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王府灰:掘地三尺深-《苍麟夜哭》

  紫宸殿内的血腥气,浓重得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文谦老太史令怒目圆睁的头颅已被内侍战战兢兢地收走,无头的尸身也被拖离,金砖地面被反复擦洗,却依旧残留着刺目的暗红痕迹和那股无法驱散的铁锈味。

  萧彻早已不见踪影,据说是被赵无伤搀扶着回了寝宫。留下的臣子们面无人色,魂不守舍,如同刚刚从鬼门关前爬回。谢衡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脚步虚浮,官袍下的身躯微微颤抖,经过那滩未干的血迹时,他甚至不敢低头去看,只是加快了脚步,仿佛身后有厉鬼追赶。

  回到丞相府,砰地关上书房门,谢衡才猛地靠在门板上,剧烈地喘息起来,冷汗早已浸透重衣。文谦那颗滚落的头颅,陛下那疯狂嗜血的金赤竖瞳,还有赵无伤那看似恭敬、实则如同毒蛇般冰冷的擦拭动作…一幕幕在他脑中疯狂回放。

  “疯了…真的疯了…”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破碎,“不再是人了…是怪物…是披着人皮的…”

  那本禁书上描绘的恐怖景象再次无比清晰地浮现。晶簇…异变…非人之力…还有那些关于前朝暴君以人为祭、身化妖魔的记载…

  难道陛下他…正在走向那条路?不,他甚至比那记载中的更加可怕!那记载中的暴君至少还有明确的目的和残忍的理智,而陛下刚才…那完全是失控的、兽性的杀戮!

  不能再等了。绝对不能把身家性命,寄托在这样一个随时可能彻底疯狂、化身妖魔的怪物身上!

  他猛地冲到书案前,双手颤抖着铺开一张密信专用的薄纸,提起笔,却半晌落不下去。墨点滴落,污染了纸面。

  写什么?向谁求救?凌玄?那个同样拥有非人力量、粉碎了潼谷关的叛军首领?岂不是前门驱虎,后门进狼?

  巨大的恐惧和茫然攫住了他。他发现自己竟无处可去,无路可投。这煌煌帝国,似乎早已从根子上烂透了,被某种无法理解的、恐怖的力量所侵蚀。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绝望压垮时,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凌玄的力量…来自那支机关臂。那绝非寻常工匠所能打造。而凌玄在叛变前,曾是身份尊贵的亲王,他的府邸…

  或许…那里会留下些什么?关于那力量的线索?哪怕只是一丝一毫,也总好过现在这般完全被动地等待毁灭降临!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亮,让他瞬间抓住了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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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的寝宫内,气氛比紫宸殿更加压抑。

  萧彻屏退了所有宫人,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窗前,望着外面灰沉沉的天空。他已经换下了那身血污的戎装,穿着玄色的常服,但身上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和暴戾气息却并未散去。

  他摊开自己的双手。手很干净,赵无伤替他擦拭得一丝血迹也无,皮肤苍白,指节分明。然而,那上面却仿佛依旧残留着温热血浆的黏腻触感,以及…文谦脖颈骨骼断裂时的细微震动。

  一阵剧烈的反胃感再次涌上,他猛地弯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他杀了文谦。在朝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用…那种方式。

  为什么?

  当时那股无法控制的狂怒和杀意,如同火山爆发般吞噬了他…还有赵无伤弹出的那缕奇异甜香…

  他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金色的竖瞳微微闪烁。

  赵无伤…

  就在此时,寝宫门被轻轻推开,赵无伤端着一碗漆黑的、散发着浓重药味的汤液,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陛下,”他声音柔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您方才动了肝火,龙体欠安,这是太医署特为您煎制的安神汤,请您服用。”

  萧彻缓缓转过身,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赵无伤那张恭敬柔顺的脸上,试图从中找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赵无伤坦然承受着他的注视,甚至微微抬起了头,眼神纯净无辜,仿佛只是最忠心的奴仆在关心主人的身体。

  “方才在殿上,”萧彻开口,声音沙哑,“你似乎站得很近。”

  赵无伤微微躬身:“奴才忧心陛下圣体,唯恐逆臣惊扰圣驾,故而不敢远离。”回答得滴水不漏。

  萧彻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伸出手,不是去接药碗,而是猛地掐住了赵无伤的下巴,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那缕香气…是什么?”萧彻的声音低沉而危险,金色的瞳孔缩成一条细线。

  赵无伤吃痛,眼中瞬间蒙上一层水汽,却依旧没有任何惊慌,反而流露出委屈和不解:“陛下…您弄疼奴才了…什么香气?奴才不知…方才殿内血腥气太重,奴才只闻到血的味道…”

  他的表情太过逼真,眼神太过纯粹,仿佛真的毫不知情。

  萧彻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看着对方因痛苦而微微扭曲却依旧强撑着无辜的脸庞,心中的怀疑与杀意翻腾不定。

  是这阉奴搞的鬼?还是…自己当时真的已经完全失控?那缕香气只是错觉?是体内那东西进一步侵蚀理智的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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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最终,他猛地甩开手。

  赵无伤踉跄了一下,捂住发红的下巴,眼中泪光闪烁,却依旧稳稳端着那碗药,哽咽道:“陛下…药快凉了…”

  萧彻看也不看那碗药,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拿走。出去。”

  “陛下…”

  “滚!”

  赵无伤不再坚持,低下头,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晦暗光芒,恭敬地退了出去。

  寝宫内再次恢复死寂。

  萧彻独自站在原地,心中的暴戾和猜疑如同毒藤般缠绕生长。文谦的血,赵无伤的香,云昭的泪…一切都在他脑中混乱交织。

  不能再这样下去。必须做点什么。必须找到突破口。必须…掌控局面!

  他的目光猛地投向皇宫的某个方向——那是昔日凌玄作为亲王时所居的府邸方向。自从凌玄叛变后,那座王府便被查封,一直荒废至今。

  凌玄…他的力量来源…那支机关臂…

  或许,那里会有什么被遗漏的线索?关于这股力量的本质?甚至…关于如何对抗它?

  这个念头与谢衡的不谋而合,却出自截然不同的动机——一个是为了求生,一个是为了掌控。

  “来人!”萧彻猛地朝殿外喝道。

  一名铁浮屠统领应声而入。

  “点一队人马,”萧彻的声音冰冷而决绝,“随朕去一趟罪王凌玄的旧邸。”

  他眼中闪烁着偏执而危险的光芒。

  “给朕掘地三尺,也要找出任何不同寻常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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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日煊赫的亲王王府,如今朱门紧闭,封条残破,一片死寂萧条。

  沉重的铁锁被蛮力劈开,大门洞开,扬起一片尘埃。萧彻带着一队如狼似虎的铁浮屠,踏入了这片废弃之地。

  庭院里荒草丛生,雕梁画栋积满了灰尘,昔日歌舞升平的厅堂如今蛛网密布,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搜!”萧彻冷声下令,“任何密室、暗格、机关,都不许放过!所有文书、图纸、器物,全部带回!”

  士兵们立刻分散开来,粗暴地翻箱倒柜,砸开锁死的房门,甚至用刀剑撬开地砖,如同抄家一般,进行着毁灭性的搜查。

  萧彻负手站在庭院中央,冷漠地看着这一切。金色的竖瞳缓缓扫过这片曾经属于他弟弟的领地,心中没有任何兄弟之情,只有冰冷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凌玄似乎比他更早、更彻底地掌握了那种力量…

  突然,后院传来一阵骚动和士兵的惊呼!

  “陛下!这里有发现!”

  萧彻目光一凝,快步走去。

  那是王府后院一处极其偏僻的院落,似乎是凌玄曾经的私人工匠作坊。房间内更加杂乱,堆满了各种废弃的金属零件、工具和半成品的机关模型。

  而士兵们的发现,来自墙角一个被巧妙隐藏、却依旧被暴力破开的暗格。

  暗格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些卷起来的、材质特殊的皮革图纸,以及几个大小不一的、密封的金属盒子。

  萧彻拿起一张图纸展开。上面绘制着极其复杂精密的机械结构,许多地方标注着完全看不懂的奇异符号和文字,那绝非当世任何已知的工匠技艺!图纸的角落,绘有一个小小的、却无比清晰的图案——那正是一枚多棱晶石的造型,与谢衡在禁书上看到的、与萧彻龙椅上镶嵌的,神韵极其相似,却又有些微不同!

  他的心跳骤然加速!

  他又拿起一个金属盒子,入手沉重冰凉。盒子上没有任何锁孔,只有一些凸起的、可以按动的奇异符文。

  他尝试着按照某种直觉,拨动了那几个符文。

  “咔哒”一声轻响,盒子应声而开。

  里面没有机关暗器,只有厚厚的、写满字迹的纸页,以及…一小块用透明水晶密封的、指甲盖大小、正在散发着微弱幽蓝色光芒的奇异金属碎片!

  那碎片上的纹路,与他记忆中凌玄机关臂的表面纹路,一模一样!

  就在萧彻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块碎片的瞬间——

  他体内的晶簇毫无征兆地猛然剧痛!仿佛被某种同源却更具攻击性的力量所刺激!脑内的低语变得尖锐而急促:

  【…危险…排斥…销毁…】

  与此同时,那水晶密封舱中的金属碎片,似乎也感应到了他的靠近,幽蓝色的光芒骤然变得明亮刺眼,表面纹路疯狂流动,发出一阵极其细微、却尖锐无比的嗡鸣!

  两者之间,仿佛产生了某种强烈的、相互排斥的共鸣!

  萧彻闷哼一声,猛地后退一步,手中的盒子差点脱手掉落!

  他死死盯着那块躁动起来的金属碎片,金色的竖瞳中充满了震惊、贪婪,以及一丝深深的忌惮。

  凌玄的力量秘密…似乎就在眼前。

  但这秘密,显然极度危险,并且…对他抱有强烈的敌意。

  王府灰烬中,掘出的并非希望,而是更深的谜团与威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