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对峙与坦白-《浮梦催眠师》

  回清水镇的路在暮色中延伸,像一条灰黑色的缎带。林梦坐在副驾驶座上,望着窗外——熟悉的田野与村庄飞速后退,仿佛她过去三年精心构筑的安宁世界,正随着车速一同崩塌。

  沈君恒开车很稳,但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太过用力,骨节在薄暮中泛出青白。林墨的车跟在后面,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又像一个随时准备介入的监护人。

  车里安静得只剩引擎的低鸣,以及彼此压抑的呼吸。

  “说吧。”林梦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钥匙,拧开了潘多拉的盒子。

  沈君恒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沉得像从深处挖出来:

  “你的本名是沈绮梦。沈家的沈,绮丽的绮,梦境的梦。”

  沈绮梦。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林梦心里漾开一圈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并不全然陌生,仿佛在梦里听过千百遍。

  她没有应声,只是继续望着窗外,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

  “你和你的姐姐沈绮罗,是沈家收养的孤女。”沈君恒的声音平稳,却每个字都像在淌血,“你八岁那年来的沈家。我是沈君恒,沈家……唯一的儿子。”

  沈家少主。

  “刚来的时候,你们很怕生。父亲把你们带到我面前,让你们叫我哥哥,跟着我训练。你姐姐擅长交际,你擅长催眠,代号‘浮梦’,是沈家最锋利的暗刃之一。你们俩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协助沈家完成任务。

  “直到三年前,绮罗执行任务时失踪了。”

  车里的空气骤然凝固。

  “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包括我。”沈君恒的声音空洞得像一具躯壳在说话,“我很难过,那晚喝了很多酒……醉得一塌糊涂。然后我……我去了你房间。”

  他的呼吸开始紊乱,每个字都从喉咙里硬生生扯出来:

  “我喝醉了,看着你,以为你就是绮罗。你们长得很像,像到……我分不清。我抱着你,叫了绮罗的名字。你挣扎,哭,说‘哥哥,我是绮梦’。可我……”

  他哽住了,再也说不下去。

  林梦的胃猛地一抽,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她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来压制那股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屈辱与痛苦。

  右手虎口的疤痕烫得像要烧起来。

  “那次之后,我让你假扮绮罗,跟着我去完成任务。”沈君恒的声音低如耳语,“最后一次任务是‘海神号’——当年风险最高的任务,要对一整艘邮轮上的关键人物进行催眠,窃取机密。”

  海神号。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林梦记忆深处的浓雾。她能隐约看见摇晃的甲板,听见海浪声,感觉到精神力过度消耗后的虚脱与剧痛。

  “任务完成了,很完美。”沈君恒继续说,“但你精神力严重透支,回来时脸色白得像纸,站都站不稳。医生诊断后说,你需要深度静养,否则可能留下永久性损伤。所以他建议……送你去沈家在沿海控制的那家高级私人医疗中心。”

  医疗中心。恢复精神力。

  这些词像钥匙,一扇扇打开林梦记忆深处尘封的门。她能隐约看见苍白墙壁,闻见消毒水气味,感觉到一只手紧紧握住她的手——那是林墨的手。

  “沈家相信了这个说法。”沈君恒接着说,“因为那确实是沈家最隐蔽、安保最严密的医疗中心,专为处理类似情况设立。他们以为你会在那里接受最好的治疗,慢慢恢复。”

  他的声音开始发抖:

  “可那是你和林墨计划好的最后一环。在医疗中心,林墨利用自身医学背景和催眠技术,为你伪造了所有医疗记录和监控数据,然后在某个没有月亮的雨夜,带着你彻底消失。沈家动用了所有力量寻找,可你们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他转过头,飞快地看了林梦一眼。那眼神里有痛楚,有悔恨,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恳求:

  “一年,两年……所有人都开始相信,你们要么已经死在了外面,要么落入了敌对势力手中。只有我不信。我总觉得你还活着,在某个我看不见的地方。所以我一直找,用尽一切办法找。这一找……就是三年。”

  三年。

  一千多个日夜的寻找,一千多个日夜的悔恨。

  “我终于找到了清水镇。”沈君恒的声音轻如叹息,“找到了林梦,找到了你。可你已经……把沈绮梦忘得干干净净。”

  把沈绮梦忘得干干净净。

  林梦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看着这双只会握笔、翻书、在阳光明媚的午后浇花的手。这不是那双曾经拽着“哥哥”衣角的手,也不是那双在摇晃的邮轮甲板上对数人实施催眠的手。

  至少现在不是。

  “所以你伪装成沈恒。”她说,声音平静得可怕,“来接近我,试探我,然后……告诉我这些。”

  “我想告诉你我错了。”沈君恒的声音很轻,却像用尽了全身力气,“我想告诉你,这三年我每一天都在后悔。后悔那晚做的事,后悔把你当成绮罗的替身,后悔……没有早点看清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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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着她,眼睛红得吓人,眼底翻涌着一种近乎毁灭的真诚:

  “绮梦,我爱的人是你。不是姐姐的替身,是你。那个会偷偷在任务报告角落画小花的你,那个为我挡枪时还冲我笑的你,那个明明心碎了却还……默默爱了我十几年的你。”

  他终于说出来了。

  这句迟到了整整几年的话,这句他本该在那晚或那个雨夜对她说的话。

  林梦听着,很认真地听着。她能感受到这些话的重量,能感受到沈君恒此刻几乎要将自己撕裂的痛苦与悔恨。

  可她的心,一片冰凉。

  就像在听一个与自己全然无关的故事。

  “抱歉。”她说,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沈君恒整个人僵住了。

  “你说的这些,”林梦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干净得像被初雪覆盖的原野,“我毫无感觉。”

  毫无感觉。

  这四个字,像四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沈君恒的心脏。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是恨。

  不是怨。

  甚至不是冷漠。

  是……毫无感觉。

  这比任何一种情绪都要残忍。恨至少证明她还在意,怨至少证明那段过去还有分量。可毫无感觉,是彻彻底底的剥离,是沈绮梦这个人、那段长达十几年的暗恋、那些卑微的期待与心碎,都已经被林梦从生命里连根拔起,连一点可供凭吊的废墟都不曾留下。

  “我……明白了。”沈君恒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在生锈的铁器上摩擦。

  他不再说话,只是专注地望着前方的路。剩下的路程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逝。

  车终于驶入清水镇,停在书店门口。

  暮色已完全降临,小镇亮起点点灯火。书店的窗户暗着,像一个沉默的伤口。

  林梦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下车前,她顿了顿,回过头看着沈君恒,很认真地说: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谢谢。

  这个礼貌到疏离的词,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沈君恒最后一丝强撑的镇定。他看着林梦,看着这个用最平静的态度说着最决绝话语的人,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绮梦……”他下意识唤出那个名字,带着最后一点卑微的祈求。

  林梦在车门外站定,昏黄的路灯照在她身上,在她周身笼着一层朦胧的光晕。她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却无比清晰:

  “我是林梦。”

  说完,她转身,推开书店的门走了进去。

  风铃叮铃一响,然后归于寂静。

  沈君恒坐在车里,望着那扇将他彻底隔绝在外的门,望着门后那片吞噬了她身影的黑暗,整个人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他缓缓趴倒在方向盘上,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

  三年了。

  他找了她三年,悔了三年,设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她会恨他,会骂他,会让他滚。他做好了承受一切怒火的准备。

  可他唯独没有想过,她会用一句“毫无感觉”,将他这十几年的忽视、这三年的煎熬、这迟来的忏悔,全都变成了一场荒诞可笑的自作多情。

  原来最残忍的惩罚,不是恨,是遗忘。

  是那个人已经彻底走出了你的世界,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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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店二楼,林梦没有开灯。

  她背靠着紧闭的门板,身体沿着门缓缓滑坐在地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右手死死捂住嘴,压抑的呜咽从指缝里漏出,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破碎。

  毫无感觉?

  她在骗谁?

  当沈君恒说出“哥哥”时,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疼得几乎无法呼吸。当他说出那晚把她当成姐姐时……强烈的恶心与屈辱几乎将她淹没。

  当他说到“海神号”——那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她看见了摇晃的船舱,听见了海浪声和人群的喧嚣,感觉到了精神力如潮水般从身体里被抽空的虚脱。还有完成任务后,强撑着回到沈家,然后在林墨的安排下,被送入那家苍白的医疗中心……

  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每一次治疗,每一次检查,每一次监控记录,都是林墨精心伪造的。直到那个雨夜——

  窗外的街道传来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林梦爬到窗边,躲在窗帘后,看见沈君恒的车缓缓驶离巷口,尾灯在夜色里拖出两道凄红的光痕,像两道流血的伤口。

  他走了。

  可她知道,这场纠缠远未结束。有些债,不是离开就能还清的。有些痛,不是逃避就能愈合的。

  她更知道,从今晚起,那个名叫“林梦”的平静幻梦,已经碎了。

  沈绮梦的影子,正从记忆的深渊里,一寸一寸爬出来。

  那个八岁时拽着姐姐衣角、怯生生叫“哥哥”的小女孩。

  那个为了得到肯定而完美实施催眠、精神力透支到濒临崩溃的“浮梦”。

  那个被家主警告只是“必要的工具”、被告诫不要有非分之想的沈家暗刃。

  那个在雨夜里被当成姐姐替身、完成任务后想以绮梦的身份得到他肯定时,心碎到选择用“海神号”任务作为逃离契机的女人。

  林梦走回画案前,摸黑铺开一张宣纸,拿起毛笔。没有蘸墨,只是用笔尖在纸上虚画。

  手腕转动,肌肉记忆如潮水般苏醒——起笔,回锋,转折,收笔。

  一遍,又一遍。

  在黑暗中,她对着空无一物的宣纸,画着那个早已刻入骨髓的图案。

  沈家的家徽。

  也是囚禁了沈绮梦整整二十年,最终迫使她以一场精心策划的“治疗”和“失踪”为代价才能逃离的……牢笼印记。

  最后一笔落下时,林梦抬起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眼底最后一点属于“林梦”的温软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锐利的、属于“沈绮梦”的寒光。

  月光透过窗格,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她轻轻开口,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沈君恒……”

  然后她笑了。

  那笑容很淡,很冷,像冬夜里凝结的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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