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三方博弈-《三国:秋风之后》

  江风裹挟着深秋的寒意,掠过西陵吴军大营的旌旗。镇军大将军陆抗独立于帅帐之外,目光越过连绵的营垒,投向西方那片层峦叠嶂的阴影。

  他手中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玉珏,这是其父陆逊当年在夷陵之战前夜曾紧握的旧物。父亲用兵,一生谨慎,方有石亭、夷陵之捷,这份沉稳已深深融入他的血脉。

  “大将军,巡江斥候回报,白帝城头守备森严,但北面山区似有鸟雀连日惊飞,迹象微妙。”副将快步上前,低声禀报。

  陆抗微微颔首,未置一词。类似的细微异常,这几日已有多起回报。他转身走入帐中,巨大的沙盘上,代表蜀军的黑色小旗密布白帝城,而城北那片广袤的山区,却如同噬人的迷雾,让他心头萦绕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

  吴军大帐内,陆抗召集众将议事。他手指沙盘上白帝城北的空白区域,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蜀地多山,诸葛瞻能败邓艾,非侥幸可言。需防其效仿当年韩信暗度陈仓之事,在此险峻之处伏下一支奇兵。”

  老将留虑不以为然,拱手道:“大将军是否过于谨慎了?敌军去岁虽胜,然姜维主力受损,国力疲惫。诸葛瞻一黄口孺子,侥幸胜得几阵,安有余力再设奇兵?且此等山路,大军难以通行,即便有小股部队潜伏,于我数万大军何碍?”

  另一年轻气盛的将领也接口道:“留将军所言极是!我大军云集,士气正盛,正当一鼓作气,拿下白帝城,扬我国威!何必在此疑神疑鬼,徒耗时日?那诸葛瞻若有伏兵,何不早早杀出?”

  帐中不少将领纷纷附和,显然对陆抗的谨慎颇有微词。孙皓新立,朝廷上下弥漫着一股急于立功的躁动气息,陆抗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陆抗目光扫过众将,并未动怒,只是淡淡道:“兵者,诡道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白帝城险固,罗宪亦非庸才,强攻必付出惨重代价。”他不再解释,直接下令:“明日拂晓,左奕率水师前出,佯攻瞿塘峡口,试探蜀军水防虚实。吾彦领精卒三千,沿北岸缓坡搜索前进,遇敌即退,勿要恋战。首要之务,是探查清楚城北山区情况。”

  他特别强调:“另选熟悉山地的精锐斥候,化整为零,设法潜入大巴山深处,重点探查水源地、兽道及是否有大队人马活动的痕迹。我要确切的证据,而非猜测。”

  这道命令,既是对汉军防线的战术试探,更是对那萦绕在他心头的“伏兵疑云”的彻底清查。他必须排除这个隐患,才能安心攻城。

  与此同时,一骑快马悄然驶入洛阳城内。马背上的信使怀中揣着来自蜀地的密报,直奔晋公府。司马昭正与贾充、钟会等心腹商议屯田及进一步巩固权势之事,听闻成都密探送至,即刻召见。

  “据查,诸葛瞻月前曾密调其麾下精锐无当飞军约五千人离营,动向不明,行迹隐秘。然观其大致调动方向,似是往东南而去,或与应对东吴战事有关。”信使呈上绢书。

  司马昭览毕,将绢书传给众人,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诸葛小儿,内要应对孙皓、陆抗,外还要虚张声势,怕是已焦头烂额。其调动区区数千兵马,能济何事?或许只是增援白帝城,加固城防罢了。”

  钟会仔细审视后,沉吟道:“晋公,无当飞军乃蜀汉新练精锐,擅长山地奔袭。诸葛瞻此时将其调离成都,若仅是用于守城,未免大材小用。需防其有奇谋……比如,效仿当年吕子明白衣渡江,奇袭吴军侧后?” 他虽如此说,但语气中也带着几分不确定,毕竟蜀汉同时面对吴魏压力,主动出击的风险极大。

  贾充捻须笑道:“钟将军多虑了。陆抗非比寻常,岂会不防?眼下蜀吴鹬蚌相争,正是我大魏坐收渔利之良机。晋公,近日城中流言愈演愈烈,皆言若坐视邓艾将军被困而不救,恐伤将士之心,于晋公威望有损啊。”

  司马昭目光阴鸷,他深知这流言背后的厉害。他进封晋公,加九锡,权势熏天,但越是此时,越需注重名声,稳固人心。若被扣上“刻薄寡恩”的帽子,无疑会授人以柄,阻碍其迈向那最后一步。

  思忖再三,司马昭最终做出了决策:“传令:并州雍凉各部,牵制姜维汉中守军即可,不必真的进攻。” 他这是典型的“坐山观虎斗”,既保持压力,又不轻易下场。

  “至于流言,”他顿了顿,“可放出风声,就说大魏念及邓艾旧功,晋公仁德,正考虑以重金或物资换其归国。一来安抚人心,二来也可试探诸葛瞻虚实。” 他并不真的指望换回邓艾,此举更多是政治姿态,将皮球踢给蜀汉,若诸葛瞻拒绝,他便可顺势引导舆论。

  大山深处,关彝与张遵接到了罗宪通过秘密渠道传来的指令:陆抗生性多疑,已派斥候入山搜索。可将计就计,故意留下些许痕迹,营造出曾有部队驻扎但已仓促撤离的假象,诱使陆抗误判我军伏兵已退,或仅是小股部队,从而放松警惕,甚至可能因此产生急躁情绪。

  张遵咧嘴一笑:“这陆抗,果然像大司马说的,谨慎得紧。咱们就陪他玩玩!”

  关彝神色严肃:“不可大意。陆抗之能,非比寻常。这‘痕迹’要留得恰到好处,既不能太假,让他一眼看穿;也不能太真,引他大军搜山。传令下去,选几个废弃的营地旧址,散落些磨损的汉制箭簇、破旧的鞋履,再弄乱几处灶坑,务必做得像是数日前匆忙撤离的模样。”

  同时,他加派哨探,严密监控吴军斥候动向,确保己方主力隐匿无恙。

  深山中,一场隐蔽的侦察与反侦察,欺骗与反欺骗的行动悄然升级。无当飞军的山地斥候们,如同猎手般与吴军的探子周旋,引导他们“发现”预设的线索,一步步强化陆抗心中的某个判断——敌军或有伏兵之念,但因某种原因已然撤离或不敢妄动。

  夜深时分,陆抗再次面对沙盘,推演着各种可能。他力排众议,坚持筑围垒、断外援、耐心困守,最终克敌制胜的教训犹在眼前。此刻,他同样需要这种超越常人的战略耐心。

  部下们的急躁,他心知肚明,但为将者,不能被情绪左右。父亲陆逊的教诲言犹在耳:“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诸葛瞻,你究竟意欲何为?是虚张声势,还是真有奇兵?”陆抗凝视着沙盘上白帝城北那片山区,心中的疑虑并未因斥候回报发现“撤离痕迹”而完全打消,反而更加深沉。他决定,继续加大侦察力度,同时保持外部军事压力,但主力决不急进。他要等,等一个确切的信号,或者等敌军先露出破绽。

  而在他看不见的成都,诸葛瞻正审阅着最新情报。看到司马昭“提议交换邓艾”的风声和按兵不动的态势,他嘴角泛起一丝冷峻的弧度。

  “司马昭果然选择了观望。”他对身旁的程虔道,“很好,他越是爱惜羽毛,我们争取到的时间就越多。让文睿再加把火,把‘司马氏如何对待曹魏功臣’的故事,在洛阳士人中间讲得更生动些。”

  陆抗在西陵以超凡耐心审视着战场迷雾时,司马昭在洛阳为稳固权势而精于算计,诸葛瞻则在成都从容落子。这场关乎三国气运的博弈,胜负之手,已然超越了单纯的战场冲杀,在于谁能更精准地洞察人心,谁能拥有更坚韧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