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重阳登高的尴尬回忆-《姑苏笑哈哈》

  重阳前一天,姑苏城的天空蓝得透亮。

  平江路上的桂花谢了大半,但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甜香。银杏叶开始黄了,金灿灿的,在秋阳下闪闪发光。河里的荷叶已经枯了大半,只剩下几支倔强地立着,别有一种萧疏的美。笑哈哈茶馆门口,顾伯新挂了一面旗幡——靛蓝底子,沈师傅用金线织了个大大的“寿”字,在秋风里轻轻飘动。

  “顾伯,明天重阳,咱们去哪儿登高?”程浩一进门就问。

  顾伯正在整理菊花茶:“按老规矩,该去虎丘。但虎丘人多,咱们去西山吧。我认识个老茶农,他家后山有片野菊坡,人少,景好。”

  正说着,陆小雨捧着一大束野菊进来:“顾伯您看!我在河边采的野菊,虽然小,但香!”

  周老师推了推眼镜:“‘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重阳赏菊,是老传统了。”

  吴画师已经在窗边铺开纸:“我画个《重阳登高图》,明天带着,到了山上对着实景补几笔。”

  三位老师傅也前后脚到了。听说要去西山登高,三人反应不一。

  冯师傅皱眉:“西山?那山路陡,我这老腿...”

  沈师傅却说:“西山好,清静。我年轻时在那儿写过生。”

  金师傅最实在:“去可以,但得带够吃的。爬山费体力,得补。”

  程浩和林小雨、陆小雨一商量,决定把这次登高办成“重阳雅集”——登高、赏菊、品茶、吟诗,一个不能少。还要带三位老师傅一起去,让他们也活动活动筋骨。

  “可冯爷爷的腿...”陆小雨担心。

  冯师傅听见了,哼了一声:“我腿怎么了?我年轻时候爬山,你们还在娘胎里呢!”

  重阳当天,天还没亮大家就集合了。两辆面包车,装了十几个人——三位老师傅,几个年轻人,还有王掌柜、李师傅几个老街坊。顾伯准备了登高必备的“重阳糕”——糯米粉做的,插着小彩旗,寓意“步步高升”。

  车子开到西山脚下时,太阳刚刚升起。秋日的晨光照在山林间,雾气还没散尽,树木都镀了层金边。空气清新得发甜,深吸一口,肺都舒服了。

  “好地方!”周老师下了车,伸展筋骨,“‘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冯师傅拄着拐杖,但腰板挺得笔直:“这山我熟。五十年前,我来这儿采过石料刻版。那时候这路还是土路,更难走。”

  沈师傅已经拿出小本子在画速写:“这山石的纹理,适合织进缂丝。你们看,这一层一层的,像不像经纬?”

  金师傅最关心吃食:“中午在哪儿吃饭?我带了炉子,可以热汤。”

  一行人开始爬山。山路不宽,但修了石阶,还算好走。三位老师傅走在中间,年轻人前后照应着。秋色正好——枫叶红了,银杏黄了,松树绿了,层层叠叠,像打翻的调色盘。

  爬到半山腰,有个亭子。大家进去歇脚。顾伯拿出重阳糕分给大家,金师傅煮了菊花茶。坐在亭子里,看着山下的姑苏城——白墙黑瓦,小桥流水,在晨雾里朦朦胧胧的,像幅水墨画。

  “我小时候,”周老师忽然说,“每年重阳都跟父亲爬山。爬到山顶,父亲会指着山下说:‘你看,这就是我们的家。’那时候觉得,从高处看家,家特别小,但特别亲。”

  冯师傅接话:“我爬过最高的山是黄山。为了找刻砚台的好石头,爬了三天。晚上睡山洞,冷得发抖。但现在想想,值。”

  沈师傅难得地多说几句:“我去过泰山看日出。凌晨三点开始爬,到山顶时太阳正好出来。那一瞬间,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金师傅最朴实:“我没爬过什么名山。但我觉得,山不在高,有伴就行。今天跟大家一起爬,这山就是最好的山。”

  休息够了,继续往上爬。越往上,路越陡。三位老师傅开始喘气,但谁也不说累。程浩要扶冯师傅,被老人瞪了一眼:“我自己能行!”

  快到山顶时,天色忽然变了。不知从哪里飘来一片乌云,遮住了太阳。山风也急了,吹得树叶哗哗响。

  “要下雨?”林小雨看看天。

  话音未落,雨点就下来了。不是毛毛雨,是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快找地方躲雨!”顾伯喊。

  大家四处张望。山顶光秃秃的,只有几块大石头。陆小雨眼尖,指着不远处:“那儿好像有个山洞!”

  果然,在山崖边,有个不大的洞口,被藤蔓遮着大半。大家赶紧跑过去。

  山洞不深,但容纳十几个人够了。洞口窄,大家挤挤挨挨地进去。雨越下越大,外面很快就成了雨帘。

  “这雨来得急,去得也快,”顾伯经验老到,“等一会儿就停了。”

  山洞里光线暗,大家只能看清彼此的轮廓。雨声哗哗的,说话得大声。

  程浩忽然笑了:“这让我想起初中时的一次春游。”

  林小雨也笑了:“是不是那次...咱们三个躲雨的事儿?”

  陆小雨好奇:“什么故事?讲讲!”

  程浩、林小雨、还有阿鑫(他今天没来,看店呢)对视一眼,都笑了。程浩说:“那是初二春天,学校组织去天平山春游。那天也像今天,突然下雨。我们三个——我、小雨、阿鑫——跑散了,看见个山洞就往里钻。”

  林小雨接话:“那洞比这个大,黑乎乎的。我们往里走,想找个干地方坐。结果...”

  “结果发现那不是山洞,”程浩憋着笑,“是景区新修的仿古厕所!还没对外开放呢!”

  山洞里爆发出大笑。

  “厕所?!”冯师傅瞪大眼睛。

  “对,”程浩笑得喘不过气,“我们往里走,闻到味儿不对。再往里,看见一排...呃,设施。这才反应过来。”

  沈师傅难得地大笑:“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赶紧往外跑,”林小雨边笑边说,“结果在洞口撞见了班主任!老师看着我们从厕所里跑出来,一脸懵:‘你们...去厕所躲雨?’”

  “最绝的是阿鑫,”程浩接着说,“他手里还拿着半根火腿肠,是从春游午餐里省下来的。从厕所跑出来,火腿肠掉地上了,他居然还想捡!被我一巴掌拍掉了。”

  大家笑得前仰后合。王掌柜擦着眼泪:“你们这些孩子...太逗了!”

  李师傅拍着大腿:“后来呢?老师说什么了?”

  “老师愣了半天,最后说:‘创意不错,但下次...换个地方。’”程浩模仿班主任的语气,惟妙惟肖。

  山洞里充满了欢乐的笑声。雨还在下,但洞里暖洋洋的。

  周老师忽然说:“这让我想起我当老师时的一件事。有一年秋游,学生躲雨躲进了农民家的鸡窝。出来时,头发上插着鸡毛...”

  吴画师也来了兴致:“我年轻时写生,躲雨躲进了坟地。坐在墓碑上画雨景,画完才发现坐的是人家祖宗...”

  三位老师傅互相看看。冯师傅先开口:“我年轻时候,跟师傅去山里找刻版的石头。遇雨,躲进了一个...熊洞。”

  “熊洞?!”大家惊呼。

  “对,”冯师傅一脸严肃,“进去才发现不对——有熊的味道,还有熊粪。我们吓得大气不敢出,缩在最里面。雨停了,熊回来了,在洞口转悠。我们在洞里躲了一夜,天亮熊走了才敢出来。”

  沈师傅接话:“我有次躲雨,躲进了废弃的窑洞。里面黑,我点了蜡烛。画了半夜的速写,第二天才发现,我坐的是一口棺材...”

  “棺材?!”年轻人眼睛瞪圆了。

  “对,”沈师傅淡淡地说,“但棺材是空的。我就想,反正空着,坐着也无妨。那晚画的速写,后来还得了奖。”

  金师傅最实在:“我躲雨躲过猪圈。那味儿...熏得我晚饭都没吃。但猪挺友好,还给我让地方。”

  大家又是一阵大笑。原来每个人都有类似的尴尬经历——躲雨躲错了地方,成了多年后的笑谈。

  程浩忽然觉得,这些尴尬的回忆,现在想来都成了珍贵的趣事。当年的狼狈,当年的慌张,在时间的过滤下,都变成了温暖的记忆。

  雨渐渐小了。阳光从云缝里漏出来,照在山洞口,把藤蔓上的水珠照得亮晶晶的。

  “雨停了,”顾伯站起来,“咱们继续往上爬?山顶应该不远了。”

  大家走出山洞。雨后山林格外清新——树叶洗得发亮,空气里有泥土和青草的香味。山路湿滑,但大家心情好,走得轻快。

  果然,再爬一刻钟就到了山顶。山顶有片平地,长满了野菊——金黄金黄的,在雨后阳光下一片灿烂。

  “就是这儿!”顾伯指着野菊坡,“我老伙计的菊花田。”

  大家散开来,有的赏菊,有的拍照,有的干脆躺下来晒太阳。三位老师傅坐在大石头上休息,看着山下的风景。

  程浩走到冯师傅身边:“冯爷爷,您刚才说的熊洞...是真的吗?”

  冯师傅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半真半假。洞是真的,熊是假的——那是师傅吓唬我的,说洞里有熊,让我别乱跑。其实洞里就几只蝙蝠。”

  大家都笑了。原来老师傅也会“添油加醋”。

  沈师傅指着山下:“你们看,从这儿能看到平江路吗?”

  大家顺着他的手指看。姑苏城在脚下铺展开来——白墙黑瓦,小桥流水,运河如带。仔细看,真能看到平江路那一线青灰色,还有笑哈哈茶馆所在的位置。

  “那是咱们的家,”周老师轻声说,“‘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今天咱们都在,一个不少。”

  顾伯拿出准备好的茱萸枝——红艳艳的果实,每人一枝。“插茱萸,辟邪求吉。虽然现在不讲究这些了,但图个吉利。”

  大家把茱萸插在衣襟上,或别在背包上。红艳艳的,在秋色里格外醒目。

  金师傅开始准备午餐。小炉子点上,煮了一锅热汤——鸡汤里加了菊花、枸杞、山药。重阳糕热了热,还有他特制的“重阳饼”——芝麻馅的,香喷喷。

  大家围坐在一起,野餐布铺在菊花丛中。秋风不燥,阳光正好,汤热饼香,笑语声声。

  程浩忽然说:“今天躲雨的山洞,虽然只是个普通山洞,但多年后,我们会不会也像回忆初中那次一样,笑着说起今天?”

  林小雨点头:“肯定会。想起三位老师傅讲故事,想起大家笑得前仰后合,想起雨后的清新...”

  陆小雨接话:“还有这野菊坡,这热汤,这笑声...都会记得。”

  三位老师傅听着,没说话,但眼神柔和。冯师傅难得地没反驳,只是慢慢喝着汤。沈师傅拿出小本子,画着大家野餐的样子。金师傅忙着给大家添汤添饼,脸上一直带着笑。

  饭后,周老师提议:“既然到了山顶,该吟诗了。就以‘登高’为题,不拘形式。”

  吴画师先来:“秋山雨后分外明,野菊香里说旧情。”

  顾伯接:“茱萸插遍人未老,笑哈哈中又重阳。”

  周老师吟了杜甫的《登高》:“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轮到程浩时,他想了想,说:“躲雨躲进尴尬处,多年方知是笑谈。登高不为看多远,只为同路这一程。”

  大家鼓掌。冯师傅难得地夸了一句:“这句实在。登高登高,重要的是跟谁登。”

  下山时,太阳已经偏西。大家走得慢,边走边聊。三位老师傅的腿确实累了,但精神很好。冯师傅拄着拐杖,但不要人扶。沈师傅边走边捡好看的树叶,说要织进缂丝。金师傅已经在想晚饭做什么:“爬山累了,得补。做红烧蹄髈,贴秋膘。”

  回到山脚时,天快黑了。两辆车往回开。车上,大家都累了,安静了许多。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那是充实一天后的满足。

  回到平江路时,华灯初上。茶馆的灯亮着,阿鑫已经准备好了晚饭——果然有红烧蹄髈,还有热腾腾的米饭。

  大家围坐在一起,吃着说着笑着。三位老师傅累了,但坚持要喝一杯黄酒——“重阳酒,必须喝。”

  程浩看着这一幕,心里暖暖的。他想,这就是重阳的意义——不是一定要登多高的山,是要跟重要的人在一起;不是一定要吟多好的诗,是要有值得回忆的时光。

  初中那次尴尬的躲雨,成了多年后的笑谈。今天这次登高,也会成为未来的温暖记忆。而平江路上这些可爱的人们,这些笑哈哈的日子,会一直一直,在记忆里闪光。

  夜深了,大家陆续散去。程浩最后走,帮着顾伯收拾。

  顾伯说:“明年重阳,咱们还去。叫上更多人。”

  “好,”程浩点头,“到时候,阿鑫、小墨他们也要讲自己的尴尬故事。”

  茶馆的灯熄了。平江河静静流淌,倒映着两岸的灯光。秋风吹过,带来菊花的余香。

  程浩走在回家的青石板路上,衣襟上的茱萸还红艳艳的。他想,人生就像爬山——有晴有雨,有陡有缓,有尴尬的躲雨,有畅快的登顶。但只要有伴,有笑,有回忆,每一步都值得。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但今天的阳光,今天的雨,今天的笑声,今天的温暖,会一直在心里,像衣襟上的茱萸,红艳艳的,亮闪闪的,提醒着:这个重阳,我们在一起,笑哈哈地,登过了生命里又一个小小的高处。

  晚安,平江路。晚安,重阳。明年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