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司马亮-《绍魏之高贵乡公》

  两日前,文钦父子逃往东吴前做两件大事。

  宫城里头的动静,从来都是跟外头的大动静拧巴着来的。战场上尸山血海,洛阳城里头就是一张张嘴皮子底下,吐出来的一股子腥甜味儿,全是人血的味道。

  当那份写着“文钦父子突袭营寨,司马大将军目疾暴发,血溅帷幕”的军报送到殿前时,曹髦正在看一份古籍,记载的是秦朝赵高的事迹。

  看完那行字,他没抬头,只用指尖在那竹简上抠了一下,抠得那竹简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目疾暴发?” 曹髦问,声音里听不出是惋惜还是嘲讽。

  一旁的周恺跪在那儿,浑身都是汗,比战场上回来的士兵还紧张。他知道,这事儿哪是“暴发”,那是被那个叫文鸯的疯小子,用枪尖子生生给捅出来的。这事儿没人敢往上写,都怕司马师回头清算。

  “是,陛下,” 周恺低着头,声音发颤,“据随军医官所言,太傅旧疾复发,恰逢文鸯冲击,惊吓所致……眼球受创,血流不止。”

  曹髦合上竹简。这帮人真能编,编得比戏本子还像样。文鸯那小子,倒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司马师,眼瞎了。”

  曹髦在心里头默默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品尝一道味道复杂的菜肴。这可不是小事儿,这是一个信号。司马师,那个如同铁塔一样的男人,那个掌控着大魏所有军权的独夫,他现在成了个残废。残废不可怕,可怕的是残废的人往往更爱猜忌,脾气也更暴戾。他会像一只失去方向的独眼狮子,在死前把所有靠近他的人都撕碎。

  而他首先要撕的,恐怕就是那个正在前线替他收拾残局的亲弟弟——司马昭。

  曹髦没有让周恺起身,只是看着殿外那棵老槐树。

  “周恺,你负责宫中所有文书的往来,有没有觉得,战报太慢了点?”

  周恺一愣,赶紧回答:“淮南战事紧急,来回快马加鞭,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

  “快?太慢了。” 曹髦抬起手,指了指桌案上那堆积如山的军报。

  “战争时期,效率就是性命。既然司马太傅眼睛不便,军务自然要交给司马昭打理。但司马昭毕竟是中领军,在战事平定之前,他必须专心军事,不能被这些杂七杂八的文书分心。”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周恺听得肝颤。这是要截留。

  “传旨,即刻从尚书台调李昭入宫,担任内侍文书监,专门负责战报的整理与审阅。他文笔精妙,知晓轻重。另外,让焦伯,暂任北军军报传达使,所有的战报,都必须先经焦伯之手,核对无误后,再送入宫中。”

  周恺脑子飞快地转着。李昭,表面上是文静的文书,实际上是曹髦早年安插在外围的棋子,擅长在字里行间做手脚。焦伯,更是个军中实干派,忠于皇权,能确保所有的原始军报,都能在第一时间送到曹髦面前。

  这皇帝,是要开始控制笔杆子了。

  “陛下,如此安排,是否有悖常理?战报应直通中书令……” 周恺试探道。

  曹髦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很淡,但带着寒意:“我问你,司马师如今卧病在床,军报直送他那里,他能看清吗?他看不清,只会更烦躁,更添猜忌。到时候,他把怒火撒在谁头上?”

  “周恺,你要明白,如今前线混乱,战事虽然平定,但逃窜的叛军、淮南的安抚,以及吴国的动向,都需要准确的判断。如果军报混乱,误导了朝廷,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他站起身,走到周恺身边,声音像刀子一样低。

  “李昭的任务,不是篡改战报。他是帮朕提炼战报的精华。比如,文钦父子逃窜吴国,这个消息要快,但吴国如今是否敢出兵接应,这个情报,可以稍微‘滞后’一点。”

  周恺明白了。滞后,就是给司马昭制造麻烦,让他错判形势,在淮南多待几天,多耗费一些精力。

  “至于司马太傅的病情,李昭要拟一份上奏,语气要极尽哀痛,称赞司马太傅带病出征,为国尽忠,但措辞上,要隐晦地透露出,他的伤势,已经到了危及性命的地步,难以再处理军国大事。”

  这更是绝了。这封信一旦发出去,司马师会收到两个信息:第一,皇帝在关心我;第二,皇帝在催我,让我赶紧交权。

  而司马昭看到这份“哀痛”的圣旨,只会更加焦躁不安。他会想,司马师的眼睛到底伤到了什么地步?皇帝是不是已经开始准备扶持新的摄政者了?

  “去吧,李昭今日就能入宫。告诉他,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魏的稳定’。” 曹髦语气平静,像是在讨论天气。

  周恺领旨,起身,躬身退出殿外。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洛阳城里,万家灯火,但灯火之下,没有人知道,新的政治风暴,已经从一张小小的文书上开始了。

  曹髦走向窗边,看着远方。他知道,司马师的伤势,迟早会好转。但权力一旦交出,就如同被剥下的皮,再想穿回去,只会血肉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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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现在,他需要确认,司马师身边那个负责医治的医官,是否已经收到了他通过隐秘渠道送去的“猛药”。

  他要司马师的眼睛,永远也别再睁开了。

  今夜,第一份被“提炼”的战报,即将出炉。那份战报里,文钦和文鸯,似乎比实际情况更加勇猛,而司马昭的军队,则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明天,洛阳的朝臣们就会看到,司马师是英雄,司马昭是败军之将。

  他等着。等着司马昭看到这份战报,回到洛阳,看到他的哥哥司马师,用那只完好的眼睛,投向他最深的怀疑。

  一场兄弟相残的戏码,比淮南的战事,可要精彩多了。他,是这场戏唯一的编剧和观众。

  但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周恺去而复返,神色慌张,手里拿着一个被泥土浸湿的布包。

  “陛下……出事了。司马师太傅,在许昌病重,似乎,已经不能理事了。” 周恺的声音像是被掐住了一样。

  曹髦猛地转身。

  不能理事?这比他预期的,快了足足半个月。

  “说清楚!”

  “是,是军中的传闻。说太傅病情恶化,瞳孔……瞳孔已经彻底爆裂,无法视物。现在,所有的军务,都由中领军司马昭,代为处理……” 周恺结结巴巴地说着。

  曹髦沉默了。文鸯捅了一枪,只是诱因。现在看来,他安插在医官那里的“猛药”,已经起作用了。司马师,这头狮子,真的要瞎了。

  但是,权力,已经落入了另一个人的手中。

  司马师一倒,司马昭就彻底没有了顾忌。现在,他的对手,从一个病重的暴君,变成了一个清醒且野心勃勃的摄政者。

  这药,似乎下得太猛了点。

  曹髦看着周恺手中那块沾着泥土的布包,心里清楚,这里面装的,恐怕不是普通的军报,而是司马昭提前清理门户的信号。

  现在,该怎么应对这突如其来的,提前爆发的权力真空?

  他必须,立刻把李昭叫回来。

  因为,真正的危险,不是司马师的眼睛瞎了,而是司马昭的眼睛,现在,彻底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