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竹林七贤-《轮回尽头是星海》

  云台山下的云台镇,与世间多数被商业喧嚣裹挟的古镇截然不同——它被无边无际的修竹层层环抱,仿佛沉眠在绿色的海洋深处。

  风穿竹林时,万竿修竹齐振,竹叶相摩相击,汇成的涛声时而如龙吟破空,时而如名士泣诉,千百年来栖居于此的文人风骨与清逸魂灵,似仍在竹浪间低语徘徊,从未消散。

  林逸四人循着庄周木鸢指引的坐标,踏上镇中那条被岁月磨得莹润光滑的青石板老街。

  古镇的清幽韵味瞬间漫过周身,空气中浮动着竹叶的淡香与宣纸墨锭的雅韵,连呼吸都变得沉静,让人不自觉卸下了旅途的尘嚣。

  可这份宁静尚未在心底沉淀,异变陡生!

  前方一栋黛瓦粉墙的三层木楼前,二楼雕花窗沿上,一只沉甸甸的陶土花盆被骤起的风卷落——窗扇“吱呀”晃开的瞬间,花盆直坠而下,而下方,一位白发老妇正弯腰整理竹编菜篮,对头顶的危机浑然不觉!

  “小心!”

  秦天瞳孔骤然紧缩,第一时间足下发力,身形如箭般欲向前冲。

  可他与老妇相距十数米,中间还穿插着几位慢行的镇民,即便他身法再快,也终究赶不上花盆下坠的速度!

  千钧一发之际,众人惊呼声还未出口,一道裹挟着浓烈酒气的身影已如鬼魅般从秦天身侧掠过——速度快得只留下一缕清风,衣袂翻飞间,竟让人看不清动作轨迹。

  那人脚尖在青石板上轻轻一点,身形便如无重量的落叶般腾空而起。

  半空之中,他猿臂轻舒,五指虚拢,向上一托,竟稳稳兜住了那疾坠的陶土花盆。

  力道拿捏得妙至毫巅,花盆入手时仿佛轻若无物,未发出半分声响。

  紧接着,他旋身飘然落地,步履虽因醉意略有些虚浮,可整套动作行云流水,透着一股不受束缚的潇洒不羁。

  直到此时,众人才看清他的模样:身形清癯的中年男子,衣衫半敞着,襟袖上沾着点点酒渍,腰间悬着一个几乎有他半个身子大的粗陶酒葫芦。

  救下老妇后,他竟未看那惊魂未定的老人一眼,反倒皱起眉头,似在惋惜方才的雅兴被意外打断。他抬手抓起酒葫芦,“咕咚咕咚”猛灌几口,而后满足地哈出一口酒气,酒意醺然的脸上满是畅快。

  “啧,好酒!可惜,差点被这劳什子败了兴。”

  “是刘泊先生!又喝醉啦!”周围的镇民显然对他这副模样习以为常,非但没有责怪,反而露出几分亲近又无奈的笑意,有人还笑着喊道:“刘先生,慢些喝,当心呛着!”

  刘泊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随手将那足以砸破头骨的陶土花盆轻描淡写地丢在墙角,仿佛丢弃的只是一片枯叶。

  他晃悠悠转身,经过林逸四人身边时,那双醉眼惺忪的眸子看似随意扫过,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他未发一言,只朝前方一家挂着“竹林小馆”匾额的饭店努了努嘴,便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歪歪斜斜地走远了,酒葫芦随着脚步轻轻晃动,酒香一路飘散。

  四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已然明了,快步朝着“竹林小馆”走去。

  小馆内的陈设极为素雅,桌椅皆由老竹制成,温润的竹纹里透着自然的清香,墙角还摆着几盆文竹,更添了几分雅致。

  他们刚在靠窗的位置落座,还未来得及唤店家点菜,一阵激越昂扬、似有金戈铁马之声的琵琶曲便骤然撞入耳膜。

  循声望去,只见饭店角落处,一位面容冷峻的黑衣男子正怀抱琵琶闭目演奏。

  他神情专注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与怀中的乐器,十指在弦上翻飞跳跃:时而指尖轻挑,音如珠落玉盘;时而腕力骤沉,声似铁骑突出,一曲下来,竟将古战场的厮杀惨烈、旌旗猎猎演绎得淋漓尽致。

  此人,正是阮自。

  曲终收弦,满堂顿时爆发出喝彩声。邻桌一位身着短打的大汉,瞧着像是外地游客,高声赞道:“好!弹得真热闹!听得人浑身痛快!”

  话音刚落,阮自倏然睁眼。他并未对喝彩声表示谢意,反而眼珠猛地一翻,给了那大汉一个明晃晃的大白眼,嘴角还不屑地向下撇了撇——那副“你根本不懂我的琴,不配听我演奏”的嫌弃模样,毫不掩饰地写在脸上。随即,他又闭上双眼,仿佛多看那大汉一眼,都污了自己的眼睛。

  周围几桌熟客见状,顿时爆发出一阵心领神会的哄笑,那大汉被怼得满脸通红,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尴尬地坐回了座位。

  片刻后,阮自指尖再动,这次的曲调却骤然一转,变得幽咽婉转:初听如山泉淌过青石,清冽动人;再听似清风拂过松梢,沁人心脾。

  待琴声渐息,另一桌一位身着长衫的文士轻声叹道:“此曲清幽,如听山泉洗心,一身烦忧竟都散了。”

  阮自再次睁眼,这次却没有翻白眼,只是眼皮微抬,淡淡瞥了那文士一眼。

  他漆黑的瞳仁正对那人,眸中似有极淡的青色光芒一闪而过——这一个眼神,便是他难得的认可与赞许。

  之后,他便迅速垂下眼帘,再次沉浸到自己的音乐世界中,对外界的喧嚣充耳不闻。

  不知何时,刘泊已提着一坛新酒,歪坐在柜台边。

  见此情景,他对着阮自的方向哈哈大笑起来:“妙极!妙极!阮自儿这白眼翻得够劲,青眼更是难讨!比这镇上埋了百年的老酒还让人上头!”

  说着,他竟直接用手拍开酒坛的泥封,仰头便饮。醇厚的酒水顺着他的脖颈肆意流下,浸湿了前襟,他也毫不在意,反而笑得更畅快了。那份放浪形骸、不拘小节的姿态,引得店内熟客们非但不觉得无礼,反而纷纷拍着桌子叫好,还有人喊道:“刘先生,也给咱尝尝这好酒啊!”

  秦天压着声音,神情凝重地对同伴说:“这刘泊,看似醉得糊涂,实则气息内蕴,深不可测。方才救人时那一手轻功与力道掌控,恐怕不在我之下。而这个阮自,以眼代口,择人而‘听’,更是个不折不扣的奇人。”

  他话音未落,阮自的琵琶声陡然一转,变得尖锐而急促,似银瓶乍破,水浆迸射!一股无形的音波之力随之扩散开来——

  但这音波并非针对满店宾客,而是凝成一束,如同一根锋利的无形精神之针,毫无征兆地直刺苏瑾的眉心识海!

  这是阮自独有的试探之法——问心弦!

  苏瑾猝不及防,只觉一股尖锐的刺痛感要钻入脑海,眼前甚至闪过一丝眩晕。

  可就在此时,她额间由真理之钥所化的淡白色立方体印记微微一闪,竟自发护主:一股清凉之意瞬间流遍灵台,如春风化雨般,将那霸道尖锐的音波悄无声息地消弭于无形。

  她身形仅仅是微微一晃,便稳稳站定。

  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了然地抬眼,将平静而清澈的目光投向角落里的阮自。

  “铮——”

  阮自的琵琶声戛然而止。

  他紧紧盯着苏瑾,那张素来冷峻如冰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波动——眉峰微挑,眼底多了几分探究。

  他缓缓抬起眼皮,这一次,不再是随意一瞥,而是清晰地、郑重地,以一双完整的青眼,回望着苏瑾。

  一直在旁自顾自饮酒的刘泊,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哈哈一笑,提着酒坛晃悠悠地走了过来,先是对阮自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怎么样,阮自儿?我这‘醉眼’看人,还不算昏花吧?”

  然后,他才将醉眼惺忪的目光转向林逸四人,视线在苏瑾身上多停留了片刻,语气里多了几分赞许:“这位姑娘有点门道,居然能硬接阮自儿一记‘问心弦’还面不改色。不错,不错。就冲这个,我老刘便指点你们一句——想找嵇由,去镇外竹林深处的‘清音阁’碰碰运气吧。不过,那家伙的脾气可比我们加起来还怪,见不见你们,得看他的心情,嘿嘿。”

  他说完,也不等众人道谢,又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摇摇晃晃地哼着小曲走开了,酒液顺着嘴角流下,他也毫不在意。

  四人不敢耽搁,立刻起身离店。

  穿过镇外那片静谧幽深的竹林时,竹叶在头顶交织成天然的穹顶,阳光透过叶隙洒下,形成斑驳的光点。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一座雅致的院落终于藏在林海深处——院门上的匾额题着“清音阁”三字,笔锋清逸,透着一股出尘之气。

  一阵空灵悠远的琴声自院内流淌而出,清越脱俗,不似凡间之音,每一个音符都似能涤荡人心。

  四人驻足静立,不敢打扰,直到琴音缓缓止歇,才轻轻叩了叩院门。

  院内,一位身着青衫的男子缓缓抬起头。他面容俊逸,眉宇间带着几分孤高,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仿佛能看透人心深处的所思所想。

  他,便是嵇由。

  嵇由的目光在四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定格在林逸身上,声音清冷如琴音,开门见山:“也是为‘淬魂’之钥来的吧?归墟教欲夺其力,用以乱世;‘清道夫’欲净其念,以正乾坤。你们呢?”

  他的问题如同一把锋利的长剑,直刺四人的本心,容不得半分回避。

  林逸上前一步,迎着他灼灼的目光,不卑不亢:

  “前辈,我们不为夺力,不为净念。我们为的,是‘淬魂’中承载的、自嵇康以来传承千年那份不屈不挠的自由意志。它本身就是答案,而非任何势力的工具。”

  嵇由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他修长的指尖在膝上的古琴上轻轻一划,“铮”的一声清越鸣响,如同玉石相击,在院中久久回荡。

  “说得好听。”他淡淡道,随即定下约定,“明日午时,此地,竹林琴会,自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