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铁浮屠:寒甲凝霜月-《苍麟夜哭》

  废弃演武堂那令人窒息的杀意,被赵无伤阴柔的“接风宴”邀请硬生生掐断。通往偏殿的甬道,幽深曲折,两侧宫墙高耸,将天空切割成一道冰冷的铅灰色窄缝。寒风在甬道内打着旋,呜咽着灌入衣领,比演武堂内的空旷死寂更添一分入骨的阴森。

  萧彻裹紧了厚重的玄狐大氅,步履看似平稳,每一步却都踏在脊背深处尖锐的刺痛上。那被云昭血脉强行压制、又被谢衡无形锋芒刺激的金鳞,如同埋在他骨髓里的毒针,随着每一次心跳狠狠搅动。他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又被寒风瞬间冻结。唯有那双隐在兜帽阴影下的黄金竖瞳,燃烧着幽冷的火焰,偶尔扫过身后沉默跟随的谢衡,那火焰便跳动得更加危险。

  谢衡如同一个移动的阴影,落后萧彻两步,宽大的旧布袍在寒风中纹丝不动,行走间只有极其细微、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低沉嗡鸣,那是他袖中暗藏的非人机关在精密运转。青铜面具隔绝了所有表情,唯有一双死寂的眼眸,倒映着前方帝王略显佝偻却依旧散发着恐怖压迫感的背影,以及甬道尽头那扇被两名小太监缓缓推开的、灯火摇曳的偏殿殿门。

  一股混合着劣质熏香、温酒气息和陈年霉味的暖风扑面而来。

  这处偏殿显然早已废弃多时,被临时草草收拾出来。角落里的炭盆烧得通红,发出噼啪的爆响,竭力散发着热量,却丝毫驱不散砖石深处渗出的、沉淀了不知多少年的阴冷湿气。殿内光线昏暗,只点了几支粗大的牛油烛,烛火在穿堂风中不安地跳跃,将殿内残破的梁柱、脱落的墙皮和角落里堆积的蒙尘杂物投下巨大而扭曲的、如同鬼魅般的阴影。

  殿中央设了两张矮案。萧彻径直走向主位那张铺着半旧锦垫的宽大坐榻,挥开大氅,重重坐了下去。他身体微微后仰,一手随意地搭在屈起的膝盖上,另一手则支着额角,大半张脸都隐在烛火投下的阴影里。那双黄金竖瞳半开半阖,烛光偶尔掠过时,才反射出两点幽冷的金芒,如同蛰伏在黑暗深处、随时准备择人而噬的毒蛇。

  谢衡沉默地走到下首那张明显简陋许多的矮案后,盘膝坐下。他坐姿如同磐石,青铜面具在跳跃的烛光下显得更加冰冷、古拙,毫无生气。案几上除了一只空酒杯,别无他物。他低垂着眼帘,目光落在空杯上,仿佛凝固了一般。

  殿内死寂,只有炭盆燃烧的噼啪声和烛火摇曳的轻响。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

  殿门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面呼啸的寒风。紧接着,侧门轻启,赵无伤的身影如同幽灵般滑了进来。他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近乎谄媚的谦卑笑容,手中捧着一个青玉酒壶,壶口正袅袅地冒着温热的白气。

  “陛下,殿下,”赵无伤的声音阴柔滑腻,像浸了油的丝绸,“老奴惶恐,仓促之间,只得备下些粗陋酒食,还望殿下莫要嫌弃塞外的清苦。” 他碎步走到谢衡的矮案前,微微躬身,姿态放得极低。

  他左手稳稳托着温热的酒壶,右手极其自然地伸出,去取谢衡案几上那只空着的酒杯。动作流畅,毫无迟滞。

  “殿下远道勤王,忠心可昭日月。”赵无伤一边说着,一边将空杯轻轻置于掌心。他抬眼,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谢衡青铜面具上那两道幽深的缝隙,脸上笑容依旧谦卑,“塞外风霜苦寒,殿下饮一杯御酒,暖暖身子,驱驱寒气吧…”

  话音未落,他托着酒杯的右手手腕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韵律,微微一倾。

  温热的、色泽澄澈如琥珀的御酒,从青玉壶嘴中汩汩流出,划出一道细小的弧线,精准无比地朝着谢衡面前那只被赵无伤托在掌心的空杯注去!

  酒香混合着炭火气,瞬间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就在那温热的酒液即将触及杯底的前一刹那——

  异变陡生!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裂巨响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殿内粘稠的死寂!如同数道惊雷在耳边同时炸开!

  偏殿那两扇厚重的、镶嵌着铜钉的楠木殿门,连同两侧墙壁上糊着高丽纸的雕花窗棂,如同被无形的巨锤从外面狠狠砸中!瞬间向内爆裂、粉碎!

  狂暴的气流裹挟着尖锐的木屑、碎石和冰寒刺骨的夜风,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猛灌而入!殿内所有的烛火被这突如其来的飓风猛地一压,齐齐熄灭!只有角落里的炭盆,火光被风吹得狂乱飞舞,映照着无数飞溅的碎片和骤然降临的黑暗,投下无数狂乱扭曲、如同妖魔乱舞般的影子!

  “护驾——!!!”

  赵无伤那阴柔的嗓音在爆炸的巨响中陡然拔高,尖利得变了调,充满了惊惶和一种刻意表演的“忠勇”!他托着酒杯的手猛地一抖,温热的御酒大半泼洒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嗤嗤的轻响,腾起一小片白雾。他整个人如同受惊的兔子,反应却快得惊人,身体猛地向后急退,瞬间就闪到了萧彻坐榻的侧后方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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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乎在爆炸声响起的同时!

  端坐于下首的谢衡,那如同磐石般凝固的身体,骤然动了!

  没有惊呼,没有慌乱,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就在殿门窗棂爆裂、木屑碎石如暴雨般射入殿内的瞬间,他盘坐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机括弹射,猛地向后平移数尺!动作迅捷、精准、带着一种非人的流畅感!

  与此同时,他那只一直掩在宽大旧布袍下的右臂,如同沉睡的凶兽苏醒,闪电般探出!暗金色的金属构件在炭盆狂乱的火光下骤然亮起一片森冷的光华!五指张开,并非抓向袭来的碎片,而是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狠狠拍向身侧那张沉重的原木矮案!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

  那张厚实的矮案,竟被他那只冰冷的机关臂一掌拍得如同纸糊般四分五裂!粗大的木块、断裂的案腿如同炮弹般激射而出,带着恐怖的动能,精准无比地迎向门口方向射来的、最密集的一波木石碎片!

  噗噗噗噗!

  密集如雨的撞击声响起!激射的木块与爆射入殿的碎片在空中猛烈相撞!无数碎屑如同烟花般炸开!绝大部分致命的碎片竟被这暴力而精准的拦截硬生生挡下、撞飞!只有少量漏网之鱼带着锐利的破风声,擦着谢衡向后平移的身体飞过,将他宽大的旧布袍撕裂出几道口子,露出下面冰冷闪烁的暗金关节。

  一击之后,谢衡平移的身体稳稳停住,那只恐怖的机关臂缓缓收回,重新隐入残破的袍袖之下。他微微侧身,青铜面具转向殿门方向,面具后死寂的目光,穿透弥漫的烟尘和狂舞的火光,牢牢锁定了门口那片被爆炸撕开的、灌入冰冷夜风的巨大破口!

  殿内弥漫着呛人的烟尘和浓烈的硝烟味。炭盆的火光在风中挣扎着,照亮了门口那片狼藉。

  死寂只维持了一瞬。

  踏!踏!踏!

  沉重、整齐、如同巨锤擂击地面的脚步声,踏碎了弥漫的烟尘,从殿外破碎的黑暗中传来!

  每一声都仿佛踏在人的心脏上,带着金属摩擦的冰冷回响,震得地面都在微微颤抖!

  炭盆的火光跳跃着,首先映照出的,是一排闪烁着幽冷金属寒光的巨大塔盾!盾面厚重如同城墙,边缘锋利,上面布满了狰狞的尖刺和撞击留下的凹痕。盾牌之后,是如同钢铁丛林般密集竖起的、长逾丈余的沉重戟刃!锋刃在火光下流动着刺骨的寒芒,密密麻麻,如同巨兽口中森然的獠牙!

  在这堵移动的钢铁城墙之后,影影绰绰,是更多沉默矗立的身影!

  沉重的脚步声停在了殿门外那片被爆炸清空的空地上。塔盾轰然顿地,发出沉闷的巨响,激起一圈烟尘。盾阵裂开一道缝隙。

  一个身影,从钢铁丛林的缝隙中,如同分开波浪般,缓步走了进来。

  来人全身都包裹在一种前所未见的、闪烁着暗沉金属光泽的重型甲胄之中!这甲胄覆盖了身体的每一寸角落,关节处由层层叠叠、密如鱼鳞的精钢甲叶咬合,整体造型厚重、狰狞、充满了非人的力量感。头盔如同兽首,只留下两道狭窄的、如同深渊般的观察缝。肩甲高耸,带着尖锐的撞角。胸甲之上,赫然烙印着一个狰狞的兽头徽记——似龙非龙,獠牙毕露,带着一种蛮荒的凶戾之气!月光透过破碎的殿顶,冷冷地洒落在他冰冷的肩甲和头盔上,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更添肃杀!

  他每走一步,那身沉重得难以想象的甲胄便发出沉闷的金属摩擦和碰撞声,如同巨兽的低吼。他停在殿内弥漫的烟尘边缘,面甲下两道深渊般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先是扫过主位阴影中依旧支额假寐、仿佛对一切置若罔闻的萧彻,随即,死死地钉在了谢衡身上!目光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审视、评估,以及一种源自绝对力量的、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整个破碎的偏殿,空气仿佛被这具行走的钢铁堡垒带来的重压彻底凝固。炭盆的火光在他冰冷的甲胄上跳跃,勾勒出狰狞的轮廓,那凝结的白霜在月光下闪烁着幽微的寒光。

  沉重的面甲下,一个如同两块生铁摩擦般、冰冷、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终于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的回音,砸在死寂的殿宇内:

  “末将,‘铁浮屠’都尉,赫连山。”

  “奉赵公公钧令…试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