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结巴的总工-《我就画张纸,怎么惊动军方了?》

  安排好那边,王涵看着通讯录里“林珊”的名字,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好几秒。

  陈铭远说要听专业意见,生态循环这条路,林珊才是“腐荧”计划真正的核心大脑,那些精妙的菌群平衡模型和极端环境代谢通路设计,大多出自她的手笔。

  直接问她,比通过旁人转述更直接。

  但他有点……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平时要么是讨论具体数据问题,要么是极简的工作交接,像这样近乎求助般的咨询,让他有点不自在。

  尤其是想到林珊那双似乎总能看透他紧张的眼睛,还有那句带着笑意的“王总工”。

  犹豫了快一分钟,王涵还是按下了拨号键。

  “喂?”林珊的声音传来,比平时接工作电话时似乎柔和一点,背景很安静。

  “林珊学姐,是我,王涵。”王涵开口。

  “听出来了。王总工今天怎么有空直接打给我?有人刚火急火燎地找我,说你要个能装几万人一百年的‘生态球’方案,把我这儿的模拟算力都快抽干了。”

  林珊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熟悉的、善意的调侃,“怎么,遇到大麻烦了?连我们这种搞瓶瓶罐罐、养蘑菇的都不放过?”

  王涵被她这么一说,更有点窘,感觉耳根有点发热:“是……是关于‘星槎’生命维持系统的路线评估。现在……有两个方向在讨论。”

  “嗯,生态循环,或者……把人冻起来?”林珊接过话头,“你们可真敢想。说吧,大总工亲自来电,不只是为了通知我吧?需要我这边提供什么具体支持?还是……”

  她轻轻笑了一下,“我们无所不能的王总工,也有拿不定主意,需要听听‘养蘑菇’的人怎么想的时候了?”

  这调侃直击要害。王涵清了清嗓子:“是……是需要更详细的评估依据。沈博士那边在做极限方案设计。

  但我需要了解……在最基础的层面上,小型、超长期封闭生态系统的核心脆弱点到底是什么?

  不是模型报告里那些概率数字,是……是你们在实际操作中,感觉到的最无解、最根本的瓶颈。比如‘腐荧’系统,运行到三年多的时候那次失衡……”

  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尽量避免结巴:“报告上说调整恢复了,但……恢复的代价是什么?系统冗余度被消耗了多少?那种失衡,是偶发故障,还是……某种必然的周期性崩溃前兆?”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钟,林珊似乎在思考,也似乎在惊讶于王涵问题的角度。他不再只是问结果和数据,而是在问机制和直觉。

  “王涵,”林珊再开口时,语气里的调侃淡了,多了些认真,“你问到点子上了。那次失衡……表面上是真菌种群竞争导致优势菌株过度繁殖,挤占了其他分解者的生态位,破坏了氮磷钾循环的微平衡。我们通过引入特定噬菌体和调整培养基成分强行扳了回来。”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压低了些,仿佛在分享一个秘密:“但代价是,系统的‘弹性’降低了。就像一根橡皮筋,拉过头一次,即使看起来恢复了原状,但分子结构已经有了暗伤,下次再到临界点,可能崩断得更快。

  我们后来的监测发现,系统内信息素通讯网络出现了永久性改变,一些次级代谢产物的积累曲线也变了。模型很难完全捕捉这种‘历史伤痕’。”

  “所以,你认为这种‘伤痕累积’和‘弹性衰减’,是封闭生态无法长期稳定的内禀属性?”

  王涵追问,暂时忘记了尴尬。

  “我认为是主要风险之一。”林珊肯定道,“生物系统不是机器,它有记忆,有应激,会学习也会‘疲劳’。我们的模型能模拟物质流和能量流,但对这种‘系统记忆’和‘整体疲劳’的量化……几乎无能为力。

  放大到数万人规模,生物多样性更高,关系网复杂几个数量级,这种不可预测的‘内禀演化’会放大到什么程度?

  会不会产生模型完全无法预见的‘涌现’行为,比如全体微生物突然同步进入某种休眠或爆发模式?没人知道。”

  她的话像冰水,浇在王涵心头。

  “那……如果,我们不计成本,增加冗余度呢?比如准备双倍甚至三倍的关键生物组件,定期轮换?”王涵提出一个工程思路。

  “可以缓解,但不能根除。”林珊回答得很干脆,“而且王涵,你要考虑质量。双倍生物组件,意味着更多的水、培养基、培养空间、监控系统……还有处理这些组件轮换产生的废弃物的压力。

  这会指数级增加飞船的质量和复杂度。更重要的是,管理这样一个庞大而脆活的‘生物工厂’本身,就需要大量专业人员和持续的高度关注,这又回到人的问题上——谁能在几十年里,时刻保持这种专注和决策正确?人,才是生态系统里最大的变数。”

  王涵沉默了。林珊从生物系统的本质出发,指出了比数学模型更棘手的难题:系统的不可完全预测性,以及管理系统的“人”的不可靠性。

  “看来……生态这条路,比我想的还要窄。”王涵的声音有些低沉。

  “但也并非绝路。”林珊话锋一转,“‘腐荧’给我们最大的启示,不是它多完美,而是它展示了极端简化的生命系统,也能完成复杂的物质转化,并且具有一定韧性。

  也许‘星槎’需要的,不是一个试图复制地球的复杂生态球,而是一个高度简化、模块化、可牺牲、可替换的‘生命支持工具箱’?

  把不同的功能分解,用不同的、尽可能简单的生物或化工程序去完成,降低耦合度,提高鲁棒性。

  同时……也许真的需要搭配某种程度的低代谢休眠技术,不是深度冷冻,而是周期性减缓船员新陈代谢,降低对系统实时稳定性的压力,也给系统修复留出窗口。”

  “这个思路……有具体构想吗?”他急忙问。

  “有一些初步想法,还有医学、工程的人一起。你刚才说要有联合评估会?我会准备好这方面的材料。”

  林珊说道,随即语气又轻松了些,“不过王总工,你这电话打得可真是时候,我这边刚处理完一批数据,正头疼呢。被你这一问,倒是帮我理清了一些一直模糊的想法。”

  王涵这才意识到,自己这通电话,可能也不完全是索取,同样给了林珊一个梳理和升华研究成果的机会。他忽然没那么窘迫了。

  “能帮到你就好……学姐。”后面两个字,他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些,带上了点校园里的称呼习惯。

  电话那头,林珊似乎轻轻地笑了一声,很短暂。“王涵,”她忽然叫了他的名字,声音温和下来,“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星槎’是前所未有的事,没有现成答案。纠结、比较、甚至推翻重来,都是正常的。你不是一个人在扛。”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还记得你以前看火箭发射的样子,眼睛里有光。现在,你要造的是比火箭难千万倍的东西。

  但我知道,只要是你认准的路,再难你也会想办法走下去。生态这边的问题,我们尽力去解决。去优化。你……也照顾好自己。

  听老师说,你最近几乎住在实验室了。”

  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让王涵刚平静下来的心跳又漏了一拍。他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含糊地“嗯”了一声。

  “资料我会尽快整理好发给你。联合会议见。还有……”林珊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如果……心里憋得慌,没人可以说的时候,可以给我打电话。不谈工作,聊聊别的也行。毕竟,我也算是……你学姐嘛。”

  说完,没等王涵反应,林珊那边说了声“先这样”,便挂断了电话。

  王涵拿着传出忙音的电话,在椅子上坐了好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