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密档灰:圣女窥天机-《苍麟夜哭》

  暖阁内,时间仿佛被浓稠的血腥和灼热的药气凝固。炭盆中赤炭燃烧的噼啪声,成了这死寂空间里唯一的、令人心悸的节奏。赵无伤枯瘦却蕴藏着巨力的手,如同铁铸的支架,稳稳托着萧彻枯槁的手肘,将他整个身体巧妙地护在自己身后,如同一道冰冷的铁闸,死死隔断了帝王与金砖上那滩暗红冰蓝血泊的联系。

  “妖女!你究竟用了何等妖法?!竟敢以幻术惑主?!惊扰圣躬!罪该万死!!!”

  赵无伤那阴鸷的、带着刻骨“愤怒”的指控,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砸在粘稠的空气中,震得锦帐都微微颤动。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刃,死死钉在血泊中气息奄奄的云昭身上,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杀意和一种…急于毁灭证据的狠厉。

  龙榻边缘,那个敞着一线缝隙的金属匣静静躺着,匣面上镶嵌的白骨镜幽光流转,镜面蛛网般的血色裂痕在炭火和夜明珠光下显得更加妖异,仿佛刚刚吞噬了某个惊悚的秘密。几步之外,紫檀小案上,那个曾盛装“噬心蛊”母液的寒玉匣盖子大开,内里空无一物,如同被遗弃的深渊。而在云昭身侧冰冷的金砖上,那只滚落的暖玉杯口,几滴暗紫色的蛊酒残冰正诡异地吸收着血泊中暗红冰蓝的圣女之血,散发出一种更加浓郁、更加妖异的紫黑光泽,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

  萧彻在赵无伤的臂弯里剧烈地挣扎着,如同离水的鱼。枯瘦如鬼爪的手隔空抓向血泊中的云昭,每一次抓挠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却又被赵无伤稳稳地禁锢住。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响,如同破败的风箱在绝望地拉扯,混杂着血沫和冰蓝色蛊毒气息的白沫不断从嘴角溢出,喷溅在赵无伤玄色的袍袖上。那双黄金竖瞳因体内冰火绞杀的极致剧痛和狂怒而彻底涣散、失焦,瞳孔边缘爬满了蛛网般的血丝,死死盯着赵无伤身后那片被隔绝的血泊,里面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暴戾和濒死的混乱。

  云昭蜷缩在自身冰冷粘稠的血泊里。单薄的素袍早已被彻底浸透,紧贴着瘦骨嶙峋的身体,勾勒出令人心悸的脆弱轮廓。银色的长发如同枯萎的月光,凌乱地铺散在暗红冰蓝的血污中,失去了所有光泽。颈间那道深紫色的曼陀罗血纹,中心的冰蓝裂纹如同被点燃的导火索,蛛网般疯狂蔓延、扩张,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闪烁着妖异而痛苦的光芒,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碎裂。冰蓝色的眼眸空洞地大睁着,瞳孔深处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麻木、死寂,以及被本源抽离带来的、灵魂撕裂般的虚弱。

  赵无伤那一声“妖法惑主”的怒斥,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她濒临溃散的意识深处!带来一阵尖锐到灵魂的战栗!这战栗并非源于恐惧,而是一种被强行污蔑、被扭曲真相的本能愤怒!她空洞的眼眸,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无意识地、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眼珠,涣散的目光越过赵无伤宽大的袍袖下摆,投向那个散发着阴鸷气息的身影。

  就在她涣散的目光,无意识地掠过赵无伤腰间悬挂的那枚不起眼的、雕刻着狻猊吞云纹的玄铁令牌的刹那——

  嗡!!!

  一股微弱、却纯净霸道到极致的冰寒悸动,毫无征兆地,从她颈间那道深紫色裂纹的最中心、那如同风暴之眼的位置猛地爆发出来!如同万载冰原深处被压抑了千年的寒流,骤然冲破了封印!如同灰烬余温中陡然迸溅出的、足以灼穿黑暗的星火!

  这股悸动瞬间席卷了她濒死的意识!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被濒死剧痛和帝王掠夺双重压制的古老力量,如同沉睡的巨龙被彻底激怒,发出了不甘的咆哮!她的身体在血泊中猛地向上弹起!又重重砸落!颈间的裂纹光芒大盛,深紫与冰蓝疯狂交织!

  【古遗族血脉…深度应激…源力感知…强制突破…屏蔽层…扫描…开始…】

  一个冰冷、古老、仿佛来自血脉源头的提示音,在她混乱的识海中轰然响起!

  眼前的世界瞬间扭曲、破碎!

  暖阁华丽的藻井、灼热的炭火、赵无伤那张堆砌着“愤怒”的脸、萧彻涣散的金瞳…所有景象如同被打碎的琉璃镜面,瞬间崩解、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冰冷死寂的黑暗虚空!

  在这片虚空的中心,一点微弱的光芒骤然亮起!迅速放大!如同黑暗宇宙中一颗急速接近的星辰!

  不!那不是星辰!

  那是一枚…令牌!

  一枚由冰冷沉重的玄铁铸造、通体黝黑、边缘磨损得异常光滑的令牌!令牌正面,清晰地浮雕着一只狰狞的、口吐云雾的狻猊!正是赵无伤腰间悬挂的那一枚!

  令牌的影像在她意识中急速放大、旋转!狻猊的每一片鳞甲、云雾的每一缕纹路都纤毫毕现!最终,令牌的影像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撞击,“砰”地一声在她意识中炸开!

  狻猊吞云纹碎裂!

  碎片飞散,重组!

  一个巨大、冰冷、散发着铁锈和陈年血腥气息的…库房影像,如同从深海中缓缓浮现,强行挤入了她的意识!

  库房内部光线极其昏暗,只有几盏长明油灯在远处角落里摇曳着微弱的、如同鬼火般的幽光。巨大的空间被一排排高耸至穹顶、如同钢铁森林般的乌木档案架占据。架子上密密麻麻地堆满了落满厚厚灰尘、颜色晦暗的卷宗、木盒和皮筒。空气里弥漫着纸张腐朽、铁锈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淀了无数秘密的阴冷死寂气息。

  她的“视线”(或者说感知)如同被无形的飓风裹挟,不受控制地在这片死寂的档案森林中急速穿梭、下坠!掠过一排排蒙尘的架子,掠过那些用模糊朱砂标注着年份和地域的标签——“天启三年·北疆军报”、“永泰元年·江南盐案”…

  最终,“视线”如同失控的流星,狠狠撞向库房最深处、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

  一个比其他档案架更加陈旧、颜色近乎漆黑的巨大乌木架子底部!

  架子最底层,一个被厚厚的灰尘完全覆盖、几乎与架子本身融为一体的、毫不起眼的乌铁盒子!

  她的“视线”穿透了盒盖那冰冷的金属阻隔!

  盒子内部,没有卷轴,没有密信。

  只有几页边缘焦黑卷曲、仿佛从火场中抢救出来的、写满了密密麻麻蝇头小楷的泛黄残纸!

  残纸上那干涸的墨迹,如同拥有生命,在她濒死的意识中骤然放大、清晰!

  【…腊月十七…亥时三刻…南城慈幼堂…】

  【…火起…风助火势…顷刻燎原…】

  【…堂内计有孤寡老弱并稚童…七十四口…】

  【…戌时末…有眼线报…见一灰袍人…身形瘦高…步履无声…自堂后矮墙翻入…半柱香后…火光起…】

  【…其人出…未走正路…遁入棚户…似…左足微跛…】

  【…火起后…有兵丁装束者…约十数人…持械驱散近邻…阻人救火…言奉上命…清剿叛逆…】

  【…灰烬中…掘得焦尸…七十四具…然…验尸仵作密报…其中三具幼童骸骨…齿龄与堂中名册不符…疑…非此中人…】

  【…另…废墟东墙下…掘得密道入口…已被碎石填死…痕迹甚新…】

  【…顺此线…查…】

  【…线索至…东厂外档房…断…】

  【…疑…内鬼…或…灭口…】

  【…档存…甲字…密…】

  残纸上的字迹戛然而止!最后那“东厂外档房…断…”和“疑…内鬼…或…灭口…”的字样,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云昭的意识!

  轰——!!!

  一股混杂着极致惊骇、冰冷的愤怒和彻骨寒意的风暴,瞬间在她濒死的识海中炸开!慈幼堂!七十四口!灰袍人!左足微跛!兵丁阻救!幼童骸骨不符!密道!东厂!灭口!!!

  所有的线索碎片,如同被无形的手强行拼凑,瞬间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答案!

  然而,就在这惊涛骇浪般的意识冲击达到顶峰的刹那——

  那股支撑着她“窥视”的、纯净霸道的冰寒源力,如同被瞬间抽空的江河,猛地衰竭下去!

  档案库冰冷死寂的影像如同破碎的镜面,瞬间崩解、消散!

  暖阁灼热的空气、浓稠的血腥、炭火的噼啪声、萧彻痛苦的嗬嗬声…所有的感知如同潮水般猛地倒灌回来!

  “呃啊——!!!” 一股源自灵魂被强行撕裂的剧痛,伴随着血脉力量透支的极致虚弱,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淹没!云昭的身体在金砖上猛地弓起,如同离水的虾,颈间那道深紫色的裂纹爆发出最后一道刺目的冰蓝光芒,随即迅速黯淡下去,裂纹边缘渗出细密的血珠!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惨哼,冰蓝色的眼眸瞬间失去了所有焦距,瞳孔放大到极致,头无力地歪向一边,彻底陷入了更深沉的、死寂的昏迷。

  那股强行突破的、窥探了禁忌档案的冰寒源力彻底消散的瞬间,暖阁内,那盏吸收了圣女之血、散发着妖异紫黑光泽的蛊酒残杯,杯口的冰晶猛地搏动了一下!一股极其隐晦的、冰冷的能量波动,如同涟漪般无声扩散!

  几乎同时!

  暖阁紧闭的殿门之外,距离门扉仅数步之遥的回廊阴影中。

  正悄无声息、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冰冷宫墙、试图将耳朵贴近门缝窃听的赵无伤,身体猛地一僵!

  他腰间悬挂的那枚狻猊吞云玄铁令牌,毫无征兆地变得冰冷刺骨!令牌内部似乎传来一声极其细微、如同冰层碎裂的“咔嚓”轻响!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灵魂被无形之眼瞬间窥视的冰冷寒意,如同毒蛇般猛地窜遍他全身!让他枯瘦的身体在阴影中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了一下!他猛地缩回几乎要贴上殿门的手,枯瘦的手指死死按住了腰间那枚突然变得异常冰冷的令牌!斗篷阴影下,那双永远低垂、充满算计的眼帘骤然抬起!里面不再是幽蓝的鬼火,而是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和一种…被触及了绝对逆鳞的、赤裸裸的、淬毒的杀意!

  他死死地盯着眼前那扇紧闭的、隔绝了暖阁内血腥与秘密的沉重殿门,仿佛要透过厚重的楠木,将门内血泊中那个陷入死寂昏迷的银发身影,彻底洞穿、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