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心火融霜甲,暗室定风云-《大明未亡!朕不负苍生》

  后山的校尉廨房,如同惊涛骇浪中一方侥幸未被淹没的礁石,在石峰堡这片日益腐朽的“死海”中,艰难地维持着一隅脆弱的安宁。厚实的土石墙壁隔绝了大部分外界的喧嚣与寒意,室内暖炉提供的温度虽不足以驱散那源自地脉深处的阴冷,却也将那无孔不入的冰寒抵挡在了门窗之外,留下了一片可供喘息的空间。

  苏凡在床榻上陷入了深沉的昏睡。他的意识仿佛沉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由破碎琉璃与黯淡星火交织而成的混沌海洋。琉璃心如同布满裂痕的残破器皿,在本能与意志的驱使下,艰难地汲取着母炉之灵通过方壶缝隙散发出的、那缕微弱却持续不断的温暖气息,一点一滴地修复着自身。这个过程缓慢得令人绝望,每一次心念的流转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痛楚,但他帝心深处那份不甘沉沦的坚韧,如同最顽固的礁石,牢牢锚定着这具濒临崩溃的躯壳,使其不至于彻底被黑暗吞噬。

  秦破虏持刀立于门外,如同一尊铁铸的凶神。破虏刀虽已归鞘,但那暗红的刀柄仿佛与他仅存的左手生长在了一起,刀身内部那渴望饮血的嗡鸣与他胸腔中奔腾的煞气隐隐呼应。他独眼开阖之间,精光四射,扫视着廨房周围任何可能存在的阴影角落。刘守备派来的几名亲兵远远地站在院门口,与其说是护卫,不如说是监视,但此刻这些兵卒看向廨房的眼神,已不再是之前的轻蔑与戒备,而是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敬畏,甚至……一丝微弱的期盼。

  戊辰和庚辛则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戊辰在室内小心照看着苏凡,同时检查着刘守备送来的药物和食物;庚辛则如同真正的幽影,潜藏在廨房周围的制高点或视觉死角,他那超越常人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着这片区域,任何一丝不怀好意的窥探,都休想逃过他的锁定。

  老匠首抱着那藏有母炉之灵的方壶,坐在室内的一个角落,闭目养神,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他能感觉到,怀中方壶内那沉眠的灵性,在这相对安稳且蕴含一丝陛下气息的环境里,似乎……真的凝实了那么一丝微不可察的毫厘。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缓缓流逝。

  翌日清晨,当第一缕惨淡的天光勉强穿透石峰堡上空那仿佛永恒不散的阴霾时,刘守备便带着两个亲兵,亲自来到了廨房外。他换下了一身征尘的铠甲,穿着件半旧的武官常服,脸上的刀疤在晨光中显得柔和了些许,但眼下的乌青和眉宇间那化不开的焦灼,却比昨日更甚。

  “秦兄弟,阁下……可曾安好?”刘守备的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沙哑,语气客气得近乎谦卑。

  秦破虏独眼扫过他,点了点头,却没有让开门口的意思:“陛下尚在调息,守备大人有何事?”

  刘守备搓了搓手,显得有些局促,又带着豁出去的决绝:“实不相瞒,秦兄弟,昨夜又……又有三个弟兄没挺过去,浑身冻僵,眼珠子都变成了蓝色……再这样下去,不用等净街司或者外面的怪物打进来,我这石峰堡自己就要从里头烂透了!”他深吸一口气,眼中带着血丝,“请秦兄弟务必通禀一声,刘某……恳请阁下出手!”

  就在这时,廨房内传来苏凡微弱却清晰的声音:“守备大人……请进。”

  秦破虏这才侧身让开。

  刘守备独自一人快步走进廨房,只见苏凡已然醒转,靠坐在床榻上,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气息微弱,但那双眼睛却已恢复了那种深不见底的平静。老匠首和戊辰侍立一旁。

  “阁下!”刘守备拱手,语气急切。

  苏凡微微抬手,止住了他后面的话,目光落在刘守备身上,缓缓道:“大人体内寒气……已深入经脉,郁结于肝脾之窍,若再不疏导,恐有不测之祸。”

  刘守备浑身一震,脸上瞬间血色尽褪!他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最清楚,近来越发怕冷,脾气也暴躁易怒,夜里时常感到五脏六腑如同被冰针穿刺,原来……原来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了吗?!

  “求先生救我!”刘守备再无半分犹豫,直接改口称“先生”,甚至就要跪拜下去。

  “大人不必多礼。”苏凡虚扶一下,声音依旧平稳,“疏导之法……需借助此地……残留的一丝‘阳和’之气,辅以金针渡穴,过程或有痛楚,且需大人……心神放松,不可有丝毫抵抗。”

  他说的“阳和”之气,自然是指母炉之灵散发的那缕暖意。而金针渡穴,则是他结合琉璃心对能量运行的洞察,以及自身对医理的理解,所能想到的、在目前状态下最稳妥的疏导方式。直接动用琉璃心之力为他人驱寒,消耗太大,风险也高,非此刻所能为。

  “一切但凭先生吩咐!”刘守备此刻已将苏凡视为唯一的救命稻草,哪里还有半分迟疑。

  苏凡示意刘守备盘膝坐于榻前空地上。他让戊辰取来一盒刘守备送来的、品质尚可的金针。然后,他缓缓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并未触及金针,只是虚悬其上,左眼中琉璃光丝微微流转,锁定刘守备体内几处寒气郁结最深的窍穴。

  “老丈……”苏凡看向老匠首。

  老匠首会意,再次极其小心地将怀中方壶揭开一丝缝隙。那股纯净温暖的阳和之气再次弥漫开来,虽然微弱,却让整个廨房的空气都为之一清。

  苏凡指尖引动着这缕气息,如同引导着涓涓细流,隔空附着在那一根根金针之上。金针微微震颤,发出极其细微的嗡鸣,针尖竟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白金色毫光。

  “放松心神,意守丹田。”苏凡低声道,随即手指轻弹!

  嗤!嗤!嗤!

  数道微不可闻的破空声响起!那几根附着着阳和之气的金针,仿佛拥有了生命般,精准无比地刺入了刘守备背心的几处大穴!

  “呃!”刘守备身体猛地一颤,只觉得几股灼热却并不狂暴的气流,如同烧红的细铁丝,瞬间钻入自己那几乎冻僵的经脉之中!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刺痛、酸麻、又带着一丝解脱般舒畅的感觉,猛地席卷全身!

  他体内那沉积已久的阴寒死气,仿佛遇到了天敌,疯狂地躁动、抵抗,与那灼热气流激烈冲突!刘守备额头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声响,但他牢记苏凡的嘱咐,拼命放松身体,引导着那灼热气流向着寒气最重的地方冲击。

  苏凡闭目凝神,全部心神都用于引导那几缕阳和之气,如同最精密的绣花,在刘守备那复杂而危险的经脉网络中穿梭、疏导。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苍白,呼吸也愈发急促,显然负荷极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廨房内寂静无声,只有刘守备粗重的喘息和苏凡微弱的呼吸交错。

  不知过了多久,刘守备猛地张开嘴,“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颜色暗沉、几乎凝结成冰块的淤血!那淤血落在地上,竟发出“咔嚓”的脆响,随即才缓缓融化,散发出一股腥臭冰冷的寒气。

  而吐出这口淤血后,刘守备只觉得浑身一轻,那仿佛附骨之疽般的阴冷刺痛感骤然减轻了大半!一股久违的、微弱的暖意,从丹田深处缓缓升起,流转向四肢百骸!他原本青白的脸色,也泛起了一丝淡淡的红晕!

  “好了……”苏凡收回意念,身体晃了一下,几乎软倒,被戊辰及时扶住。那几根金针也仿佛失去了所有灵性,变得黯淡无光。

  刘守备感受着体内那明显的变化,激动得浑身发抖,他猛地转过身,对着苏凡就要磕头:“先生再造之恩,刘某没齿难忘!”

  “大人请起……”苏凡疲惫地摆手,“此法……只能暂解燃眉之急,根除……还需时日,且需……断绝寒气来源。接下来三日,每日需行针一次,配合汤药调理,方可稳固。”

  “是是是!全听先生安排!”刘守备此刻对苏凡已是言听计从。

  就在这时,廨房外传来一阵喧哗声。

  秦破虏沉着脸走进来禀报:“陛下,守备大人,外面来了很多兵卒和流民,都……都想求见陛下,恳请陛下施救!”

  显然,苏凡昨夜一指碎邪物、今朝又为刘守备驱寒的消息,已经如同野火般在堡内传开了。绝望中的人们,将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了这位神秘而强大的“先生”身上。

  刘守备脸色一变,看向苏凡。

  苏凡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告诉他们……朕……我精力有限,无法一一施救。但可传授一套……简单的导引吐纳之法,于每日清晨,在此院中公开讲授。能否有所获益,全凭个人悟性与坚持。另,着人熬制大锅‘驱寒汤’,分发给所有需要之人,药材……由守备大人筹措。”

  他深知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公开传授粗浅的导引术,既能安抚人心,又能潜移默化地汇聚一丝微弱的生机气息,对抗堡内死气。而驱寒汤,虽不能治本,却能缓解症状,赢得时间。

  刘守备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立刻点头:“先生仁心!刘某这就去办!”

  当刘守备走出廨房,将苏凡的决定宣布后,院外那黑压压的人群先是寂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混杂着激动、感激和不敢置信的嗡鸣声。

  很快,在秦破虏等人的组织下,第一批数十名症状较轻的兵卒和流民,怀着忐忑与期盼的心情,在院中空地上,跟随着苏凡那通过戊辰转述的、缓慢而清晰的导引口诀,开始尝试学习那套粗浅的呼吸法门。

  起初,动作生涩,气息紊乱。

  但渐渐地,当越来越多的人沉下心来,按照法门引导那微弱的、源自母炉的阳和之气入体时,奇迹发生了。

  一些人感到那日夜折磨他们的冰冷刺痛似乎减轻了一丝。

  一些人那几乎冻僵的四肢,恢复了些许暖意和知觉。

  更多的人,则是在这集体的、带着微弱生机的吐纳中,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心灵上的宁静与希望。

  一丝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流,开始在这冰冷的石峰堡内,如同地下的暗泉,悄然汇聚、流淌。

  廨房内,苏凡透过窗户,看着院中那一个个从麻木绝望中稍稍挣脱出来的身影,看着他们眼中重新燃起的光,疲惫不堪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欣慰。

  帝心非铁石,见苍生疾苦,岂能无动于衷?

  星火纵微,聚之,亦可成炬。

  而这炬火,必将照亮更多,沉沦于冰寒长夜中的……灵魂。

  暗室之内,风云已因他一人之心念,而悄然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