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界限-《陛下他才是幕后玩家》

  一重帘外即天涯,何必暮云遮。

  明月殿的朱红宫门,依旧在宁安面前紧紧闭合。

  “殿下,君后需静养,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扰。”

  侍卫的声音平淡无波。

  却像一块冷硬的石头,将她满心的关切与些许委屈,都堵了回去。

  任何人也包括她,乔清宴,大隐朝的嫡公主。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

  她所依仗的一切,父皇的宠爱,公主的尊荣,都来自那九重宫阙深处的唯一源头。

  当那源头不愿时,她连至亲的面都无法见到。

  她心里又闷又堵,想哭又觉得没道理,想发脾气又找不到人,只好使劲跺了跺脚。

  她想立刻修书给江南的太子哥哥,将这满腹的困惑与委屈尽数倾吐。

  笔提起,却又放下。

  “哥哥在江南督办大事,千头万绪……”

  她喃喃自语。

  “我不能,不能再让他为我这点小事烦心。”

  将那份依赖小心翼翼地收起,第一次尝试独自消化这份源于“界限”的苦涩。

  心神不宁,脚步便不由主。

  待她从那阵恍惚中回过神来,惊觉自己竟已徘徊至华清宫外那片熟悉的梨林边缘。

  也正在此时,她看见了一道绝不应出现在此的身影——

  喜嬷嬷提着一个食盒,正从华清宫的角门出来。

  步履匆匆,神色是全然不同于在紫宸殿伺候时的谨慎。

  甚至带着一丝过分的警惕。

  那双枯瘦的手将食盒护得紧紧的,仿佛里面盛着的是能颠覆一切的秘密。

  宁安的脚步霎时钉在原地。

  喜嬷嬷?

  她不是紫宸殿的掌事嬷嬷吗?

  为何会从萦舟这里出来?

  上一次在太液池畔,她便是这样“恰巧”出现,带走了神色异常的萦舟……

  一个清晰的结论,带着冰冷的寒意,浮上宁安心头:

  她在撒谎。

  萦舟的身份,绝非寻常。

  一股混合着被欺骗的愤怒与巨大好奇的冲动,让她想立刻闯进去,揪着萦舟问个明白。

  可脚步刚迈出,明月殿前那堵无形的墙,仿佛瞬间也立在了华清宫外。

  让她满心的冲动像撞上冰壁,倏地冷却下去。

  这怯意并非恐惧,而是一种骤然明了自身界限后的、沉重的无力。

  她死死盯着喜嬷嬷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

  深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朝着华清宫内走去。

  她没有强闯。

  但公主的驾临,本身就不容宫人阻拦。

  步入内室,宁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几样物件牵住——

  案上随意搁着一枚婴拳大小、莹润生辉的夜明珠,光线柔和,绝非宫制。

  一旁绣篮里散着的丝线,泛着奇特的流光,是她只在父皇私库里见过的海外贡品。

  就连萦舟身上那件半旧披风下隐约露出的里衫料子,也似江南进贡的、一年不过数匹的软烟罗。

  这些寻常宫妃都未必能轻易得到的珍品,在此处却如同寻常物什。

  疑云更深,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

  内室里,萦舟临窗而立,侧影单薄。

  她的神情不似前几日那般死气沉沉。

  眉宇间萦绕着一种虚脱后的平静。

  却在转头见到宁安的瞬间,骤然碎裂。

  被汹涌的愧疚与慌乱淹没。

  “殿下……”

  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像一只受惊的蝶。

  宁安看着她,千言万语在喉间翻滚。

  最后却只化作一句干涩的:

  “你……身子可好些了?”

  “劳殿下挂心,已无碍了。”

  萦舟垂眸,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难堪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宁安攥紧了袖口。

  那些盘旋的疑问终究冲破了克制:

  “萦舟,”

  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你到底是什么人?”

  “是哪位娘娘的族亲吗?”

  “你……你什么时候会离开皇宫?”

  “你会……离开我吗?”

  最后一个问题,泄露了她心底最深的不安。

  萦舟浑身剧颤。

  抬起头,眼中是剧烈的挣扎与痛苦。

  唇瓣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任何一个答案,都可能将她与兄长推向万劫不复。

  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和那双瞬间盈满水光、写满恳求的眼睛。

  宁安所有质问的力气都消失了。

  一股巨大的疲惫和心疼席卷了她。

  追问一个明显无法开口的人,又有什么意义?

  “算了。”

  宁安猛地别过头去。

  声音闷闷的,带着赌气,更带着一种无奈的包容。

  “我不问了……”

  “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她转回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些。

  目光执拗地看进萦舟眼底:

  “反正……反正你对我的好,不是假的。”

  “我知道的。”

  像是为了证明什么,她又低声嘟囔道,带着点委屈:

  “就像……”

  “就像我刚才想去看看父后,他们也不让我进。”

  “说什么陛下有令,静养……”

  “连我都不能进。”

  “我心里难受,不知不觉就走到你这儿来了……”

  这无心的话语,却像一把钥匙。

  猛地捅开了萦舟心上那道锁着愧疚与挣扎的闸门。

  “连至亲也无法……”

  她低声重复,带着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凉。

  她自己的兄长,不也近在咫尺,却如隔天涯?

  那份同病相怜的痛楚,瞬间压过了其他所有复杂的情绪。

  她看着眼前这个身份尊贵,却同样被无形宫墙所困的少女。

  看着她委屈下垂的嘴角。

  鬼使神差地,萦舟伸出手。

  极轻、极快地,替宁安理了理方才因奔跑而微乱的衣袖。

  指尖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安抚。

  “会见到的。”

  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下。

  不知是在安慰宁安,还是在慰藉自己。

  “总有一天……会见到的。”

  这个细微的动作,这句含糊的安慰。

  让两人之间紧绷的弦,蓦地一松。

  宁安怔怔地看着她为自己整理衣袖的手。

  那股莫名的愤怒和委屈,奇异地平复了下去。

  气氛在无声的泪水中,缓和下来。

  两人默默走到庭院中。

  月色如水,将她们的影子拉长,投在青石板上。

  宁安看着地上那两道清晰的影廓。

  忽然快走几步,调整着位置。

  直到自己的影子完全覆盖、融入了萦舟的影子里。

  “你看,”

  她指着地上再也分不出彼此的黑影。

  声音轻快起来,带着一种孩子气的、不容置疑的笃定。

  “这样,我们就不分开了。”

  萦舟凝望着地上交叠的影。

  心中那片冰冷的荒原,仿佛被月光照进了一丝缝隙。

  清宴。

  若你我不是在这重重宫阙中相遇……

  若你只是清宴,我只是萦舟……

  若能停留在此刻,就好了。

  月光沉默地笼罩着她们。

  一个心意纯粹如溪水,一往无前。

  一个心绪纷乱如藤蔓,缠绕着生存的忧虑、对兄长的牵挂。

  以及这份日益沉重的愧疚和……无法言说的莫名情愫。

  与这份…偷来的、让她心口发胀的安稳。

  影子可以轻易交融。

  现实的高墙却依旧森然矗立。

  月光沉默,为这短暂的安宁,镀上一层玉莲般、冰冷而脆弱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