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筹备会的硝烟-《重生八零,寒门逆袭到首富》

  年关在忙碌与些许紧绷的期盼中滑过。年夜饭的香气,鞭炮零星的脆响,邻里亲朋走动时的寒暄道贺(总免不了提及王秀英的省展银奖),给晚秀坊罩上了一层暖色的光晕。但林晚知道,这份短暂的祥和之下,冰层正在变薄,底下的暗流已开始加速涌动。

  开春不久,县文化馆的李干事亲自送来了一份盖着市工艺美术协会鲜红印章的正式通知:定于三月十五日,在市第二招待所会议室,召开“青河刺绣行业健康发展研讨会暨协会筹备第一次全体会议”,要求各发起单位负责人务必准时出席,并可携带一至两名主要技术或管理人员列席。通知措辞官方,程式规范,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

  “林师傅,这可是市里牵头的大事。”李干事将通知递给林建民,脸上带着公事公办的笑容,眼底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咱们县里推荐了你们,是看重晚秀坊的水平和影响力。去听听,了解了解上头的精神,总归没坏处。张馆长让我带话,会上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多看,多听,稳住。”

  林建民谢过李干事,拿着通知,和王秀英、林晚围坐在堂屋里。通知的白纸黑字,像一块冰冷的铁。

  “十五号……没几天了。”林建民眉头拧成疙瘩,“说是‘研讨会’,‘筹备会’,我看,就是胡美凤搭台子,要让咱们这些敲锣打鼓的,都按她的调子唱。”

  王秀英抚摸着通知上的红印,没说话,只是眼神比平日更沉静,也更锐利。

  林晚仔细读着通知:“‘健康发展’……‘全体会议’……‘主要技术或管理人员’……爸,妈,我们三个恐怕都得去。妈是技术核心,必须去;爸是负责人;我……或许可以算‘管理人员’?即便只能列席,也能在旁边帮着看,帮着听。”

  “你也去?”林建民有些犹豫,“你还是学生,这……”

  “正因为我还在读书,有些话,或许由我这个‘不懂事’的学生说出来,比你们直接说,余地更大些。”林晚分析道,“而且,我对他们在管理、章程这些‘文事’上可能玩的花样,警惕性可能更高一些。李干事不是也说,‘多看,多听,稳住’吗?”

  最终决定,一家三口同去。

  三月十五日,清晨,春寒料峭。林家三人早早动身,搭乘最早一班去市里的长途汽车。王秀英穿了那件只在重要场合穿的、压箱底的深蓝色呢子外套,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林建民换上了见华艺张副总时穿过的那套半新中山装。林晚则是一身干净利落的灰色学生装,背着那个印着大学校名的帆布书包,里面装着笔记本和钢笔。

  市第二招待所是一栋五层楼的苏式建筑,灰扑扑的外墙,会议室在二楼。他们到时,走廊里已站了不少人,大多是中年或以上的男女,穿着各异,有穿工装的,有穿便服的,也有几个像王秀英这样穿着体面些的。彼此见面,有的熟络寒暄,有的只是点头示意,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杂着烟味、茶味和淡淡不安的沉默。

  林晚扫视着人群,试图辨认哪些是像自家一样被“推荐”来的个体户,哪些可能是胡美凤的亲信或早已被她说服的“自己人”。她看到几个曾在县协会见过的面孔,包括那位周理事,正和几个穿着更讲究的人聚在一起低声谈笑,目光偶尔扫过人群,带着一种审视和掌控的意味。

  九点整,会议开始。能容纳近百人的会议室坐了七八成。主席台上方挂着红布横幅:“青河刺绣行业健康发展研讨会”。台上摆着一排铺着红色绒布的长桌,后面坐着五六个人。正中是一位头发花白、戴眼镜、颇有干部气质的陌生老者,主持牌上写着“市轻工业局副局长”。他的左边,坐着笑容得体、衣着端庄的胡美凤,她的主持牌是“市工艺美术协会副会长、会议召集人”。右边及两侧,则是协会的其他负责人和几位看上去像是相关部门的工作人员。

  会议由胡美凤主持。她首先介绍了台上的领导,然后语调清晰、充满感情地阐述了召开此次会议的目的和意义:“……在改革开放的新形势下,我们青河刺绣作为有着悠久历史和独特魅力的传统工艺,既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也面临着市场竞争、技艺传承、行业规范等诸多挑战。为了凝聚行业力量,整合优势资源,树立统一品牌形象,提升整体竞争力,更好地服务我市文化建设与经济发展,在上级领导关怀指导下,我们决定正式启动‘青河刺绣行业协会’的筹备工作。今天,我们齐聚一堂,就是要共商大计,凝聚共识,为我们青河刺绣更加辉煌的明天,奠定坚实的基础!”

  开场白赢得了一阵礼节性的掌声。胡美凤脸上带着谦逊而得体的微笑,目光缓缓扫过台下,在林晚一家坐的位置略微停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

  接着是那位市轻工业局副局长讲话。他讲得比较宏观,强调传统工艺在现代化进程中的重要性,肯定成立行业协会的必要性,要求大家“解放思想,团结协作,在协会领导下,开创青河刺绣新局面”。官话套话居多,但坐在那个位置,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背书。

  重头戏在胡美凤接下来的议程安排。她首先宣读了经过“初步酝酿”的《青河刺绣行业协会章程(草案)》,并逐条解释。草案内容看起来四平八稳,规定了协会性质、宗旨、会员权利义务、组织机构等。但林晚竖起耳朵,仔细捕捉着每一个可能暗藏机锋的措辞。

  果然,在关于“会员权利”部分,草案强调“享有协会提供的技术培训、信息咨询、展览推荐、集体商标使用等服务的优先权”。而在“会员义务”中,则包括“遵守协会制定的行业技术标准和产品质量规范”、“维护协会统一形象和集体商标声誉”、“积极参加协会组织的各项活动”等。在“组织机构”部分,草案提出设立理事会,理事由“会员代表大会选举产生”,而首届理事候选人名单“由筹备组根据行业贡献、技艺水平、区域代表性等因素协商提出,报上级主管部门批准”。

  胡美凤念到这里,台下微微有些骚动。这等于将首届理事的提名权,牢牢掌握在了以她为首的“筹备组”手中。

  章程草案宣读完毕,进入“讨论”环节。胡美凤笑容可掬:“各位老师傅,各位同行,章程草案是初步框架,欢迎大家畅所欲言,提出宝贵意见,我们一起完善。”

  台下沉默了片刻。一位坐在前排、年纪颇大的老师傅颤巍巍举手,用浓重口音说:“胡会长,这协会好是好,但咱们这些小门小户,最怕条条框框太多,捆住手脚。有些老法子,各家有各家的诀窍,这‘技术标准’咋定?定死了,会不会把一些老味道弄没了?”

  胡美凤微笑着回应:“李师傅的担心很有道理。咱们制定标准,不是为了限制大家,而是为了确保‘青河刺绣’这个整体牌子过硬,是对消费者负责。标准会侧重基础性、通用性的质量要求,比如线料品质、基本针法规范、成品牢固度等,不会干涉各家独特的创作技法和艺术风格。相反,协会还会组织交流,让好的技法得到推广,这也是提升整体水平嘛。”

  她回答得滴水不漏,既安抚了疑虑,又牢牢抓住了“标准制定权”的正当性。

  又有人问集体商标如何使用,费用如何。胡美凤表示,具体使用细则和费用标准将由未来的理事会制定,“确保公平合理,取之于会员,用之于会员”。

  林晚知道,不能再等了。她轻轻碰了碰父亲的手臂。林建民会意,深吸一口气,举起了手。

  “胡会长,各位领导,我是青河县晚秀坊的林建民。”林建民站起身,声音略显粗嘎,但努力保持着平稳,“感谢协会给我们这个小作坊发言的机会。章程草案我们听了,觉得方向是好的。我们晚秀坊支持行业有规范,有组织。但有几点小的想法,想提出来供领导们参考。”

  全场目光聚焦过来。胡美凤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专注了些:“林师傅请讲。”

  “第一,关于技术标准。”林建民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说道,“我们觉得,是不是可以分成‘基础保底标准’和‘特色技艺名录’两部分?‘基础标准’大家必须遵守,保证基本质量;‘特色名录’则用来记录和鼓励各家独有的、优秀的特殊针法或纹样设计,由协会组织认证,但不作为强制标准,而是作为行业共享的财富和创新的标杆。这样既能规范,又能保护特色,鼓励创新。”

  这个提议有些出乎意料,台下响起低声议论。胡美凤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点头:“林师傅这个思路很有建设性,可以考虑。特色技艺的认证和推广,确实是协会应该发挥的作用。”

  “第二,”林建民继续道,“关于协会服务和会员义务。我们小作坊,人手有限,精力也有限。协会组织的活动,我们一定积极参加,但也希望协会能考虑到我们这些个体户的实际困难,有些非核心的活动,是不是可以自愿选择参加?另外,像技术培训、信息咨询这些服务,如果可能,是否也能适当考虑向非会员、但同样是青河刺绣传承者的同行开放?毕竟,行业繁荣,需要大家一起努力。”

  这话说得委婉,但意思明确:反对义务的绝对捆绑,并试探协会的包容性。

  胡美凤的笑容淡了些:“林师傅的顾虑可以理解。具体活动安排,未来理事会会充分考虑各方实际情况。至于服务对象,协会当然首先服务于会员,这是基本原则。但我们也欢迎所有从业者,在认同协会章程、符合会员条件的前提下,申请加入,共享资源。”

  她巧妙地避开了“向非会员开放服务”的提议,重申了“会员优先”原则。

  林建民知道火候差不多了,见好就收:“谢谢胡会长。我们就是一点不成熟的想法,说完了。”他坐了下来,手心全是汗。

  林晚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刚才的对话要点和胡美凤的反应。她注意到,父亲发言时,台上那位市轻工业局副局长微微颔首,似乎对“特色技艺名录”的提法有些兴趣。而胡美凤身边那位周理事,脸色则不太好看。

  接下来的讨论,大多围绕一些细节展开,再无这般直接的“碰撞”。最后,胡美凤总结,感谢大家建言,章程草案将根据今天讨论意见修改后,提交下一次会议审议。然后,她话锋一转:“根据上级指示精神,以及尽快推动协会实质性运作的需要,筹备组经过慎重研究,并征求了各方意见,现提出首届理事会理事候选人建议名单,提请会议审议。”

  她拿起一张纸,开始念名字。一共十五个名字,念到后面,林晚听到了“青河县晚秀坊,王秀英”。

  母亲的名字赫然在列!

  王秀英显然也愣住了,抬头看向台上的胡美凤。胡美凤正念完名单,放下纸张,笑容可掬地看向台下:“以上建议名单,是基于行业贡献、技艺水平、区域平衡等因素综合考虑的。大家有什么意见,可以提出。”

  会场一片寂静。名单里有国营工艺厂的领导,有各地公认的“大师”,也有像王秀英这样近期有突出成绩的个体代表,覆盖面看似很广,挑不出明显毛病。更重要的是,这种“建议名单”的提出方式,本身就暗示了其权威性和不容轻易质疑。

  林晚瞬间明白了胡美凤的用意。将母亲列入理事候选人,是一招极高明的棋。既是将晚秀坊这个“刺头”纳入体系、给予安抚和面子,也是将母亲(乃至晚秀坊)绑上协会的战车,今后协会的决议,作为理事的母亲若反对,将承受更大压力;若随波逐流,则晚秀坊的独立性将名存实亡。这是典型的“招安”与“捆绑”。

  没有人公开反对名单。在一片默认的沉默中,胡美凤宣布:“既然大家没有异议,那么这份建议名单将按程序报批。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感谢各位!”

  会议散了。人们陆续起身,低声交谈着离开。林晚一家走在最后。王秀英脸色平静,但眉头微锁。林建民低声问:“秀英,这理事……”

  “回去再说。”王秀英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

  走出招待所大楼,春日的阳光有些刺眼。胡美凤正与几位领导模样的人边走边谈,笑声隐约传来。周理事从后面赶上,经过林建民身边时,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林师傅,恭喜啊,王师傅高升理事了。以后就是‘自己人’了,得多为协会出力啊!”

  林建民勉强扯了扯嘴角,没接话。

  坐上车,离开市区,沉默才被打破。

  “妈,他们这是想把您,把咱们家,架上去。”林晚看着母亲。

  王秀英望着车窗外飞掠的田野,良久,才缓缓道:“架上去,也得看站得稳不稳。理事不理事,是虚名。手里的针,心里的谱,才是实的。”

  她的目光收回,落在自己那双因长年刺绣而骨节略粗、却异常稳定的手上。

  “他们要玩他们的章程,他们的名单。”王秀英的声音很轻,却像针尖划过紧绷的绸面,清晰而锐利,“咱们,只管绣咱们该绣的。”

  林晚看着母亲沉静的侧脸,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忽然松弛了一些。是的,无论台面上的硝烟如何弥漫,无论那些无形的网如何试图收拢,真正的根基,始终在于那一针一线无法被替代的精气神,在于这份无论风雨如何变幻都绝不动摇的“心静”。

  车向北行,离家越来越近。车窗外,初春的寒意尚未褪尽,但田垄间,已隐隐透出一抹倔强的新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