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泰十三年三月，惊蛰。
陈胄改道山间小路的第七天，队伍已深入川滇交界处的崇山峻岭。二十辆马车缩减为十二辆，八辆车连同货物被遗弃在三个不同的岔路口，作为迷惑追踪者的诱饵。剩下的队伍轻装简行，沿着猎人踩出的兽径，在密林中艰难穿行。
“二爷，翻过前面那座山头，就是黑水河谷。”老镖师指着前方云雾缭绕的山峰，“河谷有条隐秘小道，可以绕过三个官道哨卡，直插金沙江上游。但听说那河谷...不太平。”
陈胄勒住马缰，顺着老镖师所指望去。那座山形如蹲伏的巨兽，山腰以上被浓雾笼罩，看不真切。他凝神听了片刻，山中除了风声和偶尔的鸟鸣，听不到任何异常。
“如何不太平？”
“黑水河得名，是因河底有黑色矿石，河水常年呈暗黑色。”老镖师压低声音，“河谷两岸是绝壁，只有一条窄道可通。更诡异的是，进过那河谷的猎人，十有八九会失踪。侥幸逃出来的，也都疯了，胡言乱语说什么‘山鬼吃人’、‘黑水吞魂’。”
旁边一名年轻影卫笑道：“杨老，您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信这些神神鬼鬼的？”
老镖师瞪了他一眼：“小子，你懂什么！我十三岁跟着师傅走镖，四十年间见过的怪事多了！有些地方，就是邪性！”
陈胄若有所思，从怀中取出一份羊皮地图——这是蒋醇耗费三年心血绘制的西南山川地形图，标注了许多官图上没有的隐秘路径。他找到黑水河谷的位置，仔细查看。
地图上，河谷位置用朱砂画了个圈，旁边有一行小字备注：“瘴气深重，毒虫遍布，不宜通行。若不得已，需备雄黄、艾草，午时过谷。”
“瘴气...”陈胄喃喃道，“恐怕不是山鬼，是毒瘴。”
他收起地图，沉声下令：“所有人检查行囊，把雄黄粉、艾草捆拿出来。每人用布巾浸透药酒，捂住口鼻。午时阳气最盛时，我们快速通过河谷，不得停留。”
“是！”
队伍继续前进。山路越来越陡，有些路段需要人推马拉才能上去。影卫们轮流在前面开路，用砍刀劈开挡路的藤蔓荆棘。
临近山顶时，陈胄忽然抬手示意停下。
他翻身下马，蹲在一处泥泞处查看。泥地上有几个新鲜的脚印，深浅不一，但步幅规律，显然是训练有素之人留下的。更关键的是，脚印的鞋底纹路很特别——前掌有密集的菱形凸起，后跟有弯月形凹槽。
“军靴。”陈胄站起身，脸色凝重，“而且是北军制式军靴。这种靴底设计，适合北方平原行走，却不适合山地。穿这种靴子进山...”
“说明他们不是本地人，而且是匆忙进山，来不及换装。”老镖师接口道，“二爷，有人赶在我们前面了。”
陈胄点点头，目光扫过四周。山林寂静，但这份寂静中透着诡异。鸟鸣声不知何时消失了，连风声都停了。
“戒备！”
话音未落，破空声骤起！
数十支弩箭从密林深处射来，角度刁钻，直取队伍中的要害位置！影卫们反应极快，瞬间举起随身携带的小圆盾，护住头胸。但仍有三人躲避不及，中箭倒地。
“敌袭！”
陈胄身形一晃，已闪到一棵巨树后。嘲风燕形枪握在手中，枪尖斜指地面。他透过枝叶缝隙观察敌情——袭击者分散在三个方向，呈半包围之势，人数约三十余，皆着灰色劲装，面蒙黑巾。
更远处，似乎还有人影晃动。
“不止三十人。”陈胄迅速判断，“这是要将我们逼下山坡，往河谷方向驱赶。”
果然，袭击者的箭雨虽然密集，却没有急于近身搏杀，而是步步紧逼，封死了上山和两侧的退路，只留下通往黑水河谷的那条路。
“二爷，怎么办？”一名影卫头目靠近问道，臂上中了一箭，他咬牙折断箭杆。
陈胄眯起眼睛：“既然人家给我们指了路，不走岂不是辜负美意？传令，所有人向河谷撤退，但不要急，保持阵型，且战且退。”
“可河谷里...”
“河谷里有瘴气，他们也知道。”陈胄冷笑，“所以才会把我们往那里赶。但他们不知道，我们有备而来。”
队伍开始向山下移动，影卫们分成三组，交替掩护。陈胄亲自断后，嘲风燕形枪舞成一片银光，将射来的箭矢一一挑飞。枪法展开，竟隐隐有风雷之声，枪尖过处，空气都为之震颤。
袭击者中有人惊呼：“嘲风枪法！他是陈胄！”
这一声喊，暴露了袭击者的身份——知道陈胄使用嘲风燕形枪的，要么是定西军旧部，要么是...专门研究过他们五虎将的敌人。
陈胄心中一沉，手上却更快。长枪如毒龙出洞，猛然刺入一棵树后，一声惨叫传来，一名袭击者被贯穿肩胛，钉在树上。
“撤！”
队伍加速退入山谷。谷口狭窄，仅容两马并行。一进山谷，光线骤然昏暗，两旁绝壁高耸，抬头只见一线天。谷底是那条黑水河，河水果然漆黑如墨，缓缓流淌，水面飘着淡淡的白雾。
陈胄深深吸了口气，空气中确实有股甜腻的气味，让人头晕目眩。
“布巾浸药酒，捂住口鼻！”
影卫们纷纷照做。药酒辛辣的气味冲淡了瘴气的甜腻，头脑顿时清醒许多。
追击者追到谷口，却停下脚步。为首的灰衣人抬手示意，三十余人列阵谷口，竟不进入。
“他们在等。”老镖师低声道。
“等什么？”
“等瘴气发作。”陈胄淡淡道，“他们熟悉此地，知道正午时分，谷底瘴气最弱。过了午时，阳气渐衰，瘴气会越来越浓。到那时我们再想出去，就算有药酒护体，也撑不了多久。”
他看了看天色，日头刚刚偏西，距离正午还有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陈胄目光扫过谷中地形，“足够我们做些准备了。”
他快速分配任务：“老杨，你带十个人，收集干柴枯草，在谷口堆积，越多越好。王虎，你带五个人，去上游看看有没有可以筑坝的地方。剩下的人，跟我来。”
陈胄走到黑水河边，蹲下身仔细观察。河水虽然漆黑，但并非污浊，反而清澈见底，能看见河底的黑色卵石。他掬起一捧水，凑近闻了闻，又滴了几滴在银簪上——银簪没有变黑，说明无毒。
“不是水的问题。”他站起身，望向两岸绝壁。绝壁上长满了一种深绿色的苔藓，在昏暗光线下泛着诡异的荧光。山风吹过，苔藓飘散出极细微的粉末，混入空气中。
“是这些苔藓。”陈胄恍然，“苔藓孢子混入空气，形成毒瘴。正午阳光直射时，苔藓干燥，孢子不易飘散，所以瘴气最弱。”
他心中有了计较，返回队伍中时，老镖师已经堆起了三座柴垛，每座都有半人高。
“二爷，这些够吗？”
“不够，继续收集。”陈胄道，“我们要放一场大火。”
“火？”众人不解。
“苔藓怕火，更怕烟。”陈胄解释道，“点燃柴垛，浓烟上升，会熏烤两岸绝壁上的苔藓。只要将表层的苔藓烧焦，瘴气自然减弱。而且...”
他望向谷口方向：“浓烟也会阻挡他们的视线，给我们争取时间。”
正说话间，上游探查的影卫匆匆返回：“二爷，上游三里处有个狭窄地段，两边山体松动，只要炸开几块巨石，就能截断水流！”
陈胄眼睛一亮：“我们有火药吗？”
“带了五斤，原本是防备山崩开路用的。”
“全部用上！”陈胄当机立断，“王虎，你带人去炸坝。记住，炸开之后立刻撤回，不要被水冲走。老杨，准备点火。其他人，收拾车马，准备突围。”
众人分头行动。
陈胄则登上谷中一块较高的岩石，仔细观察谷口外的动静。灰衣人仍守在原地，但他们显然有些焦躁了，不时有人望向谷内，又抬头看天。
“他们在等什么信号？”陈胄心中疑惑。
忽然，远处山巅传来一声鹰唳。
声音高亢尖锐，在群山中回荡。
谷口的灰衣人闻声，立刻有了动作。半数人抽出兵刃，开始缓缓向谷内推进。另一半人则张弓搭箭，瞄准谷中。
“他们要进攻了。”陈胄跳下岩石，“老杨，点火！”
三堆柴垛同时点燃，干柴遇火即燃，顷刻间烈焰冲天。陈胄命人将湿草盖在火上，浓烟滚滚而起，顺着山谷向上翻涌。
几乎同时，上游传来一声闷响，如惊雷炸裂。紧接着是山石滚落的声音，河水发出咆哮——黑水河被截断了！
河水水位开始下降，露出更多河床。
“就是现在！”陈胄翻身上马，“所有人，跟着我，冲出去！”
十二辆马车，四十余名影卫，如离弦之箭冲向谷口。浓烟遮蔽了视线，灰衣人射来的箭矢大多落空。而等他们看清时，陈胄已一马当先杀到面前！
嘲风燕形枪化作一道银虹，直取为首灰衣人咽喉。那人举刀格挡，却听“铛”一声巨响，长刀竟被震飞！枪尖去势不减，刺入肩窝，陈胄手腕一抖，将其挑飞出去，撞倒数名同伴。
“挡我者死！”
陈胄一声厉喝，枪法完全展开。嘲风枪法本就走灵动迅捷的路子，此时在狭小谷口施展开来，更是如鬼如魅。枪影重重，每一枪都精准地刺向敌人要害，却又留有余地——陈胄要留活口。
影卫们紧随其后，刀光剑影，血花飞溅。灰衣人虽训练有素，但在地形不利、浓烟刺眼的情况下，渐渐落了下风。
陈胄一枪逼退三名敌人，忽然瞥见谷外山坡上，有一人正转身欲逃。那人衣着与灰衣人不同，穿着普通的青色布衣，但身形步法却极为矫健。
“想走？”
陈胄纵身跃起，脚尖在马鞍上一点，如大鹏展翅般扑向那人。两人相距十余丈，中间还隔着几名灰衣人。但陈胄身法极快，长枪左右拨挡，竟硬生生杀出一条通路！
青衣人见势不妙，加速奔逃。他显然熟悉山路，几个起落就窜入密林。但陈胄更快，嘲风枪在地上一撑，身体凌空翻转，已落在青衣人前方。
枪尖抵住咽喉。
“别动。”
青衣人僵在原地，缓缓举起双手。这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相貌普通，但一双眼睛精光内敛，显然不是寻常角色。
“你是谁的人？”陈胄冷声问。
青衣人闭口不答。
陈胄枪尖向前微送，血珠渗出：“不说，现在就死。说了，或许还有条活路。”
青衣人喉结滚动，终于开口：“我...我是西朝的人。”
西朝？赵强的人？
陈胄心中一震，面上却不露声色：“西朝的人，为何在此伏击我们？你们怎么知道我们的行踪？”
“是...是丞相大人的命令。”青衣人艰难道，“闫丞相说，南朝的人北上寻人，可能会经过此地。命我们在此拦截，最好能抓住领头的，问出南朝虚实...”
“闫回立？”陈胄眼神更冷，“他倒是手伸得长。你们怎么认出我们的？”
“商队伪装得很好，但...但有内线传回消息，说南朝的左将军陈胄亲自北上了。我们根据商队规模、行进路线判断，可能就是你们。”
内线？
陈胄心头警
铃大作。南军内部有西朝的奸细？还是说...
他忽然想起一事：“你们和凌风的暗影，有勾结？”
青衣人眼神闪烁，不敢直视。
陈胄明白了。闫回立这个老狐狸，一面与南朝联络结盟，一面又暗中与凌风的人接触，甚至可能达成了某种默契——先除掉南朝这个潜在对手。
“好算计。”陈胄冷笑，“可惜，你落在我手里了。”
他正欲再问，忽然，青衣人嘴角溢出黑血，身体抽搐起来。
“服毒了？”陈胄急忙捏开他的嘴，但已经晚了。青衣人咬破了藏在牙中的毒囊，顷刻间气绝身亡。
陈胄松开手，任由尸体倒地。他站在原地，看着山谷中渐渐平息的战斗。影卫们已经控制了局面，灰衣人死伤大半，剩下的全被俘虏。
但陈胄心中没有丝毫喜悦。
西朝的背叛、暗影的追踪、内部的奸细...局势比他预想的还要复杂。
“二爷，这些人怎么处置？”老镖师前来请示。
陈胄看了看那些被俘的灰衣人，发现他们眼神空洞，竟无一人露出恐惧或求饶之色。
“都是死士。”他叹了口气，“分开审问，看能问出什么。问不出来...就给他们个痛快吧。”
他走回谷口，望着北方。浓烟渐渐散去，黑水河谷重新显露出来。河床已经干涸大半，两岸绝壁上的苔藓被烟火熏烤，颜色变得焦黑。
这一关算是过了。
但前面还有多少关？
陈胄摸了摸怀中那枚冯扬给的锦囊，里面除了密信，还有一小块黑铁令牌的碎片——那是五虎将约定的信物，见碎片如见本人。
“大哥，你说得对。”他喃喃自语，“真正的接应队伍，恐怕也已经被人盯上了。”
他翻身上马，沉声道：“清理战场，带上伤员，我们继续赶路。必须在三天内赶到金沙江渡口。”
“是！”
队伍重新集结，虽然折损了七人，伤了十一人，但士气未减。这些影卫都是百战精锐，生死早已看淡。
陈胄回头望了一眼黑水河谷，又看了看地上青衣人的尸体。
西朝、暗影、还有未知的势力...
这场博弈的棋盘上，棋子越来越多了。
陈胄改道山间小路的第七天，队伍已深入川滇交界处的崇山峻岭。二十辆马车缩减为十二辆，八辆车连同货物被遗弃在三个不同的岔路口，作为迷惑追踪者的诱饵。剩下的队伍轻装简行，沿着猎人踩出的兽径，在密林中艰难穿行。
“二爷，翻过前面那座山头，就是黑水河谷。”老镖师指着前方云雾缭绕的山峰，“河谷有条隐秘小道，可以绕过三个官道哨卡，直插金沙江上游。但听说那河谷...不太平。”
陈胄勒住马缰，顺着老镖师所指望去。那座山形如蹲伏的巨兽，山腰以上被浓雾笼罩，看不真切。他凝神听了片刻，山中除了风声和偶尔的鸟鸣，听不到任何异常。
“如何不太平？”
“黑水河得名，是因河底有黑色矿石，河水常年呈暗黑色。”老镖师压低声音，“河谷两岸是绝壁，只有一条窄道可通。更诡异的是，进过那河谷的猎人，十有八九会失踪。侥幸逃出来的，也都疯了，胡言乱语说什么‘山鬼吃人’、‘黑水吞魂’。”
旁边一名年轻影卫笑道：“杨老，您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信这些神神鬼鬼的？”
老镖师瞪了他一眼：“小子，你懂什么！我十三岁跟着师傅走镖，四十年间见过的怪事多了！有些地方，就是邪性！”
陈胄若有所思，从怀中取出一份羊皮地图——这是蒋醇耗费三年心血绘制的西南山川地形图，标注了许多官图上没有的隐秘路径。他找到黑水河谷的位置，仔细查看。
地图上，河谷位置用朱砂画了个圈，旁边有一行小字备注：“瘴气深重，毒虫遍布，不宜通行。若不得已，需备雄黄、艾草，午时过谷。”
“瘴气...”陈胄喃喃道，“恐怕不是山鬼，是毒瘴。”
他收起地图，沉声下令：“所有人检查行囊，把雄黄粉、艾草捆拿出来。每人用布巾浸透药酒，捂住口鼻。午时阳气最盛时，我们快速通过河谷，不得停留。”
“是！”
队伍继续前进。山路越来越陡，有些路段需要人推马拉才能上去。影卫们轮流在前面开路，用砍刀劈开挡路的藤蔓荆棘。
临近山顶时，陈胄忽然抬手示意停下。
他翻身下马，蹲在一处泥泞处查看。泥地上有几个新鲜的脚印，深浅不一，但步幅规律，显然是训练有素之人留下的。更关键的是，脚印的鞋底纹路很特别——前掌有密集的菱形凸起，后跟有弯月形凹槽。
“军靴。”陈胄站起身，脸色凝重，“而且是北军制式军靴。这种靴底设计，适合北方平原行走，却不适合山地。穿这种靴子进山...”
“说明他们不是本地人，而且是匆忙进山，来不及换装。”老镖师接口道，“二爷，有人赶在我们前面了。”
陈胄点点头，目光扫过四周。山林寂静，但这份寂静中透着诡异。鸟鸣声不知何时消失了，连风声都停了。
“戒备！”
话音未落，破空声骤起！
数十支弩箭从密林深处射来，角度刁钻，直取队伍中的要害位置！影卫们反应极快，瞬间举起随身携带的小圆盾，护住头胸。但仍有三人躲避不及，中箭倒地。
“敌袭！”
陈胄身形一晃，已闪到一棵巨树后。嘲风燕形枪握在手中，枪尖斜指地面。他透过枝叶缝隙观察敌情——袭击者分散在三个方向，呈半包围之势，人数约三十余，皆着灰色劲装，面蒙黑巾。
更远处，似乎还有人影晃动。
“不止三十人。”陈胄迅速判断，“这是要将我们逼下山坡，往河谷方向驱赶。”
果然，袭击者的箭雨虽然密集，却没有急于近身搏杀，而是步步紧逼，封死了上山和两侧的退路，只留下通往黑水河谷的那条路。
“二爷，怎么办？”一名影卫头目靠近问道，臂上中了一箭，他咬牙折断箭杆。
陈胄眯起眼睛：“既然人家给我们指了路，不走岂不是辜负美意？传令，所有人向河谷撤退，但不要急，保持阵型，且战且退。”
“可河谷里...”
“河谷里有瘴气，他们也知道。”陈胄冷笑，“所以才会把我们往那里赶。但他们不知道，我们有备而来。”
队伍开始向山下移动，影卫们分成三组，交替掩护。陈胄亲自断后，嘲风燕形枪舞成一片银光，将射来的箭矢一一挑飞。枪法展开，竟隐隐有风雷之声，枪尖过处，空气都为之震颤。
袭击者中有人惊呼：“嘲风枪法！他是陈胄！”
这一声喊，暴露了袭击者的身份——知道陈胄使用嘲风燕形枪的，要么是定西军旧部，要么是...专门研究过他们五虎将的敌人。
陈胄心中一沉，手上却更快。长枪如毒龙出洞，猛然刺入一棵树后，一声惨叫传来，一名袭击者被贯穿肩胛，钉在树上。
“撤！”
队伍加速退入山谷。谷口狭窄，仅容两马并行。一进山谷，光线骤然昏暗，两旁绝壁高耸，抬头只见一线天。谷底是那条黑水河，河水果然漆黑如墨，缓缓流淌，水面飘着淡淡的白雾。
陈胄深深吸了口气，空气中确实有股甜腻的气味，让人头晕目眩。
“布巾浸药酒，捂住口鼻！”
影卫们纷纷照做。药酒辛辣的气味冲淡了瘴气的甜腻，头脑顿时清醒许多。
追击者追到谷口，却停下脚步。为首的灰衣人抬手示意，三十余人列阵谷口，竟不进入。
“他们在等。”老镖师低声道。
“等什么？”
“等瘴气发作。”陈胄淡淡道，“他们熟悉此地，知道正午时分，谷底瘴气最弱。过了午时，阳气渐衰，瘴气会越来越浓。到那时我们再想出去，就算有药酒护体，也撑不了多久。”
他看了看天色，日头刚刚偏西，距离正午还有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陈胄目光扫过谷中地形，“足够我们做些准备了。”
他快速分配任务：“老杨，你带十个人，收集干柴枯草，在谷口堆积，越多越好。王虎，你带五个人，去上游看看有没有可以筑坝的地方。剩下的人，跟我来。”
陈胄走到黑水河边，蹲下身仔细观察。河水虽然漆黑，但并非污浊，反而清澈见底，能看见河底的黑色卵石。他掬起一捧水，凑近闻了闻，又滴了几滴在银簪上——银簪没有变黑，说明无毒。
“不是水的问题。”他站起身，望向两岸绝壁。绝壁上长满了一种深绿色的苔藓，在昏暗光线下泛着诡异的荧光。山风吹过，苔藓飘散出极细微的粉末，混入空气中。
“是这些苔藓。”陈胄恍然，“苔藓孢子混入空气，形成毒瘴。正午阳光直射时，苔藓干燥，孢子不易飘散，所以瘴气最弱。”
他心中有了计较，返回队伍中时，老镖师已经堆起了三座柴垛，每座都有半人高。
“二爷，这些够吗？”
“不够，继续收集。”陈胄道，“我们要放一场大火。”
“火？”众人不解。
“苔藓怕火，更怕烟。”陈胄解释道，“点燃柴垛，浓烟上升，会熏烤两岸绝壁上的苔藓。只要将表层的苔藓烧焦，瘴气自然减弱。而且...”
他望向谷口方向：“浓烟也会阻挡他们的视线，给我们争取时间。”
正说话间，上游探查的影卫匆匆返回：“二爷，上游三里处有个狭窄地段，两边山体松动，只要炸开几块巨石，就能截断水流！”
陈胄眼睛一亮：“我们有火药吗？”
“带了五斤，原本是防备山崩开路用的。”
“全部用上！”陈胄当机立断，“王虎，你带人去炸坝。记住，炸开之后立刻撤回，不要被水冲走。老杨，准备点火。其他人，收拾车马，准备突围。”
众人分头行动。
陈胄则登上谷中一块较高的岩石，仔细观察谷口外的动静。灰衣人仍守在原地，但他们显然有些焦躁了，不时有人望向谷内，又抬头看天。
“他们在等什么信号？”陈胄心中疑惑。
忽然，远处山巅传来一声鹰唳。
声音高亢尖锐，在群山中回荡。
谷口的灰衣人闻声，立刻有了动作。半数人抽出兵刃，开始缓缓向谷内推进。另一半人则张弓搭箭，瞄准谷中。
“他们要进攻了。”陈胄跳下岩石，“老杨，点火！”
三堆柴垛同时点燃，干柴遇火即燃，顷刻间烈焰冲天。陈胄命人将湿草盖在火上，浓烟滚滚而起，顺着山谷向上翻涌。
几乎同时，上游传来一声闷响，如惊雷炸裂。紧接着是山石滚落的声音，河水发出咆哮——黑水河被截断了！
河水水位开始下降，露出更多河床。
“就是现在！”陈胄翻身上马，“所有人，跟着我，冲出去！”
十二辆马车，四十余名影卫，如离弦之箭冲向谷口。浓烟遮蔽了视线，灰衣人射来的箭矢大多落空。而等他们看清时，陈胄已一马当先杀到面前！
嘲风燕形枪化作一道银虹，直取为首灰衣人咽喉。那人举刀格挡，却听“铛”一声巨响，长刀竟被震飞！枪尖去势不减，刺入肩窝，陈胄手腕一抖，将其挑飞出去，撞倒数名同伴。
“挡我者死！”
陈胄一声厉喝，枪法完全展开。嘲风枪法本就走灵动迅捷的路子，此时在狭小谷口施展开来，更是如鬼如魅。枪影重重，每一枪都精准地刺向敌人要害，却又留有余地——陈胄要留活口。
影卫们紧随其后，刀光剑影，血花飞溅。灰衣人虽训练有素，但在地形不利、浓烟刺眼的情况下，渐渐落了下风。
陈胄一枪逼退三名敌人，忽然瞥见谷外山坡上，有一人正转身欲逃。那人衣着与灰衣人不同，穿着普通的青色布衣，但身形步法却极为矫健。
“想走？”
陈胄纵身跃起，脚尖在马鞍上一点，如大鹏展翅般扑向那人。两人相距十余丈，中间还隔着几名灰衣人。但陈胄身法极快，长枪左右拨挡，竟硬生生杀出一条通路！
青衣人见势不妙，加速奔逃。他显然熟悉山路，几个起落就窜入密林。但陈胄更快，嘲风枪在地上一撑，身体凌空翻转，已落在青衣人前方。
枪尖抵住咽喉。
“别动。”
青衣人僵在原地，缓缓举起双手。这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相貌普通，但一双眼睛精光内敛，显然不是寻常角色。
“你是谁的人？”陈胄冷声问。
青衣人闭口不答。
陈胄枪尖向前微送，血珠渗出：“不说，现在就死。说了，或许还有条活路。”
青衣人喉结滚动，终于开口：“我...我是西朝的人。”
西朝？赵强的人？
陈胄心中一震，面上却不露声色：“西朝的人，为何在此伏击我们？你们怎么知道我们的行踪？”
“是...是丞相大人的命令。”青衣人艰难道，“闫丞相说，南朝的人北上寻人，可能会经过此地。命我们在此拦截，最好能抓住领头的，问出南朝虚实...”
“闫回立？”陈胄眼神更冷，“他倒是手伸得长。你们怎么认出我们的？”
“商队伪装得很好，但...但有内线传回消息，说南朝的左将军陈胄亲自北上了。我们根据商队规模、行进路线判断，可能就是你们。”
内线？
陈胄心头警
铃大作。南军内部有西朝的奸细？还是说...
他忽然想起一事：“你们和凌风的暗影，有勾结？”
青衣人眼神闪烁，不敢直视。
陈胄明白了。闫回立这个老狐狸，一面与南朝联络结盟，一面又暗中与凌风的人接触，甚至可能达成了某种默契——先除掉南朝这个潜在对手。
“好算计。”陈胄冷笑，“可惜，你落在我手里了。”
他正欲再问，忽然，青衣人嘴角溢出黑血，身体抽搐起来。
“服毒了？”陈胄急忙捏开他的嘴，但已经晚了。青衣人咬破了藏在牙中的毒囊，顷刻间气绝身亡。
陈胄松开手，任由尸体倒地。他站在原地，看着山谷中渐渐平息的战斗。影卫们已经控制了局面，灰衣人死伤大半，剩下的全被俘虏。
但陈胄心中没有丝毫喜悦。
西朝的背叛、暗影的追踪、内部的奸细...局势比他预想的还要复杂。
“二爷，这些人怎么处置？”老镖师前来请示。
陈胄看了看那些被俘的灰衣人，发现他们眼神空洞，竟无一人露出恐惧或求饶之色。
“都是死士。”他叹了口气，“分开审问，看能问出什么。问不出来...就给他们个痛快吧。”
他走回谷口，望着北方。浓烟渐渐散去，黑水河谷重新显露出来。河床已经干涸大半，两岸绝壁上的苔藓被烟火熏烤，颜色变得焦黑。
这一关算是过了。
但前面还有多少关？
陈胄摸了摸怀中那枚冯扬给的锦囊，里面除了密信，还有一小块黑铁令牌的碎片——那是五虎将约定的信物，见碎片如见本人。
“大哥，你说得对。”他喃喃自语，“真正的接应队伍，恐怕也已经被人盯上了。”
他翻身上马，沉声道：“清理战场，带上伤员，我们继续赶路。必须在三天内赶到金沙江渡口。”
“是！”
队伍重新集结，虽然折损了七人，伤了十一人，但士气未减。这些影卫都是百战精锐，生死早已看淡。
陈胄回头望了一眼黑水河谷，又看了看地上青衣人的尸体。
西朝、暗影、还有未知的势力...
这场博弈的棋盘上，棋子越来越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