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靠山屯，仿佛被塞北的寒风冻凝了。屋檐下挂着一尺多长的冰棱槌子，在惨淡的日头下闪着刺目的光。
地上积雪没过了脚踝，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清脆而冷冽。呵出的白气瞬间就在眉梢睫毛上结了一层白霜。
天刚蒙蒙亮，刘晓家的小院里却已是一派热气腾腾的景象。
灶房里灯火通明，张婶天不亮就过来，蒸好了一大锅暄腾腾的二合面馒头，还熬了一锅滚烫的、撒了姜末和胡椒面的羊杂汤，给即将远行的人驱寒壮行。
院子里，人马皆已整装待发。
“栗子”和王强的“黑风”佩戴着厚重的辔头，马背上铺着加厚的毛毡鞍垫，再架上那结实的新式综合鞍。
马腿上也细心地缠上了防滑的旧布条，以防在冰雪路面上失蹄。马儿们似乎知道要出征，鼻孔喷着团团浓烈的白雾，蹄子不安地刨着地上的积雪，显得精神抖擞。
大黑、二黑、黄毛、花鼻子四条猎犬，早已穿上了那身牛皮与厚毡缝制的护甲。
这护甲在严寒中更显必要，既能防刮防咬，又能有效保暖。
它们兴奋地在院子里小跑，护甲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粉，跑动时发出“沙沙”的声响，犹如四位披甲执锐的先锋，眼神炯炯，充满期待。
刘晓和王强都穿着厚实的棉猴儿，外面罩着羊皮坎肩，脚蹬高帮的“棉大头鞋”，头戴遮耳的毡帽，手上是厚厚的皮手闷子。
这一身行头，加上围巾包裹，只露出两只眼睛，足以抵御山里的酷寒。
“都再检查一遍，特别是镁棒和盐，千万别要带好了！”刘晓一边将最后一个驮包在“栗子”的鞍后捆扎结实，一边大声叮嘱。
他的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
“放心吧晓哥！盐罐子用了油纸包了好几层！”王强拍着自己鼓囊囊的胸口，瓮声瓮气地回答，厚厚的围巾让他声音有些发闷。
他正把一捆备用绳索挂在“黑风”的鞍桥上。
张婶端着一大盘热馒头和两大碗热气腾腾的羊杂汤从灶房出来：“快！趁热乎吃了再走！这一路进山，肚子里没热食可顶不住！”
两人赶紧接过，也顾不上烫，蹲在屋檐下“稀里呼噜”地吃了起来。滚烫的汤水下肚，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驱散了清晨的严寒。
吃完早饭，身上暖和了不少。刘晓和王强再次检查了所有装备：驮包里的帐篷、睡袋、干粮、弹药、工具；
随身背包里的地图、指南针、急救包、刘晓的特制诱饵；斜挎的五六半和腰间的子弹袋、开山刀。
一切就绪。
“婶子，家里就麻烦您了！”刘晓接过张婶递过来的、用厚棉袄包裹着的最后几个热乎馒头，揣进怀里，郑重地说道。
“放心去吧！牲口、院子，都有我呢！你们俩千万小心！山里头雪大路滑，碰见大家伙能绕就绕，平安回来最要紧！”张婶眼圈有些发红，反复叮嘱。
“知道了娘！我们走了！”王强挥挥手，率先牵起“黑风”的缰绳。
刘晓也牵起“栗子”，拍了拍它结实的脖颈。他打了个呼哨，四只猎犬立刻兴奋地聚拢过来。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股凛冽的寒风立刻卷着雪沫扑了进来。两人相视一点头，同时翻身上马。
“驾！”
马蹄踏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沉闷而坚实的“噗噗”声，与猎犬们轻快的“沙沙”奔跑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冬日清晨村庄的寂静。
一行人马，如同一个移动的小小堡垒，驶出院子，踏上了被积雪覆盖的、通往深山的老路。
张婶站在院门口，一直目送着那一行身影在茫茫雪原中变得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远处山林的雪线之下，才轻轻关上门，擦了擦眼角。
雪后的世界，银装素裹，天地间一片纯净的洁白。
路边的树木挂满了毛茸茸的雪凇，偶尔有耐不住重量的树枝“咔嚓”一声断裂，溅起一团雪雾。
远处的山峦轮廓在雪光映衬下显得更加清晰峻峭，但也透着一股肃杀的寒意。
马匹在积雪中行走，速度自然比平时慢了些，但相比于全靠双脚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依然轻松了太多。
马儿们迈着稳健的步伐，鼻孔喷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拉得老长。
“嘿！晓哥！虽说骑马比走路强，可这雪地里走马，也别有一番滋味啊！”
王强呵着白气，饶有兴致地看着四周的雪景。他虽然包裹得严实，但露出的眉眼间却满是兴奋。
“嗯，雪地里踪迹清楚，倒是方便咱们追踪猎物。”刘晓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道路两旁的雪地，寻找着任何动物的脚印，
“不过也得小心，雪也会掩盖一些危险，比如暗坑、冰河。”
“明白！”王强应道，也学着他的样子仔细观察起来。
四只猎犬似乎格外喜欢雪地，它们穿着护甲，在没过腿肚的积雪中奔跑、打滚，显得快活无比。
它们时而冲到前面探路，时而绕回来围着马匹转两圈，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一串串梅花状的爪印。
行进了一个多小时，日头升高了些，但温度并没有回升多少，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歇会儿，吃点东西，让马也喘口气。”刘晓看到路边一处背风的山崖下积雪较浅，便勒住了马。
两人下马，找块石头扫开雪坐下。王强从怀里掏出还带着体温的馒头，分给刘晓一个。
馒头已经变得温温的，但在这寒冷的野外，吃起来格外香甜。两人就着军用水壶里冰凉的水，简单填了填肚子。
猎犬们也围着他们讨食，刘晓拿出准备好的肉干分给它们。马匹则低头啃食着崖壁上露出的干草梢。
“晓哥，看这脚印。”王强指着不远处雪地上几行细小的脚印，“像是狐狸的？”
刘晓走过去蹲下看了看：“嗯，是火狐。脚印挺新，估计天亮前从这儿路过。看这步幅，个头不小。”
“可惜咱们这次目标不是它。”王强有些遗憾。
“不急，先办正事。紫貂皮价格高，机会难得。”刘晓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雪末，“走吧，抓紧时间，赶在晌午前到‘黑石峪’那边看看。”
再次上路，随着不断深入，山势逐渐陡峭，林木也更加茂密。
雪地里的动物足迹也渐渐多了起来：野兔的一溜脚印、狍狍子的群蹄印、甚至还有一串像是猞猁的大圆爪印。
“看来今年雪大，野物也都往下走了走。”王强观察着。
“嗯，找食物更难了，活动范围会变大，对咱们来说，机会也多些。”刘晓分析道。
接近晌午时分，他们终于抵达了去年冬天曾经活动过的、靠近“鬼见愁”外围的那片被称为“黑石峪”的区域。
这里的景色与外面迥异：大片裸露的黑色岩石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醒目，岩石间生长着茂密的落叶松和云杉，树上挂着厚厚的雪，形成一个个雪蘑菇。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两人刚刚升起的期待凉了半截。
只见雪地上，杂乱地布满了各种脚印！有人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显然不止一拨人来过；有马蹄印；还有狗爪印。
更显眼的是，在一些背风的石缝、树根下，可以看到不少被触发了的、或者废弃的踩夹和套索的痕迹！
锈迹斑斑的铁夹子半埋在雪里，断裂的廉价钢丝胡乱缠绕在灌木枝上，甚至还有一小片雪地被染成了暗红色，旁边散落着几撮灰黑色的细毛。
“妈的！还是来晚了！”王强忍不住骂了一句，跳下马，走到一个被触发后空置的踩夹前，用脚踢了踢，“看看这破玩意儿！生锈这么厉害，夹住了也得把皮子撕烂！这帮人真是糟蹋东西！”
刘晓也下了马，面色凝重。他走到那片暗红色的雪地旁，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带血的雪末，又捡起那几根灰黑色的毛仔细看了看。
“是紫貂毛。”他沉声道，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格外清晰，“看这出血量，伤得不轻，就算没被逮住，恐怕也活不长了。”
他又环顾四周，指着几处被破坏的灌木和岩石上的刮痕：“看这里，还有那里，都是新痕迹。最近肯定有不少人在这边反复扫荡过。
这种搞法，不分公母，不管大小，见了就下死手，这片地方的紫貂，怕是……”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过度狩猎，尤其是在繁殖期前的冬季，对种群的破坏是致命的。
王强懊恼地一拳捶在旁边挂满雪的松树上，震得树上的雪“扑簌簌”落下：“唉！白跑一趟！早知道直接往更深处去了！”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眼看到这被“竭泽而渔”的场面，两人还是感到一阵强烈的失望和愤懑。这不仅关系到此次的收获，更关乎这片山林的未来。
“皮价大涨，就像在平静的湖面扔了块大石头。”刘晓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雪，语气恢复了冷静，
“招来的不光是熟练的猎人，还有更多只想捞快钱、不顾后果的人。
算了，强子，生气没用。咱们往里再探探，‘鬼见愁’深处路险，去的人少，或许还有希望。”
“对！往里走！我不信这帮家伙敢进‘迷魂荡’！”王强重新打起精神。
两人再次上马，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危险的废弃陷阱，朝着“鬼见愁”的腹地深入。
越往里走，人类的足迹果然渐渐稀少，最终几乎消失了。只有各种野生动物留下的密密麻麻的脚印，编织成一幅复杂的雪地地图。
道路也越来越难行，很多时候不得不下马，牵着马匹在及膝深的雪中艰难跋涉。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即使包裹得严实，也感觉寒意刺骨。但四只猎犬却似乎更加适应这种环境，它们利用灵敏的嗅觉，在雪地里不断嗅探，引导着方向。
中午时分，他们找了一处背风的大岩石下休息。扫开一片积雪，露出干燥的地面，捡来一些枯枝，好不容易生起一小堆篝火。
火上架起小锅，烧了点热水，就着热水啃食冰冷的干粮。虽然简单，但滚烫的热水喝下去，还是让人暖和了许多。
“这鬼天气，真够劲！”王强捧着热水杯，使劲跺着冻得发麻的脚。
“冬天进山，就是这样。保存体力，注意保暖最重要。”刘晓一边说，一边拿出地图，就着火光研究下一步的路线。
休息了约莫半小时，两人正准备熄灭火堆继续赶路。
突然，一直在周围警戒的大黑猛地抬起头，耳朵像雷达一样转动着，朝着左前方一片茂密的云杉林，发出了低沉而充满警示的“呜”声。
紧接着，其他三只猎犬也停止了玩耍，纷纷抬起头，鼻翼快速翕动，身体低伏，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吼，目光齐刷刷地锁定了那个方向。
“有情况！”刘晓立刻放下地图，抄起靠在岩石边的步枪。王强也迅速拿起枪，闪身到岩石侧面，警惕地望向那片幽暗的云杉林。
密林深处，除了风的呼啸，一片死寂。但猎犬们异常警觉的反应绝不会错。那种如临大敌的姿态，显然不是发现了普通的小型猎物。
刘晓打了个手势，示意王强注意侧翼，自己则带着大黑和二黑，弓着腰，小心翼翼地踩着积雪，朝着猎犬警示的方向摸去。
脚下的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山林中显得格外清晰。
拨开被积雪压弯的云杉枝杈，前行了十几米，眼前出现一小片林间空地。空地上的景象让刘晓的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空地中央，厚厚的积雪被清理开一片，赫然设置着一个大型的、制作粗糙但看起来威力十足的捕兽夹！
那夹子巨大，带着狰狞的锯齿，触发板用树枝巧妙（或者说恶毒）地伪装着，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些诱饵的痕迹。夹子周围的雪地被踩得乱七八糟。
但这还不是最令人心惊的。最让人脊背发凉的是，在空地边缘，一棵大树下，竟然堆着一个用粗树枝和破旧帆布搭起来的简易窝棚！
窝棚旁边散落着空的罐头盒、酒瓶，还有一堆早已冻硬的动物骨头，甚至……还有一小堆人类排泄物的痕迹！
窝棚里似乎空无一人，但旁边雪地上那些杂乱无章、深浅不一的脚印，却显示这里不久前还有人活动，而且不止一个！
“晓哥……”王强从另一边悄无声息地摸过来，看到这场面，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压得极低，“这……这他妈是什么人？在这种地方扎营？还下这种绝户夹？”
刘晓脸色阴沉，示意他绝对不要出声。他仔细观察着那些脚印、窝棚的细节以及那个巨大的捕兽夹。
这些痕迹都透着一股野蛮、贪婪和不祥的气息。
尤其是那捕兽夹，明显是针对熊等大型猛兽的，设置得毫无顾忌，完全不顾及可能误伤人或导致动物长时间痛苦死亡。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雪地里几个清晰的、尚未被新雪完全覆盖的脚印上——那是几个成年男子的脚印，靴底花纹杂乱，方向指向密林更深处。
还有一根被丢弃的、手工卷制的烟头，半埋在雪里，似乎还没被冻透。
“人刚离开不久，或者就在附近。”刘晓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王强说，同时缓缓将步枪的保险打开，“小心，这伙人不对劲。”
他的话音刚落，就从密林深处，顺着风隐约传来一些模糊的声响——像是重物在雪地上拖拽的声音？还有……一种压抑的、断断续续的、类似动物痛苦呜咽的声音？
两人和四只猎犬瞬间屏住了呼吸，全身肌肉绷紧，锐利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地上积雪没过了脚踝，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清脆而冷冽。呵出的白气瞬间就在眉梢睫毛上结了一层白霜。
天刚蒙蒙亮，刘晓家的小院里却已是一派热气腾腾的景象。
灶房里灯火通明，张婶天不亮就过来，蒸好了一大锅暄腾腾的二合面馒头，还熬了一锅滚烫的、撒了姜末和胡椒面的羊杂汤，给即将远行的人驱寒壮行。
院子里，人马皆已整装待发。
“栗子”和王强的“黑风”佩戴着厚重的辔头，马背上铺着加厚的毛毡鞍垫，再架上那结实的新式综合鞍。
马腿上也细心地缠上了防滑的旧布条，以防在冰雪路面上失蹄。马儿们似乎知道要出征，鼻孔喷着团团浓烈的白雾，蹄子不安地刨着地上的积雪，显得精神抖擞。
大黑、二黑、黄毛、花鼻子四条猎犬，早已穿上了那身牛皮与厚毡缝制的护甲。
这护甲在严寒中更显必要，既能防刮防咬，又能有效保暖。
它们兴奋地在院子里小跑，护甲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粉，跑动时发出“沙沙”的声响，犹如四位披甲执锐的先锋，眼神炯炯，充满期待。
刘晓和王强都穿着厚实的棉猴儿，外面罩着羊皮坎肩，脚蹬高帮的“棉大头鞋”，头戴遮耳的毡帽，手上是厚厚的皮手闷子。
这一身行头，加上围巾包裹，只露出两只眼睛，足以抵御山里的酷寒。
“都再检查一遍，特别是镁棒和盐，千万别要带好了！”刘晓一边将最后一个驮包在“栗子”的鞍后捆扎结实，一边大声叮嘱。
他的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
“放心吧晓哥！盐罐子用了油纸包了好几层！”王强拍着自己鼓囊囊的胸口，瓮声瓮气地回答，厚厚的围巾让他声音有些发闷。
他正把一捆备用绳索挂在“黑风”的鞍桥上。
张婶端着一大盘热馒头和两大碗热气腾腾的羊杂汤从灶房出来：“快！趁热乎吃了再走！这一路进山，肚子里没热食可顶不住！”
两人赶紧接过，也顾不上烫，蹲在屋檐下“稀里呼噜”地吃了起来。滚烫的汤水下肚，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驱散了清晨的严寒。
吃完早饭，身上暖和了不少。刘晓和王强再次检查了所有装备：驮包里的帐篷、睡袋、干粮、弹药、工具；
随身背包里的地图、指南针、急救包、刘晓的特制诱饵；斜挎的五六半和腰间的子弹袋、开山刀。
一切就绪。
“婶子，家里就麻烦您了！”刘晓接过张婶递过来的、用厚棉袄包裹着的最后几个热乎馒头，揣进怀里，郑重地说道。
“放心去吧！牲口、院子，都有我呢！你们俩千万小心！山里头雪大路滑，碰见大家伙能绕就绕，平安回来最要紧！”张婶眼圈有些发红，反复叮嘱。
“知道了娘！我们走了！”王强挥挥手，率先牵起“黑风”的缰绳。
刘晓也牵起“栗子”，拍了拍它结实的脖颈。他打了个呼哨，四只猎犬立刻兴奋地聚拢过来。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股凛冽的寒风立刻卷着雪沫扑了进来。两人相视一点头，同时翻身上马。
“驾！”
马蹄踏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沉闷而坚实的“噗噗”声，与猎犬们轻快的“沙沙”奔跑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冬日清晨村庄的寂静。
一行人马，如同一个移动的小小堡垒，驶出院子，踏上了被积雪覆盖的、通往深山的老路。
张婶站在院门口，一直目送着那一行身影在茫茫雪原中变得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远处山林的雪线之下，才轻轻关上门，擦了擦眼角。
雪后的世界，银装素裹，天地间一片纯净的洁白。
路边的树木挂满了毛茸茸的雪凇，偶尔有耐不住重量的树枝“咔嚓”一声断裂，溅起一团雪雾。
远处的山峦轮廓在雪光映衬下显得更加清晰峻峭，但也透着一股肃杀的寒意。
马匹在积雪中行走，速度自然比平时慢了些，但相比于全靠双脚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依然轻松了太多。
马儿们迈着稳健的步伐，鼻孔喷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拉得老长。
“嘿！晓哥！虽说骑马比走路强，可这雪地里走马，也别有一番滋味啊！”
王强呵着白气，饶有兴致地看着四周的雪景。他虽然包裹得严实，但露出的眉眼间却满是兴奋。
“嗯，雪地里踪迹清楚，倒是方便咱们追踪猎物。”刘晓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道路两旁的雪地，寻找着任何动物的脚印，
“不过也得小心，雪也会掩盖一些危险，比如暗坑、冰河。”
“明白！”王强应道，也学着他的样子仔细观察起来。
四只猎犬似乎格外喜欢雪地，它们穿着护甲，在没过腿肚的积雪中奔跑、打滚，显得快活无比。
它们时而冲到前面探路，时而绕回来围着马匹转两圈，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一串串梅花状的爪印。
行进了一个多小时，日头升高了些，但温度并没有回升多少，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歇会儿，吃点东西，让马也喘口气。”刘晓看到路边一处背风的山崖下积雪较浅，便勒住了马。
两人下马，找块石头扫开雪坐下。王强从怀里掏出还带着体温的馒头，分给刘晓一个。
馒头已经变得温温的，但在这寒冷的野外，吃起来格外香甜。两人就着军用水壶里冰凉的水，简单填了填肚子。
猎犬们也围着他们讨食，刘晓拿出准备好的肉干分给它们。马匹则低头啃食着崖壁上露出的干草梢。
“晓哥，看这脚印。”王强指着不远处雪地上几行细小的脚印，“像是狐狸的？”
刘晓走过去蹲下看了看：“嗯，是火狐。脚印挺新，估计天亮前从这儿路过。看这步幅，个头不小。”
“可惜咱们这次目标不是它。”王强有些遗憾。
“不急，先办正事。紫貂皮价格高，机会难得。”刘晓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雪末，“走吧，抓紧时间，赶在晌午前到‘黑石峪’那边看看。”
再次上路，随着不断深入，山势逐渐陡峭，林木也更加茂密。
雪地里的动物足迹也渐渐多了起来：野兔的一溜脚印、狍狍子的群蹄印、甚至还有一串像是猞猁的大圆爪印。
“看来今年雪大，野物也都往下走了走。”王强观察着。
“嗯，找食物更难了，活动范围会变大，对咱们来说，机会也多些。”刘晓分析道。
接近晌午时分，他们终于抵达了去年冬天曾经活动过的、靠近“鬼见愁”外围的那片被称为“黑石峪”的区域。
这里的景色与外面迥异：大片裸露的黑色岩石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醒目，岩石间生长着茂密的落叶松和云杉，树上挂着厚厚的雪，形成一个个雪蘑菇。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两人刚刚升起的期待凉了半截。
只见雪地上，杂乱地布满了各种脚印！有人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显然不止一拨人来过；有马蹄印；还有狗爪印。
更显眼的是，在一些背风的石缝、树根下，可以看到不少被触发了的、或者废弃的踩夹和套索的痕迹！
锈迹斑斑的铁夹子半埋在雪里，断裂的廉价钢丝胡乱缠绕在灌木枝上，甚至还有一小片雪地被染成了暗红色，旁边散落着几撮灰黑色的细毛。
“妈的！还是来晚了！”王强忍不住骂了一句，跳下马，走到一个被触发后空置的踩夹前，用脚踢了踢，“看看这破玩意儿！生锈这么厉害，夹住了也得把皮子撕烂！这帮人真是糟蹋东西！”
刘晓也下了马，面色凝重。他走到那片暗红色的雪地旁，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带血的雪末，又捡起那几根灰黑色的毛仔细看了看。
“是紫貂毛。”他沉声道，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格外清晰，“看这出血量，伤得不轻，就算没被逮住，恐怕也活不长了。”
他又环顾四周，指着几处被破坏的灌木和岩石上的刮痕：“看这里，还有那里，都是新痕迹。最近肯定有不少人在这边反复扫荡过。
这种搞法，不分公母，不管大小，见了就下死手，这片地方的紫貂，怕是……”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过度狩猎，尤其是在繁殖期前的冬季，对种群的破坏是致命的。
王强懊恼地一拳捶在旁边挂满雪的松树上，震得树上的雪“扑簌簌”落下：“唉！白跑一趟！早知道直接往更深处去了！”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眼看到这被“竭泽而渔”的场面，两人还是感到一阵强烈的失望和愤懑。这不仅关系到此次的收获，更关乎这片山林的未来。
“皮价大涨，就像在平静的湖面扔了块大石头。”刘晓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雪，语气恢复了冷静，
“招来的不光是熟练的猎人，还有更多只想捞快钱、不顾后果的人。
算了，强子，生气没用。咱们往里再探探，‘鬼见愁’深处路险，去的人少，或许还有希望。”
“对！往里走！我不信这帮家伙敢进‘迷魂荡’！”王强重新打起精神。
两人再次上马，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危险的废弃陷阱，朝着“鬼见愁”的腹地深入。
越往里走，人类的足迹果然渐渐稀少，最终几乎消失了。只有各种野生动物留下的密密麻麻的脚印，编织成一幅复杂的雪地地图。
道路也越来越难行，很多时候不得不下马，牵着马匹在及膝深的雪中艰难跋涉。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即使包裹得严实，也感觉寒意刺骨。但四只猎犬却似乎更加适应这种环境，它们利用灵敏的嗅觉，在雪地里不断嗅探，引导着方向。
中午时分，他们找了一处背风的大岩石下休息。扫开一片积雪，露出干燥的地面，捡来一些枯枝，好不容易生起一小堆篝火。
火上架起小锅，烧了点热水，就着热水啃食冰冷的干粮。虽然简单，但滚烫的热水喝下去，还是让人暖和了许多。
“这鬼天气，真够劲！”王强捧着热水杯，使劲跺着冻得发麻的脚。
“冬天进山，就是这样。保存体力，注意保暖最重要。”刘晓一边说，一边拿出地图，就着火光研究下一步的路线。
休息了约莫半小时，两人正准备熄灭火堆继续赶路。
突然，一直在周围警戒的大黑猛地抬起头，耳朵像雷达一样转动着，朝着左前方一片茂密的云杉林，发出了低沉而充满警示的“呜”声。
紧接着，其他三只猎犬也停止了玩耍，纷纷抬起头，鼻翼快速翕动，身体低伏，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吼，目光齐刷刷地锁定了那个方向。
“有情况！”刘晓立刻放下地图，抄起靠在岩石边的步枪。王强也迅速拿起枪，闪身到岩石侧面，警惕地望向那片幽暗的云杉林。
密林深处，除了风的呼啸，一片死寂。但猎犬们异常警觉的反应绝不会错。那种如临大敌的姿态，显然不是发现了普通的小型猎物。
刘晓打了个手势，示意王强注意侧翼，自己则带着大黑和二黑，弓着腰，小心翼翼地踩着积雪，朝着猎犬警示的方向摸去。
脚下的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山林中显得格外清晰。
拨开被积雪压弯的云杉枝杈，前行了十几米，眼前出现一小片林间空地。空地上的景象让刘晓的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空地中央，厚厚的积雪被清理开一片，赫然设置着一个大型的、制作粗糙但看起来威力十足的捕兽夹！
那夹子巨大，带着狰狞的锯齿，触发板用树枝巧妙（或者说恶毒）地伪装着，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些诱饵的痕迹。夹子周围的雪地被踩得乱七八糟。
但这还不是最令人心惊的。最让人脊背发凉的是，在空地边缘，一棵大树下，竟然堆着一个用粗树枝和破旧帆布搭起来的简易窝棚！
窝棚旁边散落着空的罐头盒、酒瓶，还有一堆早已冻硬的动物骨头，甚至……还有一小堆人类排泄物的痕迹！
窝棚里似乎空无一人，但旁边雪地上那些杂乱无章、深浅不一的脚印，却显示这里不久前还有人活动，而且不止一个！
“晓哥……”王强从另一边悄无声息地摸过来，看到这场面，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压得极低，“这……这他妈是什么人？在这种地方扎营？还下这种绝户夹？”
刘晓脸色阴沉，示意他绝对不要出声。他仔细观察着那些脚印、窝棚的细节以及那个巨大的捕兽夹。
这些痕迹都透着一股野蛮、贪婪和不祥的气息。
尤其是那捕兽夹，明显是针对熊等大型猛兽的，设置得毫无顾忌，完全不顾及可能误伤人或导致动物长时间痛苦死亡。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雪地里几个清晰的、尚未被新雪完全覆盖的脚印上——那是几个成年男子的脚印，靴底花纹杂乱，方向指向密林更深处。
还有一根被丢弃的、手工卷制的烟头，半埋在雪里，似乎还没被冻透。
“人刚离开不久，或者就在附近。”刘晓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王强说，同时缓缓将步枪的保险打开，“小心，这伙人不对劲。”
他的话音刚落，就从密林深处，顺着风隐约传来一些模糊的声响——像是重物在雪地上拖拽的声音？还有……一种压抑的、断断续续的、类似动物痛苦呜咽的声音？
两人和四只猎犬瞬间屏住了呼吸，全身肌肉绷紧，锐利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