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雪隼啸·破军袭-《华门一》

  行军第三天。

  冷月如淬了寒的弯刀,斜斜挂在铅灰色的天幕上。

  清辉泼洒下来,覆在先锋军老兵们佝偻的背脊上,霜雪簌簌往下掉。

  他们本就带着南征北战落下的旧疾,在北境砭人骨髓的冰雪世界里,

  每走一步,膝盖和腰腹的旧伤就突突地跳,疼得牙关打颤。

  伤痛与酷寒交织着啃噬筋骨,脚步重得像坠了铅块。

  只能缩在队伍末尾,佝偻着身子躲在战马宽厚的身躯后,

  一步一挪,艰难地在没膝的雪地里踉跄,呼出的白气刚飘出唇齿,就冻成了细碎的冰碴子。

  夜雨寄北拢了拢渗进寒风的铠甲,指节冻得发红发麻。

  他是山海关外的军户子弟,也是先锋军最年轻的斥候官。

  二十岁的年纪,眉眼间还带着新婚燕尔的温存余韵,

  红烛暖帐里妻子含笑的眉眼还在眼前晃,就被一纸军书召了回来。

  辞别了倚门盼归的妻子,踏上了这趟远赴蛮荒的远征。

  他紧随着主帅黄滚的战马,目光越过老帅挺直如松的倔强背影,

  入目处,只有天地一色的茫茫白,连飞鸟的痕迹都看不见。

  少年人的胸膛里,燃着一腔滚烫的热血,把寒意都逼退了几分。

  蛮荒小国而已,不过是些茹毛饮血的乌合之众,能有几分战斗力?

  此番出征,定能手到擒来,战功唾手可得!

  他望着前方被风雪模糊的地平线,漆黑的眸子里亮得惊人,

  跃动着按捺不住的兴奋火光,连指尖都因为期待而微微发颤。

  就在这时,一声低沉的号令骤然划破风雪——

  “全军止步!”

  是黄滚的声音,带着久经沙场的沉凝,掷地有声。

  先锋军的战马大多在冰面上疾驰,蹄下打滑,铁掌在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根本来不及刹住脚步,顿时人喊马嘶,乱作一团。

  不少将士猝不及防,从马背上滚落,

  重重摔在冰碴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疼得倒抽冷气。

  一道娇俏却不失英气的身影,策马疾驰而来,猩红披风在风雪里猎猎翻飞。

  黄燕仪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前蹄扬起一片雪雾。

  她柳眉微蹙,杏眼瞪得圆圆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

  “爷爷,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何突然停军?”

  黄滚抬手,粗糙的掌心摸了摸下巴上早已冻成冰渣的花白胡须,

  指腹碾过冰碴,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他浑浊的目光沉沉地锁着前方的风雪,眉头拧成了疙瘩,声音凝重得像块铁:

  “前面,有危险。”

  黄燕仪闻言,连忙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雪沫子扑了满脸。

  可入目处,只有无边无际的冰雪,连半个人影都没有,只有风呜咽着掠过。

  但她素来对爷爷的判断无条件信任,纵使满心疑惑,

  也只是咬了咬冻得发紫的下唇,沉声应道:“是。”

  黄滚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后方步履维艰的队伍,

  看着那些老兵摇摇欲坠的身影,眉头拧得更紧了,川字纹深得能夹住雪粒。

  他抬手招了招,声音穿透风雪,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夜雨寄北!”

  夜雨寄北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催马上前,单膝跪在雪地里抱拳行礼,

  铠甲碰撞的脆响在风雪里格外清晰:“末将在!”

  “上次查探,斥候可回?”

  老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眼神紧紧锁着他。

  夜雨寄北心头猛地一沉,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后背瞬间冒出冷汗,

  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冻得他打了个寒噤:

  “糟了……斥候第六队,晚饭后便出发查探,

  至今……未归一人!”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艰涩又沉重,掌心全是冷汗。

  黄滚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眼底掠过一抹厉色,握着缰绳的手青筋暴起:

  “传令下去!全军就地扎营,加强警戒!

  任何人不得擅自离营半步!违令者,军法处置!”

  “得令!”

  夜雨寄北沉声应下,翻身上马,调转马头,

  马鞭狠狠甩在马臀上,战马吃痛,撒开四蹄朝着队伍后方疾驰而去。

  凛冽的风声里,他的号令声一遍遍响起,穿透了漫天风雪,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

  黄燕仪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忍不住又开口,指尖攥得发白:

  “爷爷,不如让战车开道?凭咱们的玄铁战车,

  何惧这区区风雪?”

  她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急切,连声音都拔高了些许:

  “我们停下了,后面的左右军、中军,可不会停!

  上面有死命令,三月之内,必须取肖屹潇的人头!耽误了军机……”

  “不行!”

  黄滚断然拒绝,声音斩钉截铁,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

  他猛地一甩马鞭,指着后方的队伍,眼底翻涌着怒意与不忍:

  “军令如山,可同袍的性命更重!

  北境极寒,远征最忌急躁,出了事,我一力承担!”

  黄燕仪还想再说什么,话到嘴边,却被爷爷沉冷的目光堵了回去。

  那目光里,有不容置疑的决绝,也有历经沙场的沧桑。

  她看着老帅鬓边的霜雪,终究是低下头,声音闷闷的:

  “……是,孙儿遵命。”

  先锋军的将士们迅速行动起来,动作麻利却带着几分疲惫。

  一座座营帐在雪地里拔地而起,帆布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

  那些由老兵看守的玄铁战车,被安置在营地中央,重点守护。

  战车的双轮上,寒光凛凛的刀刃在月色下闪着慑人的光,

  四匹战马的马蹄上,都套着特制的防滑马套,四马同拉。

  纵使在湿滑的冰面上,也能疾驰如飞,势不可挡。

  营地渐渐安顿下来,老兵们终于能歇一口气。

  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开始埋锅造饭,枯枝在火塘里噼啪作响,

  暖意缓缓散开,映得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泛着红光。

  没人注意到,在营地上方的天幕上,

  几只通体雪白的白隼,正盘旋着,翅膀划破风雪。

  它们锐利的目光,像淬了毒的箭,死死地盯着下方的营帐,

  像极了潜伏在暗处的斥候,无声无息地窥探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