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合约既逝-《三国:秋风之后》

  时光如沙,悄然从指缝间流走。转眼间,为期五年的休战协议,连同之前零碎计算的两年,总计七年的相对和平时期,终于彻底走到了尽头。

  没有盛大的仪式宣告终结,只有边关上日益凝重的空气,以及两国境内愈发急促的军械锻造之声,在无声地昭示着一个时代的结束。

  成都,大司马府。

  窗外细雨霏霏,为初夏的成都带来一丝凉意,却无法冷却府内那愈发炽热的氛围。这一日,两位老臣——樊建与董厥,联袂来访。

  “思远,”樊建率先开口,声音带着特有的沉稳,却也掩不住一丝急切,“停战协约之期已过,晋虽无明确撕毁协议之举,然其边境陈兵日重,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如今朝堂之上,群情激昂,主战之声,远胜往年啊!”

  董厥接口道,他的语气更为直接:“所言极是。思远,你我皆知,这七年休养生息,于我大汉而言,乃是天赐良机。如今国库之丰,远非七年前可比。各地太仓、敖仓,粮粟堆积如山,几无空处。蜀锦、井盐、乃至江东新辟之海盐,贸易畅通,府库之中,钱帛充盈,足以支撑大军连年征战而无匮乏之虞。”

  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报:“此乃陆幼节刚呈上的江东钱粮汇总。江东历经数年治理,生聚教训,成效斐然。去罗宪都督之憾,有阎宇、更有幼节在后方统筹,如今江东不仅能自给自足,更可抽调大量粮秣、税赋支援中央。其地富庶,潜力之大,超乎预期。”

  樊建捋着胡须,总结道:“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在我手。陛下虽未明言,然观其意,亦知此乃千载难逢之机。朝中诸将,更是摩拳擦掌,只待一声令下。思远,若再拖延,恐挫我军心锐气啊!”

  两位老臣的目光都聚焦在诸葛瞻身上,等待着他的决断。他们带来了朝堂的共识,也带来了帝国充沛的底气。

  诸葛瞻静静听着,手指在摊开的舆图上缓缓移动,那上面清晰地标注着敌我双方的态势。他深知樊建、董厥所言非虚。这七年,大汉确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科举制度选拔的大量寒门子弟充实了各级官府,带来了新的活力;农科工科的推广,使得粮食产量和军械质量稳步提升;尤其是马蹄铁与双边马镫的普及,使得汉军骑兵的战斗力产生了质的飞跃。如今的汉军,装备更精良,训练更有素,后勤更充裕,士气也因连年的胜利和国力的强盛而空前高昂。

  主战,有主战的道理。趁势北上,光复中原,似乎是顺理成章之事。

  然而,诸葛瞻的目光依旧沉静。他抬起眼,看向两位老友亦是前辈,缓缓道:二位之意,瞻岂能不知?朝堂群情,将士锐气,皆是复兴之宝贵财富。然,正因为此战关乎国运,甚至可能是一统天下之最终决战,我等更需慎之又慎。”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幅天下舆图前,手指点向东方:“晋失凉州与关中,实力大损,然其根基仍在。司马炎这七年,亦非全然无为。他至少做到了三件事。”

  “其一,暂时弥合了内部裂痕。”诸葛瞻的手指划过洛阳、邺城,“利用权术、妥协与部分改革,他勉强安抚了躁动的世家,尤其是颍川、河北的门阀,虽未得死力,但至少维持了表面上的统一,使其能集中力量应对我朝。”

  “其二,选贤任能,稳固边防。”他的手指重点落在了三个地方,“诸位请看,晋朝如今倚仗的三大支柱——”

  东线,合肥。

  坐镇于此的,乃是都督扬州诸军事杜预,杜元凯。此人并非纯粹的武夫,而是文武全才,博学通古。他到任后,并未急于求战,而是大兴屯田,修治芍陂、茹陂等水利,蓄水灌田,万余顷良田得以开垦,军粮得以自给。同时,他加固城防,督造战船,训练水步两军,将合肥打造成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坚固堡垒。他与江东的陆抗将军边境一度保持克制。但如今合约已过,杜预麾下精兵数万,舟船齐备,已成为晋朝抵御汉军从江东方向北上的铜墙铁壁。

  中线,襄阳。

  这里是荆襄故地,如今由都督荆州诸军事羊祜,羊叔子镇守。羊祜之名,天下皆知。其治荆州,与杜预类似,以怀柔安抚为主,开屯田,储军粮,并以信义招揽边境之人,甚至允许边境百姓自由往来,其仁德之名,远播江北。然而,羊祜并非怯战之人。他深知襄阳乃南北咽喉,多年来苦心经营,城防坚固,军备精良。其麾下将领亦非庸才。羊祜的存在,就像一根坚韧的楔子,牢牢钉在汉军北出荆襄的道路上,令人难以逾越。

  西线,长安以西。

  尽管长安已我等之手,但晋朝在西北的势力并未完全崩溃。陈骞坐镇,收拾钟会叛乱后的残局,凭借地形与尚存的军力,构筑起一道防线,时刻威胁着汉军关中地区的侧翼,并试图阻止汉军进一步向西北扩张。

  诸葛瞻逐一分析完毕,转过身,面色凝重:“杜预、羊祜、陈骞,此三人皆是人杰,非易与之辈。司马炎能用此三人镇守关键之地,足见其并非完全昏聩。七年来,晋军虽无大战,然在其经营下,边防绝非松懈。我军若动,必是硬仗、恶仗!”

  他走回座位,沉声道:“故而,瞻以为,合约虽过,然是否立刻掀起全面大战,仍需斟酌。我军需动,但如何动,何时动,从何处动,需有万全之策。一味猛冲,正中司马炎下怀,他正希望我军顿兵于坚城之下,损耗国力。”

  樊建与董厥闻言,脸上的急切稍缓,陷入沉思。他们明白,诸葛瞻的顾虑并非怯战,而是基于对敌人清醒的认识和对全局的精准把握。

  “思远之意是……?”董厥试探问道。

  “整军备武,箭在弦上,此势不可逆。”诸葛瞻目光锐利起来,“然,射出之前,需找准最薄弱的靶心。加大对晋朝内部的情报渗透,寻找其防线破绽,离间其君臣将相。同时,我军各条战线,需做好随时可战的完全准备。一旦时机出现,则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捣黄龙!在此之前,保持压力,但不轻易开启全面国战之端。”

  他看向两位老臣:“还需烦劳二位,在朝中稍加引导,既要保持主战之气,亦需明了战略之复杂,避免盲目躁进。”

  樊建与董厥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信服。他们起身,拱手道:“思远深谋远虑,我等不及。便依此策,朝堂之上,我等自会周旋。”

  送走两位老臣,诸葛瞻独自立于窗前,望着窗外连绵的雨丝。他知道,最后的决战已然临近,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但这最后的宁静,或许正是大战前最关键的布局时刻。他需要比司马炎,比杜预、羊祜,看得更远,想得更深。

  而在北方的洛阳,晋皇宫中,司马炎同样夜不能寐。他深知那纸合约的束缚已消失,南边的猛虎,随时可能扑来。他一方面严令杜预、羊祜、陈骞严防死守,另一方面,也在竭力维持着内部那脆弱的平衡,同时心底或许还存着一丝侥幸,期盼着汉军会因骄傲而冒进,给他以可乘之机。

  广袤的华夏大地上,两个巨人都在磨砺着自己的爪牙,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和平的帷幕已然落下,战争的号角,只待那第一缕火星将其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