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空白画布-《浮梦催眠师》

  林梦在鸟鸣与摇橹声中醒来,闭着眼先听——这是她三个月前病愈后养成的习惯。远处河上第一艘乌篷船欸乃的摇橹声,隔壁阿婆推开院门时门轴的吱呀声,巷口包子铺第一笼蒸屉揭开时蒸汽腾起的“噗嗤”声。这些声音像拼图,在她闭着的眼前拼出清水镇的清晨。

  然后才是光。

  那种毛茸茸的、带着江南水汽特有的湿润暖意,从老式木格窗的缝隙渗进来,在眼皮上铺开一层温软的金黄。她数到十,才缓缓睁开眼。

  晨光在天花板木梁上缓慢移动——从东边那根有虫蛀痕迹的横梁,移到中间那根刷了桐油的椽子,最后落在西墙那幅她自己画的《竹石图》上。墨色在晨光里显得温润,竹叶的笔触虽稚嫩,却透着生机。

  一切都是熟悉的,像呼吸一样自然。

  她坐起身,赤脚踩在地板上。微凉的木质纹理透过脚心传来,她不用看就知道——第三块木板靠右的位置有个小凹坑,是去年夏天搬书柜时不小心砸的;走到门边要避开那个会“吱呀”响的角落;清晨的地板比午后凉半度,像河底那些被水流冲刷光滑的石子。

  右手虎口上,那道月牙形的旧疤在晨光里泛着淡淡的白色。

  她用拇指轻轻摸了摸。平滑的,微凹的,边缘已经和周围皮肤融为一体。怎么来的?林墨说,是小时候学刻章时不小心划的。那时她多大?七岁还是八岁?记不清了。但指尖触到那道疤时,心里会泛起一种奇异的平静——像是触摸一段被妥善安放的过往,不痛,只是存在。

  三个月前那场高烧烧掉了许多记忆,哥哥说这是好事,忘记的都是不开心的。她现在相信了——因为醒来后的每一天,都简单而明亮。

  推开房门时,米香混着水汽扑面而来。

  林墨系着那条洗得发白的蓝格子围裙,背对着她在灶台前搅粥。晨光从他肩侧漏过来,在蒸汽里晕开朦胧的光晕。他的背影宽厚而可靠,像这座老宅的房梁。

  “哥,早。”她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柔软。

  林墨回头,晨光照亮他眼角的笑纹:“醒了?今天煮了红豆粥,你最喜欢的。”

  “好香。”

  她走进厨房,从碗柜里拿出两个青花碗——大的是林墨的,小的是她的。她的碗沿有个小小的缺口,是去年冬天洗碗时手滑磕的。她当时心疼了好久,林墨却说:“有缺口的碗才是用过、爱过的碗,完美的东西太冷清。”

  现在她喜欢这个缺口。每次指尖触到,都像触到生活的温度。

  早餐摆在院子里的石桌上。

  红豆粥熬得恰到好处,米粒软糯,红豆香甜。配一碟自家腌的酱黄瓜,脆生生的;一碟林墨昨晚做的桂花糖糕,松软温润。晨光穿过葡萄架的缝隙,在石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风很轻,吹得架子上的叶子沙沙响。

  墙角那丛新移来的竹子,是林墨前天从山上挖回来的。他说竹影婆娑,适合她写生。确实,竹影在晨光里摇曳,像在宣纸上晕开的水墨。

  “今天书店开门吗?”林墨问,舀了勺粥。

  “开。”林梦夹了块酱黄瓜,“王阿婆昨天说今天要来拿《戏曲天地》,新一期该到了。”

  “那中午我给你送饭。”

  “不用,我自己做点简单的。”她笑,“你昨天不是说要上山采药?别耽误了。”

  林墨看着她——她的眼睛在晨光里清澈得像山泉,没有阴霾,没有躲闪,只有平静的、安宁的光。她小口喝粥时睫毛垂下,在脸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整个人松弛得像一只晒太阳的猫。

  三个月了。

  她醒来三个月了,记忆像被洗白的画布,只留下林墨精心描绘的“新生”——她是林梦,从小在清水镇长大,父母早逝,和哥哥林墨相依为命,经营着一家小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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