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城，都督府，第三日晨。
慕容烬站在沙盘前，指尖点在慈恩寺的微缩模型上，已经站了整整一炷香时间。
墨九立在阴影里，呼吸都放轻了。
“还是没有消息？”慕容烬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晨光里显得格外清晰。
“没有。”墨九低声回道，“乌苏最后一次传出消息是五日前，说燎原军营地有异动，他正在探查。按约定，最迟昨日丑时，他该把探查结果送到西市羊皮摊。”
慕容烬的指尖在沙盘边缘轻叩：“五日前……正好是郡主传出密信的时间。”
“公子怀疑乌苏暴露了？”
“或者死了。”慕容烬转身，走到窗前，“野利荣兰不是傻子。她能在西羌搅起这么大风浪，靠的不只是疯。乌苏难保没有破绽。”
晨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若是乌苏死了，”墨九声音更沉，“我们就成了瞎子。不知道柳相派了多少人，不知道燎原军会怎么动，也不知道……他们到底信不信这个饵。”
“他们信。”慕容烬语气肯定，“野利荣兰一定会来。她恨我入骨，哪怕明知是陷阱，也会跳。柳相的人……也会来。但他们不会先出手。”
他走回沙盘前，手指从慈恩寺移向东南方向：“如果我是柳文渊，我会让燎原军打头阵，自己的人藏在暗处。等双方拼得差不多了，再出来收拾残局。”
“可我们不知道他们藏在哪里。”
“那就把所有可能藏人的地方，都扫一遍。”慕容烬抬眼，“让周龙的三队斥候扩大范围，以慈恩寺为中心，方圆十五里，每一处山坳、石林、废弃窑洞，全部排查。尤其是东南方向——那是从荒原来慈恩寺的必经之路，也是最好的埋伏点。”
墨九迟疑：“公子，距离行动只剩两日。十五里范围太大，我们人手不够。”
“那就用笨办法。”慕容烬从案上拿起一枚黑色小旗，插在沙盘东南角，“让斥候扮作猎户、采药人、行商，分批进入那片区域。不搜，只看——看有没有生火痕迹，有没有新鲜马蹄印，有没有人刻意清理过的踪迹。”
他顿了顿：“还有，让城防营加强西城门盘查。从今日起，所有进出城的陌生人，尤其是三五成群、携带兵器的，一律扣下细查。”
“这会打草惊蛇。”
“要的就是打草惊蛇。”慕容烬眼神锐利，“柳相的人若真藏在附近，看到我们加强戒备，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提前撤离，要么更小心地隐藏。无论哪种，都会露出破绽。”
墨九恍然：“属下这就去办。”
“等等。”慕容烬叫住他，“还有一件事。”
他走到书案前，抽出一张西羌舆图，在慈恩寺东北方向十里处画了个圈：“这里，有一处废弃的烽燧，叫‘狼烟台’。地势高，视野好，能看到慈恩寺全貌。派一队人上去，日夜盯着。若有人在那里窥探……”
他放下笔：“直接拿下。”
“是！”
墨九领命退下。
书房重归寂静。慕容烬独自站在沙盘前，目光从慈恩寺移到黑石城，又移向更远的荒原。
乌苏的失联，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表面波澜不惊，底下却暗流汹涌。
他必须做好最坏的准备——乌苏死了，柳相知道了他们的计划，燎原军和“瞑目”精锐正从两个方向逼近，而他还不知道对方具体有多少人，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出现。
这是一场在迷雾里的对决。
-------
同一时间，荒原东南，石林深处。
白面鬼盘腿坐在一块风化的巨岩下，手里把玩着一把薄如蝉翼的短刀。
他面前摊着一张手绘的慈恩寺地形图，上面用炭笔标注了几个红点——那是他这两日亲自踩点后，判断最适合埋伏的位置。
“老大，”一个精瘦的汉子猫腰凑过来，压低声音，“刚收到消息，黑石城西城门加强了盘查，生面孔很难混进去。还有，附近出现了几拨猎户和采药人，看着不像寻常百姓。”
白面鬼眼皮都没抬：“慕容烬起疑了。”
“那我们……”
“按兵不动。”白面鬼收起短刀，“相爷的命令很清楚——等燎原军先动。他们不动，我们绝不出手。”
“可万一慕容烬搜到这儿来……”
“他搜不到。”白面鬼指了指石林深处，“这地方我三年前就来过，有一条地下暗河改道后留下的溶洞，入口隐蔽，里面能藏五十人。洞口我已经用碎石封了，从外面看就是普通山壁。”
他顿了顿，补充道：“让弟兄们白天别生火，夜里用无烟炭。吃喝拉撒都在洞里解决。五日……忍五日就够了。”
汉子点头，又问：“燎原军那边，要不要派人盯着？”
“不用。”白面鬼冷笑，“野利荣兰那个疯女人，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她要报仇。她若行动，动静小不了。我们在这儿，听都能听见。”
他抬头，透过石林缝隙看向西北方向。
那里是慈恩寺的方向，此刻在晨光中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
“两日后……”白面鬼喃喃自语，“我倒要看看，慕容烬这个饵，到底钓不钓得上鱼。”
------
燎原军营地，同一日上午。
野利荣兰蹲在乌苏的坟前，手里攥着一把沙土。
坟是新垒的，没有墓碑，只有几块石头压着。这是羌人的葬法——死在哪，埋在哪，不立碑，不留名，让风沙慢慢抹去所有痕迹。
“乌苏，”她低声说，声音沙哑得像磨砂，“你说得对，慈恩寺是陷阱。柳相的人在等着我们送死。”
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生疼。
“可我还是要去。”野利荣兰松开手，沙土从指缝漏下，“不光是为了报仇，是为了……让那些人知道，西羌人还没死绝。”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
身后，二十六个燎原军残部默默站着。人人带伤，但眼神里都有一股豁出去的狠劲。
“都准备好了？”野利荣兰问。
一个独眼老兵站出来：“首领，弩箭只剩一百二十支，刀十七把，甲九副。火油弄到了三桶，够烧半个大殿。”
“够用了。”野利荣兰环视众人，“记住，我们不是去夺令，是去杀人。能杀慕容烬最好，杀不了，就杀他的人。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但有一点——谁也不许死在大殿里。乌苏说了，殿里有火油机关。一旦触发，整个殿都会烧起来。我们要在机关启动前冲出来，把追兵引进去。”
“若是逃不出来呢？”有人小声问。
野利荣兰笑了，笑得狰狞：“那就拉几个垫背的。黄泉路上，不孤单。”
众人沉默。
“今日休整，明日黄昏出发。”野利荣兰下令，“把该埋的东西埋了，该烧的烧了。这次去，就不回来了。”
“是！”
人群散去。
野利荣兰独自站在营地中央，看着这个她待了两年的地方。破败的帐篷，熄灭的篝火，散落的兵器……像一场荒诞的梦。
--------
暮色渐沉，天边最后一缕光没入远山。
“让周龙的人再查一遍东南石林。”慕容烬下令，“尤其是地下溶洞、废弃矿坑这些能藏人的地方。查仔细些，用火把照，用棍子捅，一处都别漏。”
“若是打草惊蛇……”
“那就惊。”慕容烬眼神冰冷，“我倒要看看，是蛇先出洞，还是我们先找到它的七寸。”
墨九领命而去。
书房里，慕容烬独自站了许久。
他忽然想起乌苏第一次来见他时的样子。那时乌苏浑身是伤，但眼睛很亮。
“都督，让我去吧。”乌苏跪在地上，声音坚定，“我阿娘是羌人，阿爹是汉人，两边都不把我当自己人。只有在您这儿，我才算个人。”
“去燎原军，九死一生。”他说。
“我不怕死。”乌苏抬头，“只怕死得没意思。”
慕容烬答应了。
那个少年，如今是生是死？
------
窗外，夜幕彻底降临。
远方的荒原上，野利荣兰带着二十六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营地。
东南石林里，白面鬼从溶洞口收回目光，对身后挥了挥手。
二十名“瞑目”精锐，像鬼影般隐入黑暗。
而慈恩寺，依然静静矗立在夜色中。
像一座等待献祭的祭坛。
慕容烬站在沙盘前，指尖点在慈恩寺的微缩模型上，已经站了整整一炷香时间。
墨九立在阴影里，呼吸都放轻了。
“还是没有消息？”慕容烬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晨光里显得格外清晰。
“没有。”墨九低声回道，“乌苏最后一次传出消息是五日前，说燎原军营地有异动，他正在探查。按约定，最迟昨日丑时，他该把探查结果送到西市羊皮摊。”
慕容烬的指尖在沙盘边缘轻叩：“五日前……正好是郡主传出密信的时间。”
“公子怀疑乌苏暴露了？”
“或者死了。”慕容烬转身，走到窗前，“野利荣兰不是傻子。她能在西羌搅起这么大风浪，靠的不只是疯。乌苏难保没有破绽。”
晨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若是乌苏死了，”墨九声音更沉，“我们就成了瞎子。不知道柳相派了多少人，不知道燎原军会怎么动，也不知道……他们到底信不信这个饵。”
“他们信。”慕容烬语气肯定，“野利荣兰一定会来。她恨我入骨，哪怕明知是陷阱，也会跳。柳相的人……也会来。但他们不会先出手。”
他走回沙盘前，手指从慈恩寺移向东南方向：“如果我是柳文渊，我会让燎原军打头阵，自己的人藏在暗处。等双方拼得差不多了，再出来收拾残局。”
“可我们不知道他们藏在哪里。”
“那就把所有可能藏人的地方，都扫一遍。”慕容烬抬眼，“让周龙的三队斥候扩大范围，以慈恩寺为中心，方圆十五里，每一处山坳、石林、废弃窑洞，全部排查。尤其是东南方向——那是从荒原来慈恩寺的必经之路，也是最好的埋伏点。”
墨九迟疑：“公子，距离行动只剩两日。十五里范围太大，我们人手不够。”
“那就用笨办法。”慕容烬从案上拿起一枚黑色小旗，插在沙盘东南角，“让斥候扮作猎户、采药人、行商，分批进入那片区域。不搜，只看——看有没有生火痕迹，有没有新鲜马蹄印，有没有人刻意清理过的踪迹。”
他顿了顿：“还有，让城防营加强西城门盘查。从今日起，所有进出城的陌生人，尤其是三五成群、携带兵器的，一律扣下细查。”
“这会打草惊蛇。”
“要的就是打草惊蛇。”慕容烬眼神锐利，“柳相的人若真藏在附近，看到我们加强戒备，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提前撤离，要么更小心地隐藏。无论哪种，都会露出破绽。”
墨九恍然：“属下这就去办。”
“等等。”慕容烬叫住他，“还有一件事。”
他走到书案前，抽出一张西羌舆图，在慈恩寺东北方向十里处画了个圈：“这里，有一处废弃的烽燧，叫‘狼烟台’。地势高，视野好，能看到慈恩寺全貌。派一队人上去，日夜盯着。若有人在那里窥探……”
他放下笔：“直接拿下。”
“是！”
墨九领命退下。
书房重归寂静。慕容烬独自站在沙盘前，目光从慈恩寺移到黑石城，又移向更远的荒原。
乌苏的失联，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表面波澜不惊，底下却暗流汹涌。
他必须做好最坏的准备——乌苏死了，柳相知道了他们的计划，燎原军和“瞑目”精锐正从两个方向逼近，而他还不知道对方具体有多少人，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出现。
这是一场在迷雾里的对决。
-------
同一时间，荒原东南，石林深处。
白面鬼盘腿坐在一块风化的巨岩下，手里把玩着一把薄如蝉翼的短刀。
他面前摊着一张手绘的慈恩寺地形图，上面用炭笔标注了几个红点——那是他这两日亲自踩点后，判断最适合埋伏的位置。
“老大，”一个精瘦的汉子猫腰凑过来，压低声音，“刚收到消息，黑石城西城门加强了盘查，生面孔很难混进去。还有，附近出现了几拨猎户和采药人，看着不像寻常百姓。”
白面鬼眼皮都没抬：“慕容烬起疑了。”
“那我们……”
“按兵不动。”白面鬼收起短刀，“相爷的命令很清楚——等燎原军先动。他们不动，我们绝不出手。”
“可万一慕容烬搜到这儿来……”
“他搜不到。”白面鬼指了指石林深处，“这地方我三年前就来过，有一条地下暗河改道后留下的溶洞，入口隐蔽，里面能藏五十人。洞口我已经用碎石封了，从外面看就是普通山壁。”
他顿了顿，补充道：“让弟兄们白天别生火，夜里用无烟炭。吃喝拉撒都在洞里解决。五日……忍五日就够了。”
汉子点头，又问：“燎原军那边，要不要派人盯着？”
“不用。”白面鬼冷笑，“野利荣兰那个疯女人，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她要报仇。她若行动，动静小不了。我们在这儿，听都能听见。”
他抬头，透过石林缝隙看向西北方向。
那里是慈恩寺的方向，此刻在晨光中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
“两日后……”白面鬼喃喃自语，“我倒要看看，慕容烬这个饵，到底钓不钓得上鱼。”
------
燎原军营地，同一日上午。
野利荣兰蹲在乌苏的坟前，手里攥着一把沙土。
坟是新垒的，没有墓碑，只有几块石头压着。这是羌人的葬法——死在哪，埋在哪，不立碑，不留名，让风沙慢慢抹去所有痕迹。
“乌苏，”她低声说，声音沙哑得像磨砂，“你说得对，慈恩寺是陷阱。柳相的人在等着我们送死。”
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生疼。
“可我还是要去。”野利荣兰松开手，沙土从指缝漏下，“不光是为了报仇，是为了……让那些人知道，西羌人还没死绝。”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
身后，二十六个燎原军残部默默站着。人人带伤，但眼神里都有一股豁出去的狠劲。
“都准备好了？”野利荣兰问。
一个独眼老兵站出来：“首领，弩箭只剩一百二十支，刀十七把，甲九副。火油弄到了三桶，够烧半个大殿。”
“够用了。”野利荣兰环视众人，“记住，我们不是去夺令，是去杀人。能杀慕容烬最好，杀不了，就杀他的人。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但有一点——谁也不许死在大殿里。乌苏说了，殿里有火油机关。一旦触发，整个殿都会烧起来。我们要在机关启动前冲出来，把追兵引进去。”
“若是逃不出来呢？”有人小声问。
野利荣兰笑了，笑得狰狞：“那就拉几个垫背的。黄泉路上，不孤单。”
众人沉默。
“今日休整，明日黄昏出发。”野利荣兰下令，“把该埋的东西埋了，该烧的烧了。这次去，就不回来了。”
“是！”
人群散去。
野利荣兰独自站在营地中央，看着这个她待了两年的地方。破败的帐篷，熄灭的篝火，散落的兵器……像一场荒诞的梦。
--------
暮色渐沉，天边最后一缕光没入远山。
“让周龙的人再查一遍东南石林。”慕容烬下令，“尤其是地下溶洞、废弃矿坑这些能藏人的地方。查仔细些，用火把照，用棍子捅，一处都别漏。”
“若是打草惊蛇……”
“那就惊。”慕容烬眼神冰冷，“我倒要看看，是蛇先出洞，还是我们先找到它的七寸。”
墨九领命而去。
书房里，慕容烬独自站了许久。
他忽然想起乌苏第一次来见他时的样子。那时乌苏浑身是伤，但眼睛很亮。
“都督，让我去吧。”乌苏跪在地上，声音坚定，“我阿娘是羌人，阿爹是汉人，两边都不把我当自己人。只有在您这儿，我才算个人。”
“去燎原军，九死一生。”他说。
“我不怕死。”乌苏抬头，“只怕死得没意思。”
慕容烬答应了。
那个少年，如今是生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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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夜幕彻底降临。
远方的荒原上，野利荣兰带着二十六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营地。
东南石林里，白面鬼从溶洞口收回目光，对身后挥了挥手。
二十名“瞑目”精锐，像鬼影般隐入黑暗。
而慈恩寺，依然静静矗立在夜色中。
像一座等待献祭的祭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