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青铜面:叛军叩宫门-《苍麟夜哭》

  暖阁内,粘稠的死寂重新沉淀下来,只有炭盆赤炭燃烧时偶尔爆裂的噼啪声,如同垂死巨兽的心跳。云昭的身体软倒在冰冷的金砖上,浸泡在自身暗红冰蓝的血泊里,颈间那道深紫色的裂纹边缘渗出的血珠,在夜明珠惨白的光线下如同凝固的冰晶。她冰蓝色的眼眸彻底失去了焦距,瞳孔放大到极致,银发凌乱地贴在苍白如纸的脸颊上,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彻底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那股强行窥破慈幼堂血案真相、源自血脉深处的冰寒悸动,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源力,骤然熄灭。支撑着“窥视”的力量消散,随之而来的是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和本源透支的极致虚弱,将她残存的意识彻底拖入了深渊。

  殿门外,回廊浓重的阴影中。

  赵无伤枯瘦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住,剧烈地颤抖已经停止,只剩下一种极致的僵硬。他按在腰间狻猊令牌上的手指,指关节捏得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那枚玄铁铸造的令牌,此刻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令牌内部传来那一声细微的、如同精致琉璃盏被捏碎的“咔嚓”轻响,依旧在他枯槁的耳蜗深处回荡,如同丧钟!

  斗篷宽大的帽檐下,那张永远堆砌着谦卑、忧切或阴鸷的脸,第一次彻底褪去了所有伪饰!苍白的面皮紧绷着,肌肉因极致的惊骇和一种被彻底扒开逆鳞的暴怒而扭曲!那双低垂的眼帘此刻完全抬起,里面不再是幽蓝的鬼火,而是充斥着赤裸裸的、淬了剧毒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杀意!这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死死钉在眼前那扇厚重的、隔绝了暖阁内血腥与秘密的楠木殿门上!仿佛要穿透厚重的木材,将门内血泊中那个陷入死寂昏迷的银发身影,连同她窥破的秘密,一同碾成齑粉!

  殿内。

  萧彻在赵无伤臂弯里最后徒劳地痉挛了一下。枯瘦的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最后一丝筋腱,彻底瘫软下来。喉咙里嗬嗬的破响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剧烈到几乎要将肺腑咳出的呛咳!一大口粘稠的、混杂着暗红血块和浓郁冰蓝色蛊毒气息的液体,猛地从他口中喷溅而出,星星点点洒在赵无伤玄色的袍袖和面前冰冷的金砖上!

  这口血喷出,体内那冰火绞杀、撕裂五脏六腑的极致剧痛,竟如同退潮般骤然平息!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冷麻木和一种诡异的、死水般的平静,瞬间席卷了他残破的躯壳。金鳞的灼热搏动被噬心蛊那万载冰寒彻底压制,蛰伏在脊骨深处,只留下微弱如萤火的悸动。所有的狂怒、屈辱、杀意,都在这一刻被那冰寒的麻木冻结、沉淀。

  他涣散、失焦的黄金竖瞳,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着,最终,空洞地定格在龙榻边地面上——那个敞着一线缝隙、白骨镜幽光流转的金属匣上。

  匣面上,那块镶嵌着的白骨镜,镜面蛛网般的血色裂痕幽幽闪烁。

  镜中,那片巨大、浓黑、如同深渊巨兽冷漠俯视的“金瞳”涂鸦,如同滴入水中的墨迹,开始无声地溶解、变幻…

  暗红的底色如同粘稠的血液,迅速在镜面中晕染、蔓延!勾勒出连绵起伏、陡峭嶙峋的、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山脊轮廓!狂暴的风雪在嶙峋的山隘间疯狂地卷动、嘶吼!在这片由血红、惨白和铅灰构成的、充满死亡气息的天地间,无数细小的、如同密集蚁群般的黑色骑兵影像,正汇聚成一股毁灭性的黑色洪流,带着碾碎一切的狂暴气势,狠狠撞向隘口处一道由无数更加微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灰点组成的…单薄到可怜的防线!

  灰点在黑色洪流的冲击下,如同被巨浪拍打的沙堡,瞬间崩解、消散!然而,每一次崩解,总有一些灰点如同钉子般,死死钉在原地,爆发出微弱却刺目的光芒,旋即被黑色彻底吞没!前赴后继!

  阴山!隘口!

  那景象如此真实,如此惨烈!仿佛那冰雪的寒意、兵刃的碰撞、战马的嘶鸣、濒死的惨嚎…都穿透了白骨镜的阻隔,直接撞入了萧彻麻木濒死的识海!

  轰——!!!

  几乎就在镜中景象定格在黑色洪流即将彻底冲垮灰点防线的刹那!

  一声凄厉到足以撕裂灵魂、混合着血腥与焦糊气息的、非金非石的尖锐长啸,如同从九幽地狱最深处挣脱的恶鬼咆哮,穿透了千山万水,狠狠撞碎了皇城死寂的黎明!

  呜嗷——————!!!

  那声音并非来自暖阁,而是来自遥远的天际!来自帝国西北的方向!带着烽燧燃烧的狼烟气息、钢铁崩碎的刺耳噪音、以及无数生命瞬间湮灭的血腥味道!那是帝国西北角,象征着阴山隘口最后一道、也是最紧急的烽燧被点燃时,发出的…告死狼烟!

  ---

  阴山隘口。

  风如刀,雪如箭。

  铅灰色的天幕沉沉地压在两壁陡峭、如同巨兽獠牙般对峙的山隘之上,将最后一丝天光也吞噬殆尽。狂暴的北风卷起地面厚厚的积雪和被践踏成泥浆的血冰混合物,形成一道道惨白的、如同裹尸布般的雪龙卷,在狭窄的隘道中疯狂地嘶吼、冲撞!能见度低得可怕,十步之外,便是风雪肆虐的混沌地狱。

  风雪的咆哮声,被另一种更加狂暴、更加令人心悸的声浪彻底淹没!

  那是铁蹄!

  是成千上万裹着厚重毛毡、只露出野兽般嗜血双瞳的北狄铁骑,汇成的毁灭洪流!马蹄如同密集的巨锤,疯狂地擂击着冰冷坚硬的地面,发出沉闷到令人心脏爆裂的轰鸣!战马粗重的喘息混合着蛮族战士狂野的呼喝,汇聚成一股足以震塌山岳的死亡声浪!无数沉重锋利的弯刀在风雪中闪烁着幽冷的寒芒,如同巨兽口中森然的獠牙!

  他们如同决堤的黑色狂潮,沿着狭窄的隘道,以最蛮横、最狂暴的姿态,向着隘口另一端那道单薄得可怜的防线,发起了亡命的冲击!每一次冲锋,都带着碾碎一切的意志!

  隘口另一端。

  没有巍峨的关墙,没有密集的箭楼。

  只有人。

  一道由沉默的人组成的、单薄得几乎透明的血肉堤坝!

  数千名身着破烂皮袄、甚至单薄布衣的身影,沉默地矗立在没膝的冰雪和泥泞之中。他们手中紧握的武器五花八门——锈迹斑斑的长矛、缺口累累的腰刀、沉重的木棒、甚至前端削尖的木棍!没有精良的甲胄,许多人身上只裹着御寒的破布,裸露在外的皮肤早已冻得青紫皲裂。风雪抽打着他们麻木而坚毅的脸,将眉毛胡须都凝结成冰。

  他们如同扎根在隘口冻土上的顽石,死死钉在风雪与死亡的最前沿!面对着如同山崩海啸般压来的黑色铁骑洪流,没有呐喊,没有后退。只有沉默,一种比钢铁更坚硬、比死亡更冰冷的沉默!

  轰隆!!!

  黑色的铁蹄洪流狠狠撞上了沉默的“堤坝”!

  最前排的战士瞬间被狂暴的马蹄和沉重的弯刀淹没!骨骼碎裂的声响、刀刃入肉的闷响、濒死的惨嚎,瞬间被风雪的怒吼和铁蹄的轰鸣撕碎!血雾如同妖异的红莲,在惨白的风雪中骤然绽放,又瞬间被冻结成冰晶!

  然而,堤坝没有崩溃!

  第一排倒下,第二排沉默地踏着同伴温热的尸体和冻结的血冰,挺着手中简陋的武器,狠狠刺向撞入阵中的战马和骑手!锈蚀的矛尖扎进马腹,带血的木棍砸向蛮族狰狞的头颅!用身体,用生命,死死卡住铁骑冲锋的锋锐!

  狭窄的隘道,限制了北狄铁骑的数量优势,却将每一次碰撞的惨烈放大了十倍!这里没有迂回,没有战术,只有最原始、最血腥的绞杀!每一寸土地的推进,都铺满了尸体和冻结的污血!

  在血肉堤坝后方,一处相对避风的巨石掩体后。

  谢衡如同磐石般矗立。宽大的旧布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上面早已溅满泥点、血污和融化的雪水。青铜面具覆盖着整张脸,只留下两道狭窄的缝隙,透出后面比风雪更死寂、更冰冷的眸光。他无视了前方绞肉机般的血腥战场,所有的注意力,都透过面具的缝隙,死死锁定在隘口另一端、风雪混沌中那面如同移动钢铁堡垒般的巨大塔盾之后!

  那面塔盾之后,就是这支北狄前锋的主将旗!那面绣着狰狞狼头、在风雪中依旧猎猎作响的金狼大纛!

  他那只掩在残破袍袖下的右臂,宽大的袖口早已在之前的激战中被撕裂,露出了其下闪烁着冰冷幽光的暗金色机关臂。此刻,那由无数精密咬合构件组成的臂膀,正以一种极其细微、却带着毁灭性韵律的频率,极其缓慢地…屈伸、握紧!

  每一次屈伸,臂膀内部都传来低沉到几乎无法听闻、却又清晰传递到灵魂深处的、如同远古巨兽磨砺獠牙的金属嗡鸣!暗金色的关节在风雪中闪烁着寒光,无数细如发丝、仿佛拥有生命的暗金丝线在构件间隙无声地游走、缠绕、绷紧!

  他在等待。

  等待一个机会。

  一个足以刺穿那移动堡垒、将那面金狼大纛连同其后的主人,一同撕碎的…唯一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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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报——!!!”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混合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死亡的气息,猛地撕裂了皇城东华门压抑的寂静!一名浑身浴血、甲胄破碎、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的传令兵,如同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恶鬼,连滚爬爬地冲过宫门!他手中高举着一卷被血污和雪泥浸透的羊皮卷轴,卷轴边缘露出的布条,赫然是代表最高级别军情的…九道血环!

  “阴山急报!!” 传令兵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隘口…失守了!!!”

  轰!

  如同平地惊雷!守卫宫门的金吾卫瞬间脸色煞白!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瘟疫,带着死亡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整座沉睡的皇城!恐慌如同无形的巨手,扼住了每一个听闻者的咽喉!

  暖阁内。

  赵无伤枯手依旧稳稳地托着萧彻瘫软枯槁的身体,如同捧着一件易碎的瓷器。他那张堆砌着“忧切”的脸上,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算计。一名心腹小太监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入殿内,嘴唇飞快翕动,将宫门外那带着血污的噩耗,无声地送入赵无伤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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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隘口…失守…前锋…已破阴山…直扑京城…”

  赵无伤低垂的眼帘下,一丝难以察觉的、混合着“果然如此”的冰冷和一丝隐秘兴奋的光芒,一闪而逝。他微微侧头,阴柔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沉痛”,在萧彻耳边响起,如同丧钟低鸣:

  “陛下…边关…八百里加急…”

  他话音未落!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撕裂声,猛地从龙榻边传来!

  是那只滚落在云昭血泊边缘、吸收了圣女之血的暖玉蛊杯!杯口那几滴妖异闪烁的紫黑色冰晶,如同承受不住内部某种力量的膨胀,骤然爆裂开来!一股极其隐晦、冰冷、带着浓郁甜腥死亡气息的紫色烟雾,如同活物般无声地弥散开来,瞬间融入了暖阁粘稠灼热的空气中!

  这股烟雾弥散的刹那!

  龙榻上,一直如同死人般瘫软在赵无伤臂弯里的萧彻,身体猛地一震!

  他那双涣散、麻木的黄金竖瞳,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骤然收缩!瞳孔深处,一点被噬心蛊冰寒彻底压制的、属于金鳞的暴戾金焰,如同被浇上了滚油,猛地窜起!

  “呃…嗬…”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低吼般的嘶鸣,从他喉咙深处挤出!

  几乎同时!

  白骨镜匣幽暗的镜面中,那片象征着阴山隘口绞肉战场的景象骤然扭曲、放大!无数代表着北狄铁骑的黑色洪流影像,如同冲破堤坝的怒涛,狠狠撞碎了那单薄的灰点防线!景象急速推进、变幻!越过隘口!越过燃烧的烽燧!最终——

  死死定格在一面在风雪中狂舞的、绣着狰狞滴血狼头的…金狼大纛之上!

  大纛之下,风雪混沌中,一个模糊却散发着无边凶戾气息的魁梧身影,正缓缓抬起手臂,指向…京城的方向!

  轰——!!!

  一股混杂着极致恐惧、刻骨屈辱和濒死野兽般狂暴杀意的洪流,如同压抑万年的火山,在萧彻被噬心蛊冰封的识海中轰然爆发!瞬间冲垮了那冰冷的麻木!

  “呃啊啊啊——!!!”

  萧彻枯槁的身体爆发出回光返照般的恐怖力量!他竟猛地挣脱了赵无伤的搀扶,如同垂死的凶兽般从龙榻上弹起!枯瘦如鬼爪的手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狠狠抓向紫檀小案上那份刚刚由小太监呈上、还带着冰碴和硝烟气息的阴山告急军报!

  刺啦——!!!

  染血的羊皮卷轴在他狂暴的力量下瞬间被撕扯得粉碎!纸屑混合着冰碴,如同死亡的雪花般在暖阁内狂乱飞舞!

  “废物!都是废物!!!” 萧彻的咆哮嘶哑破碎,却带着毁天灭地的狂暴戾气,震得暖阁梁柱簌簌发抖!他双目赤红,黄金竖瞳因极致的暴怒和体内金鳞与蛊毒的疯狂对冲而燃烧着骇人的金焰,死死瞪向殿门的方向,仿佛要穿透宫墙,将那面金狼大纛连同其后的人影撕成碎片:

  “赵无伤!!”

  “擂鼓!!”

  “聚将!!!”

  “朕要…御驾…亲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