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谷雨茶会上的新客人-《姑苏笑哈哈》

  谷雨前一天,姑苏城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

  这场雨下得正是时候——茶树正需要这最后的滋润,才能长出最鲜嫩的春茶。平江路上的石板被雨水洗得发亮,空气里有股清冽的甜香,那是雨水混合着泥土、青草和不知名野花的味道。

  笑哈哈茶馆里,顾伯正在整理刚送来的新茶。竹篾编的茶篓一字排开,上面贴着标签:碧螺春、雨前龙井、黄山毛峰、六安瓜片...最显眼的是一小篓用红绸扎口的茶叶,标签上写着“顾家自采野茶”。

  “顾伯,这‘顾家自采野茶’是什么讲究?”程浩好奇地凑过来看。

  顾伯神秘一笑:“这是我每年谷雨的保留节目。平江路后头有片野茶园,几十年没人打理了,茶树都是老品种。每年谷雨前后,我带着老街坊去采一次,回来自己炒制。量不多,就够茶馆喝一个月的。”

  正说着,门被推开,冯师傅、沈师傅、金师傅三位老师傅一起进来了。这可是稀罕事——三位老人各自提着个小竹篮,篮子里装的都是茶叶。

  “哟,三位这是约好了?”顾伯笑着招呼。

  冯师傅哼了一声,把篮子往桌上一放:“今年我那棵老茶树长得不错,采了一斤。”

  沈师傅的篮子更精致,里面是用棉纸包好的茶叶包:“我院子里那几棵茶树,今年发芽齐整。”

  金师傅最实在,篮子里除了茶叶,还有一包茶点:“茶叶一般,但配茶的点心,我带来了。”

  三位老师傅这是要“斗茶”呢!顾伯眼睛一亮:“正好,明天谷雨,咱们办个茶会如何?各家带各家的茶,咱们品评品评。”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响应。周老师推推眼镜:“茶会好!我可以来讲讲茶文化。”吴画师已经拿出速写本:“我画茶会图。”

  消息传开,平江路热闹起来。原来不声不响的,街坊们几乎家家都藏着好茶——王掌柜家祖上是茶商,存着些老茶饼;李师傅年轻时在茶厂干过,自己会炒茶;连药铺的孙大夫都贡献了几味“药茶”,说是清明时节喝了清肝明目。

  程浩和林小雨一商量,决定给茶会加点新花样。

  “咱们可以做个‘茶味地图’,”林小雨在平板上画着草图,“把平江路每家每户的茶故事标出来,扫二维码能看采茶、制茶的小视频。”

  程浩补充:“还可以做‘茶点配对’,金师傅的点心配什么茶,咱们设计个指南。”

  小墨想了想:“我能织一幅‘谷雨采茶图’的缂丝,茶会上展示。”

  阿鑫最兴奋:“我可以研发‘茶味糕点’——绿茶酥、红茶糕、花茶冻...”

  谷雨当天,阳光明媚。茶馆后院的天井里摆开了阵势——八张方桌拼成一个大长桌,铺着沈师傅织的茶席,靛蓝底子上织着茶芽的图案。桌子中央摆着顾伯收藏的各种茶具:紫砂壶、盖碗、玻璃杯、陶壶...琳琅满目。

  街坊们陆续来了,每人手里都提着小包茶叶。王掌柜的茶叶用锦盒装着,一看就名贵;李师傅的茶叶用报纸包着,实在;孙大夫的药茶用纸包包着,上面还写着服用方法...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位生面孔——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短发利落,背着双肩包,手里提着个帆布袋。她在茶馆门口张望了一会儿,才怯生生地问:“请问...这里是办茶会吗?”

  顾伯迎上去:“是,姑娘是...”

  “我叫陆小雨,是苏州大学茶文化专业的研究生。”姑娘有些紧张,“我在做姑苏民间茶文化的田野调查,听说这儿有茶会,就...就冒昧来了。”

  “来得正好!”顾伯热情地招呼,“咱们这茶会,正缺个懂行的。快请进!”

  陆小雨进了天井,眼睛立刻亮了。她看着满桌的茶具、茶叶,还有那些正在布置的“茶味地图”、“茶点配对”展示,兴奋得脸都红了:“这...这太专业了!”

  茶会正式开始。按规矩,先泡顾伯的“顾家自采野茶”。顾伯亲自执壶,用的是他最爱的老紫砂壶。热水冲下去,茶香立刻飘出来——那是一种很特别的香气,有野花的清甜,有山泉的清冽,还有阳光晒过的青草味。

  “好茶!”陆小雨抿了一口,眼睛更亮了,“这茶有野性,不是茶园里规规矩矩长出来的。叶底肥厚,应该是老树种。”

  顾伯笑了:“姑娘懂行。这茶长在野地里,没人施肥,没人打药,全靠天养。一年就采这么一次。”

  接着是三位老师傅的茶。冯师傅的茶汤色金黄,香气高扬,但入口有些涩。沈师傅的茶汤色清绿,香气幽雅,回甘好。金师傅的茶...呃,说实话,茶叶品质一般,但他带来的茶点绝了——绿豆糕里加了茶粉,清甜不腻,正好解了茶的涩。

  陆小雨每样都尝,每样都认真记录。她拿出个小本子,边尝边写:“冯师傅的茶,炒青时火候过了三秒,所以有焦香,但也带来了涩味。沈师傅的茶,揉捻到位,条索紧实,所以耐泡。金师傅的茶...采得晚了,叶子老了,但配点心反而合适。”

  三位老师傅听得一愣一愣的。冯师傅先反应过来:“你这丫头...真懂?”

  陆小雨不好意思:“我爷爷是茶农,我从小跟着学。大学又学了四年茶文化。”

  “怪不得!”沈师傅点头,“我那揉捻的手法,是我父亲教的,他说要‘轻拢慢捻’,不能急。”

  金师傅最实在:“那你说,我这茶该怎么改进?”

  陆小雨想了想:“您采茶的时间晚了半天。谷雨茶,讲究的是‘雨前’——谷雨前三天采最好。您这是谷雨当天采的,叶子开面了,就老了。明年您提前三天,我帮您采。”

  这话说得金师傅服气:“好!明年你帮我!”

  接下来是街坊们的茶。王掌柜的老茶饼果然名不虚传,汤色红浓,陈香浓郁。李师傅的炒青茶火工到位,香气扑鼻。孙大夫的药茶...呃,有人喝了一口就皱眉:“这什么味?”

  孙大夫慢悠悠地说:“这是‘清明茶’,加了菊花、枸杞、决明子。清肝明目,最适合春天喝。良药苦口啊!”

  大家哄堂大笑。陆小雨却认真品尝,然后说:“孙大夫,您这配方可以调整。加一点点冰糖,不影响药效,但口感好很多。还有,泡的时候水温不要太高,八十度正好。”

  孙大夫惊讶:“你这丫头,还懂药理?”

  “茶本来就是药,”陆小雨认真地说,“《神农本草经》里说,‘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茶文化专业也学基础药理。”

  这下所有人都对这位突然出现的小姑娘刮目相看了。周老师感慨:“后生可畏啊!我们这些老家伙,就知道喝茶,哪懂这么多门道。”

  吴画师已经在速写本上画下了陆小雨品茶的样子——姑娘微微皱眉,专注地看着杯中的茶汤,那神情既专业又可爱。

  茶会过半,程浩和林小雨推出了他们的“新花样”。

  林小雨打开“茶味地图”的平板程序,上面是平江路的数字地图。点击每户人家,会弹出这家的茶故事:王掌柜家祖上茶商的老照片,李师傅在茶厂工作的旧照,顾伯采野茶的小视频...还有每家茶的品鉴笔记。

  “这个好!”王掌柜指着自家老照片,“这张照片我都没见过,你们哪儿找的?”

  “在档案馆查的,”林小雨笑,“您家祖上‘王记茶庄’,民国时可有名了。”

  程浩展示“茶点配对”指南——用年画风格画的漫画,配着俏皮的文字:“金师傅的绿豆糕配冯师傅的茶,解涩一流”、“孙大夫的药茶配冰糖,苦中一点甜”、“顾伯的野茶要配...啥也不配,独饮最佳”。

  大家看得津津有味。陆小雨更是兴奋:“这个可以做成小册子,放在茶馆里,游客来了可以看,可以买!”

  小墨的缂丝《谷雨采茶图》也完成了。不大,一尺见方,但织得精细——茶山云雾缭绕,采茶女手指翻飞,茶芽嫩绿欲滴。最妙的是,他在茶篓里织了几片真实的茶叶,压在丝线下面,对着光看,像是茶篓里真的装着茶。

  “这创意好!”陆小雨仔细看,“缂丝是静的,茶叶是干的,但放在一起,就让人想起采茶时的动态,新鲜茶香。”

  阿鑫的“茶味糕点”压轴出场。绿茶酥翠绿如玉,入口即化,茶香清雅;红茶糕颜色温暖,甜中带涩,回味悠长;花茶冻晶莹剔透,里面冻着整朵菊花,好看又好吃。

  “这些都可以做成茶馆的招牌茶点!”顾伯尝了一块绿茶酥,赞不绝口。

  茶会的高潮是“盲品猜茶”。顾伯准备了十种茶,不标名字,让大家盲品,猜是什么茶,产自哪里,什么特点。

  这可是陆小雨的强项。她一杯接一杯地品,几乎全中:“这是碧螺春,东山产,一芽一叶,卷曲如螺...这是龙井,雨前二级,豆香明显...这是安溪铁观音,发酵适中,音韵明显...”

  只有最后一种茶难住了她。那茶汤色橙黄,香气奇特,有花香,有果香,还有种说不出的药香。陆小雨品了半天,皱眉:“这茶...我没喝过。不是六大茶类里的任何一类。”

  顾伯哈哈大笑:“这是咱们平江路的‘百家茶’!我取了每家的一点茶叶,混在一起泡的。有冯师傅的,有沈师傅的,有金师傅的,有王掌柜的...十家人的茶,一壶泡!”

  大家都笑了。陆小雨也笑:“怪不得味道这么复杂!但...意外的和谐。像是这条街——每家每户不同,但在一起,就成了平江路。”

  这话说得真好。周老师点头:“姑娘这话,可以当今天茶会的总结了。”

  茶会结束时,顾伯做了个决定:“小雨姑娘,你要是不嫌弃,以后常来茶馆。咱们这儿缺个懂茶的,你来了,茶会更像样。”

  陆小雨眼睛一亮:“真的可以吗?我...我可以帮忙整理茶文化资料,可以教大家泡茶,还可以...”

  “还可以什么都可以!”冯师傅难得地爽快,“我那儿还有几本老茶书,明天拿给你。”

  沈师傅也说:“我认识几个老茶人,可以介绍你认识。”

  金师傅最直接:“明天来我铺子,我教你做茶点!”

  程浩和林小雨对视一眼,笑了。平江路又多了一个新成员,一个给这条老街带来新知识、新活力的年轻人。

  暮色降临时,茶会散了。但陆小雨没走,她留下来帮顾伯收拾茶具。顾伯一边洗壶一边问:“小雨啊,你研究茶文化,将来想做什么?”

  陆小雨想了想:“我想开个小茶室,不卖名贵茶,只卖有故事的茶——像顾伯的野茶,冯师傅的老树茶,沈师傅的院茶...每款茶都有故事,都有来历。来喝茶的人,喝的不仅是茶,是故事,是人情。”

  “好想法!”顾伯擦干手,“那你更该常来了。咱们这茶馆,最多的就是故事。”

  窗外,平江河倒映着晚霞,一片金红。陆小雨站在窗边,看着这条古老又鲜活的老街,忽然觉得,自己的田野调查找到了最好的地方——这里不只有茶,有茶背后活生生的人,有代代相传的生活智慧,有在这个快时代里依然慢悠悠、笑哈哈的日子。

  从那天起,陆小雨成了笑哈哈茶馆的常客。每周三下午,她在茶馆开“茶文化小课堂”,教大家怎么选茶、怎么泡茶、怎么品茶。来听课的有老街坊,有游客,有工作室的学员,甚至还有三位老师傅——冯师傅带着小本子,记得最认真。

  一个月后的立夏,陆小雨在茶馆办了第一场“节气茶会”。她用不同节气的茶叶,配不同节气的茶点,讲不同节气的茶俗。那场茶会,茶馆里坐满了人,连门外都站了人听。

  茶会结束时,陆小雨说:“茶不只是饮料,是中国人连接天地、连接四季、连接彼此的方式。在平江路,我看到了这种连接最生动的样子——在一壶茶里,有顾伯对野地的眷恋,有冯师傅对老树的珍惜,有沈师傅对家院的深情,有金师傅对邻里的关爱...这些,都比茶本身更珍贵。”

  掌声中,顾伯悄悄抹了抹眼角。他想,这茶馆真像个宝盆——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推门进来的,会带来什么样的宝贝。

  而平江路,这条流淌了千年的老街,就这样静静地,温柔地,容纳着所有的到来与停留,所有的古老与崭新,所有的茶香与笑声。

  谷雨过了,春天就真的深了。茶芽还在长,故事还在续。笑哈哈茶馆里的那壶茶,永远热着,等着下一个推门的人,等着下一段要讲的故事。

  陆小雨在茶馆的角落有了自己的固定位置——一张小茶桌,上面摆着她的茶具、茶书、笔记本。有时她埋头记录,有时她与人交谈,有时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平江河,看着时光在这条老街上,像茶汤一样,慢慢地,悠悠地,流淌。

  而这一切,都从那个谷雨的早晨,从一场恰逢其时的雨,从一个怯生生的敲门声开始。

  春天啊,总是带来意想不到的礼物。这一次,礼物是一个懂茶的姑娘,和一场延续千年的茶香。

  茶馆的灯亮着,茶壶热着。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又有新的茶要泡,新的故事要听,新的笑声要响起。

  而这一切,都在这壶茶里,慢慢地,香香地,沉淀着,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