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碑前再裂 灰局东燃-《穿成反派夫人后我开摆了》

  晨鼓尚未尽,东华门前的雪线像一条细白的缝,沿着石阶轻轻拉开。昨夜压下去的血气被冷风刮薄,浮在殿前,像一层无色的霜。太常乐正试音的竹笛走了调,尖细的一声在檐下磕碎,立刻被内侍按下去,不许再响。

  百官列班时,谁都懂得把脚步放轻:靴跟一重,仿佛就要踩在“碑火录”的页边;袖摆一拂,似乎要扫出“问心续”的小字。御阶之上铺着新毡,毡下仍有旧痕——盐渍、血渍、灰渍层层叠着,像一部宫廷的暗账,掀不得,也覆不住。

  皇帝今日气色发白。昨夜几道急报从外郡并至,案上一字未批,只在玉笏边留下几点极浅的指痕。最上头那封,封泥裂了一线——来自东海东州的急递:“仓籴价暴涨,盐引多出,漕渠两处夜里落锁,城外米行连夜抢粮。”短短几行字,把朝堂上掩住的火星吹亮了半分。

  江枝迟了一瞬才入殿。她在东华门碑脚停了一步,低头看那枚新出现的灰圈——比昨日粗,圈边起刺,显然画圈的人手抖得厉害。明香在旁,悄悄道:“像是换了画的人。”

  “不是换人,是换心。”江枝把手背上的雪轻轻抖下,“怕的人画圈会求圆,急的人画圈会破皮。今日殿内,怕与急都会来。”

  她进殿不急不缓,行至班首,躬身,不语。御史台的两名小御史彼此看了一眼,眼白里藏着一线火气,像是昨夜才被人灌了半盏狠酒,起意要在御前借题。礼部序班处,一袭月白朝服的中年官员眼观鼻、鼻观心,却把两指拢得很紧——指根有茧,是常年执笔之人的手。

  鼓三通,皇帝抬手:“有事起奏,无事退班。”

  话未落稳,外城驿铺来的急递便冲破殿门的静,跪地高呼:“东州急报!”内侍接过,捧至御案前。皇帝扫一眼,眉心一蹙,目光横过群臣:“东籴扰动、盐引失守、漕渠夜锁——谁来?”

  话音刚落,礼部侍郎卢瑾出列,拱手:“臣谨奏:东州书院近月讲学不止,民间讹言藉由‘士林请谷’外传,米行乘势哄抬;又旧商并名,请复‘旧例盐引’,遂有今日之乱。臣愿解东行。”

  “并名?”江枝微侧,眼尾挑起一丝看不见的弧,“并名是并胆,还是并账?”

  卢瑾一滞,仍沉声道:“臣意系学政,不问商事。”

  “学政不问商事,商事偏借学政之名。”江枝淡淡,“卢侍郎此行,莫成替人背盐。”

  百官心下一紧。卢瑾是士林旧望,三科领解,曾在书楼开坛,人心颇向;江枝三言两语,便把他架在“学政”与“商事”之间那个最难落脚的窄石上。卢瑾脸色不变,唯拇指指肚轻轻一摩——他在稳住自己的气。

  工部尚书也出列:“陛下,漕渠夜锁,必涉都水与里胥串通。臣请先封三闸,查两仓,再派兵船巡夜。”

  “封闸容易,开闸难。”江枝接过,“今日封了,明日若要开,谁来担开闸的‘涨’字?涨的是水,还是心?”

  工部尚书被噎住,赔笑:“自然是涨水。”

  “那便先不封。”江枝转向皇帝,“东州之乱,不在闸门,在‘并名’二字。臣请先定二事:一,‘并名’者并罪,凡状尾两姓同押者,名随状走、状随人走、人与押走;二,书院讲学需报讲题三日,题不来,课不开——谁敢以‘请谷’之名煽利,先请他以己粮为课,开坛之前,先交一石。”

  “以己粮为课?”卢瑾终于抬目,“江大人是要学子们卖身买米?”

  “不是卖身,是买心。”江枝语气平平,“书院讲学,自当以义压利。既言民谷,便先明己谷。若自家无谷而鼓人请谷,是讲学,还是讲利?卢侍郎,你若去东,可先捐一千石作讲题。讲题若清,一石不用;讲题若浑,一千石亦不足以涤心。”

  殿内一片寂静。有人在袖中轻轻吸气,像被这句话的锋口划破了里层的皮。卢瑾是一瞬怔,然后躬身:“臣,愿以俸谷代讲,一千石,立下。”

  皇帝的眼神在二人之间游走。江枝没再看卢瑾,转而对内侍道:“把昨夜收来的‘东州并名’状子抄一式,今下午送书坊——《并名录·东州卷》,抄全押尾,不抄罪目,不删墨迹。愿看之人,自能问心。”

  御史台中有人吸了口凉气,按不住了:“江大人,刑名之外,何劳书坊?”

  “刑名之外,正该书坊。”江枝淡淡,“问心之事,不在堂上,在人心。今日抄《并名录》,明日抄《解名录》——谁退了名,谁改了押,大书特书。给他们一个台阶,看他们愿不愿下。”

  皇帝指尖动了一动,终于点头:“可。卢爱卿东行,工部暂不封闸,御史台议定‘讲题三日’之法,书坊三日内付梓《并名录》。江卿——”他看向江枝,“灰圈之事,你另筹。”

  “臣已筹。”江枝道,“碑脚昨夜再落一圈,东州今日便有并名。圈画得粗,手不稳——是急,是虚,也是试探。臣请再添一则:凡书院三日内自报讲题者,入‘白簿’,半年内不调不问;凡迟延不报者,入‘灰簿’,月内两次不报,视为‘讲利’,与商事并阅;凡借讲题行‘请谷’者,入‘黑簿’,先封其讲,再问其财。”

  “先封其讲?”礼部左侍郎微微变色,“恐天下读书人皆以为朝廷压学。”

  “朝廷不压学,压的是借学行利之心。”江枝把折扇在掌心一扣,“你若真要替天下读书人求安,请先把这句话抄满三百遍,再送给你的书院。抄得越多,越显轻重。”

  她毒舌一拐,礼部左侍郎自觉难堪,又硬撑着躬身:“受教。”

  案头的急报又换了一封。内侍轻步奉上:“陛下,东州盐场外海风浪大,夜里有两条私盐船靠岸,城中米行半夜灯不灭。”

  “盐船靠岸,米行不灭。”江枝低声,像在自言自语,“这不是两件事,是一条线。”

  她抬眼:“请陛下敕内库、盐引、仓籴三处,三日不出公文,只出‘雪封告示’。告示的印,盖歪一些——歪在能让人看见‘缝’的那一头。让他们自己往里钻。”

  皇帝看着她,像是要问“歪印何意”,终究没问,只道:“听卿。”

  散朝的鼓声抬起时,雪光落到阶边,亮得刺眼。群臣退班,心各自发沉。有人想着“三日讲题”,有人想着“一千石俸谷”,更多的人在默默揣度那本即将出现在书坊的《并名录》——自己的名字会不会在上头,墨迹会不会露怯,押尾会不会像一根绳,拴住将来。

  明香跟在江枝身后,压低声音:“大人,卢瑾……会捐吗?”

  “会。”江枝道,“一千石,既是他的面,也是他的路。我给了他台阶,他要不要下,是他自己的学问。”

  “那我们呢?”

  “我们把台阶的木头记好。”江枝停步,在殿檐下,抬手把一片雪敲落,“哪根粗,哪根细,哪根能踩,哪根一踩就断。”

  “书坊那边,三日能抄完吗?”

  “能。”江枝微笑,“抄不完的,自己就会求快。”

  她迈出殿檐,一脚落在石阶斜下一线未融的冰上,靴跟稳稳,连半分移都没有。明香心里一松,想笑,又不敢笑:“大人,碑脚那圈……”

  “让它再多一圈。”江枝淡淡,“圈多了,脚就乱了。脚一乱,心就露了。”

  她转身往东华门去,路过碑影,忽而止住,用指尖在石面轻轻挑了一下——灰从指腹散开,露出底下一截极浅极短的划痕。她眯了眯眼:“画圈的人,不只急,手还受过伤。昨夜风大,他来得匆,手冻僵,笔就抖。”

  “那我们今晚……”

  “把太庙第三间偏殿的灯再灭一半,书楼后门的门闩松一分;驿铺的‘歪印’加深一线。”江枝道,“他若还来,手会更抖。抖到第七圈的时候,他就该伸手去抓一把什么了——抓书、抓盐、还是抓人,抓什么我们就收什么。”

  “收谁?”

  “收最急的。”她眼神如刃,“不收最大,不收最硬——收最急的。急的人,不懂退。”

  东华门外风一拐,吹得她鬓上一线碎发微微跳。她把发别回去,回头看一眼殿门深处的黑影,像看一口深井。井里有光,是从上头照下去的,照不得底。她不急着把光照到底,她等的是井水自己翻。

  正午过后,第一张《并名录·东州卷》从书坊后窗传出,墨未全干,纸角卷着风。掌柜的手抖得厉害,偏又装作轻松地递出去:“借书不借人,抄完还书。”来借的人笑笑:“抄完还心?”

  掌柜一愣,咽了口唾沫:“还心。”

  日影西移,城中三处书院挂出讲题牌:一处写“周礼·食货”,一处写“春秋·谷义”,还有一处空着,只写一个“待”。空牌下站着三五个少年,眼睛亮,手心也亮——亮的是汗,汗里有不甘,也有害怕。

  暮色将起,东州第二封急递到。内侍一路小跑进宫,才行到御阶下,就被刑司副正截住,递给江枝。她拆泥,白纸一展:“并名者已退一;米行夜价未落;盐船仍未离岸;有讲学者暗访仓门,言‘求心问谷’,实探夜锁之处。”

  她把信一合,笑意极细:“好。今晚,先不动仓,先动灯——仓门口的灯,全灭,城里所有说‘请谷’的门,灯全亮。让他们自己辨哪个门好看,哪个门好进。”

  明香忍俊不禁:“这叫——照花招蝶?”

  “也叫,让蝶自己飞进罩子里。”江枝抬手,“走。碑前再转一圈。”

  她回身,步子极稳。东华门碑脚下,新的灰圈已经浅浅地起了头,像一根将要收紧的绳。她没有去碰它,只把目光从圈心掠过,停在对面石狮子的眼窝里——那里积着一点细碎雪珠,正要落下。

  “落吧。”她极轻极轻地道,“落下来,才好接下一章。”

  东州的风声,像是一夜间吹入了京城。原本肃立的宫墙内外,悄悄传来几种不一样的低语。

  有人说书坊里那本《并名录》太狠,把多少老成望重的读书人都拽进了漩涡;有人则说,这恰恰是“问心”的清算,真正干净的学子没什么怕的。可不论哪种声音,都像火星,落在积雪之上,看似瞬间灭了,实则底下暗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