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碎碑释疫妖-《花仙妖的奇幻旅程》

  腐萤涧深处弥漫的雾气不再是单纯的潮湿水汽,而是混杂了植物腐败、矿物锈蚀和某种陈年血腥的诡异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林夏和露薇的心头。露薇的发梢,那抹在青苔村祭坛广场初现的灰白,已悄然蔓延至锁骨边缘,如同被无形的时光之笔仓促画下的不祥印记。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林夏肩膀上那处被露薇花瓣融入后留下的烙印,时而刺痛,时而灼热,仿佛里面蛰伏着不安的活物。

  他们的目标,是白鸦模糊指示中提到的“遗忘之森”入口。传说那里盘踞着敌视人类的古老自然之灵——树翁。露薇坚持要去,她说树翁或许知晓永恒之泉的古老秘密,以及解除契约的代价。林夏没有反对,只是沉默地跟随,目光扫过露薇愈发苍白的侧脸和随风微微飘落的几缕透明花瓣粉尘。

  “停下。”

  露薇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她停在一处看似平平无奇的巨大山壁前。苔藓覆盖着冰冷的岩石,藤蔓虬结,空气中腐败的气息似乎更浓了。

  露薇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尖溢出微弱的银光,轻轻按在山壁一块不起眼的、布满青苔的凸起石头上。

  嗡——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低鸣响起。紧接着,眼前的景象如同水波般荡漾、扭曲。密实的山壁如同被无形巨手撕裂的幕布,向两侧缓缓拉开,露出一个幽深、散发着浓郁生命气息的入口。光线在这里变得奇异而柔和,参天古木的枝干虬结缠绕,形成天然的拱门,每一片叶子都闪烁着翡翠般的光泽,空气清新得令人心醉,与腐萤涧的污浊死寂形成刺眼对比。

  这就是遗忘之森。它的美丽,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庄严。

  “欢迎,异乡者。”一个苍老、浑厚,仿佛无数古木年轮摩擦发出的声音在林中回荡,却不见说话者的身影。“尤其是...一个人类,和一个血脉凋零的花仙妖。”声音里没有明显的敌意,却充满了审视和岁月的沉重。

  林夏绷紧了身体。

  “树翁前辈,”露薇微微欠身,姿态带着古老的敬意,声音却因虚弱而有些发飘,“吾名露薇·月光痕,末代花仙妖。这位是林夏,我的...契约者。我们为寻求永恒之泉的真相而来,恳请您的指引。”

  “月光痕...”树翁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咀嚼这个姓氏的重量,“皇族血脉竟凋零至此,连契约都绑缚于人类之身。可悲,可叹。”光影在古木枝叶间流转,一个庞大而模糊的身影缓缓凝聚,并非实体,更像是由光、影、藤蔓和树干组合而成的意识投影。那“眼睛”的位置,是两团深邃的、如同千年古井般的幽绿光芒,直直落在林夏身上。“至于人类...遗忘之森自远古盟约断绝后,已不欢迎你们的足迹。你们的贪婪,是腐蚀自然根基的毒药。”

  林夏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仿佛整片森林的重量都压在他的肩头。他咬紧牙关,直视那两团幽绿:“我不是为贪婪而来!我只想解除契约,救我的祖母,还有...救她!”他指向露薇。

  “救她?”树翁的投影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震得树叶簌簌作响,“花仙妖的凋零,源于你们人类对自然之力的掠夺!黯晶矿脉的挖掘,灵研会的亵渎,哪一样不是你们的手笔?现在说救赎?何其讽刺!”那笑声陡然转厉,带着尖锐的指控,“看看你肩上那恶心的烙印!那是灵研会的罪证!是囚禁她、汲取她力量的枷锁!林夏,你可知你祖母林月茹当年在灵研会做了什么?!”

  祖母的名字被如此充满恨意地吼出,像一记重锤砸在林夏心上。他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你胡说!我祖母只是普通的药师!她...”

  “普通药师?”树翁的投影剧烈波动,周围的古木无风自动,发出愤怒的呜咽,“她曾是灵研会‘生命之泉’项目的首席研究员!就是她,亲自参与了将黯晶污染导入自然灵脉的实验!就是她,签署了第一批花仙妖遗族‘自愿献身’研究的命令!那枚发簪,你认得的发簪,就是她身份的象征!那上面沾染的花仙妖之血,你闻不到吗?!”

  露薇的身体晃了晃,脸色白得近乎透明。林夏脑中嗡的一声,青苔村祠堂里,赵乾用来射杀露薇的、嵌着祖母银发簪的弩箭,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发簪上灵研会的创始人徽记...祖母平静温和的面容与树翁口中冷酷无情的“首席研究员”形象激烈冲突,让他头晕目眩。

  “不...不可能...”林夏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惧。他一直坚信祖母的善良,那是他内心世界的基石。如果这基石崩塌...

  “证据?”树翁的声音冰冷刺骨,“证据就在你们脚下!就在这遗忘之森的核心!她留下的,是永恒的耻辱碑!”

  光影投影猛地一收,森林深处,一股更加古老、沉重、带着无尽悲怆与压抑气息的波动骤然扩散开来。露薇闷哼一声,灰白瞬间爬满了她的脖颈,她捂住了心口。

  “树翁前辈!停下!”露薇强忍着不适,声音带着哀求,“过去的罪孽无法挽回!但林夏是无辜的!他体内流淌的并非只有人类的血,他的血脉深处,有被强行融合的花仙妖残力!他是混乱的产物,也是可能的解药!我们需要知道永恒之泉的真相,才能阻止更可怕的灾难!暗夜族正在行动,夜魇魇...”

  “夜魇魇?”树翁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是震惊,是难以置信,更深的却是刻骨的痛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那个叛徒...那个堕入黑暗的疯子...他也还活着?”

  林夏捕捉到了树翁语气中对“夜魇魇”这个名字的异常反应,尤其是那丝怀念。这与夜魇魇黑袍下露出的花仙妖纹身、以及他对露薇叹息时那句“薇儿...你仍选择这条路?”瞬间串联起来,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测浮上心头:难道树翁认识过去的苍曜?甚至关系匪浅?

  “是的,他活着,而且更强大,更疯狂。”露薇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恐惧,“他警告我‘回归黑暗’,他在收集黯晶,他称永恒之泉为‘谎言’!树翁前辈,求您!告诉我们泉眼的真相!告诉我们,要付出什么代价才能解除契约,终结这一切?”

  树翁巨大的光影沉默了。森林的呜咽声低了下去,只剩下死寂的沉重。那两团幽绿的光芒剧烈闪烁,仿佛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过了许久,那苍老的声音才重新响起,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

  “代价?终结?孩子,你们根本不明白自己卷入了什么。永恒之泉的真相,本身就是一种诅咒。而解除契约...那意味着切断你们之间由命运和罪孽强行扭曲的共生。露薇·月光痕,你的生命早已与这契约、与你强行治愈所背负的污染纠缠在一起。解除它,等同于抽走维系你残破灵核的最后一丝力量。”

  露薇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但她咬着唇,眼神却异常坚定:“我...知道。”

  林夏猛地看向她:“露薇!”

  露薇没有看他,只是死死盯着树翁光影的方向:“告诉我,该怎么做。”

  树翁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那叹息声仿佛穿越了万载岁月,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某种决绝。

  “罢了...罢了...既然苍曜的阴影已重现,既然灵研会的罪恶之果也已开花...也许,这就是命数。跟我来吧,孩子们。让你们亲眼看看,你们追寻的‘真相’,以及我那早已注定的...归宿。”

  光影转身,朝着森林最幽暗的核心区域飘去。周围的古木仿佛有生命般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往更深邃黑暗的道路。那道路的尽头,弥漫着比腐萤涧更浓郁百倍的腐朽和压抑气息,隐约可见一块巨大、漆黑的轮廓,如同大地深处凸起的、染血的墓碑。

  林夏的心脏狂跳起来,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全身。露薇深吸一口气,灰白的发丝在死寂的空气中飘动,她迈开了脚步。林夏看着她单薄而决绝的背影,又看了看那仿佛吞噬一切的黑暗核心,一咬牙,紧紧跟上。

  遗忘之森真正的秘密,祖母尘封的罪证,以及树翁口中那“早已注定的归宿”,即将揭晓。而代价,似乎从一开始就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越靠近森林核心,光线就越发暗淡。并非被树木遮蔽,而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粘稠的、吸收光线的黑暗粒子。生命的气息在这里断绝了,脚下是冰冷的、寸草不生的黑岩。那股令人作呕的腐朽和血腥味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直冲鼻腔,带着一种古老邪恶的威压。

  终于,他们看清了那巨大轮廓的全貌。

  那不是一块普通的岩石,而是一块高达十数米的、不规则棱柱般的黑色巨碑!碑体表面布满扭曲的、仿佛痛苦挣扎留下的凹痕,呈现出一种类似金属和岩石的诡异质感。无数粗壮的、闪烁着暗淡幽绿符文的古老根须如同铁索般缠绕着碑体,深深扎入大地深处。这些根须显然来自周围最高大的几棵古木,它们牺牲了自己的生机,用全部的灵力和生命将这块巨碑牢牢锁住、镇压。

  巨碑底部,靠近地面的位置,赫然镶嵌着一块暗红色的晶体!那晶体约莫头颅大小,形状极不规则,像是一块凝固的、污浊的血块。正是它,源源不断地散发着那令人窒息的腐朽、血腥和黑暗的气息,连周围的空气都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不祥的血色薄雾。

  “疫妖晶核...” 露薇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本能的厌恶,“上古灾厄的碎片...竟被封印在此...”

  树翁的光影悬浮在巨碑前,显得渺小而悲怆。他幽绿的目光凝视着那块血晶,充满了无尽的痛苦。

  “这就是遗忘之森存在的真正意义。”树翁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在磨损他最后的力气,“亦是你们所追寻的‘真相’的一部分。很久很久以前,一场源自地脉深处的灾变,诞生了携带腐朽与疫病的上古存在——‘疫妖’。它并非实体,而是一种瘟疫法则的集合,所过之处,生命凋零,大地枯萎。你们的永恒之泉,传说中拥有净化一切的力量,泉水的源头,据说就曾镇压着疫妖的本源。”

  林夏屏住呼吸,感觉肩膀的烙印在疫妖晶核的气息刺激下,隐隐传来刺痛和...一丝诡异的渴望?

  “但泉水的力量并非万能。”树翁的目光转向巨碑本体,“在更久远的年代,一次剧烈的灵脉震荡,导致一块疫妖晶核脱离本源,坠入此地。它携带的疫病法则虽不及本源强大,却足以污染一方天地。当时的花仙妖皇室与守护森林的古树之灵——也就是我的前身——合力,试图将其净化或摧毁。”

  光影波动,一幕幕模糊而惨烈的画面在林夏和露薇意识中闪现:璀璨的银色花仙妖灵力撞击在血晶上,却如泥牛入海;苍翠的古树根须缠绕而上,却被迅速染黑枯萎;被污染的生命疯狂攻击着净化者...

  “我们失败了。”树翁的声音充满了疲惫,“晶核的污染法则超出了当时的净化极限。强行摧毁只会引发更剧烈的疫病爆发,生灵涂炭。最终,当时的古树之灵做出了选择——牺牲自我灵核,融入这片森林的核心,化身为‘活体碑石’,结合花仙妖皇室的封印秘术,将这块疫妖晶核强行镇压于此!以自身为牢笼,以遗忘之森的生命循环为封印阵基,隔绝它对外的污染。从此,守护这方封印,便成了遗忘之森每一代树翁的宿命。”

  林夏震撼地看着那块漆黑的巨碑,又看向树翁虚幻的光影。原来,这位敌视人类的树翁,其本体竟是一块镇压着灭世灾厄碎片的活体墓碑!这份沉重到难以想象的职责和牺牲,足以解释他对人类任何可能破坏封印的行为的极端憎恨。

  “那...那血书?”林夏艰涩地问,目光扫过碑体,试图寻找线索。

  树翁的光影指向巨碑靠近顶端的一个位置。那里,在幽暗的背景下,依稀能看到一片巴掌大小、嵌在碑体内部的暗红色物质。它不像金属,不像岩石,更像是一块...凝固的血痂!上面用某种尖锐之物,刻着歪歪扭扭、却力透万钧的殷红字迹:

  「罪人林月茹泣血立誓:吾痴妄启黯晶,污灵脉,祸及花妖遗族,苍曜非吾愿弑...愿化此身镇碑前,永世赎罪,祈天地鉴!」

  林夏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瞪着那血书!苍曜非吾愿弑! 这六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祖母...祖母真的认识苍曜!而且她承认了...她承认了苍曜的死与她有关?但不是她自愿的?是被迫的?谁在逼迫她?灵研会?还是别的什么?血书上提到的“黯晶”、“污灵脉”、“祸及花妖遗族”更是坐实了树翁之前对祖母的指控!她并非普通的药师,而是灵研会核心成员,一手参与了对自然、对花仙妖的犯罪!那些浸泡在实验室琥珀罐中的花仙妖残肢…难道祖母也…?

  巨大的背叛感和混乱冲击着林夏。他一直敬爱的、温柔守护他的祖母,形象在瞬间崩塌、重组,变得无比陌生和狰狞。他的世界,仿佛随着这块巨碑的出现而彻底倾覆。

  露薇看着血书,又看了看林夏惨白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对人类恨意更深,但对林夏此刻的痛苦,竟也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悯?这让她自己都感到惊愕。

  “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们人类最‘杰出’的代表留下的‘忏悔’。”树翁的声音冰冷如刀,“她确实在晶核封印松动、即将再次污染森林时,以某种秘法献祭了自己的生命精血,化作了碑前的一道次级封印,暂时加固了镇压。但这并非救赎,而是迟来的、微不足道的赎罪!她的血,她的罪,永远玷污了这块圣碑!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封印上一个无法愈合的污点!”

  就在这时,露薇忽然闷哼一声,身体软软地向下倒去!

  “露薇!”林夏瞬间从巨大的打击中惊醒,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触手一片冰凉!露薇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从脖颈蔓延上来的灰白,已经爬满了她的下颌线,如同死寂的霜痕。她紧蹙着眉头,眼神涣散,呼吸微弱。

  “她的力量...在快速流逝...”树翁的光影看着露薇,幽绿的目光似乎能穿透她的灵体,“治愈青苔村森林的反噬,闯入遗忘之森的消耗,加上此地疫妖晶核对她本源力量的天然侵蚀...她的灵核,正在加速崩溃。”

  “救她!”林夏抬起头,看向树翁,眼中是绝望的哀求,“求你!告诉我怎么救她!不管什么代价!”祖母的罪孽让他痛苦,但眼前露薇即将凋零的现实,更让他感到窒息般的恐惧。

  树翁沉默了。他看着林夏眼中那份不顾一切的焦急,又看着露薇生命烛火般微弱的灵光。幽绿的目光在林夏肩膀上那个闪烁着晦暗光芒的契约烙印上停留了片刻。

  “代价...”树翁的声音带着无尽的苍凉,“你们一直在问代价...解除契约的代价是她的彻底消散。而想要延缓她此刻的凋零...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林夏急切地问。

  “用‘生’的力量,去填补她被污染和反噬掏空的‘灵’。”树翁的光影指向那些缠绕着巨碑、闪烁着幽绿符文、此刻也显得黯淡无光的巨大根须。“这封印之根,连接着整个遗忘之森的生命网络。唯有最纯粹的生命本源之力,才能暂时滋养她的花仙妖灵核,延缓灰化的蔓延。”

  “怎么做?我该怎么做?”林夏毫不犹豫。

  “很简单,”树翁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蕴含着巨大的决心,“但也很残酷。你,林夏,拥有被花仙妖残力污染和改造过的人类之躯,你的血,特别是蕴含了你强烈求生欲和守护意志的血,混合着契约烙印的气息,是引动森林生命之力的特殊媒介。将你的血,涂抹在这些封印之根上,同时,露薇必须接触根须,汲取其中传导的生命本源。”

  “不...不行...”露薇虚弱地挣扎了一下,想要阻止林夏。她深知树翁守护封印的职责,更明白这些根须对维持镇压的重要性!消耗它们的力量,等同于削弱封印!

  “这是唯一能让你暂时活下去的办法!”林夏斩钉截铁。他不由分说,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那柄在腐萤涧骸骨桥鬼市换来的、边缘带着细密锯齿的短匕,毫不犹豫地在自己手掌上狠狠一划!

  鲜血瞬间涌出!那血液的颜色在疫妖晶核的暗红光芒和巨碑的幽暗映衬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黑色,其中还夹杂着几缕细微的、如同露薇花瓣般的银色流光——那是契约烙印融入他身体后产生的异变。

  林夏不顾疼痛,将自己的血,用力地涂抹在最近的一根粗大、布满符文的古老根须上!

  就在他鲜血接触根须的刹那——

  嗡!!!

  整个遗忘之森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沉睡的巨兽被惊醒!缠绕巨碑的根须上,那些黯淡的幽绿符文猛地亮起刺目的光芒!一股庞大、精纯、充满无尽生机的翠绿色能量洪流,如同被唤醒的巨龙,顺着根须奔腾而出!

  “露薇!快!”林夏大吼。

  露薇看着那奔涌而来的磅礴生命之力,又看着林夏染血的手和坚定的眼神,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被求生的本能和对林夏那份决绝的复杂情绪所取代。她伸出苍白到近乎透明的手,颤抖着,轻轻按在了那根被林夏鲜血涂抹的、此刻光芒大盛的根须之上。

  轰——!

  如同干涸的河床迎来了滔天洪水!精纯的生命本源之力疯狂地涌入露薇的身体!她灰白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丝红润,脖颈上的霜痕停止了蔓延,甚至微微消退了些许。飘落的透明粉尘也骤然减少。一股浓郁的生命气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然而,这景象只持续了短短数息!

  异变陡生!

  “呃啊——!!!”树翁的光影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嚎!那声音饱含着灵魂被撕裂的剧痛!

  随着生命之力的疯狂涌出,那些缠绕巨碑的根须,竟以恐怖的速度变得干枯、萎缩!上面刺目的符文光芒急剧闪烁、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更可怕的是,整个巨碑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碑体表面那些如同痛苦挣扎留下的凹痕里,渗出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散发出比之前浓烈十倍的腐朽与血腥气息!

  那块被镇压在底部的疫妖晶核,仿佛被注入了兴奋剂,猛地爆发出刺眼的血光!一股令人灵魂冻结的、充满了无尽恶念和毁灭欲望的嘶吼,直接在所有生灵的意识深处响起!

  “糟了!!!”树翁的光影在剧痛和惊骇中扭曲变形,“封印...封印被过度削弱了!疫妖晶核在反扑!林夏!你的血...你的血里有契约烙印的气息,还有被黯晶污染过的痕迹...它刺激了晶核!!它在利用这股力量冲击封印!!”

  林夏如坠冰窟!他看着自己手掌上还在流淌的、泛着紫黑银光的血液,看着因力量涌入而暂时恢复却同样惊骇的露薇,看着干枯断裂的根须和剧烈震动、渗出污血的巨碑...他明白了!

  他好心想要救露薇,却因为自己血液中蕴含的污染和契约烙印的“钥匙”特性(树翁之前提到契约可能是灵研会的弑妖兵器,此刻被晶核反向利用!),加上露薇汲取生命之力导致的封印力量临时空虚,为被镇压的疫妖晶核创造了一个绝佳的冲击缺口!

  他,林夏,亲手捅破了牢笼最脆弱的一角!他释放了...灾难!

  “愚蠢的人类!!!你们...终究还是成为了毁灭的帮凶!”树翁的声音充满了绝望的悲愤和一丝解脱般的了然,“这就是...我的归宿了...”

  在树翁凄厉决绝的咆哮声中,他那巨大的光影猛地收缩,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的翠绿色流光,如同燃烧生命的最后流星,义无反顾地撞向那块剧烈震动、裂纹蔓延的漆黑巨碑!

  “以吾之灵!补天之缺!镇!!!”

  树翁化身的翠绿流星,带着牺牲一切的决绝,狠狠撞在巨碑那道因林夏血液冲击而出现的最大的裂纹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轰隆隆隆——!!!

  震耳欲聋的、仿佛天地初开般的巨响猛然炸裂!整个遗忘之森,不,是整个腐萤涧乃至更广阔的区域,都在这恐怖的冲击波下剧烈震颤!大地如同波浪般起伏,黑色的岩石崩裂、飞溅!

  那高达十数米的漆黑巨碑,在树翁灵体自爆式的轰击下,从撞击点开始,蛛网般的裂纹瞬间布满了整个碑体!然后,在一声不甘的、如同亿万生灵哀嚎的刺耳鸣啸中(这鸣啸直接作用于灵魂,林夏和露薇瞬间头痛欲裂,七窍渗血),巨碑——这块镇压了上古疫妖晶核万载岁月的活体墓碑——彻底崩碎了!

  漆黑的碑石碎片如同暴雨般向四面八方激射,带着毁灭性的力量!林夏只来得及本能地将虚弱的露薇死死护在身下,用后背承受了冲击。几块尖锐的碎片划破他的衣衫,刺入皮肉,带来火辣辣的剧痛。但他感觉更痛的,是内心深处那无尽的悔恨和冰冷——他亲手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巨碑崩碎的中央,那块暗红色的疫妖晶核,失去了最后的束缚,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令人无法直视的污秽血光!血光冲天而起,将遗忘之森上空染成一片翻腾的血海!晶核悬浮在半空,如同一个贪婪而邪恶的心脏,剧烈地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一股肉眼可见的、粘稠的暗红色气息浪潮般扩散开来!

  “嗬嗬嗬...自由...腐朽...新生...” 一个混乱、重叠、充满了无尽恶念的低语直接在林夏和露薇的脑海中响起,并非声音,而是意识的直接污染!这低语带着强烈的精神冲击,试图瓦解他们的意志,唤起内心最深沉的恐惧和绝望。

  被这暗红气息扫过的遗忘之森边缘,那些原本翠绿盎然、生机勃勃的古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发黑!树叶凋零,枝干腐朽,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断裂声。森林中残余的小动物,在接触到气息的瞬间,身体便膨胀、溃烂,发出凄厉的惨叫后化为一滩冒着气泡的脓血!遗忘之森的核心,瞬间化为一片被死亡和腐朽统治的绝域!而那些被污染的树木和动物尸体上,开始凝结出细小的、不断蠕动的暗红色晶簇——新的、微型的疫妖晶核正在生成!

  这就是“疫妖”的恐怖!它并非实体,而是瘟疫和腐朽法则的化身!它的“新生”,建立在万物腐朽的尸骸之上!

  “走!!!”露薇在林夏身下嘶喊,声音因恐惧和虚弱而变调。她强行调动刚刚汲取到的、尚未完全融合的生命之力,周身爆发出微弱的银色光晕,试图驱散靠近的暗红气息。

  林夏从巨大的震撼和悔恨中惊醒。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猛地抱起露薇,甚至顾不上后背的伤口和刺入皮肉的碎片,转身就朝着来路狂奔!脚下是震动开裂的大地,头顶是翻腾的血色天空,四周是飞速腐朽死亡的森林!无数细小的暗红晶簇如同有生命的蛆虫,从腐败的树干和脓血中钻出,试图扑向这两个唯一的“鲜活”存在。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甜腥腐臭味。

  露薇咬紧牙关,不断挥洒出细碎的银光,精准地击碎那些扑来的晶簇。每一次挥洒,都伴随着她几片本命花瓣的彻底化为粉尘飘散。她脖颈上的灰白,在刚刚恢复了一丝后,又开始缓慢而坚定地向上蔓延,爬过了下巴,向着脸颊侵蚀。每一次使用力量,都是在燃烧她刚刚续上的、本就短暂的烛芯!

  林夏将速度提到极限,肺部如同风箱般拉扯着充满腐臭的空气。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露薇,看到她脸上蔓延的灰白和不断飘散的花瓣粉尘,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害了她!他不仅没能救她,反而加速了她的凋零,更释放了足以毁灭一切的灾厄!

  “这边!”露薇突然指向一个方向。那里,几棵尚未被完全污染的巨树根部形成了一个狭窄的缝隙。林夏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就在他们冲进缝隙的瞬间,一股庞大的暗红气息浪潮狠狠拍打在巨树外侧,整棵巨树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瞬间枯萎了大半!缝隙内部的空间剧烈摇晃,碎石簌簌落下。

  暂时躲过一劫,两人背靠着冰冷(并且正在迅速变黑)的岩壁,剧烈地喘息。外面是晶核如同心跳般的搏动声和万物腐朽的死亡交响。

  “林夏...”露薇的声音微弱而冰冷,灰白的色泽已经攀上了她的颧骨,眼神里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疏离,“你...看到了吗?这就是结果。信任的代价。人类的...本质。”她的话像冰锥刺进林夏的心。她没有说“你害了我”,但这比直接指责更让林夏痛苦万分。祖母的罪孽,他自身的鲁莽,似乎都在印证着她对人类根深蒂固的偏见。那刚刚在树翁前因他决绝护她而升起的一丝动摇,似乎在这灭世般的灾厄面前,再次被冰冷的现实冻结了。

  林夏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任何辩解的声音。悔恨和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林夏后背一处被黑色碑石碎片刺入的伤口,原本只是火辣辣地疼痛,此刻却突然传来一阵钻心蚀骨般的剧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带着倒刺的冰针在伤口里疯狂搅动!他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哼。

  “怎么了?”露薇警觉地问。

  “背...背上的伤口...”林夏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剧痛让他几乎无法思考。

  露薇挣扎着起身,看向他的后背。只见那几处被黑色碑石碎片刺破的伤口,边缘的皮肉正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并且不断向周围蔓延!更可怕的是,在最大的一块伤口中心,那刺入皮肉的漆黑碑石碎片,竟然像冰块一样正在慢慢融化!融化后的黑色液体顺着伤口,如蜿蜒的小蛇般钻进林夏的身体里。林夏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每一根血管都在剧痛,仿佛有无数的虫子在啃噬他的内脏。

  露薇惊恐地瞪大双眼,她深知这黑色液体是疫妖晶核的力量,一旦完全侵入林夏的身体,他必将被疫妖同化,成为这恐怖灾难的一部分。

  “不!不能让它得逞!”露薇强忍着虚弱,双手快速结印,银色的光芒在她掌心凝聚。她将手按在林夏的伤口上,试图用自己的力量将黑色液体逼出。

  然而,疫妖的力量太过强大,露薇的光芒逐渐黯淡。就在她几乎支撑不住时,林夏突然感到内心一股强烈的意志觉醒。那是对生命的渴望,对露薇的守护,对这场灾难的抗争!

  这股意志化作一股强大的力量,与侵入身体的黑色液体展开了殊死搏斗。慢慢地,黑色液体的蔓延速度减缓,最终被林夏逼出了体外。

  林夏后背的剧痛如同附骨之蛆,迅速蚕食着他的意志。那刺入皮肉的漆黑碑石碎片仿佛活了过来,不再是冰冷的死物,而是贪婪的寄生虫,正疯狂地汲取着他的血液和某种更深层的东西。伤口周围的暗红色泽如同恶毒的墨水在宣纸上晕染,快速扩张,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增殖。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一阵更剧烈的、撕裂灵魂般的抽搐。冷汗浸透了他破败的衣衫,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前阵阵发黑。

  露薇的惊呼被卡在喉咙里。她灰白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对林夏伤势的、超越自身凋零危机的惊骇。那伤口散发出的气息——混合了疫妖晶核的极致腐朽、树翁封印的崩解怨念、以及林夏自身被污染血液的异变——形成了一种前所未有、令人灵魂战栗的邪恶。这绝不是普通的伤口感染!

  “那碎片...是巨碑的核心残骸!它蕴含了被镇压万年的疫妖法则碎片,还有树翁最后灵体冲击的绝望力量...”露薇的声音因虚弱和恐惧而颤抖,她强撑着,指尖凝聚起最后一丝微弱的银光,试图靠近林夏的伤口,“别动!我试着...净化或拔除它...”

  她的银光刚接触到那暗红色的伤口边缘——

  滋啦!!!

  如同滚烫的烙铁按在冰块上!一股浓烈刺鼻的、混合着血腥、焦糊和硫磺味道的黑烟猛地从伤口窜起!露薇指尖的银光如同被泼了浓酸,瞬间黯淡、熄灭!一股强大而污秽的冲击力顺着她的手指逆冲而上,直贯灵核!

  “呃啊——!”露薇如遭重击,整个人被狠狠弹开,撞在身后正在迅速变黑碳化的岩壁上,本就苍白的脸瞬间涌上一股死灰,更多的花瓣粉尘从她发间飘散,脖颈乃至半边脸颊的灰白骤然加深,如同凝固的石膏!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缕带着银色光点的血丝。眼神中的灵光涣散到了极致,只剩下濒临熄灭般的微弱闪烁。

  “露薇!”林夏看到露薇的惨状,心如刀绞,后背的剧痛反而被更深的恐惧和悔恨暂时压制。他挣扎着想过去扶她,却因身体的剧痛和虚弱一个踉跄,单膝跪倒在地。伤口处暗红色的蔓延速度更快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皮肉之下,有坚硬、冰冷、带着尖锐棱角的东西在生长、刺破血肉!

  “嗬嗬...血肉...滋养...同化...” 疫妖晶核那混乱而贪婪的低语再次在林夏的脑海中响起,这一次,仿佛就在他耳边,就在他的伤口里!那声音充满了诱惑,诱惑他放弃抵抗,拥抱这毁灭的力量,成为腐朽的一部分。剧痛和污染的双重侵蚀下,林夏的意识开始模糊,视野边缘泛起诡异的暗红色光斑。

  “林夏!清醒一点!!”露薇嘶哑的声音带着破音的尖锐,如同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刺破了他混沌的意识。她挣扎着抬起头,灰白的脸上,那双曾经璀璨如星河的银眸此刻黯淡,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绝望的、不肯放弃的微弱火焰。“压制它!用你的意志!契约...契约还在!我能感觉到烙印在反抗!”

  契约烙印!林夏一个激灵!左肩上那处融入露薇花瓣、此刻正传来一阵阵灼热的刺痛感的烙印,仿佛感应到了主体意识的呼唤,猛地爆发出一团强烈的、混杂着银芒和幽蓝(黯晶污染)的光芒!烙印的灼热感瞬间压倒了伤口处的剧痛,如同一盆冰水浇在即将燃烧的薪柴上!

  “呃——!” 林夏发出一声闷哼,感觉身体里有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激烈交锋:一股是来自背后伤口,冰冷、污秽、充满吞噬和毁灭欲望的疫妖之力;另一股则来自契约烙印,灼热、混乱(因黯晶污染)、却带着一丝源自露薇生命本源的守护意志,拼命抵抗着前者的侵蚀。烙印的光芒明灭不定,银蓝交织,显然处于下风,但确实为林夏争取了宝贵的清醒时间。

  “走...趁现在...离开这里!”露薇再次挣扎着试图站起,却力不从心。遗忘之森的核心正在彻底崩溃。疫妖晶核悬浮在破碎巨碑的中央,血光愈发炽烈,每一次搏动都卷起更浓的暗红气息浪潮。被污染的树木完全化作了扭曲的黑色晶簇丛林,脓血在地面汇聚成冒着气泡的溪流,更多细小的晶簇如同有生命的菌毯般向四面八方蔓延。空中飘荡着无数细小的暗红色孢子,如同致命的尘埃。整个空间充斥着令人窒息的腐朽交响乐和疫妖那充满恶意的低语。

  林夏知道不能再犹豫了!他强忍着烙印与伤口双重力量撕扯带来的巨大痛苦,用尽全身力气,再次扑向露薇,将她冰冷而轻飘的身体死死抱在怀里。后背伤口的剧痛因这动作而加剧,他能感觉到有尖锐的硬物刺破了皮肉,冰冷感顺着脊椎蔓延。但他咬碎了牙关,眼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冲出去!

  他抱着露薇,如同负伤的野兽,一头扎进那片正在飞速腐朽、被暗红晶簇和孢子覆盖的死亡森林!脚下是粘稠滑腻的脓血和腐败的植物残骸,每一次落脚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噗嗤”声。头顶是遮天蔽日的血光和飘落的致命孢子。无数细小的晶簇如同嗅到血腥的食人鱼,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试图攀附、刺入!

  露薇在他怀中艰难地抬起手,指尖凝聚的银光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她不再试图净化,而是以最精确的方式,操控着这点微光,如同最精巧的手术刀,精准地击打在那些即将触碰林夏身体要害的晶簇尖刺上。

  噗!噗!噗!

  细微的爆裂声不绝于耳。每一次晶簇被击碎,都伴随着露薇身体的一次剧烈颤抖和一片本命花瓣的彻底化为飞灰。她脸颊上的灰白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迅速扩散,已经覆盖了半张脸,连那曾经娇嫩的嘴唇也失去了血色,蒙上了一层灰败的死气。她的气息微弱到了极致,每一次呼吸都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林夏疯狂地奔跑着,泪水混合着汗水、血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能感受到怀中生命的流逝,能听到露薇每一次虚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喘息。后背伤口的冰冷感越来越重,如同冰块正在冻结他的血液和骨髓。烙印的灼热光芒也越来越弱,幽蓝的黯晶污染部分似乎正被那疫妖的冰冷力量侵蚀、同化...但他不敢停!脑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咆哮:冲出去!带她冲出去!

  他们来时被树翁力量开辟的路径早已被汹涌的暗红污染彻底覆盖。林夏只能凭借着模糊的记忆和直觉,在扭曲黑暗的晶簇丛林和粘稠的脓血溪流中跌跌撞撞地穿行。有几次,锋利的晶簇划破了他的手臂、大腿,留下深可见骨的伤口,但诡异的是,这些伤口并没有流出鲜红的血液,而是渗出粘稠的、带着暗红光泽的黑色液体,并且迅速被周围的环境污染同化,没有引起晶簇额外的攻击。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前方,那片象征着遗忘之森边缘、被树翁力量维持的奇异光幕终于再次出现在视野中!只是此刻,那光幕也被暗红的气息不断侵蚀,变得摇摇欲坠,如同狂风暴雨中的肥皂泡。

  希望!

  林夏爆发出最后的潜能,朝着那光幕猛冲过去!

  就在他们即将触及光幕的瞬间——

  “嗷吼——!!!”

  一声震耳欲聋、充满了无尽愤怒和毁灭欲望的咆哮,如同实质的音波炮,从核心区域轰然袭来!是疫妖晶核!它似乎察觉到了两个携带了重要“样本”(林夏的伤口和露薇的虚弱本源)的“祭品”即将逃离,发出了最后的挽留!

  音波所过之处,本就摇摇欲坠的晶簇丛林如同被重锤击碎的玻璃,轰然倒塌!粘稠的脓血被卷起滔天巨浪!林夏感觉像是被一堵无形的巨墙狠狠撞在背上!

  噗!!!

  他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鲜血不再是红色,而是变成了粘稠的、泛着暗红光泽的黑色!怀中的露薇也被这股力量震得再次吐血,本就灰败的脸色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生气,如同精致却冰冷的瓷娃娃,连微弱的呼吸都几乎停滞了!她身上最后几片本命花瓣,在这一刻彻底化为飞灰,消散在污浊的空气中!

  剧痛和冲击让林夏眼前一黑,抱着露薇,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狠狠甩飞出去!身体重重地砸在光幕之上!

  砰!!!

  摇摇欲坠的光幕应声而碎!林夏和露薇的身影被巨大的冲击力抛出了遗忘之森的范围,重重摔在了腐萤涧冰冷潮湿的地面上!

  林夏只觉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后背的伤口因这猛烈的撞击而彻底崩裂!一股刺骨的冰寒混合着撕裂般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让他几乎昏厥过去。他艰难地扭过头,看向怀中。

  露薇双目紧闭,脸上覆盖着彻底的石灰色死气,如同被精心雕琢后又无情风化的塑像。她身上再也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波动,只有那不断加深、蔓延的灰白,宣告着凋零的终结。她的身体冰冷得吓人。

  “露...薇...”林夏嘶哑地唤了一声,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没有回应。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林夏。完了...一切都完了...他不仅释放了灭世的灾厄,还亲手断送了露薇最后生的希望...祖母的罪孽,他的愚蠢,最终导致了这样的结局...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就在这时——

  嗡...

  林夏左肩的契约烙印,在露薇生命气息断绝的刹那,猛地剧烈闪烁起来!那光芒不再是之前的银蓝混杂,而是变成了一种纯粹的、深邃的、仿佛要将所有光线都吞噬的——幽邃之暗!

  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死寂、却又蕴含着某种诡异秩序的力量,猛地从烙印中爆发出来,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林夏体内烙印与疫妖之力脆弱的平衡!

  后背伤口处那不断蔓延的暗红污染、那刺入血肉疯狂生长的黑色晶簇碎片,在这股纯粹的幽暗力量面前,如同烈日下的冰雪,发出“滋滋”的消融声!暗红的色泽被迅速压制、驱散,那蠕动的冰冷触感也瞬间停滞、凝固!

  剧痛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麻木、仿佛身体不再属于自己的空洞感。

  林夏惊愕地感受着体内的变化,看着伤口处不再蔓延的污染和似乎陷入沉寂的碎片。契约烙印的幽暗光芒缓缓收敛,最终沉寂下去,只留下一种冰封万物的死寂感在烙印深处盘旋。这力量...是契约在露薇“死亡”后的异变?它压制了疫妖之力的侵蚀,但代价是什么?

  他低头看向怀中彻底失去生息的露薇,那冰冷的灰白面容如同最深的嘲讽。他亲手造就的绝望,似乎被另一种更深邃的黑暗暂时冻结了。

  轰隆隆隆——!!!

  身后,遗忘之森的入口彻底崩塌、湮灭!无尽的暗红血光如同火山爆发般冲破最后的阻碍,直冲腐萤涧上空!整个腐萤涧被映照得如同炼狱!大地剧烈震颤,山壁崩裂!无数暗红色的晶簇如同有生命的瘟疫,正从崩塌的入口处疯狂向外蔓延、增殖!

  疫妖的灾厄,已然降临!

  而林夏,抱着露薇冰冷的身躯,如同被世界遗弃的孤魂,跪在腐萤涧冰冷的地面上,背后伤口残留着诡异的晶簇碎片,肩上的烙印死寂幽暗。他的眼神空洞,映照着漫天血光。绝望之后,是更深的、连绝望都凝固的冰冷深渊。

  树翁牺牲了,祖母的罪证昭然,露薇“凋零”,灾厄释放...而他,林夏,成了唯一背负着这一切污秽与诅咒的...活着的墓碑。

  林夏跪在腐萤涧冰冷湿滑的泥地上,怀中是露薇冰冷僵硬、覆盖着死寂灰白的身躯。遗忘之森入口方向传来的崩塌轰鸣声连绵不绝,如同大地痛苦的呻吟。冲天而起的污秽血光将整个腐萤涧染成一片翻滚的、令人作呕的暗红色泽,连空气都仿佛凝固着粘稠的绝望。暗红色的晶簇如同拥有生命的瘟疫,正从崩塌的入口处疯狂地向外蔓延、增殖,所过之处,岩石被侵蚀成蜂窝状的腐坏结构,污浊的溪水表面凝结出血色的薄冰,侥幸存活的苔藓和低矮植物瞬间碳化、碎裂,化为滋养新晶簇的养料。

  绝望,冰冷而沉重的绝望,像一座无形的巨碑,将林夏牢牢钉在原地。他害死了露薇,释放了灭世的灾厄,背负着祖母的滔天罪孽...活着,每一口呼吸都像是罪孽的延续。他低头看着露薇那张失去所有生气的脸,灰白如同最粗糙的石粉,曾经灵动的眼眸只剩下两个深不见底的空洞。契约烙印带来的那股幽邃死寂的力量在他左肩沉寂下去,仿佛也随着露薇的“死亡”而耗尽,只留下一片冰封般的麻木,勉强压制着后背伤口处那蠢蠢欲动的疫妖碎片和污染。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极其微弱、几乎被遗忘之森崩塌的巨响完全掩盖的轻响,在林夏的意识深处震颤了一下。那感觉,像是极寒冰面下,一粒尘埃落地的震动。微乎其微,却异常清晰。

  林夏猛地一震,空洞的眼神瞬间聚焦,死死盯着怀中的露薇。

  不是错觉!

  就在露薇那覆盖着死灰色、如同石雕般的胸口,极其极其微弱地,闪过了一丝银光!那光芒微弱得如同即将熄灭的萤火,一闪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血光映照的错觉。但林夏确信自己看到了!那感觉...与契约烙印最后爆发的幽邃死寂截然不同!那是...露薇本身的力量?像深埋地底即将彻底熄灭的余烬,在濒死边缘的最后一次挣扎?

  “露薇?”林夏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微弱的希冀。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冰冷的躯壳——尽管这行为在汹涌的疫妖污染面前显得如此徒劳可笑。

  没有回应。露薇的身体依旧冰冷僵硬,灰白死寂。仿佛刚才那微弱的光只是林夏在巨大刺激下产生的幻觉,是他绝望深渊中徒劳抓住的一根稻草。

  然而,就在林夏眼中的光再次黯淡下去时——

  噗通...

  一声同样微弱,但比刚才的银光更加清晰的声音,在他紧贴着露薇身体的臂弯处响起。那感觉...像是一颗微弱的、被厚厚冰层包裹的心脏,极其艰难地跳动了一下!

  林夏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屏住呼吸,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怀中的躯体上。那冰冷的麻木感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窒息的紧张。

  一秒...两秒...

  噗通...

  又一声!比刚才稍微清晰了一些!虽然依旧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虽然露薇的身体依旧冰冷灰白,毫无复苏的迹象,但这实实在在的心跳,像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林夏心中那几乎熄灭的火焰!

  她还活着!或者说,她的灵核,那属于花仙妖皇族月光痕血脉的最后一点本源,还没有彻底消散!被树翁封印根须强行灌输的生命本源,以及她自己坚韧的求生意志,在死亡的边缘,硬生生挤出了一丝缝隙!

  希望!尽管这希望渺茫如尘埃,脆弱得随时会被周围的黑暗碾碎,但它是真实的!

  林夏猛地抬起头,环顾四周。希望带来的并非喜悦,而是更深的恐惧和紧迫!遗忘之森崩塌的轰鸣声越来越近,如同巨兽逼近的沉重脚步。污秽的血光已经将半边天空染透,暗红色的晶簇如同贪婪的菌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侵蚀着腐萤涧的土地,距离他们所在的位置不过百米!空气中弥漫的腐朽气息和疫妖那充满恶意的低语越来越清晰,不断冲击着林夏的精神防线。后背伤口处被幽暗力量暂时压制的疫妖碎片和污染也再次传来隐隐的悸动,似乎在呼应着外界汹涌的疫妖之力。

  这里不能待了!每一秒都是奢侈!露薇这缕微弱的心跳和灵光,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点烛火,随时会被彻底扑灭!

  必须立刻离开!找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一个能暂时隔绝这疯狂蔓延的污染、争取时间的地方!白鸦!腐萤涧!林夏脑中瞬间闪过在青苔村祠堂混乱中,那只停在他耳畔的靛蓝纸蝶传来的低语:“向东,腐萤涧...” 还有在逃离祭坛广场时,那盲眼巫婆按着他妖化肩膀留下的嘶声警告:“去腐萤涧...找白鸦...问他苍曜怎么死的!”

  腐萤涧!那是他们进入遗忘之森前就计划要去的地方!白鸦,那个神秘莫测的药师,此刻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无论他是敌是友,无论他隐藏着多少秘密,只有找到他,才有可能救活露薇,才有可能解答这纠缠不清的谜团!

  求生的意志如同烈火,瞬间焚尽了林夏身上的麻木和绝望。他猛地抱起露薇冰冷依旧、但胸腔内似乎有微弱心跳颤动的身体,感觉那轻飘飘的重量此刻却重若千钧——那是他必须守护的最后希望!

  “坚持住,露薇!”林夏对着怀中毫无反应的躯体低吼,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带你去找白鸦!坚持住!”

  他不再看身后那如同地狱入口般不断崩塌、喷涌着血光与晶簇的遗忘之森方向,目光死死锁定腐萤涧更东侧,那片雾气更加浓郁、地势似乎也更加崎岖复杂的区域。那是白鸦可能藏身的方向!

  迈开脚步的瞬间,后背伤口因动作牵拉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被幽暗力量压制的疫妖碎片仿佛找到了突破口,冰冷的刺痛感再次清晰地传来。同时,左肩沉寂的契约烙印也微微刺痛了一下,似乎那幽邃的死寂力量并未完全消失,而是在默默对抗着疫妖的侵蚀,维系着一个脆弱的平衡。林夏咬紧牙关,将所有的痛苦都咽下,转化为奔跑的力量。

  他抱着露薇,如同抱着世间唯一的珍宝,一头扎进了腐萤涧更深处弥漫的、混杂着瘴气、水汽和疫妖污染残留的灰暗雾霭之中。

  脚下的路变得更加湿滑难行,崎岖不平,遍布着危险的沼泽泥潭和锋利的暗礁般的岩石。腐萤涧特有的、闪烁着微弱磷光的腐萤被漫天的血光映照得黯淡无光,如同鬼火般在浓雾中若隐若现。暗红色的晶簇如同附骨之蛆,在他们身后疯狂蔓延、追赶,试图将这两个“鲜活”的存在拖入腐朽的深渊。空气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腐臭和肺部灼烧感。

  林夏不敢有丝毫停留。他调动起身体内每一分潜力,凭借着在青苔村山林间锻炼出的本能,在迷雾和险境中穿行。他避开那些明显泛着气泡的沼泽,跳过深不见底的沟壑,攀爬陡峭湿滑的岩壁。露薇微弱的心跳和那偶尔一闪而逝的微弱银光,是他黑暗中唯一的灯塔,支撑着他榨干最后一丝力气。

  途中,他多次感觉到后背的伤口在剧烈运动下开始渗血,那血液粘稠发黑,带着刺骨的寒意。每一次渗出,都伴随着疫妖碎片更强烈的悸动和侵蚀感,以及烙印深处传来的更冰冷、更沉重的抵抗。这诡异的平衡仿佛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随时可能断裂。他只能强迫自己忽略这些,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奔跑和感知露薇的状态上。

  不知奔跑了多久,汗水混合着血水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冰冷的露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眉毛。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腥味。双腿灌了铅般沉重,每迈出一步都伴随着肌肉的哀鸣。但怀中那微弱的心跳声,如同最强劲的鼓点,催促着他,支撑着他。

  终于,前方的浓雾似乎稀薄了一些。隐约可见一片地势相对较高的区域,怪石嶙峋,如同巨大的黑色獠牙刺破雾霭。在几块巨大岩石的环抱下,一个隐蔽的、被浓密垂挂藤蔓遮掩了大半的洞口,出现在林夏模糊的视野里。

  洞口上方,一块天然形成的、形似鸦喙的黑色岩石,在弥漫的暗红血光映衬下,显得格外阴森。

  腐萤涧的深处!鸦喙岩!

  传说中,那个神秘药师“白鸦”的藏身之所!

  希望,如同穿透厚重乌云的微光,照亮了林夏布满血污和疲惫的脸。他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的力气,抱着露薇,跌跌撞撞地冲向那个被藤蔓遮掩的洞口。

  就在他即将拨开藤蔓冲进去的刹那——

  一道快如鬼魅的黑影,悄无声息地从洞口上方的鸦喙岩后闪现,如同融入黑暗的幽灵,轻飘飘地落在了林夏面前,挡住了去路。

  来人一身洗得发白的药师布袍,身形清瘦,脸上戴着一个没有任何表情的、只露出眼睛位置的惨白木质鸦嘴面具。露出的那双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深邃如同古井,此刻正毫无波澜地注视着狼狈不堪的林夏,和他怀中死气沉沉的露薇。

  正是白鸦!

  他没有说话,但那冰冷审视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瞬间扫过林夏肩头的契约烙印、后背那渗出黑血的诡异伤口,最后定格在露薇覆盖着死灰的脸上。当他的目光触及露薇胸口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却顽强闪烁了一下的银光时,鸦嘴面具下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意义不明的气音。

  林夏停下脚步,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沿着下巴滴落。他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白鸦,如同溺水者看到了漂浮的木板。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为嘶哑的几个字,带着无尽的哀求与绝望:

  “救她...求你...救救露薇!”

  白鸦的目光缓缓抬起,越过林夏的肩膀,望向他们来时的方向。那里,遗忘之森崩塌的烟尘混合着污秽的血光直冲天际,暗红的晶簇如同沸腾的潮水,正朝着鸦喙岩的方向汹涌而来,死亡的气息近在咫尺。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隐藏在鸦嘴面具之后,让人无法窥探任何情绪。

  沉默,如同巨石般压在林夏心头,每一秒都无比漫长。白鸦会出手吗?他究竟是希望,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腐萤涧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和疫妖的腐朽低语,吹拂着白鸦洗白的衣袍,也吹动着林夏怀中露薇那失去光泽的灰白发丝。死亡的阴影,已笼罩在鸦喙岩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