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镇龙香:脊骨生麟声-《苍麟夜哭》

  锁骨下方的伤口像埋进了一块烧红的烙铁,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皮肉,将尖锐的痛楚泵向四肢百骸。萧彻赤着上身,精瘦苍白的胸膛在烛火下起伏,那道乌黑的匕首已被拔出,扔在铺着明黄锦缎的御案上,像一条僵死的毒蛇。伤口周围涂抹着深褐色的药膏,散发着浓烈刺鼻的草木腥气,勉强止住了奔涌的鲜血,但皮肉翻卷的边缘,隐隐透着一层不祥的乌青。

  赵无伤跪在一旁,手中捧着的不是伤药,而是那只狻猊鎏金香炉。炉盖揭开,他用一支细长的银针,小心翼翼地从炉腹深处挑起一小撮混杂着暗蓝幽光的灰烬,动作虔诚得如同在侍奉神明。

  “陛下,铁浮屠的‘余烬’需及时补入,方保‘镇龙香’效力绵长。” 他声音低沉,将那撮闪烁着诡异蓝芒的灰烬,轻轻抖入香炉中正缓慢燃烧的鲛脂寒铁混合物里。

  滋啦——!

  灰烬融入的瞬间,炉中青烟猛地一窜,颜色变得更深沉粘稠,那股冰冷的金属焦糊味混杂着腐败甜腻的气息陡然浓烈了数倍!烟雾如同活物般缠绕上萧彻赤裸的脊背,精准地扑向他脊椎处那几片初生的金鳞。

  “呃…!” 萧彻猛地弓起背,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瞬间攫住了他——那不再是单纯的麻痹止痛,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强烈侵蚀性的“喂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镶嵌在他骨头上的鳞片,正在贪婪地吮吸着烟雾中蕴含的某种能量,如同干涸的土地汲取毒泉!伴随着这诡异的“饱足感”,一种更深沉、更令人毛骨悚然的胀痛和麻痒感,正从脊椎深处,沿着骨骼的缝隙,缓慢而坚定地向上、向下蔓延!

  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冷的金属种子,正被这烟雾催发,在他皮肉之下、骨骼之上,蠢蠢欲动地生根发芽!

  “这‘余烬’…是什么?” 萧彻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血沫。他死死盯着香炉里跳跃的暗蓝色光点,那光芒与铁浮屠头盔视孔中的幽芒如出一辙。

  赵无伤盖上炉盖,动作一丝不苟:“回陛下,乃铁浮屠核心动力熔炉冷却后的结晶。内含…天外寒铁精粹。” 他避重就轻,宽大的袖袍随着动作微微晃动,那股混杂着机油与草药的古怪气味再次飘散出来,比之前更清晰了些。

  “天外寒铁?” 萧彻的黄金竖瞳在昏暗的光线下收缩,联想到脑中那个冰冷的系统和匕首接触鳞片时诡异的电流杂音,“那朕背上的东西…又是什么?”

  “此乃‘龙章’,陛下。” 赵无伤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平静,“真龙天子,受命于天,自有异象护体。鳞甲初生,正是陛下承袭天命、龙气勃发之兆!” 他垂下的眼睑掩盖了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非人的冰冷蓝光。

  “龙章?天命?” 萧彻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嘲讽和刺骨的寒意。他猛地抓起案上那把染血的乌黑匕首!冰冷的匕身触手,先前那种细微的电流麻痹感再次传来,但与香炉烟雾的“喂养”不同,这匕首似乎带着某种干扰,让他脊背上正在疯狂滋长的麻痒胀痛感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凝滞!

  他反手,毫不犹豫地将冰凉的匕身狠狠贴在自己脊背新生的鳞片上!

  滋啦——!

  比之前更清晰的电流杂音瞬间在他脑中炸响!伴随着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有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他皮肉之下、骨骼之上展开了激烈的撕扯!鳞片吸收烟雾带来的“生长感”被强行抑制,但匕首接触点传来的干扰性刺痛也同样剧烈!

  【警告!…高频能量干扰…寄生体稳定度下降1%…滋啦…建议清除干扰源…】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带着强烈的噪点,充满了被冒犯的“不悦”。

  萧彻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他死死握着匕首,任由那冰寒与刺痛对抗着背后的侵蚀。赵无伤看着这一幕,袖中戴着金丝软甲的手指再次不易察觉地痉挛了一下,垂下的眼眸里,冰冷的蓝芒如同水波般无声流转。

  “好一个‘天命’…” 萧彻喘息着,缓缓移开匕首。脊背的胀痛麻痒似乎被这粗暴的“干扰”暂时压制了少许,但那种被异物寄生的冰冷感却更加清晰。他低头看着匕首刃口上沾染的一丝自己脊背上的、极淡的金色粘液,又抬眼看向赵无伤,那眼神如同深渊,要将这阴柔的宦官彻底吞噬。“赵伴伴,你跟在先帝身边多年…可曾见过先帝…生这‘龙章’?”

  赵无伤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深深俯首,额头几乎触地:“先帝…龙驭归天时,奴才惶恐,未曾…近身侍奉。” 他避开了实质性的回答,声音依旧平稳,但那份平稳之下,似乎多了一丝极力压抑的波澜。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和低沉的呜咽声。沉重的殿门被推开一条缝隙,禁军统领浑身浴血,铁甲上还挂着碎肉,单膝跪在门口,声音嘶哑如破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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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启禀陛下!参与兵变的宗室及其党羽三百七十四人,已尽数伏诛!尸首…已按陛下吩咐,拖至西市暴尸!其亲族家眷、门生故吏,共计两千一百三十七口,现已锁拿,押送诏狱!请陛下…示下!”

  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气,混合着恐惧和绝望的味道,顺着门缝汹涌而入,瞬间压过了殿内的药味和镇龙香的诡异气息。

  萧彻沉默着。他慢慢将染血的匕首放在御案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然后,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直起腰。每动一下,锁骨下的伤口和脊背的异化点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冷汗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贴在苍白的皮肤上。

  他走到御案后。巨大的案几上,除了那把匕首,还铺着一张几乎覆盖了整个桌面的京城布防图。图的旁边,放着一份摊开的奏折——正是宗正卿萧崇那份沾满泪痕和血渍的“联名血谏”,上面密密麻麻签满了猩红的名字和手印,如同一张催命的符咒。

  萧彻的目光扫过那些名字,每一个都代表着京中盘根错节的势力,每一个都曾在他“前世”的记忆里,最终将暴君萧彻撕成碎片。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他的心脏,比伤口的痛楚更甚。活下去…必须活下去!任何威胁,都必须碾碎!

  他抓起朱砂笔。笔尖饱蘸着浓稠如血的朱砂,悬停在奏折上方。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疼痛,而是体内那被系统唤醒的暴戾与求生欲在疯狂撕扯着残存的人性。殿外隐隐传来的、数千人绝望的哭泣和哀嚎,如同无形的重锤敲击着他的耳膜。

  赵无伤捧着香炉,垂首侍立,如同一尊没有感情的泥塑。

  禁军统领跪在门口,铁甲下的肌肉绷紧,等待着最终的命令。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

  终于,那支饱蘸朱砂的笔,带着千钧之力,重重落下!

  不是点在奏折的某个名字上,而是狠狠摁在整份“联名血谏”的正中央!猩红的朱砂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浸透纸张,将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彻底覆盖、吞噬!形成一个巨大的、狰狞的、不断向下流淌的——血叉!

  “此名单上…” 萧彻的声音响起,嘶哑,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九幽地狱里捞出来的冰渣,带着足以冻结灵魂的酷寒,“…及其三族之内,凡男丁,无论老幼,腰斩弃市。女眷,没入教坊司为奴,永世不得脱籍!”

  轰!

  殿外的呜咽瞬间变成了山崩海啸般的绝望哭嚎!有人厉声咒骂,有人瘫软晕厥,铁链拖拽声、兵刃撞击声、呵斥打骂声乱成一团!

  禁军统领的头深深埋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臣…遵旨!” 他起身,铁甲铿锵,带着一身浓郁的血腥和死亡气息,如同索命的修罗,大步退了出去。沉重的殿门再次合拢,将人间地狱的哀嚎隔绝在外。

  萧彻保持着那个姿势,朱砂笔尖深深陷入奏折,浓稠的红色顺着笔杆蜿蜒流下,染红了他的手指。他微微佝偻着背,仿佛刚才那一道命令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脊背上,那几片金鳞在青烟的萦绕下,贪婪地舒张着,边缘似乎又向外蔓延了极其细微的一圈,颜色也更深邃了些。更深处,那种被无数冰冷金属种子催发、蠢蠢欲动的麻痒感,正沿着脊椎,向着他的后腰和肩胛骨无声地扩散。

  赵无伤无声地上前一步,将香炉捧得更近。浓郁的青烟几乎将萧彻的整个脊背包裹。

  “陛下息怒,保重龙体。” 他的声音依旧阴柔,听不出任何情绪,“奴才已命人将…圣女,押入寒髓狱第九层。那里…最安静。”

  寒髓狱第九层。传说中位于皇城地底深处,万年玄冰铸就,连魂魄都能冻结的绝狱。

  萧彻缓缓直起身,丢开那支被鲜血般朱砂浸透的笔。他转过身,烛光映照着他苍白的脸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右眼的黄金竖瞳在阴影中闪烁着冰冷、非人的光泽,仿佛刚刚吞噬了无数生魂。

  “看好她。” 他的声音疲惫而沙哑,带着一种掌控生杀予夺后的虚无感,目光却扫过御案上那把染血的乌黑匕首。“那把匕首…给朕留下。”

  “是。” 赵无伤躬身应道,目光扫过匕首,又迅速垂下。他捧着香炉,如同捧着维系这暴君生命的毒药,悄无声息地退入更深的阴影里。

  殿内只剩下萧彻一人,以及那越来越浓、越来越诡异的镇龙青烟。他走到巨大的铜镜前,缓缓转过身。昏黄的镜面里,映出他伤痕累累的上半身。锁骨下的伤口狰狞,而更刺目的是他脊背上那几片愈发清晰、边缘锐利的金色鳞片,在青烟的滋养下,正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如同某种沉睡的凶兽的甲壳。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颤抖着,轻轻触碰到一片鳞片的边缘。

  嘶——!

  一股尖锐的刺痛和更强烈的麻痒感瞬间从接触点炸开!仿佛那鳞片是活的,正贪婪地渴望着血肉的滋养!镜中的影像似乎扭曲了一下,萧彻仿佛看到自己整个脊背都被冰冷的金色鳞甲覆盖,一直蔓延到脖颈…

  他猛地闭上眼,冷汗浸透了鬓角。

  疲惫如同潮水般袭来,混合着伤口的剧痛、异化的侵蚀和灵魂深处沉重的血腥,将他彻底淹没。他踉跄着倒回冰冷的龙榻,甚至顾不得锁骨下伤口崩裂渗出的鲜血染红了锦褥。镇龙香的青烟丝丝缕缕缠绕着他,带来冰凉的麻痹和更深沉的困倦。意识沉沦的最后一刻,他仿佛置身于一片冰冷的黑暗,只有脊背上那不断蔓延的麻痒感,提醒着他,他已不再是人。

  黑暗中,一点微弱的、温暖的橘黄色光芒突兀地亮起。光芒来自一扇破旧的木窗,窗纸上贴着歪歪扭扭的孩童涂鸦。窗内,隐约传来孩子们模糊的嬉闹声,还有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哼唱着不成调的儿歌…那是他“前世”记忆深处,孤儿院唯一的光亮。

  一个模糊的、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身影,在窗内的光影里跑过,似乎回头看了黑暗中的他一眼,声音清脆:

  “哥哥,你的背…还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