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带着初秋特有的澄澈金辉,慷慨地泼洒进洛宸家略显拥挤的临时居所。空气中还残留着昨夜寒霜与洛宸谈话后那份沉静而微妙的余韵。今天,小屋的“布口密度”似乎降低了不少。
水晶和阳光烈焰一大早就被叶子和天青连拖带拽地拉走了,说是发现了一处开满奇花异草的秘密河谷。水晶兴奋的尖叫声和阳光烈焰半推半就的嘟囔声似乎还在空气中残留着回响。
寒霜则挎着一个简陋但结实的草编篮子出门了。陆之镇的集市只在上午热闹,他得赶在好菜被挑完前,为家里这几个大大小小的伤员采购些新鲜蔬果。出门前,他反复检查了布莱克腿上的夹板是否牢固,又把水碗和一小碟软糯的树果泥放在弟弟触爪可及的地方,目光里是化不开的担忧和叮嘱。
“我很快回来,布莱克。乖乖的,别乱动。”他轻轻揉了揉弟弟头顶柔软的绒毛,声音放得极轻极柔。
布莱克安静地坐在靠窗的厚软垫上,深褐色的皮毛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他微微点了点头,乌亮的眼睛看着哥哥,虽然没有言语,但那眼神里传递出的不再是空洞,而是一种安静的、带着依赖的理解。他目送着寒霜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小小的身体才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点。
洛宸则是在烛明顺路经过时被叫走的。火伊布风风火火地探头进来:“小子!别窝着了!队里今天有个新来的想试试‘闪避训练场’,老疤说让你这个‘独爪鬼影’去给新人开开眼,顺便活动活动筋骨!结束去老地方帮忙清点物资,算你工时!”
洛宸没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点了点头,用左爪笨拙但熟练地整理了一下右爪的绷带(昨晚寒霜特意帮他重新包扎得更紧实了些),又看了一眼屋内的布莱克和极速,便跟着烛明离开了。
洛恩更是天不亮就去了救援队总部,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书和任务调度。
阳光透过窗户,将空气中的微尘照得纤毫毕现。寂静在屋内弥漫开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布莱克低下头,无意识地用完好无损的左前爪拨弄着软垫边缘的流苏。他的目光偶尔会飘向门口,似乎在确认寒霜是否真的离开了,又似乎在期盼他快点回来。
极速那边则传来一阵压抑的、带着痛楚的吸气声。他深褐色的皮毛下肌肉紧绷,那条被护具包裹的左后腿正被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抬起,仅仅离开软垫几寸的高度,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每一次抬腿,都伴随着筋骨深处传来的、清晰尖锐的刺痛。他咬紧牙关,深褐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倔强和不甘的光芒。水晶和阳光烈焰都恢复得差不多了,连比他伤得更重的洛宸大哥都在拼命训练…只有他,这条腿依旧像个沉重的、不听话的累赘。
布莱克被那细微的抽气声吸引,乌亮的眼睛望了过去。他看到极速紧蹙的眉头,看到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还有那条被笨重护具束缚的腿。一种奇异的、感同身受的触动在他心底悄然滋生。他自己那条打着夹板的伤腿,也曾在无数个夜晚和清晨,带给他钻心的疼痛和无助的愤怒。
他停下了拨弄流苏的爪子,小小的身体微微转向极速的方向,安静地看着。没有言语,没有动作,只是专注地看着。
极速似乎感受到了这道目光。他停下动作,喘息着,也朝布莱克看了过来。两个同龄的孩子,一个沉默寡言刚从死寂中挣脱,一个倔强隐忍独自对抗伤痛,目光在温暖的阳光下交汇。没有水晶那样的叽叽喳喳,没有阳光烈焰的温和询问,只有一种无声的、建立在相似伤痕上的理解。
极速的目光落在布莱克腿上那个和自己极其相似的夹板上。他记得洛恩叔说过,布莱克的腿是被…踩断的。那种力量,那种瞬间的剧痛和绝望…他无法想象。相比之下,自己这条被大力鳄能量余波震裂筋骨的后腿,似乎都显得不那么难以忍受了。他眼底那丝不甘和焦躁,在触及布莱克平静却带着一丝怯懦的目光时,悄然融化了一些。
“很…疼?”布莱克突然开口了。声音依旧很小,带着长久沉默后的沙哑和生涩,像久未开启的门轴发出的吱呀声。但比起之前那个微弱的“海”字,已经清晰连贯了许多。
极速明显愣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布莱克主动对他说话。他深褐色的眼睛微微睁大,随即用力点了点头,声音也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同龄人之间才有的坦白:“嗯!疼!像…像有好多小针在里面扎!抬都抬不高!”他指了指自己那条伤腿,语气里带着委屈和沮丧。
布莱克乌亮的眼睛眨了眨,似乎理解了极速的感受。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条被夹板固定的伤腿,伸出左爪,极其小心地、隔着厚厚的绷带和夹板,轻轻碰了碰腿骨断裂的位置。那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
“也…疼。”他小声说,声音里没有抱怨,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晚上…更疼。”他想起那些被噩梦惊醒,在黑暗中独自忍受钻心疼痛的时刻,小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
“我也是!”极速像是找到了知音,语气都带上了一点激动,但立刻又压低了声音,怕吵到谁似的。“晚上可难受了!翻个身都怕碰到!洛恩叔给的药膏涂上去凉凉的,会好一点点,但过一会儿又疼了!”他苦恼地皱着小脸。
布莱克听着,微微点了点头。他记得那种药膏的味道,带着淡淡的薄荷和苦草气息,寒霜哥也给他涂过。确实,只有刚涂上的那一小会儿,那噬骨的疼痛才会被冰凉的触感暂时压制。
短暂的交流后,沉默再次降临。但这一次,空气里的紧绷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同病相怜的平静。布莱克不再频繁地看向门口,而是安静地坐着,偶尔用爪子轻轻摸摸自己的伤腿。极速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一股狠劲强行抬腿,而是靠在软垫上,小口小口地喝着水,让疲惫的伤腿得到休息。
阳光在屋内缓慢移动,时间仿佛也放慢了脚步。
过了一会儿,布莱克的目光被软垫旁边一个洛恩叔特意找来的、给伤员复健用的彩色软布圆球吸引了。那球不大,色彩鲜艳,表面有凸起的纹理,方便抓握。他犹豫了一下,伸出左爪,小心翼翼地用爪尖碰了碰那圆球。球很轻,被他碰得滚动了一下。
这个小小的动作似乎引起了极速的兴趣。他看着布莱克笨拙地用一只爪子试图去够那个滚开的球,深褐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他看了看自己那条不能动的伤腿,又看了看自己完好的右前爪。
“用…爪子推它?”极速试探性地提议,声音里带着一丝游戏的兴奋。
布莱克抬起头,乌亮的眼睛里也闪过一丝微弱的兴趣。他再次伸出左爪,这次不是碰,而是轻轻地、朝着极速的方向推了一下圆球。圆球咕噜噜地滚了过去,停在了极速的软垫边缘。
极速咧嘴笑了,露出一排小白牙。他用自己完好的右前爪,也学着布莱克的样子,轻轻一推,将球又推了回去。他的动作因为身体不能大幅移动而显得有些笨拙,但充满了孩童的认真。
球在两个小小的伊布之间,被他们用唯一能灵活使用的爪子,笨拙地、无声地推来推去。没有奔跑追逐的激烈,没有胜利的欢呼,只有滚动的彩球和专注的眼神。阳光透过窗户,照亮了球体上跳跃的色彩,也照亮了两个孩子脸上那难得的、纯粹的专注和一丝微弱的愉悦。
布莱克的眼睛亮晶晶的,每一次球滚向他,他都努力地用左爪去够,去推。虽然动作迟缓,甚至有一次因为用力过猛差点失去平衡,但他没有害怕,只是用爪子撑住身体,继续去够那个滚动的彩色目标。这种简单的、不需要奔跑跳跃的游戏,让他暂时忘却了腿上的疼痛,也忘却了对哥哥离开的焦虑。
极速也沉浸在这种无声的互动中。看着布莱克努力的样子,他心中那份因为自己伤腿而生的烦躁也淡去了不少。他甚至还尝试着,在布莱克把球推得有点远的时候,稍微挪动了一下身体,伸长爪子把球够回来。每一次成功的推动和接住,都让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时间在彩球的滚动中悄然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和草编篮子摩擦的窸窣声。是寒霜回来了。
布莱克几乎是立刻就停下了推动球的动作,乌亮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两颗被点亮的星星,充满期待地望向门口的方向。连那只在推动中沾了点灰尘的彩色圆球滚到了软垫角落,他也顾不上了。
门被轻轻推开,寒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深褐色的皮毛上沾着些许赶路的灰尘,草编篮子沉甸甸的,里面塞满了新鲜的树果,还有一小捆翠绿的野菜和调料。他的脸上带着一丝采购归来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急于确认弟弟状况的急切。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窗边的布莱克。
布莱克正看着他,小小的身体坐得笔直,乌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清晰的、毫不掩饰的喜悦和期待。没有瑟缩,没有躲闪,没有茫然,那双眼睛清晰地映入了寒霜的身影,带着一种纯粹的、归巢雏鸟般的依赖。
寒霜的心猛地一跳,一股巨大的暖流瞬间冲散了所有的疲惫。他放下沉重的篮子,甚至来不及整理一下皮毛上的灰尘,几步就跨到了弟弟面前。
“布莱克!我回来了!”他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和温柔,蹲下身,仔细地打量着弟弟,目光快速扫过他的气色、他的伤腿夹板是否完好,最后落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上。“你怎么样?腿还疼吗?有没有乖乖喝水?”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带着浓浓的关切。
布莱克看着哥哥近在咫尺的脸,感受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和那份毫无保留的关心。他没有回答那些问题,而是微微侧了侧身,伸出左爪,指向软垫角落里那个被遗忘的彩色圆球。
“球…”他小声地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然后,他又转过头,乌亮的眼睛看向坐在另一边的极速,似乎在示意什么。
寒霜顺着他的爪子和目光看去,看到了那个彩色的复健球,也看到了靠在墙边、脸上带着一丝未褪去笑意的极速。他瞬间明白了!布莱克在告诉他,他和极速刚才在玩球!他在分享他独处时做的事情!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巨大的喜悦猛地冲上寒霜的眼眶,让他的视线瞬间模糊了。他猛地低下头,掩饰自己瞬间失控的情绪,伸出爪子,极其轻柔地揉了揉布莱克的头顶,又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腿上的夹板。
“玩球了?真好…”寒霜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但他努力让语气听起来是高兴的,“和极速一起玩的?真好…”他重复着,仿佛除了“真好”这两个字,再也找不到更合适的语言来表达此刻汹涌澎湃的心情。
“他玩得很好。”极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朗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用左爪推的,很准。”他像是在为布莱克证明。
寒霜抬起头,看向极速,乌亮的眼睛里充满了真诚的感激。“谢谢你,极速。”他郑重地说。
极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没什么…就是推着玩。”他看了看布莱克,又补充了一句,“他…很厉害。”
布莱克似乎听懂了这句夸奖,乌亮的眼睛弯了弯,嘴角也极其轻微地向上翘了一下,露出一个几乎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腼腆的笑意。虽然转瞬即逝,却像一道破开阴云的阳光,清晰地烙印在寒霜的眼底。
寒霜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伸出双臂,将弟弟轻轻地、却无比珍重地拥入怀中。他的下巴抵在布莱克柔软温暖的头顶,感受着弟弟平稳的心跳和温热的呼吸。温热的液体终于冲破了堤坝,无声地滑落,浸湿了布莱克头顶的绒毛。
这不是悲伤的泪水,而是失而复得的珍宝终于开始绽放光彩的狂喜之泪,是守护者看到自己小心翼翼呵护的幼苗终于迎着阳光抽出新叶的欣慰之泪。他抱得很紧,却又无比小心地避开了弟弟的伤腿。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和心跳告诉怀里的小小生命:哥哥在,一直都在,看到你好起来,比什么都好。
布莱克安静地待在哥哥的怀抱里,小小的身体放松下来,甚至还伸出完好的左爪,轻轻抓住了寒霜胸前的一缕毛发。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寒霜的心彻底融化了。
窗台上,那盆蓝雪风铃草在午后微暖的风中轻轻摇曳,淡蓝色的花朵像一串串无声的风铃,仿佛在应和着屋内这份无声却汹涌的温情。阳光依旧慷慨地洒满房间,将相拥的两兄弟,以及旁边看着这一幕、嘴角也带着一丝浅浅笑意的极速,都笼罩在温暖的光晕里。
洛宸拖着疲惫的身体和隐隐作痛的右爪推开家门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画面。
寒霜抱着布莱克,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嘴角却噙着巨大的、满足的笑意。布莱克依偎在哥哥怀里,小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放松和恬静。极速靠墙坐着,看着他们,深褐色的眼睛里也带着一丝温暖和平静。窗台上的风铃草静静绽放,屋内弥漫着新鲜树果的清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名为“家”的安宁气息。
洛宸站在门口,淡蓝色的眼眸扫过屋内的一切。他看到了寒霜眼中的泪光,也看到了布莱克那不再封闭的、带着依赖的神情。他看到了角落里那个被遗忘的彩色圆球,也看到了极速脸上那丝放松的笑意。训练和打工带来的疲惫,右爪那持续不断的、恼人的刺痛,在这一刻仿佛被这屋内的暖意悄然抚平了一些。
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轻轻地将身后的门关上,动作放得极轻。然后,他走到窗边,拿起水壶,用左爪小心地给那盆蓝雪风铃草浇了点水。水流声细微,如同温柔的伴奏。
寒霜抬起头,看到了洛宸,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带着泪光的笑容,无声地用口型说了句:“他玩球了!和极速!”
洛宸的目光落在布莱克身上。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洛宸的注视,从哥哥怀里微微探出头,乌亮的眼睛看向洛宸,虽然没有说话,但那眼神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洛宸的身影,带着一丝懵懂的、却不再排斥的平静。
洛宸对着那双眼睛,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嘴角,也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淡、却真实存在的弧度。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漾开了一圈极小的涟漪。
‘巢穴虽小,伤痕未愈,’ 洛宸看着窗台上那抹温柔的蓝色,感受着屋内流淌的暖意,心中一片平静,‘但幼苗已在抽枝,守望者亦非孤身。这,便足够了。’
夕阳的余晖开始染红天际,将小屋也涂抹上一层温暖的橘红。屋内,布莱克在寒霜的轻声细语中,小口小口地吃着哥哥带回的、特意挑选的最甜的莓果。
极速尝试着,在寒霜的鼓励下,再次小心地活动自己的伤腿,这一次,似乎没有那么疼了。水晶和阳光烈焰欢快的脚步声和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也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
属于他们的、带着伤痛却也充满希望的日常,在陆之镇这个小小的角落,继续向前流淌。
水晶和阳光烈焰一大早就被叶子和天青连拖带拽地拉走了,说是发现了一处开满奇花异草的秘密河谷。水晶兴奋的尖叫声和阳光烈焰半推半就的嘟囔声似乎还在空气中残留着回响。
寒霜则挎着一个简陋但结实的草编篮子出门了。陆之镇的集市只在上午热闹,他得赶在好菜被挑完前,为家里这几个大大小小的伤员采购些新鲜蔬果。出门前,他反复检查了布莱克腿上的夹板是否牢固,又把水碗和一小碟软糯的树果泥放在弟弟触爪可及的地方,目光里是化不开的担忧和叮嘱。
“我很快回来,布莱克。乖乖的,别乱动。”他轻轻揉了揉弟弟头顶柔软的绒毛,声音放得极轻极柔。
布莱克安静地坐在靠窗的厚软垫上,深褐色的皮毛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他微微点了点头,乌亮的眼睛看着哥哥,虽然没有言语,但那眼神里传递出的不再是空洞,而是一种安静的、带着依赖的理解。他目送着寒霜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小小的身体才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点。
洛宸则是在烛明顺路经过时被叫走的。火伊布风风火火地探头进来:“小子!别窝着了!队里今天有个新来的想试试‘闪避训练场’,老疤说让你这个‘独爪鬼影’去给新人开开眼,顺便活动活动筋骨!结束去老地方帮忙清点物资,算你工时!”
洛宸没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点了点头,用左爪笨拙但熟练地整理了一下右爪的绷带(昨晚寒霜特意帮他重新包扎得更紧实了些),又看了一眼屋内的布莱克和极速,便跟着烛明离开了。
洛恩更是天不亮就去了救援队总部,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书和任务调度。
阳光透过窗户,将空气中的微尘照得纤毫毕现。寂静在屋内弥漫开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布莱克低下头,无意识地用完好无损的左前爪拨弄着软垫边缘的流苏。他的目光偶尔会飘向门口,似乎在确认寒霜是否真的离开了,又似乎在期盼他快点回来。
极速那边则传来一阵压抑的、带着痛楚的吸气声。他深褐色的皮毛下肌肉紧绷,那条被护具包裹的左后腿正被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抬起,仅仅离开软垫几寸的高度,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每一次抬腿,都伴随着筋骨深处传来的、清晰尖锐的刺痛。他咬紧牙关,深褐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倔强和不甘的光芒。水晶和阳光烈焰都恢复得差不多了,连比他伤得更重的洛宸大哥都在拼命训练…只有他,这条腿依旧像个沉重的、不听话的累赘。
布莱克被那细微的抽气声吸引,乌亮的眼睛望了过去。他看到极速紧蹙的眉头,看到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还有那条被笨重护具束缚的腿。一种奇异的、感同身受的触动在他心底悄然滋生。他自己那条打着夹板的伤腿,也曾在无数个夜晚和清晨,带给他钻心的疼痛和无助的愤怒。
他停下了拨弄流苏的爪子,小小的身体微微转向极速的方向,安静地看着。没有言语,没有动作,只是专注地看着。
极速似乎感受到了这道目光。他停下动作,喘息着,也朝布莱克看了过来。两个同龄的孩子,一个沉默寡言刚从死寂中挣脱,一个倔强隐忍独自对抗伤痛,目光在温暖的阳光下交汇。没有水晶那样的叽叽喳喳,没有阳光烈焰的温和询问,只有一种无声的、建立在相似伤痕上的理解。
极速的目光落在布莱克腿上那个和自己极其相似的夹板上。他记得洛恩叔说过,布莱克的腿是被…踩断的。那种力量,那种瞬间的剧痛和绝望…他无法想象。相比之下,自己这条被大力鳄能量余波震裂筋骨的后腿,似乎都显得不那么难以忍受了。他眼底那丝不甘和焦躁,在触及布莱克平静却带着一丝怯懦的目光时,悄然融化了一些。
“很…疼?”布莱克突然开口了。声音依旧很小,带着长久沉默后的沙哑和生涩,像久未开启的门轴发出的吱呀声。但比起之前那个微弱的“海”字,已经清晰连贯了许多。
极速明显愣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布莱克主动对他说话。他深褐色的眼睛微微睁大,随即用力点了点头,声音也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同龄人之间才有的坦白:“嗯!疼!像…像有好多小针在里面扎!抬都抬不高!”他指了指自己那条伤腿,语气里带着委屈和沮丧。
布莱克乌亮的眼睛眨了眨,似乎理解了极速的感受。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条被夹板固定的伤腿,伸出左爪,极其小心地、隔着厚厚的绷带和夹板,轻轻碰了碰腿骨断裂的位置。那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
“也…疼。”他小声说,声音里没有抱怨,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晚上…更疼。”他想起那些被噩梦惊醒,在黑暗中独自忍受钻心疼痛的时刻,小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
“我也是!”极速像是找到了知音,语气都带上了一点激动,但立刻又压低了声音,怕吵到谁似的。“晚上可难受了!翻个身都怕碰到!洛恩叔给的药膏涂上去凉凉的,会好一点点,但过一会儿又疼了!”他苦恼地皱着小脸。
布莱克听着,微微点了点头。他记得那种药膏的味道,带着淡淡的薄荷和苦草气息,寒霜哥也给他涂过。确实,只有刚涂上的那一小会儿,那噬骨的疼痛才会被冰凉的触感暂时压制。
短暂的交流后,沉默再次降临。但这一次,空气里的紧绷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同病相怜的平静。布莱克不再频繁地看向门口,而是安静地坐着,偶尔用爪子轻轻摸摸自己的伤腿。极速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一股狠劲强行抬腿,而是靠在软垫上,小口小口地喝着水,让疲惫的伤腿得到休息。
阳光在屋内缓慢移动,时间仿佛也放慢了脚步。
过了一会儿,布莱克的目光被软垫旁边一个洛恩叔特意找来的、给伤员复健用的彩色软布圆球吸引了。那球不大,色彩鲜艳,表面有凸起的纹理,方便抓握。他犹豫了一下,伸出左爪,小心翼翼地用爪尖碰了碰那圆球。球很轻,被他碰得滚动了一下。
这个小小的动作似乎引起了极速的兴趣。他看着布莱克笨拙地用一只爪子试图去够那个滚开的球,深褐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他看了看自己那条不能动的伤腿,又看了看自己完好的右前爪。
“用…爪子推它?”极速试探性地提议,声音里带着一丝游戏的兴奋。
布莱克抬起头,乌亮的眼睛里也闪过一丝微弱的兴趣。他再次伸出左爪,这次不是碰,而是轻轻地、朝着极速的方向推了一下圆球。圆球咕噜噜地滚了过去,停在了极速的软垫边缘。
极速咧嘴笑了,露出一排小白牙。他用自己完好的右前爪,也学着布莱克的样子,轻轻一推,将球又推了回去。他的动作因为身体不能大幅移动而显得有些笨拙,但充满了孩童的认真。
球在两个小小的伊布之间,被他们用唯一能灵活使用的爪子,笨拙地、无声地推来推去。没有奔跑追逐的激烈,没有胜利的欢呼,只有滚动的彩球和专注的眼神。阳光透过窗户,照亮了球体上跳跃的色彩,也照亮了两个孩子脸上那难得的、纯粹的专注和一丝微弱的愉悦。
布莱克的眼睛亮晶晶的,每一次球滚向他,他都努力地用左爪去够,去推。虽然动作迟缓,甚至有一次因为用力过猛差点失去平衡,但他没有害怕,只是用爪子撑住身体,继续去够那个滚动的彩色目标。这种简单的、不需要奔跑跳跃的游戏,让他暂时忘却了腿上的疼痛,也忘却了对哥哥离开的焦虑。
极速也沉浸在这种无声的互动中。看着布莱克努力的样子,他心中那份因为自己伤腿而生的烦躁也淡去了不少。他甚至还尝试着,在布莱克把球推得有点远的时候,稍微挪动了一下身体,伸长爪子把球够回来。每一次成功的推动和接住,都让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时间在彩球的滚动中悄然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和草编篮子摩擦的窸窣声。是寒霜回来了。
布莱克几乎是立刻就停下了推动球的动作,乌亮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两颗被点亮的星星,充满期待地望向门口的方向。连那只在推动中沾了点灰尘的彩色圆球滚到了软垫角落,他也顾不上了。
门被轻轻推开,寒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深褐色的皮毛上沾着些许赶路的灰尘,草编篮子沉甸甸的,里面塞满了新鲜的树果,还有一小捆翠绿的野菜和调料。他的脸上带着一丝采购归来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急于确认弟弟状况的急切。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窗边的布莱克。
布莱克正看着他,小小的身体坐得笔直,乌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清晰的、毫不掩饰的喜悦和期待。没有瑟缩,没有躲闪,没有茫然,那双眼睛清晰地映入了寒霜的身影,带着一种纯粹的、归巢雏鸟般的依赖。
寒霜的心猛地一跳,一股巨大的暖流瞬间冲散了所有的疲惫。他放下沉重的篮子,甚至来不及整理一下皮毛上的灰尘,几步就跨到了弟弟面前。
“布莱克!我回来了!”他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和温柔,蹲下身,仔细地打量着弟弟,目光快速扫过他的气色、他的伤腿夹板是否完好,最后落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上。“你怎么样?腿还疼吗?有没有乖乖喝水?”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带着浓浓的关切。
布莱克看着哥哥近在咫尺的脸,感受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和那份毫无保留的关心。他没有回答那些问题,而是微微侧了侧身,伸出左爪,指向软垫角落里那个被遗忘的彩色圆球。
“球…”他小声地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然后,他又转过头,乌亮的眼睛看向坐在另一边的极速,似乎在示意什么。
寒霜顺着他的爪子和目光看去,看到了那个彩色的复健球,也看到了靠在墙边、脸上带着一丝未褪去笑意的极速。他瞬间明白了!布莱克在告诉他,他和极速刚才在玩球!他在分享他独处时做的事情!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巨大的喜悦猛地冲上寒霜的眼眶,让他的视线瞬间模糊了。他猛地低下头,掩饰自己瞬间失控的情绪,伸出爪子,极其轻柔地揉了揉布莱克的头顶,又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腿上的夹板。
“玩球了?真好…”寒霜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但他努力让语气听起来是高兴的,“和极速一起玩的?真好…”他重复着,仿佛除了“真好”这两个字,再也找不到更合适的语言来表达此刻汹涌澎湃的心情。
“他玩得很好。”极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朗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用左爪推的,很准。”他像是在为布莱克证明。
寒霜抬起头,看向极速,乌亮的眼睛里充满了真诚的感激。“谢谢你,极速。”他郑重地说。
极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没什么…就是推着玩。”他看了看布莱克,又补充了一句,“他…很厉害。”
布莱克似乎听懂了这句夸奖,乌亮的眼睛弯了弯,嘴角也极其轻微地向上翘了一下,露出一个几乎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腼腆的笑意。虽然转瞬即逝,却像一道破开阴云的阳光,清晰地烙印在寒霜的眼底。
寒霜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伸出双臂,将弟弟轻轻地、却无比珍重地拥入怀中。他的下巴抵在布莱克柔软温暖的头顶,感受着弟弟平稳的心跳和温热的呼吸。温热的液体终于冲破了堤坝,无声地滑落,浸湿了布莱克头顶的绒毛。
这不是悲伤的泪水,而是失而复得的珍宝终于开始绽放光彩的狂喜之泪,是守护者看到自己小心翼翼呵护的幼苗终于迎着阳光抽出新叶的欣慰之泪。他抱得很紧,却又无比小心地避开了弟弟的伤腿。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和心跳告诉怀里的小小生命:哥哥在,一直都在,看到你好起来,比什么都好。
布莱克安静地待在哥哥的怀抱里,小小的身体放松下来,甚至还伸出完好的左爪,轻轻抓住了寒霜胸前的一缕毛发。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寒霜的心彻底融化了。
窗台上,那盆蓝雪风铃草在午后微暖的风中轻轻摇曳,淡蓝色的花朵像一串串无声的风铃,仿佛在应和着屋内这份无声却汹涌的温情。阳光依旧慷慨地洒满房间,将相拥的两兄弟,以及旁边看着这一幕、嘴角也带着一丝浅浅笑意的极速,都笼罩在温暖的光晕里。
洛宸拖着疲惫的身体和隐隐作痛的右爪推开家门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画面。
寒霜抱着布莱克,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嘴角却噙着巨大的、满足的笑意。布莱克依偎在哥哥怀里,小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放松和恬静。极速靠墙坐着,看着他们,深褐色的眼睛里也带着一丝温暖和平静。窗台上的风铃草静静绽放,屋内弥漫着新鲜树果的清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名为“家”的安宁气息。
洛宸站在门口,淡蓝色的眼眸扫过屋内的一切。他看到了寒霜眼中的泪光,也看到了布莱克那不再封闭的、带着依赖的神情。他看到了角落里那个被遗忘的彩色圆球,也看到了极速脸上那丝放松的笑意。训练和打工带来的疲惫,右爪那持续不断的、恼人的刺痛,在这一刻仿佛被这屋内的暖意悄然抚平了一些。
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轻轻地将身后的门关上,动作放得极轻。然后,他走到窗边,拿起水壶,用左爪小心地给那盆蓝雪风铃草浇了点水。水流声细微,如同温柔的伴奏。
寒霜抬起头,看到了洛宸,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带着泪光的笑容,无声地用口型说了句:“他玩球了!和极速!”
洛宸的目光落在布莱克身上。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洛宸的注视,从哥哥怀里微微探出头,乌亮的眼睛看向洛宸,虽然没有说话,但那眼神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洛宸的身影,带着一丝懵懂的、却不再排斥的平静。
洛宸对着那双眼睛,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嘴角,也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淡、却真实存在的弧度。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漾开了一圈极小的涟漪。
‘巢穴虽小,伤痕未愈,’ 洛宸看着窗台上那抹温柔的蓝色,感受着屋内流淌的暖意,心中一片平静,‘但幼苗已在抽枝,守望者亦非孤身。这,便足够了。’
夕阳的余晖开始染红天际,将小屋也涂抹上一层温暖的橘红。屋内,布莱克在寒霜的轻声细语中,小口小口地吃着哥哥带回的、特意挑选的最甜的莓果。
极速尝试着,在寒霜的鼓励下,再次小心地活动自己的伤腿,这一次,似乎没有那么疼了。水晶和阳光烈焰欢快的脚步声和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也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
属于他们的、带着伤痛却也充满希望的日常,在陆之镇这个小小的角落,继续向前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