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假山滑梯的记忆-《姑苏笑哈哈》

  五月的瑞士,天气时晴时雨。这天午后,小雨淅淅沥沥地打在“小苏州园”的瓦檐上,林墨、程浩和汉斯教授坐在听雨轩里,煮着茶,听着雨声。

  汉斯教授忽然问:“你们小时候,林医生回苏州探亲时,是什么样子?”

  林墨和程浩对视一眼,都笑了。程浩说:“二爷爷回苏州那几次,每次都把我们这群小孩‘带坏’。”

  “带坏?”汉斯教授饶有兴趣地问。

  林墨端起茶杯,眼神飘向远方,陷入了回忆。

  那是1987年夏天,二爷爷第一次从瑞士回苏州探亲。林墨七岁,程浩六岁半,正是最调皮的年纪。

  “我记得那天特别热。”林墨缓缓开口,“二爷爷穿着短袖衬衫,戴着一顶草帽,提着两个大行李箱从船上下来。一见面,就从箱子里掏出瑞士巧克力分给我们。但那不是最让我们兴奋的——”

  “最兴奋的是二爷爷说的话!”程浩接话,眼睛发亮,“他说:‘走,爷爷带你们去个好地方玩!’”

  那个“好地方”,是拙政园。

  “二爷爷买了好多张门票,把咱们林家、程家七八个小孩全带进去了。”程浩手舞足蹈地比划,“那时候拙政园游客没现在这么多,咱们一群小孩跟着二爷爷,像个小队伍。”

  林墨继续回忆:“进了园子,二爷爷不像其他大人那样让我们‘别乱跑’‘别碰东西’,反而说:‘你们知道吗?这些假山,不只是看的,还是玩的。’”

  汉斯教授挑眉:“玩的?”

  “对!”程浩抢着说,“二爷爷带我们到一座大假山前——就是拙政园里那座最有名的太湖石假山。他说:‘你们看,这石头表面光滑,坡度合适,是不是很像滑梯?’”

  当时孩子们都愣住了。假山是园林的宝贝,怎么能当滑梯?

  “但二爷爷真这么干了。”林墨摇头笑,“他先自己试——那时候他五十多岁,身手还矫健。他爬到假山半腰,找了个平滑的石面,真的坐着滑了下来!”

  程浩模仿当时的场景:“我们全都看呆了!然后二爷爷拍拍裤子站起来,说:‘来,谁第一个?爷爷在下面接着!’”

  汉斯教授大笑:“这确实是林医生的风格!他总是打破常规。”

  “我第一个!”程浩举手,“我胆子大,学二爷爷的样子爬上去,闭着眼睛往下滑。那感觉——石头凉凉的,滑溜溜的,咻一下就下来了!二爷爷稳稳地接住我,说:‘怎么样?比公园的滑梯好玩吧?’”

  林墨接着说:“然后孩子们全疯了。一个接一个地爬上去滑下来。二爷爷在下面当‘安全员’,教我们怎么控制速度,怎么落地。他还发明了各种玩法:倒着滑、趴着滑、两个人一起滑...”

  程浩眼睛放光:“最好玩的是,二爷爷在假山下面铺了他带来的瑞士羊毛毯,说这样落地软和。我们滑了一下午,笑声把整个园子都惊动了。”

  汉斯教授想象着那个画面:一群中国孩子在苏州名园的假山上滑滑梯,一个老人在下面笑着指挥。这场景确实太“林医生”了。

  “后来呢?”汉斯教授问,“园方没阻止?”

  林墨和程浩同时露出“你懂的”表情。

  “当然阻止了。”林墨说,“大概滑了半个时辰,园子的管理员就闻声赶来。看到这景象,脸都白了,大喊:‘停下!快停下!这是文物!’”

  程浩模仿管理员气急败坏的样子:“‘你们这些孩子!还有你这个大人!怎么教孩子的!这假山是明朝的!滑坏了你们赔得起吗!’”

  汉斯教授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然后林医生怎么说?”

  “二爷爷一点不慌。”林墨回忆,“他先让我们排好队,然后对管理员说:‘这位同志,您别急。您看,这假山几百年了,要是这么容易滑坏,早坏了。孩子们玩得开心,假山也高兴——石头也是有灵性的,没人碰它,它就寂寞了。’”

  汉斯教授点头:“这确实是他的理论。他常说,东西要有人用才有生命。”

  “但管理员不听啊。”程浩说,“他要把我们赶出去,还要找家长。正好那天我爹和林伯伯不放心,也来园子里找我们。”

  林墨接着说:“我爹看到我们一群小孩在假山上爬上爬下,二爷爷在下面指挥,气得脸都青了。他冲过来,先对我们吼:‘都给我下来!’然后对二爷爷说:‘二叔!您这是做什么!把这些孩子都带坏了!’”

  那天的场面相当混乱。孩子们从假山上下来,一个个灰头土脸但兴高采烈;林父和程父气得直跺脚;管理员在一旁喋喋不休说要赔偿;而二爷爷——他还笑着,从包里掏出瑞士巧克力分给管理员:“同志,消消气,吃块糖。”

  “最后怎么收场的?”汉斯教授好奇。

  “赔钱了。”程浩说,“二爷爷赔了园方一笔钱,说是‘磨损费’。又请管理员吃饭,席间讲他在瑞士的见闻,把管理员讲得一愣一愣的。最后管理员不但不生气了,还说:‘林先生,您这教育方式...挺特别。’”

  林墨补充:“但对我们的惩罚可没少。回家后,所有孩子都被罚站,二爷爷也被我爷爷——他大哥——训了一顿。我爷爷说:‘正清啊,你出国几年,怎么变得这么没规矩?’”

  “二爷爷怎么说?”汉斯教授问。

  “二爷爷还是笑。”林墨眼中泛起温暖,“他说:‘大哥,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孩子们今天玩得多开心,您看到了吗?那笑声,比什么规矩都宝贵。假山在那儿几百年,今天第一次听到这么多笑声,它也高兴啊。’”

  程浩接话:“后来二爷爷还偷偷跟我们说:‘别怕挨骂。记住今天的快乐,比记住规矩重要。等你们长大了就知道,人这一辈子,最难得的不是守了多少规矩,而是有多少发自内心的欢笑。’”

  雨渐渐小了,阳光从云层缝隙透出来,在园子的池塘上洒下点点金光。

  汉斯教授沉默良久,轻声说:“这让我想起林医生在瑞士的一件事。有一次我们在山里徒步,遇到一片陡峭的岩壁。其他人都说太危险,要绕路。林医生说:‘不,就从这儿上。’他六十多岁了,第一个攀爬。上去后,他在上面喊:‘汉斯!你看到这儿的风景了吗?绕路的人永远看不到!’”

  林墨和程浩静静地听着。

  “后来我们都爬上去了。”汉斯教授继续说,“确实,那儿的风景是整条路上最美的。林医生说:‘生活也是这样。有时候要走别人不敢走的路,才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风景。’”

  三人一时无言,只有雨滴从屋檐落下的声音,叮咚,叮咚。

  程浩忽然说:“我现在明白了。二爷爷教我们滑假山,不只是玩,是在教我们——别被规矩束缚,要敢于尝试,要寻找快乐。”

  林墨点头:“所以他能在瑞士过得那么开心。因为他一直在走自己的路,看自己的风景。”

  汉斯教授站起身:“走,我带你们去看看林医生在瑞士的‘假山’。”

  他领他们到园子的西北角。那里果然有一座小假山,用太湖石堆砌而成,但比起苏州园林的假山,规模小得多,更像是儿童游乐场的滑梯。

  “这也是林医生建的。”汉斯教授说,“建的时候,工人都说太小了,不像假山。林医生说:‘这不是给人看的假山,是给孩子们玩的假山。’”

  假山确实设计得适合攀爬和滑行。石面打磨得光滑,坡度平缓,周围还铺了柔软的沙地。

  “每到周末,社区的孩子都来这儿玩。”汉斯教授说,“中国孩子、瑞士孩子,一起爬上滑下。林医生就在旁边看着,就像当年在拙政园看着你们一样。”

  林墨抚摸着假山的石头。这些石头,也许和拙政园的假山来自同一个太湖,经历了万里迢迢的运输,在异国他乡继续承载着孩子们的欢笑。

  “爷爷把苏州的假山,变成了瑞士的滑梯。”林墨轻声说,“把规矩,变成了快乐。”

  程浩忽然爬到假山顶上,学着儿时的样子,坐着滑了下来。沙地柔软,他稳稳落地,然后大笑:“二爷爷!我懂了!”

  笑声在园子里回荡,惊起了银杏树上的鸟儿。

  那天傍晚,他们在园子里烧了篝火,烤瑞士香肠和苏州带来的年糕。火光映着三人的脸,温暖而明亮。

  汉斯教授说:“林医生常说,他一生最骄傲的不是医术多高明,不是园子建得多好,而是——他让很多人笑了。孩子因为他的假山滑梯笑了,病人因为他的笑话笑了,朋友因为他的料理笑了...他说,笑是会传染的,他要把这‘病’传染给全世界。”

  林墨往火里添了根柴:“所以我们店叫‘姑苏第一锅’,不叫‘姑苏最好吃的锅’。爷爷教我们,重要的不是第一,是让人开心。”

  程浩啃着烤年糕:“回去后,咱们也在店里弄个‘开心角’!不放假山滑梯——那太大了——但可以放些让人开心的小玩意儿。二爷爷的笑话书,他发明的游戏,还有...对了!可以教客人用筷子玩杂耍!”

  “那得先练好,别像二爷爷打碎盘子。”林墨笑。

  “碎碎平安嘛!”程浩理直气壮。

  火光中,三人仿佛看见二爷爷就坐在旁边,眯着眼睛笑,手里拿着烤香肠,说:“对嘛!活着就要笑!规矩是墙,笑是门。你们要自己找门,别老撞墙。”

  夜深了,篝火渐渐熄灭。林墨和程浩回到旅馆,但那个关于假山滑梯的故事,一直在他们心中回响。

  躺在床上,林墨对程浩说:“程兄,我忽然觉得,咱们以前太拘谨了。怕做错,怕被人说,怕不合规矩。但你看二爷爷,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只在乎自己怎么做才开心,怎么做能让别人开心。”

  程浩在黑暗中点头:“所以咱们回去后,要更‘敢’一点。敢尝试新菜,敢做有趣的活动,敢让客人不只是来吃饭,更是来开心。”

  “就像二爷爷的假山滑梯。”林墨说,“看起来不合规矩,但带来了真正的快乐。”

  窗外,苏黎世的夜空星光点点。而在遥远的苏州,拙政园的假山在夜色中静立。如果石头有记忆,它一定记得三十多年前的那个夏天,一群孩子和一个老人带来的笑声。

  那些笑声,穿过时间,穿过空间,现在还在回荡——在瑞士的“小苏州园”里,在两个孙子的心中,在所有被二爷爷感染过的人的生命里。

  毕竟,真正的传承,不是传递规矩,是传递精神。而二爷爷林正清用他的假山滑梯,用他一生的实践,传递了一种最宝贵的精神——敢于快乐,敢于打破界限,敢于在规矩之外,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