像,还有母亲留下的旧手帕。她拿起画像,仔细看着苏曼卿的眉眼,突然想起母亲说过的一句话:“曼卿的左耳垂上,有个小小的耳洞,是当年我给她扎的,她后来戴了个银铃坠子,走起路来会响。”

  画像上的苏曼卿,左耳垂确实有个小点,沈砚秋用指尖摸了摸,心里突然有了个主意——如果苏曼卿真的在胭脂胡同,她可以假装是找“苏玉娘”学戏的,这样不容易引起怀疑。

  天快黑的时候,沈砚秋换了身浅蓝色的布衫,梳了个简单的发髻,戴上母亲留下的银铃坠子——这坠子是当年给苏曼卿的,后来苏曼卿又还给了母亲,说自己戴不惯。她揣着画像,从后门悄悄出去,沿着胡同往胭脂胡同走。

  北平的夜晚来得早,胡同里已经亮起了灯笼,昏黄的光映在墙上,把影子拉得很长。沈砚秋走到胭脂胡同三号院门口,门是虚掩着的,里面传来“哗啦”的水声,像是有人在洗菜。

  她轻轻推开门,院子里种着棵枣树,树下有个穿青布衫的女人,正蹲在井边洗菜,左耳垂上的银铃坠子,在灯光下闪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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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苏玉娘先生?”沈砚秋试探着喊了一声。

  女人回过头,正是画像上的苏曼卿。她看到沈砚秋,手里的菜篮子“啪”地掉在地上,眼睛瞪得很大:“你……你是沈家的小姐?”

  沈砚秋心里一热,快步走过去:“苏姨,我是砚秋,沈若鸿的女儿。我找您找得好苦!”

  苏曼卿拉住她的手,手很粗糙,布满了老茧,却很温暖:“小姐,你怎么会来北平?沪上那边……”

  “沪上已经待不下去了。”沈砚秋叹了口气,“我是来查‘烬余簮’的,母亲说,这簪子藏着沈家的秘密,绝不能落在日本人手里。苏姨,我听说另一半簪子在您这儿?”

  苏曼卿的脸色沉了下来,她捡起菜篮子,拉着沈砚秋进了屋,关上门,然后从床底下拖出个木箱,打开——里面放着个红布包,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红布包,露出半块白玉簪身,簪身上的缠枝莲纹没有蕊,和沈砚秋手里的簪头正好相配。

  “这是当年老爷交给我的,说等小姐长大了,再交给你。”苏曼卿把簪身递给沈砚秋,“日本人一直在找这簪子,我只好躲在这里,连戏都不敢唱了。沈子墨那个汉奸,也找过我好几次,幸好我躲得快。”

  沈砚秋把自己的簪头和这半块簪身合在一起,正好是一支完整的“烬余簮”。就在这时,簪身上的缠枝莲纹突然透出淡淡的绿光,在灯下显得格外诡异。苏曼卿惊呼一声:“这……这是怎么回事?”

  沈砚秋也愣住了,她仔细看着簪子,发现绿光其实是从簪子内部透出来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她想起顾景琛清单上的话:“合则见字”,难道这绿光就是“字”的预兆?

  “苏姨,您知道这簪子里面藏着什么吗?”沈砚秋问。

  苏曼卿摇了摇头:“老爷没说,只说这簪子不能拆开,一拆就会碎。不过我听说,当年沈家祖辈,曾在北平的卧佛寺里,藏了一批军火,是用来抗日的,这簪子……可能就是打开军火库的钥匙。”

  军火库!沈砚秋心里一震。母亲当年说过,沈家祖辈是爱国的,没想到竟藏了军火。日本人找这簪子,恐怕不只是为了“供奉”,而是为了找到军火库,镇压北平的抗日分子。

  “苏姨,卧佛寺现在被日本人占了,咱们怎么进去?”沈砚秋问。

  “我有办法。”苏曼卿说,“卧佛寺的老方丈是我的熟人,他还在寺里,我可以托人给他带信,让他帮忙。不过……”她顿了顿,“沈子墨肯定也在盯着卧佛寺,咱们得小心。”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还有人喊:“苏玉娘,开门!我们是侦缉队的,例行检查!”

  苏曼卿脸色一变,赶紧把簪子塞进沈砚秋的怀里:“小姐,你快从后门走,去西巷的‘德顺客栈’,找掌柜的老王,他是自己人。我来应付他们!”

  沈砚秋刚要说话,苏曼卿已经把她推到后门:“快走!别管我,我有办法脱身!记住,一定要保护好簪子,不能落在日本人手里!”

  沈砚秋咬了咬牙,拉开后门跑了出去。她刚拐进西巷,就听到院门口传来“砰”的踹门声,还有苏曼卿的呵斥声。她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疼,但她知道,现在不能回去,只能往前走,去找德顺客栈的老王,然后想办法救苏曼卿,查卧佛寺的军火库。

  西巷的灯笼很暗,沈砚秋跑着,怀里的簪子硌得她胸口发疼。她想起顾景琛还在侦缉队的手里,苏曼卿又被围住,卧佛寺的军火库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突然觉得肩上的担子重得喘不过气。但她不能放弃——母亲的嘱托,沈家的责任,还有北平的抗日分子,都在等着她。

  跑到德顺客栈门口,沈砚秋已经气喘吁吁。她推开门,掌柜的老王正坐在柜台后算账,看到她,赶紧站起来:“是沈小姐吧?苏姨已经托人给我带信了,快进来,里面安全。”

  老王把她领进后院的厢房,递过来一杯热水:“苏姨没事,她跟侦缉队的人熟,能应付过去。顾先生那边,我也托人打听了,他被关在侦缉队的看守所里,明天就会放出来,日本人没找到他私藏违禁品的证据。”

  沈砚秋喝了口热水,心里稍微松了点。她从怀里拿出完整的“烬余簮”,放在桌上:“王掌柜,您知道这簪子怎么打开吗?里面可能藏着卧佛寺军火库的线索。”

  老王拿起簪子,仔细看了看,然后从怀里摸出个放大镜,对着簪身上的缠枝莲纹照了照:“这簪子的莲纹里,有细小的刻痕,像是密码。我听说,卧佛寺的塔上,也有类似的刻痕,只有把簪子放在塔的第三层,刻痕对上了,才能打开军火库。”

  沈砚秋点了点头,心里有了计划:“明天顾先生出来后,我们就去卧佛寺找老方丈,想办法进塔。”

  老王叹了口气:“卧佛寺现在看守很严,日本人在塔周围设了岗,咱们得想个万全之策。不过……”他顿了顿,“我有个朋友,在卧佛寺里当杂役,他可以帮咱们传消息。”

  沈砚秋看着桌上的“烬余簮”,簪身上的绿光已经暗了下去,却依旧透着股神秘的气息。她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沈子墨在盯着,日本人在找,侦缉队在查,但只要能找到军火库,帮助北平的抗日分子,一切就都值得。

  窗外的灯笼还在亮着,胡同里传来打更人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沈砚秋握紧了手里的簪子,心里默念着母亲的名字,暗暗发誓:一定会保护好这簪子,完成母亲的遗愿,不让沈家的心血,落在日本人手里。而津门来的顾景琛,明天出来后,又会带来怎样的新线索?卧佛寺的塔上,是否真的藏着打开军火库的秘密?这些疑问,都要等明天才能解开,但沈砚秋知道,她已经没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