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仁政初试-《绍魏之高贵乡公》

  周恺退出去的时候,脚步都是飘的。那块沾着泥土的布包,曹髦没让他打开。打开了又能怎么样?无非是洛阳城里开始流传的版本,说司马师太傅如何英勇,如何为国尽忠,不幸被文鸯小贼所伤,然后旧疾复发,天妒英才。

  天妒英才?曹髦冷笑了一声,心说这司马师的“英才”,可不是天妒的,是他自己亲手送上的毒药。

  他原本的计划里,司马师还能再撑半个月,拖到文钦和文鸯被彻底剿灭。半个月,足以让司马昭在淮南前线,背上几个指挥失误的黑锅,至少也要显得他不如他大哥稳健。

  现在,司马师提前倒下,让一切都加速了。

  司马师是一把锋利的刀,明着告诉你,我要砍你。司马昭呢,更像是藏在袖子里的毒蛇,看着文质彬彬,那一口下去,要命。这兄弟俩,一个死在了他的眼睛上,一个,得死在他的野心上。

  曹髦在殿中踱步。现在不是惊慌失措的时候。

  他下了药,让司马师彻底瞎了,瘫了,这事儿只有他自己和那几个死士知道。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司马昭接手了军权。

  司马师这一倒,权力就像是悬在半空中的一块肉,谁都想咬一口。司马昭在外面,忙着收拢军心,忙着防止有人在这个空档跳出来反对他。他最怕的,不是淮南的叛贼,而是洛阳城里那帮蠢蠢欲动的士族。

  曹髦得抓住这个空档。一个摄政者在外面打仗,最怕后院失火。这火,不是兵戈相见的火,是道德的火。

  他立刻召来了王经。王经,这位老儒生,满脑子都是经天纬地、忠君爱国的文章,看谁都得讲个“礼义廉耻”。他就是曹髦用来对付司马昭这头恶狼的“羊皮”。

  “王爱卿,”曹髦的声音平和,带着一丝忧虑,“淮南之乱,军费耗资巨大,百姓受苦久矣。朕夜不能寐,思虑再三。”

  王经躬身行礼,一脸正气:“陛下体恤苍生,乃大魏之幸。”

  曹髦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自太祖以来,我大魏便以农为本。但近些年,战事不断,徭役沉重,民生凋敝。朕想,当务之急,不是追究谁的责任,而是要给天下一个交代。”

  交代?王经微微一愣,心说这交代,不该是太傅和中领军去给吗?

  “朕决定,立刻颁布一条政令。”曹髦看着王经,语速放得很慢,像是每一个字都经过了深思熟虑,“凡是景元年间,淮南前线受战火波及的郡县,今年秋季的租赋,全部减免一半。其余郡县,田租亦减免三分之一。”

  王经猛地抬起了头,眼中的惊讶和感动溢于言表。

  “陛下,此举……此举虽损国库,但……但百姓必将感恩戴德!”

  曹髦心里清楚得很,国库现在姓司马。减免租赋,损失的是谁的钱?是司马氏控制下的那套财政体系。但这个亏损,对司马氏来说只是皮毛。可对曹髦来说,却是用极小的代价,买来了最大的道德制高点。

  “国库亏损,朕自会想办法弥补。”曹髦语气坚决,带着一丝帝王的决断,“但民生不可不顾。王爱卿,你立刻去拟定政令,以最快的速度颁布出去。告诉那些郡县官吏,此乃朕亲手所书,谁敢敷衍了事,严惩不贷。”

  “臣,遵旨!”王经颤抖着,感觉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够实践自己儒家理想的圣主。

  这道政令,如同一股清流,瞬间在洛阳城里炸开了。

  朝堂上,司马昭的党羽们立刻炸了锅。减免租赋?这得经过司空府的同意!司空府现在名义上是司马师在管,但实际控制权在司马昭手里。他们吵着嚷着,说这是“乱政”,是“动摇国本”。

  但他们不敢直接反对。因为曹髦这次,聪明地没有动军事方面的权力,而是动了“仁政”这块。

  谁敢在天下人面前,说不应该减免赋税,不应该让老百姓活下去?

  这种“减租政令”,是最好的政治春药。它不用经过司马氏控制的那些大士族集团,可以直接通过基层官吏,传达到每一个农户。

  那些寒门出身的官员,那些一直被士族压制的小吏,比如周恺,比如焦伯手下的一些人,他们看到这道诏书,眼睛都亮了。这是皇帝在给他们撑腰,让他们有机会做一件“好事”,一件真正对得起良心的事。

  皇帝年轻,但心是向着百姓的。这个名声,比千军万马都传得快。

  没过几天,洛阳城郊的百姓便开始奔走相告,说是“圣上仁德”。甚至有人从淮南难民那里,看到了那份用黄绢写就的诏书,哭着跪在地上磕头。

  曹髦坐在殿内,听着周恺偷偷汇报来的这些“民间舆论”,嘴角微微勾起。

  这就是政治。不是谁的刀快,而是谁占据了“对”的一边。司马昭在外面杀人放火,搞得血流成河,背着“暴君”的恶名;而他在洛阳,只是动了动笔,就成了“圣君”。

  这个名声,是用来消耗司马昭的。

  他知道,司马昭很快就会收到消息。他会看到,自己那个傀儡皇帝,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在自己最需要钱的时候,抢走了他最在乎的东西——道德制高点。

  司马昭会怎么想?他会想,这小子,是不是在拉拢寒门?是不是在收买军中那些不得志的低级将领?

  他等着司马昭的反应。

  但就在这时,周恺再次低着头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从前线传来的紧急密报。这次的信封上,盖着司马昭的私人火漆印。

  “陛下,中领军司马昭……似乎已经知道了您减免赋税的政令。”周恺轻声说。

  曹髦拿过信封,撕开了火漆。信中只有短短几行字,笔锋带着明显的急躁和压抑的怒火。

  “臣,知陛下体恤苍生之苦。然军务艰难,国库空虚。望陛下,体谅臣等在前线之不易。臣不日即还洛阳,面奏圣躬。”

  曹髦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不日即还洛阳?

  司马昭这是等不及了。他要回来处理司马师的后事,更重要的,是要回来处理他这个“不安分”的皇帝。

  好。你回来。

  曹髦站起身,走到殿门口,看着洛阳城内升起的炊烟。百姓的赞誉,是他送给司马昭的一份礼物。

  他要让司马昭知道,他司马家虽然有刀,但他曹髦,手里有民心这把无形的剑。

  但这把剑,能不能刺穿司马昭的铠甲,就得看他下一步棋,是不是够狠了。

  他得先去找一个人。一个在军中有着绝对话语权,但又厌恶司马氏,并且同样被排除在士族圈子之外的人。

  那个人,名叫邓艾。

  现在司马昭正忙着平定淮南的乱局,正是动用邓艾,给司马昭后院添堵的好时机。

  曹髦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他要让司马昭发现,他不在洛阳的这几天,不光皇帝长大了,连那些老臣,似乎也找到了新的主子。

  他要让司马昭,死在他最信任的那些人手里。

  但邓艾这人,是把双刃剑,用不好,容易伤到自己。

  他正思忖着如何写信给邓艾,却见周恺又回来了。

  “陛下,”周恺的脸色有些凝重,手中拿着另一个更小的竹简,“这是李昭大人从许昌传来的消息。他说……太傅司马师的伤势,似乎,比传闻中还要蹊跷。他发现了一样东西。”

  蹊跷?司马师的死,能有什么蹊跷?

  曹髦接过竹简,打开一看,瞳孔猛地缩紧。上面只写了两个字,但却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了他的心头。

  “贾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