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磐石与浪-《重生八零,寒门逆袭到首富》

  《磐石》的绣稿,是王秀英用炭条直接在绢布上勾勒的。没有具体形象,只有嶙峋的线条与大块留白,意图捕捉山石历经风雨冲刷后的骨相与沉默的力量。她果真启用了最寻常的几色灰、褐、青的普通丝线,线质偏硬,光泽含蓄,甚至有些粗砺感。

  落针时,她摒弃了以往表现细腻过渡的“套针”、“抢针”,转而大量运用质朴刚健的“直针”、“缠针”,甚至借鉴了缝补衣物般的“回针”,针脚扎实,走势硬朗。丝线本身的粗砺感,在紧密的排列下,反而呈现出一种岩石般的肌理与重量感。留白处,她刻意用了疏密不等的“断针”,模拟风蚀水刻的痕迹。

  这不是一幅悦目的绣画,初看甚至有些“笨拙”与“沉闷”。但王秀英绣得极其专注,仿佛每一针都在与想象中的山石对话,感受其内部的坚硬与恒久。林晚发现,母亲绣《磐石》时的状态,与绣《春江图》的灵动迥异,更沉,更静,眉宇间凝聚着一股近乎苦行僧般的执拗。

  “妈,您这是在……跟自己较劲?”林晚忍不住问。

  王秀英手下未停,声音平缓:“不是较劲。是往回找。找手艺最开始那股‘拙’劲。金奖是好看,但看久了,怕眼睛花了,手飘了。得用最‘拙’的料,最‘笨’的法子,把自己拉回来。”

  这种内省的创作,暂时隔绝了外界的纷扰。但外界的浪,不会因为一块“石头”的沉默而平息。

  赵成业那边,终究还是没顶住压力。他父亲与那家“青河大单位”委派的中间人签了意向协议,独家供应剩余库存老线,并承诺不再向晚秀坊提供同等级特制品。作为补偿,对方支付了一笔不菲的“诚意金”。赵成业发来长长的道歉信息,言辞恳切而无奈。

  与此同时,协会推动的“地域特色产品标识”首批申报开始。入选名单在县报公示,几家“示范工作室”和部分积极会员的作品赫然在列,宣传语强调“规范、标准、可溯源”。晚秀坊没有申报,但协会的新闻稿中,仍将《春江图》获得省级金奖作为“青河刺绣整体水平提升”的例证,模糊了界限。

  更隐蔽的动作来自商业层面。林建民从市里原料商处得知,有“省里来的公司”正在大规模收购特定品级的普通绣线,导致市面部分型号价格小幅上涨,货源趋紧。而青河本地,两家规模中等的绣坊悄然更换了门面,挂上了“新艺工坊(青河合作点)”的招牌,开始以略低于市场均价接单,风格模仿痕迹明显,但胜在出货快、价格有竞争力。

  林晚通过陈志远的关系,查阅了一些公开商业信息,发现“新艺工坊”的母公司,正是“新艺基金”参投的企业。资本的手,已经开始以更接地气、更具渗透性的方式,介入青河刺绣的基层生产环节。

  就连纪录片拍摄,也遇到了微妙阻力。苏导团队再次前来进行深度拍摄时,胡美凤主动联系,表示协会可以“协调提供更多元化的拍摄场景和受访对象”,并暗示“单独聚焦某个个体,可能无法全面展现青河刺绣的真实面貌”。苏导婉拒了“协调”,但拍摄过程中,确实遇到了一些绣坊出于“协会建议”或“自身考虑”而婉拒拍摄的情况。

  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正在缓缓收紧,试图将晚秀坊的“异质性”稀释、包裹进一个更“规范”、更“可控”的体系之中。

  王秀英对这一切并非毫无察觉,但她选择将绝大部分精力倾注在《磐石》上。只有在每晚歇针后,她会听林晚梳理当日的各种信息,偶尔问一两个关键问题,眼神在灯下幽深如潭。

  “新艺工坊的绣品,你看过吗?”她问林晚。

  林晚拿出手机,展示了几张偷偷拍下的照片:模仿《青河春晓》构图但配色艳俗的风景绣,以及一些批量生产的吉祥图案。“形似,神无。针脚整齐但呆板,色彩刺眼。用的是机制底布和普通化纤线,成本很低。”

  王秀英看了半晌,只说:“东施效颦。”

  “但他们价格低,出货快,对普通游客和低端礼品市场有吸引力。长期来看,可能会拉低外界对‘青河刺绣’的整体认知和价格预期。”林晚忧虑道。

  “潮水来了,泥沙俱下。”王秀英道,“但潮水退去,金子还是金子,泥沙还是泥沙。”她顿了顿,“我们的金子,就是《磐石》这样的东西。他们仿不了。”

  话虽如此,现实的压力却与日俱增。一家原本与晚秀坊有长期小批量订单的礼品公司,委婉地提出,由于“市场变化”,后续订单需要“重新评估价格和交货期”。显然,有了更便宜的选择。

  就在林建民为订单缩减发愁时,那位南方美院的顾老师再次来信。信中说,合作工作坊的学术审批已通过,正式邀请王秀英于初夏赴南方参与为期两周的工作坊,并作为“特邀主讲嘉宾”分享经验。随信附上了详细日程和一份颇为丰厚的酬劳预算。顾老师还特别提到,工作坊将与一场国际性的手工艺设计展联动,参与者的作品有机会获得展出。

  这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机会,不仅关乎报酬,更是走向更广阔学术与设计舞台的跳板。然而,时间与正在创作的《磐石》冲突,且离家半月,对晚秀坊日常运转也是考验。

  全家再次陷入抉择。林建民觉得机会难得,主张去。林晚分析利弊,认为长远价值巨大,但需妥善安排。王秀英看着未完成的《磐石》,又看了看那封精致的邀请函,沉默许久。

  “《磐石》不能停。”她最终说,“去南方,可以,但得等这幅绣完。另外,”她看向林晚,“你和顾老师商量,能不能把‘主讲’换成更随意的对谈?我不习惯讲,更习惯做和聊。”

  她的态度明确:不拒绝机遇,但必须坚持自己的节奏和方式。

  回信寄出后不久,顾老师欣然回复,表示时间可以协调,形式完全尊重王秀英意愿,并期待《磐石》完成后的风采。

  就在晚秀坊为南方之行做准备时,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破了表面的平衡:省非遗保护中心下发通知,为总结推广首批优秀案例经验,将组织“案例深度调研与提升计划”,晚秀坊被选为三个重点跟踪对象之一。省里将派专家组再次驻点调研,并协助制定“个性化传承发展方案”。调研启动时间,就在一个月后。

  这意味着,晚秀坊不仅获得了持续的关注与支持,也可能被纳入更系统的、带有一定指导性的发展规划中。是助力,还是新的框架?

  一时间,晚秀坊仿佛同时被推上了多个不同的传送带:南方美院的学术舞台,省非遗系统的深化跟踪,本地行业的排挤与模仿,资本市场的悄然渗透。

  王秀英站在绣架前,《磐石》已具雏形,粗犷的线条在绢面上沉默地隆起,带着一种拒绝被轻易定义的倔强。她拿起针,捻了捻那最普通的褐色丝线,针尖在灯光下闪过一丝寒芒。

  “来吧。”她对着绣面上嶙峋的“石头”低声说,也像是对着窗外看不见的、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浪潮说。

  “看看是浪把石头拍碎,还是石头,把浪磨成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