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书店的窗格，在画案上切出一片明亮的光斑。空气里有墨香，还有林梦刚换的栀子花皂角的味道，清清淡淡的，混着旧书纸张特有的气息。
两点整，风铃响了。
沈君恒推门进来时，林梦正低头研墨。她的手腕转动得很稳，墨条在砚台里打着圈，墨汁渐渐浓稠，泛着乌亮的光泽。听见铃声，她抬起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睛里。
“沈先生。”她放下墨条，指尖在棉布上擦了擦，“很准时。”
“不敢迟到。”沈君恒微笑，目光扫过画案上整齐的用具，“林老师准备得很周全。”
这个称呼让林梦耳根微微发热。她侧身让开位置：“我们先从握笔开始。沈先生以前接触过毛笔吗？”
“很少。”沈君恒走到画案前，伸手拿起一支狼毫笔。他的动作很自然，可就在指尖即将触到笔杆的瞬间，却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种停顿极其短暂，像是某种习惯性动作被强行抑制后的卡壳。
林梦注意到了。
她不动声色地拿起另一支笔做示范：“这样握。拇指和食指捏住笔杆，中指抵在下面。手腕要放松，但手指要稳。”
沈君恒学着她的样子握住笔。可他的姿势太僵硬了，手指的力道分布完全不对——拇指压得太重，食指却虚浮着，笔杆在他手里歪歪斜斜的，像随时会掉下来。
“不对。”林梦下意识伸手去调整他的手指。
她的指尖触到他手背的瞬间，两人俱是一震。
沈君恒的手很凉，皮肤下隐隐能感觉到血管的跳动。林梦的指尖却是温热的，那种温度顺着接触的地方蔓延开，烫得他几乎要缩回手。
但他没有动。
他任由她摆弄自己的手指，感受着她指尖薄薄的茧——那是常年握笔留下的。以前沈绮梦手上也有这样的茧，不过位置不太一样。她的茧在虎口和食指侧面，那是握枪、握匕首留下的。
而现在，她手上的茧，是因为画画。
“拇指放松一点。”林梦的声音很轻，带着教学时特有的耐心，“对，就这样。手腕抬起来，不要压着纸面。”
她调整得很认真，鬓边的碎发垂下来，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沈君恒垂着眼，能看见她低垂的睫毛，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栀子花香。
这个距离太近了。
近得他能数清她的睫毛，能看清她眼角那颗小小的、淡褐色的痣。那颗痣以前就有，沈绮梦总说想去点掉，他说没必要，挺好看的。
现在它还在，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沈先生？”林梦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
沈君恒猛地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盯着她看了太久。他移开视线，喉结滚动了一下：“抱歉，走神了。”
林梦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空气里那种微妙的氛围还没有完全散去，她清了清嗓子：“您试试画一个最简单的横线。”
沈君恒提起笔，手腕悬在宣纸上方。笔尖蘸了墨，饱满的墨汁在笔尖凝聚，然后——
他落笔了。
那一笔下去，林梦的眉头就蹙了起来。
太稳了。
一个自称“很少接触毛笔”的人，落笔的瞬间手腕该有轻微的颤抖，线条该有不自然的顿挫。可沈君恒这一笔，从起笔到收笔，力道均匀，线条流畅，稳得不像话。
而且那线条的弧度……
林梦盯着宣纸上那道墨痕。那是一道横线，但又不是普通的横线——起笔处有一个微妙的回锋，收笔时有一个不易察觉的顿挫。那种笔法，她只在陈老师收藏的古画里见过，是某种特定流派的特征。
“沈先生，”她开口，声音里带着试探，“您真的没学过国画？”
沈君恒的手顿了顿。他放下笔，抬头看她，眼神很坦然：“以前在国外读书时，选修过一学期西洋绘画。毛笔……确实没碰过。”
他说得很自然，可林梦心里那点疑惑却越来越重。
一个学过西洋画的人，握毛笔的姿势会这么别扭吗？西洋画笔和毛笔的握法虽然不同，但对手腕的控制原理是相通的。按理说，有绘画基础的人适应起来应该更快，不该是这样的僵硬。
除非……他在装。
这个念头冒出来，林梦自己都吓了一跳。他为什么要装不会画画？有什么必要？
“那我们继续。”她压下心里的疑惑，指着宣纸，“再画几笔，找找感觉。”
沈君恒重新提起笔。这一次，他刻意让自己的手抖了抖，画出来的线条果然歪歪扭扭的，比刚才那笔差远了。
可正是这种刻意，让林梦更加确定——他在伪装。
一个真正不会画画的人，会努力想把线条画直。而一个会画画却要装不会的人，会故意把线条画歪。
她不动声色地看着。沈君恒又画了几笔，都是那种拙劣的、毫无章法的线条。可偶尔，在笔锋转换的瞬间，她能看到一丝破绽——那种对笔尖力道的精准控制，那种对墨水浓淡的本能把握，不是一个新手该有的。
“沈先生，”她忽然开口，“您随便画个什么图案吧。不用想太多，就画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东西。”
沈君恒的手僵住了。
他抬起头，看着林梦。她的眼睛很清澈，可那清澈底下，藏着一种他熟悉的敏锐——那是沈绮梦执行任务时的眼神，那种能看透人心的犀利。
她在试探他。
“我……”他张了张嘴，“不知道画什么。”
“那就画个最简单的。”林梦坚持，“一个圈，一朵花，或者……一个您熟悉的符号。”
熟悉的符号。
这四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沈君恒的心脏。他握着笔的手指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熟悉的符号。
沈家的家徽，那个沈绮梦画过千百遍的图案。那个刻在沈家每个人骨子里的印记。
他能画吗？
如果画了，她会认出什么吗？
可如果不画，她的疑心会更重。
沈君恒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他提起笔，蘸墨，手腕悬空——
笔尖落在宣纸上。
第一笔，是一个流畅的弧线。第二笔，与第一笔对称。第三笔，第四笔……他的动作越来越快，手腕转动间，那种刻意伪装的笨拙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熟稔。
林梦的眼睛越睁越大。
她看着那个图案在宣纸上逐渐成形——复杂的几何线条，层层叠叠的纹路，中心是一个变形的雪花状结构。那图案美得惊人，也诡异得惊人。
她见过这个图案。
在梦里，在无意识的涂鸦里，在右手虎口疤痕发烫时的幻觉里。
“这……”她的声音在发抖，“这是什么？”
沈君恒放下笔。他看着宣纸上那个完整的沈家家徽变体图案，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知道自己冒险了，可这是唯一的选择——给她一个刺激，一个足够强烈、足以撬动记忆封印的刺激。
“随手画的。”他说，声音很轻，“可能是以前在哪儿见过类似的图案，就记在脑子里了。”
随手画的？
林梦盯着那个图案，盯着那些精确到分毫的线条比例，盯着那种只有经过长期训练才能形成的肌肉记忆。这绝不是一个“随手画的”图案能有的完成度。
“沈先生，”她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您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她问得直接而锋利。
沈君恒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种熟悉的、属于沈绮梦的倔强和敏锐。这一刻，他几乎要脱口而出——我是沈君恒，是你爱过也恨过的人，是来赎罪的人。
可他不能。
“我是沈恒。”他说，一字一句，“一个投资人，一个想学画画的学生，一个……想重新开始的人。”
“重新开始？”林梦捕捉到了这个词，“从什么开始重新开始？”
沈君恒的喉咙发紧。他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抹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光，忽然有一种冲动——把一切都告诉她，把那些肮脏的过去，那些伤人的真相，那些迟来的悔恨，全都摊开在她面前。
可就在这时，书店的门被推开了。
林墨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医药箱。他的目光扫过画案，扫过宣纸上那个刺目的图案，最后落在沈君恒脸上。
空气凝固了。
“哥？”林梦回过神，“你怎么来了？”
“路过。”林墨走进来，语气平淡，“顺便看看你上课上得怎么样。”
他走到画案前，低头看着那个图案。看了很久，久到林梦都能感觉到那种无声的紧绷。然后，他抬起头，看向沈君恒：
“沈先生画得不错。看来很有天赋。”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可沈君恒听出了里面的警告——林墨认出这个图案了，他在提醒自己适可而止。
“林医生过奖了。”沈君恒微微颔首，“只是随手乱画。”
“随手乱画能画成这样，更说明天赋了。”林墨转向林梦，“小梦，你今天状态怎么样？头还疼吗？”
这话问得突兀。林梦愣了愣：“不疼啊。”
“那就好。”林墨笑了笑，那笑容却不达眼底，“沈先生，小梦身体不太好，不能太累。今天的课就到这里吧。”
这是逐客令。
沈君恒听懂了。他看了林梦一眼，又看了看林墨，最后点点头：“好。那林老师，我们下次再约时间。”
他收拾东西离开，动作从容，可背影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僵硬。
风铃叮当作响，门关上了。
书店里只剩下兄妹两人。
林梦看着林墨，看着他眼中那种深沉的担忧，心里那点疑惑终于压不住了：“哥，你认识他，对不对？”
林墨没有否认。他走到窗边，看着沈君恒远去的背影，良久，才说：“认识。”
“他是谁？”
“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林墨转过身，看着林梦，“小梦，答应哥，离他远点。”
“为什么？”林梦走到他面前，“哥，你一直瞒着我过去的事。现在这个人出现了，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他会画我梦里见过的图案。你告诉我，他到底是谁？我又是谁？”
她的声音在发抖，那是压抑了三年的疑问终于爆发出来的颤抖。
林墨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种近乎痛苦的困惑，心脏像被狠狠攥紧了。他伸手，想摸摸她的头，就像以前那样安慰她。
可林梦后退了一步。
这个动作很小，却像一把刀，扎进了林墨心里。
“小梦……”
“哥，我要知道真相。”林梦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我有权利知道。”
林墨闭上眼。他知道，这一天终于来了。沈君恒的出现，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激起的涟漪正在不断扩大。
“好。”他睁开眼，做出了决定，“但不是现在。明天……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去了那里，你可能会明白一些事。”
“什么地方？”
“一个古镇。”林墨说得很模糊，“你以前……住过的地方。”
林梦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着林墨，看着他眼中那种复杂的、痛苦的神色，忽然有一种预感——明天，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远处，沈君恒站在巷口的槐树下，看着书店二楼亮起的灯。他知道林墨在里面，知道他们在谈论他，谈论那个图案，谈论那些被封印的记忆。
他也知道，自己今天冒险了。
可他不后悔。
如果记忆的封印注定要破，那就让它破在他面前。至少那样，他能接住她。
手机震了一下。是林墨发来的短信：
“明天我带她去锦溪。你想跟，就远远跟着。别露面。”
沈君恒盯着这几个字，指尖收紧。
锦溪。
沈家的别院在那里。那是沈绮梦曾经住过的地方，也是她……开始恨他的地方。
明天。
明天她会看到什么？会想起什么？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有些路，必须走。
有些真相，必须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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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点整，风铃响了。
沈君恒推门进来时，林梦正低头研墨。她的手腕转动得很稳，墨条在砚台里打着圈，墨汁渐渐浓稠，泛着乌亮的光泽。听见铃声，她抬起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睛里。
“沈先生。”她放下墨条，指尖在棉布上擦了擦，“很准时。”
“不敢迟到。”沈君恒微笑，目光扫过画案上整齐的用具，“林老师准备得很周全。”
这个称呼让林梦耳根微微发热。她侧身让开位置：“我们先从握笔开始。沈先生以前接触过毛笔吗？”
“很少。”沈君恒走到画案前，伸手拿起一支狼毫笔。他的动作很自然，可就在指尖即将触到笔杆的瞬间，却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种停顿极其短暂，像是某种习惯性动作被强行抑制后的卡壳。
林梦注意到了。
她不动声色地拿起另一支笔做示范：“这样握。拇指和食指捏住笔杆，中指抵在下面。手腕要放松，但手指要稳。”
沈君恒学着她的样子握住笔。可他的姿势太僵硬了，手指的力道分布完全不对——拇指压得太重，食指却虚浮着，笔杆在他手里歪歪斜斜的，像随时会掉下来。
“不对。”林梦下意识伸手去调整他的手指。
她的指尖触到他手背的瞬间，两人俱是一震。
沈君恒的手很凉，皮肤下隐隐能感觉到血管的跳动。林梦的指尖却是温热的，那种温度顺着接触的地方蔓延开，烫得他几乎要缩回手。
但他没有动。
他任由她摆弄自己的手指，感受着她指尖薄薄的茧——那是常年握笔留下的。以前沈绮梦手上也有这样的茧，不过位置不太一样。她的茧在虎口和食指侧面，那是握枪、握匕首留下的。
而现在，她手上的茧，是因为画画。
“拇指放松一点。”林梦的声音很轻，带着教学时特有的耐心，“对，就这样。手腕抬起来，不要压着纸面。”
她调整得很认真，鬓边的碎发垂下来，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沈君恒垂着眼，能看见她低垂的睫毛，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栀子花香。
这个距离太近了。
近得他能数清她的睫毛，能看清她眼角那颗小小的、淡褐色的痣。那颗痣以前就有，沈绮梦总说想去点掉，他说没必要，挺好看的。
现在它还在，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沈先生？”林梦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
沈君恒猛地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盯着她看了太久。他移开视线，喉结滚动了一下：“抱歉，走神了。”
林梦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空气里那种微妙的氛围还没有完全散去，她清了清嗓子：“您试试画一个最简单的横线。”
沈君恒提起笔，手腕悬在宣纸上方。笔尖蘸了墨，饱满的墨汁在笔尖凝聚，然后——
他落笔了。
那一笔下去，林梦的眉头就蹙了起来。
太稳了。
一个自称“很少接触毛笔”的人，落笔的瞬间手腕该有轻微的颤抖，线条该有不自然的顿挫。可沈君恒这一笔，从起笔到收笔，力道均匀，线条流畅，稳得不像话。
而且那线条的弧度……
林梦盯着宣纸上那道墨痕。那是一道横线，但又不是普通的横线——起笔处有一个微妙的回锋，收笔时有一个不易察觉的顿挫。那种笔法，她只在陈老师收藏的古画里见过，是某种特定流派的特征。
“沈先生，”她开口，声音里带着试探，“您真的没学过国画？”
沈君恒的手顿了顿。他放下笔，抬头看她，眼神很坦然：“以前在国外读书时，选修过一学期西洋绘画。毛笔……确实没碰过。”
他说得很自然，可林梦心里那点疑惑却越来越重。
一个学过西洋画的人，握毛笔的姿势会这么别扭吗？西洋画笔和毛笔的握法虽然不同，但对手腕的控制原理是相通的。按理说，有绘画基础的人适应起来应该更快，不该是这样的僵硬。
除非……他在装。
这个念头冒出来，林梦自己都吓了一跳。他为什么要装不会画画？有什么必要？
“那我们继续。”她压下心里的疑惑，指着宣纸，“再画几笔，找找感觉。”
沈君恒重新提起笔。这一次，他刻意让自己的手抖了抖，画出来的线条果然歪歪扭扭的，比刚才那笔差远了。
可正是这种刻意，让林梦更加确定——他在伪装。
一个真正不会画画的人，会努力想把线条画直。而一个会画画却要装不会的人，会故意把线条画歪。
她不动声色地看着。沈君恒又画了几笔，都是那种拙劣的、毫无章法的线条。可偶尔，在笔锋转换的瞬间，她能看到一丝破绽——那种对笔尖力道的精准控制，那种对墨水浓淡的本能把握，不是一个新手该有的。
“沈先生，”她忽然开口，“您随便画个什么图案吧。不用想太多，就画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东西。”
沈君恒的手僵住了。
他抬起头，看着林梦。她的眼睛很清澈，可那清澈底下，藏着一种他熟悉的敏锐——那是沈绮梦执行任务时的眼神，那种能看透人心的犀利。
她在试探他。
“我……”他张了张嘴，“不知道画什么。”
“那就画个最简单的。”林梦坚持，“一个圈，一朵花，或者……一个您熟悉的符号。”
熟悉的符号。
这四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沈君恒的心脏。他握着笔的手指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熟悉的符号。
沈家的家徽，那个沈绮梦画过千百遍的图案。那个刻在沈家每个人骨子里的印记。
他能画吗？
如果画了，她会认出什么吗？
可如果不画，她的疑心会更重。
沈君恒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他提起笔，蘸墨，手腕悬空——
笔尖落在宣纸上。
第一笔，是一个流畅的弧线。第二笔，与第一笔对称。第三笔，第四笔……他的动作越来越快，手腕转动间，那种刻意伪装的笨拙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熟稔。
林梦的眼睛越睁越大。
她看着那个图案在宣纸上逐渐成形——复杂的几何线条，层层叠叠的纹路，中心是一个变形的雪花状结构。那图案美得惊人，也诡异得惊人。
她见过这个图案。
在梦里，在无意识的涂鸦里，在右手虎口疤痕发烫时的幻觉里。
“这……”她的声音在发抖，“这是什么？”
沈君恒放下笔。他看着宣纸上那个完整的沈家家徽变体图案，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知道自己冒险了，可这是唯一的选择——给她一个刺激，一个足够强烈、足以撬动记忆封印的刺激。
“随手画的。”他说，声音很轻，“可能是以前在哪儿见过类似的图案，就记在脑子里了。”
随手画的？
林梦盯着那个图案，盯着那些精确到分毫的线条比例，盯着那种只有经过长期训练才能形成的肌肉记忆。这绝不是一个“随手画的”图案能有的完成度。
“沈先生，”她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您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她问得直接而锋利。
沈君恒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种熟悉的、属于沈绮梦的倔强和敏锐。这一刻，他几乎要脱口而出——我是沈君恒，是你爱过也恨过的人，是来赎罪的人。
可他不能。
“我是沈恒。”他说，一字一句，“一个投资人，一个想学画画的学生，一个……想重新开始的人。”
“重新开始？”林梦捕捉到了这个词，“从什么开始重新开始？”
沈君恒的喉咙发紧。他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抹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光，忽然有一种冲动——把一切都告诉她，把那些肮脏的过去，那些伤人的真相，那些迟来的悔恨，全都摊开在她面前。
可就在这时，书店的门被推开了。
林墨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医药箱。他的目光扫过画案，扫过宣纸上那个刺目的图案，最后落在沈君恒脸上。
空气凝固了。
“哥？”林梦回过神，“你怎么来了？”
“路过。”林墨走进来，语气平淡，“顺便看看你上课上得怎么样。”
他走到画案前，低头看着那个图案。看了很久，久到林梦都能感觉到那种无声的紧绷。然后，他抬起头，看向沈君恒：
“沈先生画得不错。看来很有天赋。”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可沈君恒听出了里面的警告——林墨认出这个图案了，他在提醒自己适可而止。
“林医生过奖了。”沈君恒微微颔首，“只是随手乱画。”
“随手乱画能画成这样，更说明天赋了。”林墨转向林梦，“小梦，你今天状态怎么样？头还疼吗？”
这话问得突兀。林梦愣了愣：“不疼啊。”
“那就好。”林墨笑了笑，那笑容却不达眼底，“沈先生，小梦身体不太好，不能太累。今天的课就到这里吧。”
这是逐客令。
沈君恒听懂了。他看了林梦一眼，又看了看林墨，最后点点头：“好。那林老师，我们下次再约时间。”
他收拾东西离开，动作从容，可背影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僵硬。
风铃叮当作响，门关上了。
书店里只剩下兄妹两人。
林梦看着林墨，看着他眼中那种深沉的担忧，心里那点疑惑终于压不住了：“哥，你认识他，对不对？”
林墨没有否认。他走到窗边，看着沈君恒远去的背影，良久，才说：“认识。”
“他是谁？”
“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林墨转过身，看着林梦，“小梦，答应哥，离他远点。”
“为什么？”林梦走到他面前，“哥，你一直瞒着我过去的事。现在这个人出现了，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他会画我梦里见过的图案。你告诉我，他到底是谁？我又是谁？”
她的声音在发抖，那是压抑了三年的疑问终于爆发出来的颤抖。
林墨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种近乎痛苦的困惑，心脏像被狠狠攥紧了。他伸手，想摸摸她的头，就像以前那样安慰她。
可林梦后退了一步。
这个动作很小，却像一把刀，扎进了林墨心里。
“小梦……”
“哥，我要知道真相。”林梦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我有权利知道。”
林墨闭上眼。他知道，这一天终于来了。沈君恒的出现，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激起的涟漪正在不断扩大。
“好。”他睁开眼，做出了决定，“但不是现在。明天……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去了那里，你可能会明白一些事。”
“什么地方？”
“一个古镇。”林墨说得很模糊，“你以前……住过的地方。”
林梦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着林墨，看着他眼中那种复杂的、痛苦的神色，忽然有一种预感——明天，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远处，沈君恒站在巷口的槐树下，看着书店二楼亮起的灯。他知道林墨在里面，知道他们在谈论他，谈论那个图案，谈论那些被封印的记忆。
他也知道，自己今天冒险了。
可他不后悔。
如果记忆的封印注定要破，那就让它破在他面前。至少那样，他能接住她。
手机震了一下。是林墨发来的短信：
“明天我带她去锦溪。你想跟，就远远跟着。别露面。”
沈君恒盯着这几个字，指尖收紧。
锦溪。
沈家的别院在那里。那是沈绮梦曾经住过的地方，也是她……开始恨他的地方。
明天。
明天她会看到什么？会想起什么？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有些路，必须走。
有些真相，必须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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