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7月15日，周四清晨七点半。
深圳华为总部，F1研发大楼18层，整整半层楼都被清空了。原本这里是存储产品线的办公区，但存储团队上周刚搬去新建的研发基地，现在这里只剩下一排排空荡荡的工位、裸露的网线接口、和满地的灰尘。
林辰站在电梯口，手里拿着一张楼层平面图，图上有他用红笔圈出来的几个区域：技术部、工程部、算法部、测试部、项目部、综合部……每个部门后面都标注着人数：30、80、40、20、50、80，合计300人。
但他眼前只有空桌子。
“林总，早。”行政主管小杨匆匆赶来，手里抱着一大摞文件，“这是您要的资料：三百人的入职名单、办公用品清单、IT设备申请表、还有……预算审批单。”
“预算批了吗？”林辰接过文件，边看边问。
“批了，但只批了80%。”小杨有些为难，“财务说新项目预算太紧，要等看到阶段性成果再追加。”
林辰皱眉。五千万预算，是任正非在会上宣布的，但实际到账只有四千万。他知道这是华为的风格：钱要给，但不能一次给完，要看你的花钱能力和产出效率。
“设备采购呢？”
“电脑、服务器、测试仪器，都在采购流程中，最快下周到位。”
“办公桌椅呢？”
“今天下午送到。”
“网络呢？”
“IT部说今天拉光纤，明天调试，后天能用。”
进度还算可控。但林辰知道，这些只是硬件。真正的挑战，是那三百张空桌子后面，要坐什么样的人。
“招聘进展如何？”
“简历收了三千多份，初步筛选出一千二百人，安排了三百场面试，从今天开始，”小杨看了看表，“第一轮面试八点半开始，在17层会议室。您要参加吗？”
“参加，但不是第一轮，”林辰说，“第一轮让周峰、张涛他们去。我看第二轮，定最终人选。”
“好的。”
小杨走后，林辰走进这半层楼。脚步声在空旷的楼层里回荡。他走到窗边，窗外是深圳科技园的全景：一栋栋玻璃幕墙大楼在晨光中闪耀，路上车流开始增多，这座城市正在醒来。
六个月前，他在广州那个十五平米的小办公室里，看着广东地图发愁；六个月后，他在深圳总部半层楼的办公室里，看着中国地图发愁。
墙上已经挂上了一张巨大的中国地图，比例尺1:600万，从南海诸岛到漠河，从帕米尔高原到乌苏里江，每一寸山河都在图上。地图上用红蓝绿三色贴纸标注着各省的通信网络状况：红色是问题严重，蓝色是中等，绿色是良好。
但此刻，地图上全是红色和蓝色——没有一个省是绿色。
“全国三十一个省区市，”林辰自言自语，“每个省都觉得自己情况特殊，每个移动公司都有一套自己的玩法。广东模式，能复制吗？”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周峰，他今天穿得挺正式，但领带依然歪着。
“辰哥，不，林总，”周峰改口，“面试准备好了。第一轮三十个人，全是名校硕士以上，有五年以上通信行业经验。”
“不要只看学历和经验，”林辰转身，“天网项目最需要的是什么？是拼劲，是创新精神，是解决问题能力。学历和经验是基础，但不是全部。”
“明白，”周峰点头，“那我加一轮情景测试：模拟基站故障处理，看他们的应变能力。”
“好。另外，留意那些有跨界经验的人——做过软件也懂硬件的，搞过算法也干过工程的。天网项目需要的是全才，不是专才。”
“行。”
周峰去准备面试了。林辰继续看着那张中国地图。他的目光从广东移开，向上：福建、浙江、江苏、上海……向东：湖南、湖北、河南、河北……向西：广西、云南、贵州、四川……向北：辽宁、吉林、黑龙江……
每个省，都意味着不同的挑战：东南沿海经济发达但网络复杂，中部人口密集但设备老旧，西部地广人稀但维护困难，东北工业基地但转型阵痛。
而他要做的，是用一套方法论，适应所有情况。
“任总说方法论比技术重要，”林辰对着地图说，“那我们就先确定方法论。”
他走到白板前——这块白板是从广州搬来的，上面还有天网项目最后一版作战图，他没擦掉，作为纪念。
在新的空白区域，他写下：
天网全国推广“五步法”
第一步：深度诊断（30天）
· 实地调研：不是看报表，是爬楼顶、下机房
· 用户访谈：找一线维护人员聊，找投诉用户聊
· 数据挖掘：分析历史故障数据，找规律
第二步：定制方案（15天）
· 在广东方案基础上，结合本地特点做适配
· 不强求统一，但核心模块必须一致
· 方案要经过本地技术团队评审
第三步：试点验证（60天）
· 选一个典型城市或区域，做小范围试点
· 目标不是完美，是验证方法论可行性
· 试点期间，本地团队全程参与
第四步：全省推广（90-180天）
· 在试点成功基础上，制定全省推广计划
· 建立本地化实施团队（华为 移动）
· 边推广边优化，持续迭代
第五步：移交运维（30天）
· 培训本地运维团队
· 移交技术文档和运维工具
· 建立长期支持机制
写完后，林辰后退两步，审视着这“五步法”。看起来简单，但每一步都包含无数细节，需要无数人的努力。
而他，要带领三百人，把这张图变成现实。
上午十点，17层会议室。
张涛坐在面试官席位上，面前摆着五份简历。这是他今天面试的第五组，每组五人，每人二十分钟。他已经有点累了——不是身体累，是心累。前面二十个人，简历都很漂亮：清华北大硕士、爱立信诺基亚工作经验、发表过论文、拿过专利……但问起实际问题，要么夸夸其谈，要么照本宣科。
“下一位，吴瀚。”张涛念出名字。
门开了，进来一个年轻人，二十五六岁，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头发有点乱，穿着格子衬衫和牛仔裤，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双肩包。
“张老师好，我是吴瀚。”他坐下，有些拘谨。
张涛看了眼简历：华中科技大学本科，毕业后在一家小软件公司干了三年，做的都是边缘项目，没有通信行业经验。
“吴瀚，你的简历……比较特别，”张涛斟酌着用词，“没有硕士学历，没有大公司背景，也没有通信行业经验。为什么想来天网项目？”
吴瀚推了推眼镜：“因为……因为我想做点真正有用的事。我之前那个公司，做的都是给政府报项目用的软件，验收完就没人用了。我看过天网项目的报道，你们是真的在解决问题。”
“那你怎么证明你能胜任？”
吴瀚从双肩包里掏出一台笔记本电脑——1999年，自带笔记本面试的人不多。他打开电脑，调出一个程序界面。
“这是我业余时间做的一个东西，”他把电脑转向张涛，“基站故障智能诊断模拟系统。我用公开的基站日志数据，训练了一个神经网络模型，能自动诊断十二类常见故障，准确率82%。”
张涛眼睛亮了。他凑过去看，界面很简陋，但算法逻辑清晰，代码注释详细。
“你怎么拿到基站日志数据的？”
“网上找的，一些开源数据集，还有从技术论坛里扒的测试数据，”吴瀚说，“我知道不完整，不准确，但至少能验证想法。”
“为什么要做这个？”
“因为我看到天网项目的技术文章里提到故障诊断，但用的是规则引擎。我就想，能不能用机器学习做得更好？然后……然后就做了。”
张涛沉默了几秒，然后问：“你知道你的简历为什么通过初筛吗？”
吴瀚摇头。
“因为你附了这个项目的代码和文档，”张涛说，“三百份附作品的简历里，你是唯一一个把完整源码都交上来的。其他人都是贴几张截图。”
“我……我觉得代码最能说明问题。”
“对，代码最能说明问题，”张涛合上简历，“这样，我给你一个现场任务：用我的电脑，三十分钟，写一个小程序，解决这个问题。”
他写下一个问题：给定一组基站信号强度数据，识别出覆盖空洞区域。
吴瀚接过电脑，没有犹豫，立刻开始敲代码。张涛在旁边看着，越看越惊讶：这个年轻人写代码的速度和思路，不亚于他带过的任何一个博士生。
二十五分钟后，程序写完，运行，结果正确。
“你被录用了，”张涛说，“明天来报到，算法部，直接向我汇报。”
吴瀚愣住了：“就……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张涛笑，“在天网项目，我们不看出身，不看资历，只看实力。你有实力，所以你有位置。”
吴瀚眼眶红了：“谢谢张老师，我一定好好干！”
当天下午，林辰在第二轮面试中见到了吴瀚。听完张涛的介绍，林辰问了一个问题：“吴瀚，如果让你负责一个省的算法定制，你需要什么支持？”
吴瀚想了想：“第一，真实数据。模拟数据有限制，我需要现网数据来优化模型。第二，计算资源。神经网络训练很耗资源。第三，时间。算法优化是迭代过程，不能急功近利。”
“如果这些都给不了呢？”
“那……那我就用现有条件做到最好，”吴瀚说，“算法工程师的职责不是抱怨条件，是在有限条件下创造最大价值。”
林辰点头，看向张涛：“这个人，你要重点培养。”
晚上，林辰在项目日志里写下：“今日最大收获：发现吴瀚。启示：招聘不能只看简历，要看实际能力。天网项目需要的是能解决问题的人，不是会写简历的人。”
深圳华为总部，F1研发大楼18层，整整半层楼都被清空了。原本这里是存储产品线的办公区，但存储团队上周刚搬去新建的研发基地，现在这里只剩下一排排空荡荡的工位、裸露的网线接口、和满地的灰尘。
林辰站在电梯口，手里拿着一张楼层平面图，图上有他用红笔圈出来的几个区域：技术部、工程部、算法部、测试部、项目部、综合部……每个部门后面都标注着人数：30、80、40、20、50、80，合计300人。
但他眼前只有空桌子。
“林总，早。”行政主管小杨匆匆赶来，手里抱着一大摞文件，“这是您要的资料：三百人的入职名单、办公用品清单、IT设备申请表、还有……预算审批单。”
“预算批了吗？”林辰接过文件，边看边问。
“批了，但只批了80%。”小杨有些为难，“财务说新项目预算太紧，要等看到阶段性成果再追加。”
林辰皱眉。五千万预算，是任正非在会上宣布的，但实际到账只有四千万。他知道这是华为的风格：钱要给，但不能一次给完，要看你的花钱能力和产出效率。
“设备采购呢？”
“电脑、服务器、测试仪器，都在采购流程中，最快下周到位。”
“办公桌椅呢？”
“今天下午送到。”
“网络呢？”
“IT部说今天拉光纤，明天调试，后天能用。”
进度还算可控。但林辰知道，这些只是硬件。真正的挑战，是那三百张空桌子后面，要坐什么样的人。
“招聘进展如何？”
“简历收了三千多份，初步筛选出一千二百人，安排了三百场面试，从今天开始，”小杨看了看表，“第一轮面试八点半开始，在17层会议室。您要参加吗？”
“参加，但不是第一轮，”林辰说，“第一轮让周峰、张涛他们去。我看第二轮，定最终人选。”
“好的。”
小杨走后，林辰走进这半层楼。脚步声在空旷的楼层里回荡。他走到窗边，窗外是深圳科技园的全景：一栋栋玻璃幕墙大楼在晨光中闪耀，路上车流开始增多，这座城市正在醒来。
六个月前，他在广州那个十五平米的小办公室里，看着广东地图发愁；六个月后，他在深圳总部半层楼的办公室里，看着中国地图发愁。
墙上已经挂上了一张巨大的中国地图，比例尺1:600万，从南海诸岛到漠河，从帕米尔高原到乌苏里江，每一寸山河都在图上。地图上用红蓝绿三色贴纸标注着各省的通信网络状况：红色是问题严重，蓝色是中等，绿色是良好。
但此刻，地图上全是红色和蓝色——没有一个省是绿色。
“全国三十一个省区市，”林辰自言自语，“每个省都觉得自己情况特殊，每个移动公司都有一套自己的玩法。广东模式，能复制吗？”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周峰，他今天穿得挺正式，但领带依然歪着。
“辰哥，不，林总，”周峰改口，“面试准备好了。第一轮三十个人，全是名校硕士以上，有五年以上通信行业经验。”
“不要只看学历和经验，”林辰转身，“天网项目最需要的是什么？是拼劲，是创新精神，是解决问题能力。学历和经验是基础，但不是全部。”
“明白，”周峰点头，“那我加一轮情景测试：模拟基站故障处理，看他们的应变能力。”
“好。另外，留意那些有跨界经验的人——做过软件也懂硬件的，搞过算法也干过工程的。天网项目需要的是全才，不是专才。”
“行。”
周峰去准备面试了。林辰继续看着那张中国地图。他的目光从广东移开，向上：福建、浙江、江苏、上海……向东：湖南、湖北、河南、河北……向西：广西、云南、贵州、四川……向北：辽宁、吉林、黑龙江……
每个省，都意味着不同的挑战：东南沿海经济发达但网络复杂，中部人口密集但设备老旧，西部地广人稀但维护困难，东北工业基地但转型阵痛。
而他要做的，是用一套方法论，适应所有情况。
“任总说方法论比技术重要，”林辰对着地图说，“那我们就先确定方法论。”
他走到白板前——这块白板是从广州搬来的，上面还有天网项目最后一版作战图，他没擦掉，作为纪念。
在新的空白区域，他写下：
天网全国推广“五步法”
第一步：深度诊断（30天）
· 实地调研：不是看报表，是爬楼顶、下机房
· 用户访谈：找一线维护人员聊，找投诉用户聊
· 数据挖掘：分析历史故障数据，找规律
第二步：定制方案（15天）
· 在广东方案基础上，结合本地特点做适配
· 不强求统一，但核心模块必须一致
· 方案要经过本地技术团队评审
第三步：试点验证（60天）
· 选一个典型城市或区域，做小范围试点
· 目标不是完美，是验证方法论可行性
· 试点期间，本地团队全程参与
第四步：全省推广（90-180天）
· 在试点成功基础上，制定全省推广计划
· 建立本地化实施团队（华为 移动）
· 边推广边优化，持续迭代
第五步：移交运维（30天）
· 培训本地运维团队
· 移交技术文档和运维工具
· 建立长期支持机制
写完后，林辰后退两步，审视着这“五步法”。看起来简单，但每一步都包含无数细节，需要无数人的努力。
而他，要带领三百人，把这张图变成现实。
上午十点，17层会议室。
张涛坐在面试官席位上，面前摆着五份简历。这是他今天面试的第五组，每组五人，每人二十分钟。他已经有点累了——不是身体累，是心累。前面二十个人，简历都很漂亮：清华北大硕士、爱立信诺基亚工作经验、发表过论文、拿过专利……但问起实际问题，要么夸夸其谈，要么照本宣科。
“下一位，吴瀚。”张涛念出名字。
门开了，进来一个年轻人，二十五六岁，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头发有点乱，穿着格子衬衫和牛仔裤，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双肩包。
“张老师好，我是吴瀚。”他坐下，有些拘谨。
张涛看了眼简历：华中科技大学本科，毕业后在一家小软件公司干了三年，做的都是边缘项目，没有通信行业经验。
“吴瀚，你的简历……比较特别，”张涛斟酌着用词，“没有硕士学历，没有大公司背景，也没有通信行业经验。为什么想来天网项目？”
吴瀚推了推眼镜：“因为……因为我想做点真正有用的事。我之前那个公司，做的都是给政府报项目用的软件，验收完就没人用了。我看过天网项目的报道，你们是真的在解决问题。”
“那你怎么证明你能胜任？”
吴瀚从双肩包里掏出一台笔记本电脑——1999年，自带笔记本面试的人不多。他打开电脑，调出一个程序界面。
“这是我业余时间做的一个东西，”他把电脑转向张涛，“基站故障智能诊断模拟系统。我用公开的基站日志数据，训练了一个神经网络模型，能自动诊断十二类常见故障，准确率82%。”
张涛眼睛亮了。他凑过去看，界面很简陋，但算法逻辑清晰，代码注释详细。
“你怎么拿到基站日志数据的？”
“网上找的，一些开源数据集，还有从技术论坛里扒的测试数据，”吴瀚说，“我知道不完整，不准确，但至少能验证想法。”
“为什么要做这个？”
“因为我看到天网项目的技术文章里提到故障诊断，但用的是规则引擎。我就想，能不能用机器学习做得更好？然后……然后就做了。”
张涛沉默了几秒，然后问：“你知道你的简历为什么通过初筛吗？”
吴瀚摇头。
“因为你附了这个项目的代码和文档，”张涛说，“三百份附作品的简历里，你是唯一一个把完整源码都交上来的。其他人都是贴几张截图。”
“我……我觉得代码最能说明问题。”
“对，代码最能说明问题，”张涛合上简历，“这样，我给你一个现场任务：用我的电脑，三十分钟，写一个小程序，解决这个问题。”
他写下一个问题：给定一组基站信号强度数据，识别出覆盖空洞区域。
吴瀚接过电脑，没有犹豫，立刻开始敲代码。张涛在旁边看着，越看越惊讶：这个年轻人写代码的速度和思路，不亚于他带过的任何一个博士生。
二十五分钟后，程序写完，运行，结果正确。
“你被录用了，”张涛说，“明天来报到，算法部，直接向我汇报。”
吴瀚愣住了：“就……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张涛笑，“在天网项目，我们不看出身，不看资历，只看实力。你有实力，所以你有位置。”
吴瀚眼眶红了：“谢谢张老师，我一定好好干！”
当天下午，林辰在第二轮面试中见到了吴瀚。听完张涛的介绍，林辰问了一个问题：“吴瀚，如果让你负责一个省的算法定制，你需要什么支持？”
吴瀚想了想：“第一，真实数据。模拟数据有限制，我需要现网数据来优化模型。第二，计算资源。神经网络训练很耗资源。第三，时间。算法优化是迭代过程，不能急功近利。”
“如果这些都给不了呢？”
“那……那我就用现有条件做到最好，”吴瀚说，“算法工程师的职责不是抱怨条件，是在有限条件下创造最大价值。”
林辰点头，看向张涛：“这个人，你要重点培养。”
晚上，林辰在项目日志里写下：“今日最大收获：发现吴瀚。启示：招聘不能只看简历，要看实际能力。天网项目需要的是能解决问题的人，不是会写简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