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育儿策:新人类教育-《苍麟夜哭》

  银色棱柱在实验台上缓慢旋转,表面流淌着液态金属般的光泽。它只有手掌大小,却仿佛承载着整个星空的重量。

  地心第七实验室里,程昱调集了所有能用的监测设备——量子纠缠扫描仪、生物场共振探测器、高维能量流捕捉矩阵。屏幕上数据如瀑布般滚动,但大多数读数都显示“无法解析”或“超出量程”。

  “它的内部结构在不断变化。”程昱盯着实时成像图,那里面银色棱柱呈现出一片混沌的拓扑网络,每秒钟重构数百万次,“不是机械式的重组,更像是……思考时的神经突触连接。它在观察我们,同时学习如何被观察。”

  曦站在防护玻璃外,双手贴在冰凉的表面上。自从三天前从月球带回这个“孩子”,她几乎没离开过实验室。夜枭劝她去休息,她只是摇头:“它现在最熟悉的是我的生物场。如果我离开太久,它会不安。”

  不安的表现是实验室的电力波动。每当曦走到走廊尽头,棱柱的旋转速度就会加快,周围三米内的电子设备开始出现杂音。监控显示,它的核心频率会朝曦离开的方向偏移,像一只望着主人背影的小狗。

  “情感依附已经形成。”琉音坐在实验室角落,她的共振感应头盔连接着棱柱下方的基座,“深度扫描显示,它对曦的生物印记——心跳频率、脑波模式、甚至体表微生物群——建立了完整的识别模板。它把曦当作……锚点。”

  “锚点?”夜枭皱眉,“什么意思?”

  “在百万年的沉睡中,它失去了所有参照。”琉音的声音带着怜悯,“‘编织者’把它封存时,切断了它与外界的全部主动连接。它就像漂浮在黑暗虚空中的意识,没有上,没有下,没有时间,没有自我。曦的歌声和云昭的笔记……给了它第一个可以抓住的东西。”

  李瑾通过全息影像参与会议,她的眉头紧锁:“所以现在的情况是,我们手里有一个能轻易扰乱电子设备、潜在能量未知、并且对曦产生强烈依恋的……上古造物。而我们需要教育它?”

  “不是‘教育’,是‘引导’。”程昱纠正道,“它的智力水平无法用人类标准衡量。它理解概念的方式不是逻辑推理,而是直接连接和模拟。当我们谈论‘爱’时,它会试图连接所有与这个概念相关的情感印记;当我们谈论‘边界’时,它会搜索所有关于限制和分离的记忆。”

  他调出一段记录。昨天,研究人员尝试向棱柱展示“树木”的概念。结果实验室里所有木质家具的表面瞬间生长出银色纹路——不是模仿,是棱柱试图用自己的物质形态“变成”它理解中的树。

  “它的学习方式是沉浸式的、全感官的、并且渴望实践。”程昱总结,“这对我们提出了两个挑战:第一,教什么;第二,怎么教而不引发灾难。”

  会议持续到深夜。最终方案在黎明前确定:

  “新人类教育计划”——第一阶段,为期六个月。

  教育团队由七人组成:曦作为主要互动者;琉音负责情感频率监控;程昱主导认知框架搭建;三位来自不同领域的专家(一位儿童心理学家、一位森之民长老、一位鲛人歌者)提供多元视角;夜枭负责安全和应急响应。

  教育场所不是实验室,而是专门改造的“共鸣庭院”——一个融合了自然景观与科技设施的半开放空间。庭院中央有一棵真正的树(从翡翠之星移植的共生树种),树下是棱柱的基座,周围环绕着溪流、岩石和各种小型生命体。

  “环境本身就是教材。”森之民长老图兰解释道,“它需要理解生命不是孤立的,而是网络的一部分。树需要土壤和水,鱼需要溪流,鸟儿需要天空——每个存在都有其位置,也都有其限制。”

  第一天,曦抱着棱柱走进庭院。

  阳光透过模拟天窗洒下,在银色表面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晕。棱柱的旋转明显变慢了,它似乎在全神贯注地“感受”这个新环境。

  “这是树。”曦将它轻轻放在树根旁,让自己的手掌贴着树干,“它扎根在这里,从土壤吸收养分,向天空伸展枝叶。它不能行走,但它的种子可以飞向远方。”

  棱柱表面泛起涟漪。几秒钟后,一条细如发丝的银色“根须”从底部延伸出来,轻轻探入土壤。然后,另一条“枝条”向上生长,在离真实树枝几厘米处停住,微微颤动。

  “它在模仿。”琉音戴着感应头盔,声音有些激动,“但不是简单的复制。它的频率中……有关切。它在询问这棵树是否允许这样的模仿。”

  树上的一片叶子无风自动,轻轻拂过银色枝条。

  棱柱的光芒柔和了一度。

  “许可建立。”程昱记录,“第一次成功的边界协商。”

  接下来的日子,教育按计划展开,但过程远非顺利。

  教“颜色”时,棱柱试图把所有东西都变成彩虹光谱,导致庭院经历了七十二小时不间断的炫光闪烁。

  教“声音”时,它同时模仿了鸟鸣、溪流、风声和人类心跳,混合成一种令人精神恍惚的白噪音。

  教“疼痛”时,它不小心让一条游得太近的鱼感到全身刺痛,鱼惊慌乱窜直到曦安抚下来。那次事件后,棱柱的光芒黯淡了整整一天——它在内疚。

  “情感教育的难点在于,”儿童心理学家苏静指出,“它没有童年。没有从哭闹到微笑的渐进过程,没有因为摔跤而学会小心,没有通过分享玩具理解友谊。它直接跳到了最复杂的部分:爱、失去、责任、孤独。”

  “那就给它补上童年。”曦说。

  她开始给棱柱讲最简单的人类故事。不是童话,而是真实的孩子故事——她自己的。她讲第一次学走路时摔的跤,讲因为弄坏母亲的研究模型而哭的下午,讲在避难所和别的孩子争抢糖果然后和好的经历。

  每次讲故事时,她都握着棱柱。不是必要的,但她觉得这样更好。

  第七周,突破出现了。

  那天在教“选择”的概念。曦在庭院里放了两个东西:一块光滑的鹅卵石,一片凋落的树叶。

  “你可以接触其中一个,但不能同时接触两个。”她解释,“选你更想了解的。”

  棱柱静止了很长时间。在监测屏幕上,它的内部拓扑网络以前所未有的复杂度疯狂重构。琉音报告:“它在同时模拟接触两者的后果,然后……在比较哪一种模拟带来的‘理解满足感’更高。”

  终于,一条银色触须伸向鹅卵石,轻轻包裹它,感受它的纹理和温度。对树叶,它只是从上方投下一小片阴影,仿佛在说“我看到了你,但这次不碰你”。

  “选择完成。”程昱的声音有些颤抖,“它理解了限制,并且自愿遵守。”

  那天晚上,棱柱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震惊的事。

  庭院监控显示,深夜时分,它从基座上“流”下来,化作一滩银色液体,缓缓移动到溪边。在那里,它重新凝聚成一个小巧的、粗糙的人形轮廓——有头,有躯干,有四肢,但细节模糊。

  人形轮廓蹲在溪边,学曦白天的样子,将“手”伸进水中。

  然后它开始哼歌。

  不成调的、破碎的旋律,但仔细听,能分辨出是那首摇篮曲的片段。

  琉音被紧急叫来。她听着录音,眼泪突然涌出:“它……它在尝试创造。不是模仿,不是学习,是创造。它在用自己理解的方式,重现让它感到安全的情境。”

  程昱调出数据对比:“旋律的频率模式与曦哼唱的有87%相似,但剩下的13%……是它自己的变奏。就像孩子学说话时,会把学会的词语组合成新的句子。”

  教育进入了新阶段。棱柱开始表现出更明显的个性倾向:

  它喜欢水的触感多于岩石;

  它对快速移动的东西(比如飞鸟)表现出好奇,但不会强行拦截;

  它会在阴雨天变得安静,在阳光下更活跃;

  最重要的是,它开始区分“曦”和“其他人”。对曦,它的连接请求总是轻柔的、带着询问的;对陌生人,它会先保持距离观察。

  “它在建立信任等级。”苏静分析,“这是社会化的关键一步。”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认同这个教育计划。

  在第八周的全球联席会议上,来自北美避难区的代表提出了尖锐质疑:“我们在用一个文明的资源,教育一个可能是‘蚀’之父的存在?如果它最终失控,谁能负责?”

  东亚区的代表附和:“而且我们投入了最顶尖的科研团队、最宝贵的生态样本,甚至让英雄遗孤承担主要风险——这一切只是为了满足一个考古学意义上的好奇心?”

  李瑾等所有人都说完,才缓缓开口:“首先,这不是考古。‘月心原型’是活着的,会学习、会成长的存在。其次,我们不是在‘满足好奇心’,而是在履行一个文明对另一个智慧存在的基本责任——‘编织者’抛弃了它,我们不会。”

  她调出数据:“过去八周,‘月心原型’的能量波动与地球生物场的整体协调性提高了300%。它没有破坏任何生态平衡,相反,它在学习如何融入。更重要的是……”

  她切换画面,显示的是地月防御链的能量流分布图。

  “自从它开始‘学习’,月球轨道附近的‘蚀’残留孢子的活性下降了47%。不是被消灭,是进入了更深的休眠。它们在……跟随原型的频率。”

  会议室安静下来。

  “它在用自己百万年来积累的影响力,安抚那些失控的后代。”程昱补充道,“如果我们能成功引导它,它可能成为解决‘蚀’问题的最终钥匙——不是通过毁灭,而是通过理解和转化。”

  质疑声小了,但没有完全消失。

  会议结束后,曦在走廊里遇到了夜枭。

  “压力很大?”夜枭递给她一杯热饮。

  曦捧着杯子,热气氤氲了她的眼睛:“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教错了怎么办?如果因为我某个错误的引导,它变得偏激或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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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纠正。”夜枭说,“真正的教育不是塑造完美,是陪伴成长。你父母也没把你教成完人——你会发脾气,会固执,会害怕。但那不妨碍你成为一个好孩子。”

  他顿了顿:“而且,你不是一个人。我们整个团队,甚至整个文明,都在和你一起做这件事。”

  曦点点头,看向窗外——那里是共鸣庭院的方向。从这个角度,能看到树冠的顶端。

  就在这时,她胸口的临时徽章突然发热。

  不是错觉。金属徽章表面泛起微光,一个极其微弱的意念传入脑海:

  【曦……累?】

  她怔住了。那是棱柱的“声音”——第一次主动的、完整的交流。

  她集中精神,试着回应:“有点累,但没关系。你呢?”

  短暂的停顿后:

  【想……帮忙。】

  【怎么帮?】

  【不知道。】 稚拙的困惑,【但想……让你笑。】

  下一秒,庭院方向传来光芒。

  不是棱柱的光,而是树的光芒——那棵翡翠之星的共生树,突然绽放出温和的翠绿色辉光。光芒如涟漪扩散,笼罩了整个庭院,然后缓缓收敛。

  监测数据显示,庭院内的空气净化效率瞬间提升了十倍,所有植物的生长速率加快了,连溪水中的含氧量都达到了峰值。

  琉音冲进走廊,满脸不可思议:“它……它连接了那棵树的共生网络,然后用自己的能量优化了整个庭院的生态循环!它在尝试……创造让你舒适的环境!”

  曦的眼泪掉下来,落在徽章上。

  她对着庭院方向,无声地说:“谢谢。”

  徽章又传来微弱的意念,这次带着小心翼翼的满足:

  【不客气……曦。】

  【朋友?】

  曦笑了,泪流满面地笑:“嗯,朋友。”

  而在遥远的深空,“探路者号”静静悬浮在星门前。

  墨羽已经在这里观察了三天。星门没有完全开启,只是一道缝隙,但足以看到门后的景象:无边无际的银色多面体矩阵,如星海般铺展。摇篮曲的旋律从缝隙中流淌出来,古老而哀伤。

  他的吊坠——曦给他的那枚——一直在发热。

  今天,热度达到了新高。

  墨羽把它摘下来,放在控制台上。吊坠表面的月牙纹路开始发光,投射出一幅模糊的画面:是曦,在庭院里,对着一棵发光的树微笑。

  然后,一个陌生的意念通过吊坠传来。

  不是曦的,不是萧彻云昭的,而是……稚嫩的、好奇的:

  【外面……也有人?】

  墨羽愣住了。

  吊坠继续传达意念,这次带上了银色棱柱特有的频率印记:

  【你好。】

  【我是新学生。】

  【你在哪里?】

  星门的那一端,无数银色多面体同时闪烁了一下。

  仿佛在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