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血沃玄冰鉴生死,心映幽泉照肝胆-《大明未亡!朕不负苍生》

  暗蓝色的死亡潮汐,以一种违背常理的、令人窒息的沉默,漫过冰原。它们不发出任何嘶吼,唯有万千冰晶躯壳摩擦积雪的沙沙声,如同亿万细蛇游走,汇聚成一片笼罩天地的、冰冷粘稠的噪音,狠狠碾压着石峰堡墙头每一个守军的耳膜与神经。那声音不大,却比任何战鼓号角更令人胆寒,因为它代表着纯粹的、毫无情感的吞噬意志。

  风,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并非自然的宁静,而是被这股庞大的死寂力量所慑服、所排挤。天空低垂得仿佛要压垮城垛,灰暗的云层被地面涌来的暗蓝映照,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淤青般的色泽。空气冰冷刺骨,呼吸间带走的不仅是体温,还有那微薄得可怜的生命气力。

  秦破虏独眼赤红,如同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受伤猛虎,屹立在墙头最前方的垛口后。冰冷的寒风撕扯着他残破的征袍,露出下面古铜色皮肤上纵横交错的旧伤新疤。他没有嘶吼,没有动员,只是用那只完好的、燃烧着近乎疯狂火焰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面不倒的旗帜,一根钉死在绝望关口的楔子。

  在他身后,墙头上演着一幅幅末世挣扎的浮世绘。面黄肌瘦的兵卒们,用颤抖的手将最后几罐黑乎乎的火油搬到垛口边缘,粘稠的液体在罐壁上留下污浊的痕迹。有人一遍遍检查着弓弦,尽管那弓臂已因寒冷而变得脆弱;有人将磨得锋利的枪矛紧紧攥在手中,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要将那点可怜的勇气从冰冷的铁器中挤压出来。一些被临时征召上墙的流民青壮,脸色惨白如雪,牙齿不受控制地格格作响,他们握着锄头、草叉甚至削尖的木棍,眼神空洞地望着那逼近的蓝色噩梦,双腿软得几乎站立不住。

  “稳住……稳住……”有老卒在低声重复,不知是在安慰同伴,还是在催眠自己。那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没有退路。背后是沉睡(或者说挣扎)的陛下,是可能存在的唯一生路,也是他们最后的立足之地。后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是比死亡更可怕的、被转化为那种冰冷怪物的永恒折磨。

  暗蓝色的潮头,终于撞上了堡垒外围那些简陋的、覆盖着冰雪的拒马和陷坑。

  没有想象中的剧烈碰撞和阻碍。那些蚀灵,形态各异,有的如同扭曲的冰晶聚合体,有的保持着模糊的人形或兽形轮廓,但它们面对障碍的方式却出奇一致——如同水流漫过礁石,无声无息地覆盖、攀爬、溶解!坚硬的木制拒马在被它们接触的瞬间,表面便迅速覆盖上一层厚厚的、蠕动着的暗蓝色冰晶,随即在细微的碎裂声中化为齑粉。陷坑更是被它们直接用躯体填满,仿佛那根本不是阻碍,而是可供通行的路径!

  它们前进的速度并不快,但那种无视一切物理阻碍、坚定不移的推进方式,带给守军的心理压力是毁灭性的。

  “放箭!!”

  当最前方的蚀灵踏入弓箭射程的刹那,秦破虏炸雷般的怒吼终于撕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嗡——!”

  一片并不密集、甚至显得有些稀稀拉拉的箭雨,带着守军们最后的力气和希望,离弦而出,划破凝滞的空气,扎向那片暗蓝色的潮水。

  “噗嗤……噗嗤……”

  箭矢入肉(如果那冰晶般的躯壳能称之为肉)的声音沉闷而短暂。大部分箭支如同射入了坚韧的冻土,仅仅没入数寸便难以前进,只有少数力道强劲、由老卒射出的重箭,才能勉强穿透一些体型较小蚀灵的躯干。然而,造成的伤害微乎其微。被射中的蚀灵,只是身形微微一滞,那被箭矢造成的孔洞周围,暗蓝色的冰晶便迅速蠕动、弥合,转眼恢复如初,继续沉默前行。唯有箭杆上偶尔沾染的、守军们咬破手指涂抹上去的、早已冻僵的微不足道的血气,能让它们停顿稍久一瞬,但也仅此而已。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浸透了每一个守军的心。

  “滚木!礌石!”秦破虏的声音没有丝毫动摇,依旧冷酷如铁。

  巨大的、裹着冰壳的滚木和沉重的石块被奋力推下墙头,带着呼啸的风声砸入蚀灵群中。这一次,效果显着了一些。沉重的撞击力将几只蚀灵砸得粉碎,冰晶四溅,清理出一小片空白。但更多的蚀灵立刻涌上,填补了空缺。滚木礌石的数量太少,相对于无边无际的蚀灵潮水,如同杯水车薪。

  “火油!点火!”

  最后的杀手锏被祭出。黑色的火油罐被砸碎在城墙根下、以及墙头特定的倾泻槽内,浸湿了下方的蚀灵。随即,点燃的火箭、火把被扔了下去。

  “轰——!”

  烈焰猛地升腾而起,橘红色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暗蓝色的冰晶躯壳,发出噼啪的爆响。被火焰笼罩的蚀灵发出一种并非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尖锐“嘶鸣”,它们剧烈地扭动、融化,散发出焦臭与冰寒混合的诡异气味。

  有效!火焰有效!

  墙头上爆发出短暂的、带着哭腔的欢呼!

  然而,这欢呼仅仅持续了不到十息。

  只见那些蚀灵,面对燃烧的同伴和火焰,并非退缩,而是……前赴后继地涌上!它们用躯体扑向火焰,暗蓝色的冰晶与橘红的火焰疯狂相互消耗、湮灭。火焰在吞噬蚀灵,蚀灵也在用绝对的数量和冰寒之力,强行熄灭火焰!更令人心悸的是,一些体型庞大、形态更接近野兽的蚀灵,猛地张开由冰晶构成的巨口,喷吐出浓郁的、带着暗蓝星点的冻气吐息!冻气所过之处,燃烧的火焰如同被无形之手掐灭,迅速黯淡、消失,只留下一片覆盖着厚厚白霜的焦黑痕迹。

  火油迅速消耗,火焰覆盖的范围越来越小。蚀灵的大潮,在付出了微不足道的代价后,已然逼近到了墙根之下!

  真正的残酷,此刻才刚刚开始。

  无数蚀灵开始攀爬墙壁!它们的手指(或类似肢体的末端)如同冰锥,轻易地刺入冻得坚硬的夯土墙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它们如同无数巨大的、暗蓝色的冰蜘蛛,密密麻麻地覆盖了整面城墙,向上蠕动着!

  “长枪!抵住!把它们捅下去!!”

  “刀斧手!砍它们的手!!”

  “热水!快!浇热水!”

  墙头上瞬间陷入了最血腥、最原始的搏杀。兵卒们嘶吼着,用长枪拼命向下捅刺,将攀爬上来的蚀灵戳下去。刀斧手则对着探上垛口的冰晶肢体疯狂劈砍,冰屑四溅,震得手臂发麻。偶尔有后勤辅兵抬着好不容易烧化的、仅存不多的雪水,冒着被拉下去的危险,从垛口倾倒下去。滚烫的热水浇在蚀灵身上,发出“嗤嗤”的声响,冒出大量白汽,能让它们动作僵硬一瞬,但很快又恢复过来。

  伤亡开始出现。一名流民青壮因为恐惧,动作慢了一瞬,被一只突然探上的冰爪抓住了脚踝,惨叫着被硬生生拖下城墙,瞬间被下方无数的冰晶躯体淹没、分解。一名老卒奋力劈砍时,被另一侧袭来的冰锥刺穿了胸膛,鲜血尚未喷涌,伤口便已被极寒冻结,他瞪大眼睛,保持着挥刀的姿势,直挺挺地倒下。

  死亡如同收割麦穗般轻易。鲜血染红了墙头的冰雪,随即又被新的寒冷冻结,形成暗红色的、触目惊心的冰痂。怒吼声、惨叫声、兵刃碰撞声、冰晶碎裂声……交织成一曲绝望的挽歌。

  秦破虏如同不知疲倦的杀戮机器,手中那柄伴随他多年的战刀早已砍出了无数缺口,暗蓝色的冰晶血液和人类的鲜血混合在一起,将他半边身子染得污浊不堪。他每一次挥刀,都必然有一只蚀灵被劈碎坠落。但他的独眼深处,那抹疯狂之下,是越来越沉的凝重。他看得分明,守军的体力在飞速消耗,伤亡在急剧增加,而蚀灵的数量,仿佛无穷无尽。

  更让他心头沉重的是,在远处那暗蓝色的潮汐深处,几道格外庞大的阴影,始终未曾移动,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这场攻城战,如同冷漠的猎手,在等待猎物流尽最后一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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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堡垒东侧,废弃矿坑入口。

  戊辰带着一队老卒,已经清理开了坍塌堵塞的洞口。一股混合着陈腐土腥和微弱硫磺气息的冷风从黑洞洞的入口倒灌出来,令人作呕。洞口内壁上,果然发现了那名老卒描述的、稀薄得几乎难以察觉的暗蓝色苔藓,在手捧的微弱风灯照耀下,泛着诡异的光。

  “就是这里!将军有令,陛下心念所指,生机就在下面!快!”戊辰低吼一声,率先弯腰钻入了阴森寒冷的坑道。身后老卒们紧随而入,他们手中拿着刚刚从匠营送来的、尖端闪烁着幽蓝寒光的特制破拆工具——那是熔铸了蚀灵冰晶碎片的钢钎和镐头。

  坑道向下倾斜,狭窄而崎岖,脚下湿滑,四周的岩壁冰冷刺骨。越往深处,空气越是污浊,那股硫磺气息也越发明显,同时,一种奇异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极其微弱的震动感,透过脚底传来,与外间墙头上传来的隐约喊杀声形成诡异的呼应。

  戊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外面的战况必然惨烈至极,每耽搁一刻,墙头就可能多死一个人,堡垒陷落的危险就增加一分。他们必须尽快找到那“不冻之泉”!

  “戊辰大人!前面没路了!”一名在前探路的老卒突然低呼。

  戊辰快步上前,只见坑道尽头,被一片巨大的、颜色深暗、表面布满奇异扭曲纹路的岩石堵死。这岩石触手冰凉坚硬,绝非寻常山石。更奇异的是,站在这岩石前,能明显感觉到一股比周围更加刺骨的寒意,仿佛这岩石本身就是一块万载玄冰。然而,在这极致的寒冷之下,又隐隐有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不虚的温热感,从岩石的缝隙中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就是这里!这后面!”戊辰眼中爆发出精光,“动手!砸开它!”

  老卒们抡起那特制的钢钎镐头,狠狠砸向深暗岩石!

  “铛!!”

  火星四溅!那岩石坚硬得超乎想象!特制的工具砸上去,竟然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点!反震之力让老卒们手臂发麻。

  “再来!集中一点!”戊辰亲自上前,接过一柄沉重的冰晶镐头,运足力气,对着岩石上一道细微的裂缝,猛地砸下!

  “咔嚓!”

  一声轻微的、如同冰层碎裂的声响!那镐头尖端蕴含的蚀灵冰晶之力,似乎与这岩石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共鸣!裂缝扩大了一丝!

  “有效!继续!”戊辰精神大振。

  密集的敲击声在幽深的坑道中回荡,如同为墙头上那场血战擂响的、微弱的助威鼓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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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尉廨房内。

  苏凡的身体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嘴角不断溢出暗红色的血沫,那并非内脏受损,而是心念与力量过度透支、与外界惨烈厮杀产生共鸣的象征。他左眼的白色光芒在与右眼的暗蓝纹路激烈对抗,意识在心渊、地脉、墙头血战三个层面之间疯狂撕扯。

  他能“听”到墙头同胞们绝望的怒吼与濒死的惨嚎,每一道声音都像鞭子抽打在他的灵魂上。

  他能“感”到地底深处,那团暖流在戊辰等人敲击岩石的震动下,挣扎得越发激烈,仿佛随时可能破壳而出。

  他也能“看”到,心渊之中,那点白色帝心本源微光,在吸纳了墙头守军拼死血战散发出的、那微弱却炽热的“不屈”信念,以及地底暖流传递来的“生机”渴望后,光芒竟然在缓慢地、坚定地增强!它融合破碎力量的速度在加快,那新生的、更加坚韧的“心”的轮廓,愈发清晰!

  “呃……啊——!”

  苏凡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双眼再次骤然睁开!

  这一次,左眼的白色光芒大盛,瞬间压过了右眼的暗蓝!虽然那暗蓝纹路依旧顽固存在,但主导权,似乎暂时被帝心本源夺回!

  一股远比之前清晰、凝练的意念,如同无形的涟漪,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瞬间扫过整个堡垒,扫过墙头,扫过地下坑道!

  墙头上,正在浴血奋战的秦破虏,以及所有残存的守军,心中莫名一颤,仿佛有一股温润而坚定的力量注入了他们几乎枯竭的身体,驱散了一丝那蚀灵带来的灵魂冻结之感!他们疲惫挥动的兵刃,似乎重新拥有了些许力气!

  地下坑道中,戊辰等人只觉得一股暖意掠过心头,手中的破拆工具似乎也变得轻灵了几分!

  “是陛下!陛下在助我们!!”不知是谁率先嘶哑地喊了出来。

  这一声呼喊,如同在即将熄灭的火堆上泼下了滚油!墙头守军本已濒临崩溃的意志,竟硬生生又被拉升了一截!

  “为了陛下!杀!!”

  “大明未央!杀!!”

  怒吼声再次响起,带着泣血的悲壮与最后的疯狂!

  而苏凡,在爆发出这一道意念后,眼中的白光迅速黯淡下去,身体软倒在榻上,气息变得比之前更加微弱,仿佛那一下耗尽了所有的积累。但他嘴角,却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极淡的弧度,如同冰原上挣扎而出的一缕微光。

  灰袍老者看着榻上的苏凡,又“望”向墙头那骤然提升的士气,以及地下坑道中加快的敲击声,喃喃自语:“帝心映照,血气为引,信念为薪……这便是……人皇之道么?只是……这点星火,能否真的点燃地脉,驱散这万丈玄冰……”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廨房之外,那暗蓝色浪潮深处,那几道始终未动的庞大阴影。真正的考验,恐怕还未到来。

  血沃玄冰,方鉴生死之重。

  心映幽泉,始照肝胆之诚。

  石峰堡的存亡,帝心的苏醒,地脉的奥秘,尽在这最后的挣扎与探寻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