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心扉隙:冷殿暂交心-《苍麟夜哭》

  凌玄王府那间废弃的工坊内,空气仿佛冻结了。

  萧彻死死盯着手中那躁动不安、发出尖锐嗡鸣的金属碎片,金色的竖瞳中震惊与贪婪交织,更多的却是被同源力量排斥带来的剧烈痛楚和深切的忌惮。他能感觉到,体内晶簇的疯狂示警并非空穴来风,这块小小的碎片蕴含着极其危险的力量,并且对他抱有赤裸裸的敌意。

  而被铁浮屠死死按在地上、捆缚得结结实实的谢衡,同样目睹了这超乎想象的一幕。皇帝陛下手背上浮现的诡异鳞片、那块自行发光嗡鸣的金属、还有陛下那骤然变化的痛苦神色…这一切都远超他的理解范畴,却完美地印证了那本禁书中荒诞不经的记载!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但在这极致恐惧的深处,却又诡异地生出一丝…扭曲的真实感?原来他猜想的、恐惧的,都是真的!

  “带他回去。”萧彻强忍着体内的不适,猛地合上金属盒子的盖子,将那尖锐的嗡鸣和刺眼的蓝光隔绝在内。碎片被隔绝后,他体内的躁动和痛楚才稍稍平息,但那种被威胁、被排斥的感觉却挥之不去。他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谢衡,声音冰冷彻骨,“还有这些图纸,盒子,全部带回宫,严加看管!”

  “是!”铁浮屠士兵领命,粗暴地将谢衡拖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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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宫,一间偏僻阴冷的侧殿。

  这里远离温暖的宫室,常年无人居住,只有冰冷的石壁和积尘。谢衡被单独关押于此,门外是重兵把守。没有审讯,没有处决,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和等待未知命运的煎熬。

  谢衡瘫坐在冰冷的石板地上,背靠着刺骨的墙壁,心乱如麻。陛下会如何处置他?像对待文谦一样当场格杀?还是用更残酷的手段折磨他?那本禁书…他藏得足够隐秘吗?会不会被搜出来?那无疑是催命符…

  就在他胡思乱想、几乎被恐惧吞噬之时,侧殿那沉重的铁门发出了“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声响,被缓缓推开。

  萧彻独自一人走了进来,手中拿着那个刚刚合上的金属盒子。他反手关上门,将外面的世界隔绝。殿内没有点火盆,只有一盏昏黄的孤灯,将他挺拔却笼罩在阴郁中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显得格外巨大而压抑。

  他没有穿龙袍,只着一身玄色常服,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愈发苍白,那双金色的竖瞳如同黑暗中燃烧的两点鬼火,直直地射向谢衡。

  谢衡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起来,却发现自己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

  萧彻一步步走近,靴子踩在积尘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每一步都像踩在谢衡的心尖上。他在谢衡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没有立刻发作,只是将那金属盒子随意地放在一旁的地上,发出“哐”的一声轻响。

  “谢衡,”他开口,声音嘶哑,却奇异地没有立刻兴师问罪,“告诉朕,你在找什么?”

  谢衡猛地抬头,对上那双非人的瞳孔,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他该说什么?说他在寻找陛下不是人的证据?说他在为自己找后路?

  “或者说,”萧彻微微俯身,金色的瞳孔逼近,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你看到了什么?猜到了什么?”

  他的目光扫过谢衡惨白的脸,扫过他因恐惧而剧烈起伏的胸膛,语气忽然变得有些飘忽不定,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自嘲般的疲惫:“比如…朕现在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谢衡彻底愣住了。他预想了无数种酷刑和逼问,却唯独没有料到陛下会以这样一种近乎…坦诚的、甚至带着点破罐破摔的语气,来揭开这最恐怖的禁忌话题!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痛,半晌,才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臣…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不明白?”萧彻嗤笑一声,那笑声在冰冷的殿宇中显得格外刺耳。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手背上,那些暗金色的鳞片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在昏黄灯光下闪烁着冰冷诡异的光泽,“那这个呢?文谦脖子上的伤口呢?也不明白?”

  谢衡看着那绝非人类能有的手臂,瞳孔骤缩,呼吸几乎停止,整个人如同被浸入冰水,连灵魂都在颤抖。

  “还有这个,”萧彻用那只覆着鳞片的手,指了指地上的金属盒子,“凌玄的力量来源…和朕体内的东西…很像,不是吗?但它们…互相排斥。”

  他像是在对谢衡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金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极度的困惑与挣扎:“这到底是什么?凌玄知道吗?你…又知道多少?”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谢衡的大脑。陛下…竟然主动承认了?!承认了自己身体的异状!甚至承认了与凌玄力量的同源与排斥!这完全颠覆了他对这位冷酷帝王的认知!

  在极致的恐惧和这突如其来的“坦诚”冲击下,谢衡的心理防线骤然崩溃了。他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一个或许能保住性命的、唯一的机会。

  “臣…臣不知详情…”他声音颤抖得厉害,语无伦次,“臣只是…只是偶然看到一本前朝禁书…上面有些…荒诞的记载…绘有晶石…异变之人…臣本不信…但陛下近日…还有潼谷关…凌玄那机关臂…臣…臣害怕了!陛下!臣真的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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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涕泪横流,几乎是匍匐在地:“臣潜入王府,只是想…只是想找到一点线索…哪怕能保住一条性命…臣绝非通敌!臣只是…只是想活下去啊陛下!”

  他哭喊着,将所有的恐惧和盘托出,包括那本禁书的存在(但未说具体藏处),包括自己的猜疑和绝望。

  萧彻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金色的瞳孔微微闪烁,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害怕?活下去?

  多么简单又多么奢侈的愿望。

  他何尝不害怕?害怕体内这日益强大的、试图吞噬他意志的怪物!害怕那无所不在的低语!害怕凌玄那同源却充满敌意的力量!更害怕…自己最终会彻底变成一头只知杀戮和毁灭的野兽!

  活下去?他如今这般饮鸩止渴、依靠吞噬他人血液维持的存在,也算活着吗?

  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切的疲惫和孤独感席卷了他。满朝文武,或惧他,或恨他,或想利用他,却无一人知他,更无一人能分担这非人的恐怖。而眼前这个瑟瑟发抖、自私怕死的丞相,竟阴差阳错地,触碰到了这血腥真相的一角。

  真是…荒谬至极。

  殿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只有谢衡压抑的哭泣声和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许久,萧彻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却似乎少了几分杀意:“那本禁书,说了什么?关于…如何应对?”

  谢衡猛地止住哭声,抬起头,茫然地摇头:“书上…书上语焉不详,多是些怪力乱神的传说…只说那是…是‘墟’的力量,源自天外,能侵蚀血肉,改变心智…至于应对…只模糊提到…古遗族…或许…或许有克制之法…”

  “古遗族…”萧彻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目光下意识地飘向了掖庭的方向。那个银发的女子…她的血能缓解他的痛苦…她是否就是…

  他猛地收回思绪,眼神再次变得冷硬起来。现在不是深思这个的时候。

  他看向地上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的谢衡,冷冷道:“今日之事,若有一字泄露,朕会让你比文谦死得痛苦万倍。”

  谢衡如蒙大赦,拼命磕头:“臣不敢!臣万万不敢!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肝脑涂地就不必了。”萧彻转过身,走向殿门,背影在孤灯下拉得悠长而寂寥,“替朕稳住朝堂,守住皇都。在你还有用的时候…朕可以留你一命。”

  说完,他拿起地上的金属盒子,推开沉重的铁门,走了出去,重新将谢衡留在了冰冷的黑暗和未知的命运之中。

  门关上的那一刻,谢衡瘫软在地,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他活下来了,暂时…但他知道,自己从此彻底被绑上了这位非人帝王的战车,踏入了一个远比政斗更加恐怖和黑暗的深渊。

  而走出侧殿的萧彻,迎着外面冰冷的夜风,深吸了一口气。手中那冰冷的金属盒子仿佛有千斤重。

  与谢衡这番扭曲的、各怀鬼胎的“交心”,并未带来多少答案,反而引出了更多谜团。但至少,他暂时稳住了一个可能的内乱之源,并且…确认了那条隐约的线索。

  古遗族…

  他握紧了盒子,目光再次投向掖庭。

  也许,是时候直面那个他一直试图控制、利用,却又下意识恐惧和回避的…银发“药引”了。

  冷殿暂交心,各怀鬼胎,却也在绝境中,为彼此撬开了一丝窥见真实、并挣扎求存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