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噬心蛊:金笼锁银雀-《苍麟夜哭》

  赫连山那如同生铁摩擦的“试锋”二字,裹挟着铁浮屠重甲的霜寒煞气,狠狠砸在破碎偏殿弥漫的硝烟与尘埃里。空气凝固得如同冻透的冰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冰渣感。

  主位阴影中,萧彻支着额角的手,指节微微蜷曲了一下,又缓缓松开。他依旧保持着那副假寐的姿态,大半张脸沉在昏暗里,连眼睑都未曾抬起分毫。仿佛方才那撕裂殿宇的爆炸、这具如同从幽冥地府踏出的钢铁巨兽的闯入,都不过是掠过耳畔的一缕无关紧要的风,吹不散他眉宇间那丝被剧痛和暴戾浸透的疲惫。

  唯有他搭在膝头的那只手,苍白的手背上,几道淡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下无声地贲张、搏动了一下,又归于死寂的平静。

  赵无伤从帝王坐榻后那片最浓重的阴影里,悄然探出半张脸。烛光跳跃,映得他那张脸如同涂了层白垩,眼底深处那抹幽蓝被惊惶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阴鸷搅动着。他阴冷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飞快地在赫连山那身凝结着月下寒霜、散发着蛮荒凶戾的重甲,和谢衡那身残破旧袍、沉默如石的身影之间逡巡。最后,那目光死死钉在了两人之间冰冷的地面上——那摊泼洒的、正无声蒸腾着最后一丝稀薄白气的琥珀色御酒。酒液在粗糙的砖石缝隙间蜿蜒,像一条濒死的、带着剧毒的蛇。

  谢衡缓缓地、极其轻微地转动青铜面具,那两道幽深的缝隙,如同深渊裂开的口子,无声地对准了门口那具钢铁堡垒——赫连山。面具后死寂的目光,没有愤怒,没有挑衅,只有一片空茫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虚无。那目光落在赫连山肩甲凝结的白霜上,落在胸甲那狰狞的兽头徽记上,最后,定格在那道狭窄、黑暗的观察缝上。

  赫连山沉重的面甲,也随着谢衡的“注视”,极其缓慢地、带着金属摩擦的滞涩声响,向下压了一分。那动作如同远古巨兽在猎物前微微颔首,审视着眼前这个残袍蔽体、却一掌拍碎矮案、瞬间格开爆裂碎片的“残废”。面甲下两道深渊般的缝隙,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弥漫的烟尘,死死钉在谢衡那只重新隐入残破袍袖下的右臂位置。宽大的旧布袍袖口,在方才电光火石般的格挡中,被飞溅的碎片撕裂开几道口子,隐约可见其下冰冷闪烁的暗金色关节轮廓。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在霜月、重甲、残袍之间弥漫。

  良久。

  赫连山面甲下,那两块生铁摩擦般的冰冷声音,才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赞叹的滞涩感,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坨砸在铁砧上:

  “好快的臂。”

  没有下文。只有这简短的三个字,在死寂的殿宇中回荡,带着铁浮屠特有的、对纯粹力量和速度的原始认可,也带着一丝冰冷的、尚未散尽的评估意味。

  就在这时——

  “哼…”

  一声极轻、却如同冰棱碎裂般的冷哼,陡然从主位阴影中响起!

  萧彻终于缓缓抬起了支着额角的手。他身体微微前倾,兜帽阴影滑落,露出苍白如鬼的脸和那双在昏暗中骤然亮起的黄金竖瞳!那瞳孔里燃烧着的不再仅仅是暴戾,更添了一种被强行压抑的、源自骨髓深处的、近乎痉挛的剧痛!

  他看也没看门口那具散发着恐怖压迫感的铁浮屠,更没有看地上那摊致命的毒酒。那双淬毒般的金瞳,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死死钉在下首沉默如石的谢衡身上!

  “快?”萧彻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被剧痛扭曲的尖锐和刻毒,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再快…能快得过金狼三十万铁蹄踏破阴山的骨头?!”

  他猛地从坐榻上站起!动作带起的风掀动了他玄色的大氅,也似乎彻底引爆了脊背深处那被强行压制、又被接连刺激的恐怖反噬!一股撕裂般的剧痛从脊椎瞬间窜遍全身,眼前猛地一黑!他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枯瘦的手死死抓住坐榻边缘的雕花扶手,坚硬的木质在他指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警告!…宿主生命体征异常波动!…金鳞反噬加剧!…建议立即…压制源…】

  冰冷的系统杂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焦灼”在他脑中尖啸!

  萧彻猛地咬紧牙关,齿缝间渗出腥甜的气息。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几乎将他撕裂的剧痛,黄金竖瞳因极致的痛苦和暴怒收缩成两点燃烧的金针!

  “谢衡!”他嘶吼着,声音如同濒死野兽的咆哮,裹挟着滔天的杀意和不容置疑的帝王意志,狠狠砸向那青铜面具:

  “朕的话!你听清了!”

  “三日!阴山隘口!一步!也不许退!”

  “滚——!!!”

  最后一个“滚”字,如同炸雷,裹挟着帝王濒临崩溃的狂怒和无边痛楚,震得破碎殿宇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谢衡青铜面具后的目光,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如同死水微澜。他没有再看赫连山,也没有看那摊毒酒,甚至没有看暴怒的帝王。他只是极其轻微地、对着萧彻的方向,垂下了头。

  一个动作,沉默依旧。

  随即,他宽大的旧布袍在弥漫的烟尘中无声拂动,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转身,迈步。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那带着细微金属嗡鸣的身影,穿过破碎的殿门,踏着满地的狼藉木石,消失在外界呼啸的寒风和冰冷的月光里。

  沉重的脚步声远去。

  殿内只剩下萧彻粗重的喘息、赵无伤屏住的呼吸、赫连山重甲冷凝的霜气,以及那摊无声蒸腾着最后毒性的酒渍。

  萧彻死死抓着坐榻扶手,指节捏得发白,身体因剧痛而微微颤抖。冷汗如同小溪般从他额角滚落,瞬间浸湿了鬓角。

  赵无伤阴鸷的目光从门口收回,飞快地扫过帝王痛苦颤抖的身影,又落回地上那摊酒渍,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阴冷。他碎步上前,声音带着刻意的惶恐和关切:“陛下…陛下龙体…老奴这就传…”

  “闭嘴!”萧彻猛地打断他,声音嘶哑破碎。他艰难地抬起头,黄金竖瞳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光芒,死死盯着赵无伤:“她呢?…那个南陈女人…关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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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往西苑深处冰窖的甬道,比连接偏殿的更加幽暗漫长。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陈年冰寒和淡淡血腥的、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墙壁上稀疏挂着的牛油灯盏,火光微弱如豆,在穿堂而过的、带着冰碴的阴风中剧烈摇曳,将行走其间的身影投在湿滑石壁上,拉扯成扭曲晃动的鬼魅。

  萧彻裹着厚重的玄狐大氅,每一步都踏在刺骨的寒意和脊背深处那无休止的、如同千万毒虫啃噬的剧痛麻痒上。赵无伤提着唯一一盏稍亮的风灯,微佝着腰,影子如同忠诚的鬼魅,紧紧贴在他身后半步。昏黄的光晕勉强驱开前方一小片浓稠的黑暗,却将萧彻苍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映照得如同刚从坟墓里爬出的恶鬼。他牙关紧咬,喉咙里压抑着痛苦的嘶气声,黄金竖瞳在昏暗中燃烧着狂躁而痛苦的金焰。

  甬道尽头,一扇厚重的、包覆着锈蚀铁皮的木门出现在微光中。门缝里丝丝缕缕地渗出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气,门板上凝结着一层厚厚的、不化的白霜。门前没有任何守卫,只有死寂。空气在这里似乎都被冻僵了。

  赵无伤快步上前,从腰间摸出一把造型奇特的青铜钥匙,插入锁孔。机括转动,发出艰涩刺耳的摩擦声。沉重的木门被缓缓推开。

  一股比甬道里强烈百倍的、足以冻结骨髓的森然寒气,如同无形的巨浪,猛地扑了出来!风灯的火苗被这寒气一冲,瞬间缩成一点微弱的蓝芯,疯狂摇曳,几乎熄灭!

  门内,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石穴冰窖。四壁和穹顶覆盖着厚厚的、不知沉积了多少万年的幽蓝色坚冰,冰层深处似乎冻结着扭曲的阴影。地面是人工凿平的粗糙石板,同样凝结着厚厚的白霜。整个空间空旷得令人心悸,寒气仿佛拥有实质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无数冰针,刺痛肺腑。

  冰窖最深处,在幽蓝冰壁反射的、如同鬼火般的微光映照下,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由手腕粗细的暗金色金属条打造的囚笼。那金属不知是何材质,在冰寒中非但没有失去光泽,反而流转着一种更加幽冷、更加沉重的暗金光芒,如同巨兽的骸骨。笼栅极密,仅容手臂勉强穿过。笼子底部没有铺垫,只有冰冷的、凝结着霜花的石板。

  一个纤细的身影,蜷缩在笼子最角落的阴影里。

  云昭。

  她身上依旧只穿着那件单薄的素白内袍,早已被寒气浸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伶仃脆弱的轮廓。银色的长发失去了所有光泽,如同枯萎的冰凌,凌乱地披散在肩头和冰冷的石板上,发梢甚至凝结着细小的冰珠。颈间那道曼陀罗血纹,在极致的冰寒和自身枯竭的压制下,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败,如同干涸的河床,几乎看不出原本的纹路。她整个人缩成一团,双臂紧紧抱着膝盖,头深深埋在臂弯里,单薄的身体在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中,如同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冰窖内死寂无声,只有她牙齿咯咯打颤的细微声响,以及那深入骨髓的寒意流动时发出的、仿佛来自幽冥的呜咽。

  萧彻的脚步停在囚笼前几步之外。冰窖的森寒似乎暂时压制了他脊背深处那灼热的剧痛麻痒,带来一丝短暂的、近乎残忍的清明。他贪婪地吸了一口这刺骨的寒气,黄金竖瞳死死盯住笼中那个颤抖的、脆弱的银发身影,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暗流——暴戾、憎恶、一种被痛苦扭曲的渴望,还有深不见底的忌惮。

  赵无伤无声地退后半步,垂手侍立,如同融化在冰壁的阴影里。他手中的风灯,将萧彻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冰冷的金色笼栅和云昭颤抖的身体上。

  萧彻缓缓抬起枯瘦的手,指向金笼。

  “放…她出来。”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却因极力压制痛楚而微微发颤。

  赵无伤没有丝毫迟疑,立刻上前。他手中那把奇特的青铜钥匙,再次插入金笼巨锁的孔洞。沉重的机括声在死寂的冰窖中格外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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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咔哒。”

  锁开了。

  赵无伤拉开沉重的笼门,冰冷的金属摩擦声令人牙酸。他并未进去,只是垂手侧立一旁,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

  萧彻一步,一步,踏着凝结白霜的石板,走向敞开的笼门。他高大的身影完全挡住了身后风灯微弱的光,巨大的阴影彻底将角落里蜷缩颤抖的云昭笼罩。

  冰冷的、带着玄狐皮毛腥气的阴影覆盖下来。

  云昭颤抖的身体猛地一僵!埋在臂弯里的头,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一点点。

  凌乱的银发滑落,露出一小片冻得发青的侧脸。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在极致的寒冷和虚弱下,几乎失去了焦距,蒙着一层灰翳。然而,就在她抬眼的瞬间,目光却并未落在近在咫尺的、散发着恐怖压迫感的帝王身上,而是极其微弱地、带着一种濒死般的敏锐,扫过了萧彻身后——赵无伤垂落袍袖下,那双沾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早已干涸的深褐色酒渍的鞋尖!

  那点污渍极其微小,混杂在鞋面本身的颜色和冰霜中,几乎难以辨认。但云昭枯槁灰败的颈间,那道沉寂的曼陀罗血纹,却在这一瞥之下,毫无征兆地、极其微弱地…搏动了一下!

  如同即将彻底熄灭的灰烬里,陡然迸溅出一颗微弱的火星!

  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其细微的冰寒悸动,无声无息地掠过她的心尖。那悸动并非源自眼前的帝王,而是…一种更阴冷、更粘稠、带着甜腥死亡气息的…残留!

  这微弱的悸动稍纵即逝。云昭眼中的灰翳似乎加深了一层,头无力地再次垂下,埋进臂弯,只剩下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

  萧彻完全无视了她这微小的异样。他所有的意志力都在对抗着体内即将冲破临界点的、源自金鳞的恐怖反噬!那剧痛和麻痒如同活物,在他脊椎里疯狂扭动、啃噬!他需要压制!立刻!马上!

  他猛地俯下身!枯瘦如鹰爪般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巨力和刺骨的寒意,狠狠抓向云昭单薄的后颈!

  冰冷粗糙的手指,如同铁钳,死死扣住了她颈后脆弱的肌肤!那触感冰凉滑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萧彻体内疯狂躁动的金鳞瞬间感到“渴望”的气息!

  “呃…” 云昭被这突如其来的粗暴接触刺激得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猛地向上弹起,却又被那只铁爪死死按回冰冷的石板!冰蓝色的眼眸因剧痛和窒息瞬间睁大,里面充满了生理性的水光和无边的惊惧!

  萧彻根本不顾她的挣扎!他五指深深嵌入那冰凉滑腻的肌肤,指腹粗暴地按压着那道灰败的曼陀罗血纹!仿佛要将那纹路从她骨血里生生抠出来!

  【强制抽取…古遗族血脉压制源…链接建立…能量传输…开始…】

  冰冷的系统指令在萧彻脑中响起,带着一种贪婪的、近乎掠夺的意味!

  一股微弱却异常纯净霸道的冰寒气息,如同被强行撬开闸门的洪流,顺着萧彻扣住云昭后颈的手指,疯狂地涌入他枯竭灼痛的经脉!这气息所过之处,那啃噬骨髓的剧痛和麻痒如同被冰封,瞬间平息!带来一种近乎虚脱的、令人沉溺的舒畅!

  “唔…” 萧彻喉咙里发出一声近乎满足的叹息,紧锁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瞬,苍白脸上甚至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

  然而,就在这掠夺性的压制力量涌入的刹那——

  云昭颈间那道灰败死寂的曼陀罗血纹,骤然亮起!不再是纯净的冰蓝,而是一种被强行激发、充满痛苦和不甘的、近乎妖异的深紫色!纹路中心,一道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冰蓝色裂纹,如同被重锤击打的琉璃,无声地、迅猛地蔓延开!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猛地从云昭口中迸发!那声音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极致痛苦!她整个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贯穿,剧烈地向上弓起!又重重摔回冰冷的石板!银发狂乱地铺散开来,冰蓝色的眼眸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瞳孔放大到极致,只剩下无边的空洞和剧痛!嘴角,一丝刺目的猩红,无声地蜿蜒而下,滴落在凝结霜花的石板上,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深紫色的血纹妖异地闪烁着,那道冰蓝的裂纹如同活物,在她苍白的颈间无声蔓延、扩张…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她身体更剧烈的痉挛和无声的抽搐。

  萧彻被这突如其来的、强烈的血脉反噬冲击得闷哼一声,扣住云瑟后颈的手指如同被无形的冰针狠狠刺中!一股尖锐的、冰寒刺骨的痛楚瞬间逆冲而上,与他体内刚刚被压制的金鳞躁动狠狠撞在一起!

  【警告!…压制源…血脉反噬…能量对冲…危险!…】

  系统杂音瞬间变得尖锐混乱!

  萧彻猛地松开手,如同被烫到一般,踉跄着后退一步!脸上那丝不正常的红晕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剧痛和反噬双重冲击的、死人般的灰败!他捂住胸口,大口喘息,黄金竖瞳因痛苦而剧烈收缩!

  冰窖内,只剩下云昭身体在冰冷石板上无意识痉挛的细微摩擦声,和她喉间发出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

  赵无伤依旧垂手侍立在阴影里,如同凝固的雕像。唯有他那双低垂的眼帘下,一丝极其隐晦的、混合着算计与冰冷的幽蓝光芒,无声地掠过云昭颈间那道妖异闪烁、裂纹蔓延的深紫色血纹,以及她嘴角那抹刺目的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