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转机-《重生八零,寒门逆袭到首富》

  小小的晚秀坊堂屋,从未容纳过如此多身份迥异、心思各异的访客。省社科院的梁研究员站在工作台前,眼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专注,完全被王秀英手下那几件绣品攫住。他先是仔细看了《山居秋暝》的照片,询问了创作背景和主要技法;接着目光落在荷花绣品那滴露珠上,俯身细观良久,啧啧称奇;最后,他拿起那幅深青色的“水影鳞”,手指轻轻拂过那凌厉抽象的纹路,抬头看向王秀英,眼神亮得惊人。

  “王老师,”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这种针法……您在现场演示时,是如何在那么短时间内,完成从具体物象到抽象表达的转换思考的?这不仅仅是技法熟练,这涉及到对传统程式极其深刻的理解和超越!”

  问题直指核心,是真正的内行之间对话。王秀英略显意外,但很快平静下来,用她一贯朴实的语言解释:“没想那么多。当时就觉得,他们要看‘鳞’,我就给‘鳞’的筋骨。鱼鳞也好,水光也好,都是‘力’和‘光’的交错。针法转个向,力道收一点,味道就变了。”

  “力的交错,光的折射……”梁研究员喃喃重复,转身对随行的几位学者模样的人低声道,“听到了吗?这是从实践里长出来的美学语言,比我们书本上总结的鲜活得多!”

  胡美凤站在门口,脸上维持着僵硬的笑容,手指却无意识地捏紧了皮包的带子。她几次想插话,介绍协会的规划或者引导话题,但梁研究员全神贯注于与王秀英的技艺探讨,其他人也听得入神,竟无人注意她。她仿佛成了一个尴尬的旁观者。

  林建民忙着给其他调研组成员倒水,手还有些抖,但眼中满是激动的光芒。林晚则站在稍远的地方,心脏依然狂跳,大脑飞速运转。她看着梁研究员与母亲交流时那种发自内心的赞赏,看着其他学者认真记录的模样,又瞥见胡美凤眼中难以掩饰的阴霾,一个清晰的认知浮现出来:母亲用最纯粹的手艺,无意间叩开了一扇与她所处的行政-商业逻辑完全不同的门——学术界的大门。这扇门背后,是另一套评价体系,看重的是文化价值、技艺独创性、活态传承的真实状态。

  “王老师,”梁研究员的问题越来越深入,从具体技法问到色彩体系的传承,再问到家族技艺传承中口传心授的具体方式,“您刚才提到,有些东西‘心里头存着’、‘手上喂出来’,这种基于个人体验和长期实践的‘默会知识’,在面临现代化和标准化要求时,您认为应该如何保护和延续?”

  这个问题太大,也太关键。王秀英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我这辈子,就知道跟针线打交道。您说的那些大词,我不太懂。我就觉着,就像种地,老把式知道哪块地该什么时候下种,哪片云彩带着雨,这光看书本不够,得在地里熬年头,跟庄稼说话。我们的针线活也差不多。口诀规矩是犁耙,可地里长什么苗,结什么果,还得看天时,看地气,看庄稼人自己心里那本账。现在要大家都用一个模子种地,都算一样的收成,怕是……有些地,就种不出它原来的味儿了。”

  这个比喻通俗而深刻,几位学者频频点头。梁研究员更是感慨:“说得好啊!‘默会知识’的在地性、个体性,正是其珍贵也是其脆弱之处!一刀切的‘标准化’,确实可能损伤文化多样性赖以生存的土壤!”

  他转向陪同的市县人员,语气变得严肃了些:“各位,我们这次调研,核心目的之一是摸清传统工艺的真实生存状态和发展潜力。潜力不能只看厂房大小、产值数字,更要看像王老师这样,技艺达到如此高度,且对技艺本身有深刻思考和实践创新的‘活态传承样本’!这样的样本,本身就是巨大的文化财富,是行业未来向高附加值、精品化、个性化发展最宝贵的种子!他们的生存空间、传承方式,值得我们格外关注和保护!”

  这话语重心长,且直接拔高了晚秀坊在调研中的定位。胡美凤的脸色终于变了,她忍不住上前一步,勉强笑道:“梁研究员说得对,协会也一直非常重视对高水平传承人的保护和扶持。我们正在制定的‘特色技艺名录’和‘大师工作室’认定办法,就是为了……”

  “扶持的前提是准确识别和尊重其内在规律。”梁研究员温和但坚定地打断了她,目光重新回到绣品上,“王老师这样的艺术家,需要的可能不是简单的‘扶持’,而是足够的创作自由、对其技艺价值的充分认可,以及一个能让她安心创作的、不受过多非技艺因素干扰的环境。协会的工作,或许应该更多地在这些方面着力。”

  这话像一根软刺,轻轻扎在胡美凤最在意的地方。她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如何反驳。梁研究员的话站在文化和学术的制高点上,无可指责。

  调研组的到访持续了约一个小时。临走前,梁研究员郑重地与王秀英握手:“王老师,今天受益匪浅。您的作品和见解,是我们这次调研非常重要的收获。我们会如实记录,并在后续报告中充分反映。也希望您能继续坚持您的创作道路,保护好这门珍贵的手艺。”他又看向林晚和林建民,点了点头。

  送走调研组一行人,巷子重归寂静。胡美凤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她深深看了一眼王秀英和堂屋里的绣品,眼神复杂难明,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快步离去。

  门关上,晚秀坊里出现了短暂的绝对安静。随即,林建民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发颤:“老天爷!省里的大专家……专门来看咱们了!还说咱们是‘宝贵种子’!秀英,你听见了吗?!”

  王秀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挺直的脊背微微放松下来,脸上终于露出些许如释重负的疲惫,但眼睛很亮。她走到工作台前,轻轻抚摸着自己的绣品,低声道:“总算……还有人愿意听针线自己说话。”

  林晚走到母亲身边,握住她冰凉的手,心中激荡难平。她想起陈志远转交的报告,想起母亲在广播采访中那些质朴却锋利的话,想起刚才梁研究员眼中闪烁的知音般的光芒。这一切看似偶然的串联,最终汇聚成一道强光,刺破了精心编织的罗网。

  “妈,爸,”林晚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我们……好像找到了一条不一样的路。一条不用跟他们比规模、比关系,而是比谁‘根’扎得深、‘活气’留得住的路。梁研究员他们,代表的是另一种力量,一种看重文化真实价值的力量。”

  “对!对!”林建民激动地搓着手,“咱们就靠手艺!靠真东西!什么协会,什么华艺,让他们折腾去!咱们有省里专家撑腰了!”

  “也别想得太简单。”林晚冷静下来,提醒道,“梁研究员的话有分量,但具体能带来什么改变,还是未知数。胡美凤不会善罢甘休,华艺也可能有后手。不过,至少现在,我们不是完全被动挨打了。我们有了一个有力的‘旁证’。”

  她看向窗外,阳光已经冲破了云层,热烈地洒在青石板路上。心中的阴霾被驱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希望、斗志和未散尽紧张的复杂情绪。围剿的网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透进了新鲜空气和不一样的阳光。接下来,是如何守住这道口子,甚至将它扩大成一条真正的生路。

  晚秀坊的针,在寂静了一小时后,又再次被王秀英拿起。她坐回绣架前,继续为那幅竹石添上远山的雾霭。针起针落,依旧沉稳。但林晚分明感觉到,那枚小小的针尖上,似乎凝聚了比以往更沉静、也更坚韧的力量。一场无声的风暴看似暂时过去,但更深的水域下,暗流的角力或许才刚刚升级。而手握针线的人,已经准备好了,以更清晰的姿态,迎接接下来的任何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