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县军府的书房内,烛火摇曳,将霍弋眉宇间的凝重映照得愈发清晰。
他将一叠写满字迹的绢帛恭敬地放在诸葛瞻面前的案几上,声音带着几分疲惫与无奈:
“卫将军,各部族头人、酋长的信息皆已整理于此,请过目。”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下去,“只是……末将此前按惯例发出的请柬,邀他们前来味县商议要事,结果……几乎尽数被拒。理由五花八门,或称病,或称族务繁忙,或言山路难行……总之,无一人应召前来。”
这结果虽在预料之中,但亲耳听闻,仍让诸葛瞻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南中之行的艰难,远非纸上谈兵那般简单。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案上的绢帛,最终,指尖落在了“建宁郡·孟氏”之上。
“意料之中。”诸葛瞻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早已洞悉,“诸部联合抵制,无非是想待价而沽,或是心存疑虑,不敢轻易涉足我汉家官署。既然如此,那我便亲自登门,一家一家去拜访。”
诸葛瞻抬起头,看向霍弋,眼神锐利而坚定:“霍将军,你看,我等当从何处入手,方能敲开这第一道门?”
霍弋沉吟片刻,道:“南中诸部,以爨氏势力最盛,雍氏次之,焦、毛等家再次之。孟氏自孟获之后,声势已不如前,其现任族长孟虬,年未及而立,性子却颇为倔强刚愎,恐非易与之辈。若要寻突破口,或可从势力稍弱、又与爨氏有些龃龉的焦氏、毛氏试着入手?”
诸葛瞻缓缓摇头,他的手指依旧点着“孟氏”二字:“不,还是从孟氏开始。”
“孟氏?”霍弋略显不解,“将军,孟虬年轻气盛,恐难说动。且其部族实力并非最强,即便说动,恐也难以震慑其他大部。”
“正因其并非最强,或更需朝廷认可以增其势,其心未必如表面那般坚决。”诸葛瞻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那是一种对历史和人心的深刻洞察,“更因其姓孟。
诸葛瞻思绪闪过,回想起他在现代的记忆。《华阳国志》记载:当年诸葛亮亲征南中听取马谡建议“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七擒七纵孟获,最终孟获归心,表示 “公,天威也,南人不复反矣”。
思绪闪回,诸葛瞻开口道:“霍将军可还记家父当年七擒七纵孟获。”
霍弋身躯微微一震,眼中顿时焕发出光彩:“末将岂敢或忘!武侯采纳马参军‘攻心为上’之策,七擒七纵,终使孟获心服口服,此乃南征佳话,南中妇孺皆知!”
不错。”诸葛瞻颔首,语气沉静却充满力量,“这段渊源,于其他部落而言或许是历史,于孟氏而言,却是家族的记忆与荣辱!孟获虽已故去,然听闻其夫人,那位曾亲临战阵、素有英名的祝融夫人,依然健在,于族中威望极高。而如今孟氏当家孟虬,体内流淌的,是孟获与祝融之血。这份特殊的渊源,或许便是化解当下僵局最好的一把钥匙。”
诸葛瞻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向霍弋:“我欲亲往孟氏聚居之地一行,拜会孟虬族长,更要拜见那位祝融夫人。不必大张旗鼓,轻车简从,方显诚意。”
霍弋见诸葛瞻决心已定,且分析入情入理,心中敬佩之余仍不免担忧:“将军身系重任,亲涉险地,那孟虬万一……”
“无妨。”诸葛瞻摆手,语气决然,“既是攻心,岂能无诚心?若连孟氏这道坎都迈不过,何谈服众?你只需为我备一份合适的礼物,护卫数十人,再派一可靠熟悉孟氏情状的向导即可。”
见诸葛瞻胸有成竹的样子霍弋也只能答应。
两日后,诸葛瞻仅带十余名贴身亲卫,以及霍弋精心挑选的一名僚属,轻装简从,离开味县,向孟氏领地行去。山路崎岖,密林深篁,与成都平原的景致迥然不同。
孟氏聚居之地乃是一片依山势而建的大型寨落,竹楼参差,颇具规模。寨门守卫见到他们这一行汉官装束之人,立刻警惕起来,眼神中充满戒备。
通传之后,寨内沉寂了许久。诸葛瞻静立等候,面色平静如水。足足过了近一个时辰,方才有一名身着孟氏头人服饰、面色冷硬的汉子出来,引他们入寨,态度算不上恭敬。
寨中最大的议事竹楼内,气氛压抑。一名青年男子端坐主位,他身材魁梧,肤色黝黑,眉骨高耸,嘴唇紧抿,一双眼睛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疏离,直直地盯着进来的诸葛瞻。此人便是孟氏族长孟虬。
然而,诸葛瞻的目光却瞬间被孟虬身旁的一位老妇人所吸引。她年事已高,白发如雪,脸上布满皱纹,但身姿依旧挺拔,眼神锐利沉静,手中拄着一根乌木鸠杖,静静地坐在那里,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严。无需介绍,诸葛瞻便知,这定是那位传奇的祝融夫人。
“汉官远来,我孟氏寨小,怕是容不下卫将军这等大人物。”孟虬开口,声音粗粝,带着明显的抵触情绪,他甚至没有依照礼节请诸葛瞻入座。
诸葛瞻不以为忤,他先是依照汉礼,向主位拱手,随即又按照僚属事先紧急教授的部族礼节,向祝融夫人和孟虬致意,动作略显生疏却足够郑重。
“大汉行都护、卫将军诸葛瞻,奉天子之命,巡抚南中,特来拜会孟族长,问老夫人安好。”他声音清朗,姿态从容。
“诸葛?”一直微阖双目的祝融夫人忽然睁开了眼睛,那目光如同经历了岁月打磨的鹰眸,骤然落在诸葛瞻脸上,细细地、几乎是贪婪地端详着他的眉眼,她的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的、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低语,“……真像……”
孟虬见母亲失态,眉头紧锁,语气更加生硬:“原来是卫将军。将军不在成都享福,跑到我们这穷乡僻壤来做什么?若是为了征兵那档子事,就请免开尊口!我孟氏的儿郎,不是你们汉家朝廷的卒子!”
话语如刀,直截了当。诸葛瞻身后的亲卫面露怒色,手按上了刀柄。诸葛瞻却微微抬手,示意他们不可妄动。
诸葛瞻并未直接回应孟虬的锋芒,而是转向祝融夫人,语气变得极为恳切,带着一种对长辈的敬意:
“老夫人,瞻此行,其一便是代先父,向您问安。先父在世时,常对瞻言,南中之地多豪杰,尤念孟获首领之坦荡豪迈,与老夫人之巾帼英风。当年一番际遇,非为仇雠,实是不打不相识,英雄相惜,最终约为兄弟,共誓永好,保南中安宁。先父曾言,‘南人之心,需以诚换,以信守’。此话,瞻时刻铭记于心,从不敢忘。”
祝融夫人握着鸠杖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浑浊的眼中似有复杂的光芒流转,追忆、感慨、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伤怀。她依旧没有开口,但紧绷的神情却柔和了些许。
孟虬的脸色变了变,诸葛瞻的话显然触动了他内心某些东西,但他仍强自硬撑:“哼,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谁知你们现在安的什么心?怕是又想骗我子弟去给你们卖命,到头来尸骨都找不到回乡!”
诸葛瞻这才将目光正式转向孟虬,神色坦然,目光清澈:“孟族长,若朝廷心存欺诈,何须我诸葛瞻亲至你这寨中?又何须仅带这十余人?我此来,非为索求,实为邀约,邀孟氏共享一份荣耀,共保一方太平!”
诸葛瞻向前一步,声音提高,不仅对孟虬,更是对厅中所有竖着耳朵听的孟氏头人们说道:
“重组无当飞军,非是让他们去当无名小卒!而是要重现昔日你们先祖随家父北伐、建功立业的荣光!当年飞军之中,多少南中健儿凭手中刀弩、胸中胆气,博得封赏,光耀门楣,其故事至今仍在南中传唱!”
“朝廷欲重建此军,乃是要予南中子弟一条通天之路!入飞军者,粮饷倍于常军,装备皆为上品,家眷可得优厚抚恤,立下战功者,朝廷绝不吝爵位赏赐!”
诸葛瞻话语一顿,目光扫过众人,语气转为沉凝:“更何况,此军成军,将专司山地作战,护卫的,不仅是汉家江山,更是南中门户!试想,若北边强敌破关而入,铁蹄南下,烽烟遍地,孟氏这片祖辈生息之地,可能独享太平?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飞军强,则边防固;边防固,则南中安;南中安,则各族方能真正安居乐业,繁衍生息!”
最后,他再次看向祝融夫人,语气深沉而恳切:“老夫人当年亲历战火,当知和平之珍贵。家父与孟获首领之约,其真意,乃是俱是一家,共保此一方水土之安宁!今日瞻之所请,正是为此!绝非为一己之私,实为不负先人之志,续写当年盟约,共保南中千秋太平!”
一番话语,情理交融,既有现实的利益,又有长远的大义,更巧妙地联结了历史与当下,直击人心。
厅中一片寂静,只能听到粗重的呼吸声。孟氏的族人们显然被说动了,低声交谈着,目光闪烁。
孟虬紧咬着牙关,面部肌肉紧绷,内心显然在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他身为族长,顾虑重重。
就在这时,祝融夫人缓缓地、却异常坚定地站起身。她步履沉稳地走到诸葛瞻面前,再次仔细地、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仿佛要通过他,看向遥远的过去。
良久,她缓缓开口,苍老的声音却带着一种定鼎乾坤的力量,响彻整个竹楼:“虬儿。”
孟虬立刻躬身:“母亲。”
祝融夫人的目光扫过儿子,扫过所有族人,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诸葛丞相,是忠义之人。他答应的事,做到了。他待我孟氏,有恩义,有尊重。他的儿子,今日站在这里,说的话,和他父亲一样,在理,有诚意。”
她转向孟虬,语气不容置疑:“我孟氏的汉子,顶天立地,不怕死,但怕死得没名没姓,怕子孙后代永远困在这山沟里!跟着诸葛丞相的儿子,重现我们先祖飞军之威风,打出个前程似锦,这才是真豪杰该走的路!比一辈子打猎种地,强过百倍!”
她手中的鸠杖重重一顿地,发出沉闷的响声:“这件事,我答应了。虬儿,你是族长,话由你说。但我这把老骨头把话放在这里,我认丞相的信义,也认他儿子今天的胆量和诚意!”
祝融夫人这番表态,石破天惊!她在族中的威望无人能及,她的话,瞬间击碎了所有犹豫和抵触。
孟虬看着母亲坚定无比的眼神,又看向神色坦荡、目光清澈的诸葛瞻, 最终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对着诸葛瞻抱拳,语气虽然依旧有些硬邦邦,却已带上了几分敬重:“既然母亲如此说……我孟虬,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卫将军,你这份诚意,我孟氏接了!族中子弟,任你遴选。只要他们自己愿意,我绝不阻拦!”
诸葛瞻心中巨石落下,郑重还礼:“多谢孟族长!多谢老夫人!诸葛瞻必不负孟氏今日之信!”
孟虬摆了摆手,似乎下了决心后,反而爽快了些:“不过,光我孟氏一家答应,恐怕还不够。爨家、雍家那几个老家伙,心思重得很,未必肯点头。”
诸葛瞻微微一笑:“若能得孟氏率先响应,便是开了最好的头。至于其他各家……或许,还需孟族长与老夫人,凭借孟氏在南中的声望,从中周旋,代为说明朝廷之诚意与决心。”
孟虬听出诸葛瞻话语中的倚重,胸膛不由得挺起了几分,那股桀骜之气化为了担当:“好!既然上了同一条船,我孟虬也不会藏着掖着。我会亲自去拜会几家相熟的头人。至于成不成……尽力而为!”
离开孟氏寨落时,日已西斜。诸葛瞻回首,只见祝融夫人仍站在竹楼前,的身影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那根鸠杖矗立在她身旁,如同定海神针。
孟氏寨落中的篝火旁,祝融夫人眯眼静坐嘴里低声的喃喃:“像...着实是像...大王,丞相后继有人了。”
他将一叠写满字迹的绢帛恭敬地放在诸葛瞻面前的案几上,声音带着几分疲惫与无奈:
“卫将军,各部族头人、酋长的信息皆已整理于此,请过目。”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下去,“只是……末将此前按惯例发出的请柬,邀他们前来味县商议要事,结果……几乎尽数被拒。理由五花八门,或称病,或称族务繁忙,或言山路难行……总之,无一人应召前来。”
这结果虽在预料之中,但亲耳听闻,仍让诸葛瞻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南中之行的艰难,远非纸上谈兵那般简单。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案上的绢帛,最终,指尖落在了“建宁郡·孟氏”之上。
“意料之中。”诸葛瞻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早已洞悉,“诸部联合抵制,无非是想待价而沽,或是心存疑虑,不敢轻易涉足我汉家官署。既然如此,那我便亲自登门,一家一家去拜访。”
诸葛瞻抬起头,看向霍弋,眼神锐利而坚定:“霍将军,你看,我等当从何处入手,方能敲开这第一道门?”
霍弋沉吟片刻,道:“南中诸部,以爨氏势力最盛,雍氏次之,焦、毛等家再次之。孟氏自孟获之后,声势已不如前,其现任族长孟虬,年未及而立,性子却颇为倔强刚愎,恐非易与之辈。若要寻突破口,或可从势力稍弱、又与爨氏有些龃龉的焦氏、毛氏试着入手?”
诸葛瞻缓缓摇头,他的手指依旧点着“孟氏”二字:“不,还是从孟氏开始。”
“孟氏?”霍弋略显不解,“将军,孟虬年轻气盛,恐难说动。且其部族实力并非最强,即便说动,恐也难以震慑其他大部。”
“正因其并非最强,或更需朝廷认可以增其势,其心未必如表面那般坚决。”诸葛瞻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那是一种对历史和人心的深刻洞察,“更因其姓孟。
诸葛瞻思绪闪过,回想起他在现代的记忆。《华阳国志》记载:当年诸葛亮亲征南中听取马谡建议“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七擒七纵孟获,最终孟获归心,表示 “公,天威也,南人不复反矣”。
思绪闪回,诸葛瞻开口道:“霍将军可还记家父当年七擒七纵孟获。”
霍弋身躯微微一震,眼中顿时焕发出光彩:“末将岂敢或忘!武侯采纳马参军‘攻心为上’之策,七擒七纵,终使孟获心服口服,此乃南征佳话,南中妇孺皆知!”
不错。”诸葛瞻颔首,语气沉静却充满力量,“这段渊源,于其他部落而言或许是历史,于孟氏而言,却是家族的记忆与荣辱!孟获虽已故去,然听闻其夫人,那位曾亲临战阵、素有英名的祝融夫人,依然健在,于族中威望极高。而如今孟氏当家孟虬,体内流淌的,是孟获与祝融之血。这份特殊的渊源,或许便是化解当下僵局最好的一把钥匙。”
诸葛瞻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向霍弋:“我欲亲往孟氏聚居之地一行,拜会孟虬族长,更要拜见那位祝融夫人。不必大张旗鼓,轻车简从,方显诚意。”
霍弋见诸葛瞻决心已定,且分析入情入理,心中敬佩之余仍不免担忧:“将军身系重任,亲涉险地,那孟虬万一……”
“无妨。”诸葛瞻摆手,语气决然,“既是攻心,岂能无诚心?若连孟氏这道坎都迈不过,何谈服众?你只需为我备一份合适的礼物,护卫数十人,再派一可靠熟悉孟氏情状的向导即可。”
见诸葛瞻胸有成竹的样子霍弋也只能答应。
两日后,诸葛瞻仅带十余名贴身亲卫,以及霍弋精心挑选的一名僚属,轻装简从,离开味县,向孟氏领地行去。山路崎岖,密林深篁,与成都平原的景致迥然不同。
孟氏聚居之地乃是一片依山势而建的大型寨落,竹楼参差,颇具规模。寨门守卫见到他们这一行汉官装束之人,立刻警惕起来,眼神中充满戒备。
通传之后,寨内沉寂了许久。诸葛瞻静立等候,面色平静如水。足足过了近一个时辰,方才有一名身着孟氏头人服饰、面色冷硬的汉子出来,引他们入寨,态度算不上恭敬。
寨中最大的议事竹楼内,气氛压抑。一名青年男子端坐主位,他身材魁梧,肤色黝黑,眉骨高耸,嘴唇紧抿,一双眼睛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疏离,直直地盯着进来的诸葛瞻。此人便是孟氏族长孟虬。
然而,诸葛瞻的目光却瞬间被孟虬身旁的一位老妇人所吸引。她年事已高,白发如雪,脸上布满皱纹,但身姿依旧挺拔,眼神锐利沉静,手中拄着一根乌木鸠杖,静静地坐在那里,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严。无需介绍,诸葛瞻便知,这定是那位传奇的祝融夫人。
“汉官远来,我孟氏寨小,怕是容不下卫将军这等大人物。”孟虬开口,声音粗粝,带着明显的抵触情绪,他甚至没有依照礼节请诸葛瞻入座。
诸葛瞻不以为忤,他先是依照汉礼,向主位拱手,随即又按照僚属事先紧急教授的部族礼节,向祝融夫人和孟虬致意,动作略显生疏却足够郑重。
“大汉行都护、卫将军诸葛瞻,奉天子之命,巡抚南中,特来拜会孟族长,问老夫人安好。”他声音清朗,姿态从容。
“诸葛?”一直微阖双目的祝融夫人忽然睁开了眼睛,那目光如同经历了岁月打磨的鹰眸,骤然落在诸葛瞻脸上,细细地、几乎是贪婪地端详着他的眉眼,她的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的、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低语,“……真像……”
孟虬见母亲失态,眉头紧锁,语气更加生硬:“原来是卫将军。将军不在成都享福,跑到我们这穷乡僻壤来做什么?若是为了征兵那档子事,就请免开尊口!我孟氏的儿郎,不是你们汉家朝廷的卒子!”
话语如刀,直截了当。诸葛瞻身后的亲卫面露怒色,手按上了刀柄。诸葛瞻却微微抬手,示意他们不可妄动。
诸葛瞻并未直接回应孟虬的锋芒,而是转向祝融夫人,语气变得极为恳切,带着一种对长辈的敬意:
“老夫人,瞻此行,其一便是代先父,向您问安。先父在世时,常对瞻言,南中之地多豪杰,尤念孟获首领之坦荡豪迈,与老夫人之巾帼英风。当年一番际遇,非为仇雠,实是不打不相识,英雄相惜,最终约为兄弟,共誓永好,保南中安宁。先父曾言,‘南人之心,需以诚换,以信守’。此话,瞻时刻铭记于心,从不敢忘。”
祝融夫人握着鸠杖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浑浊的眼中似有复杂的光芒流转,追忆、感慨、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伤怀。她依旧没有开口,但紧绷的神情却柔和了些许。
孟虬的脸色变了变,诸葛瞻的话显然触动了他内心某些东西,但他仍强自硬撑:“哼,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谁知你们现在安的什么心?怕是又想骗我子弟去给你们卖命,到头来尸骨都找不到回乡!”
诸葛瞻这才将目光正式转向孟虬,神色坦然,目光清澈:“孟族长,若朝廷心存欺诈,何须我诸葛瞻亲至你这寨中?又何须仅带这十余人?我此来,非为索求,实为邀约,邀孟氏共享一份荣耀,共保一方太平!”
诸葛瞻向前一步,声音提高,不仅对孟虬,更是对厅中所有竖着耳朵听的孟氏头人们说道:
“重组无当飞军,非是让他们去当无名小卒!而是要重现昔日你们先祖随家父北伐、建功立业的荣光!当年飞军之中,多少南中健儿凭手中刀弩、胸中胆气,博得封赏,光耀门楣,其故事至今仍在南中传唱!”
“朝廷欲重建此军,乃是要予南中子弟一条通天之路!入飞军者,粮饷倍于常军,装备皆为上品,家眷可得优厚抚恤,立下战功者,朝廷绝不吝爵位赏赐!”
诸葛瞻话语一顿,目光扫过众人,语气转为沉凝:“更何况,此军成军,将专司山地作战,护卫的,不仅是汉家江山,更是南中门户!试想,若北边强敌破关而入,铁蹄南下,烽烟遍地,孟氏这片祖辈生息之地,可能独享太平?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飞军强,则边防固;边防固,则南中安;南中安,则各族方能真正安居乐业,繁衍生息!”
最后,他再次看向祝融夫人,语气深沉而恳切:“老夫人当年亲历战火,当知和平之珍贵。家父与孟获首领之约,其真意,乃是俱是一家,共保此一方水土之安宁!今日瞻之所请,正是为此!绝非为一己之私,实为不负先人之志,续写当年盟约,共保南中千秋太平!”
一番话语,情理交融,既有现实的利益,又有长远的大义,更巧妙地联结了历史与当下,直击人心。
厅中一片寂静,只能听到粗重的呼吸声。孟氏的族人们显然被说动了,低声交谈着,目光闪烁。
孟虬紧咬着牙关,面部肌肉紧绷,内心显然在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他身为族长,顾虑重重。
就在这时,祝融夫人缓缓地、却异常坚定地站起身。她步履沉稳地走到诸葛瞻面前,再次仔细地、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仿佛要通过他,看向遥远的过去。
良久,她缓缓开口,苍老的声音却带着一种定鼎乾坤的力量,响彻整个竹楼:“虬儿。”
孟虬立刻躬身:“母亲。”
祝融夫人的目光扫过儿子,扫过所有族人,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诸葛丞相,是忠义之人。他答应的事,做到了。他待我孟氏,有恩义,有尊重。他的儿子,今日站在这里,说的话,和他父亲一样,在理,有诚意。”
她转向孟虬,语气不容置疑:“我孟氏的汉子,顶天立地,不怕死,但怕死得没名没姓,怕子孙后代永远困在这山沟里!跟着诸葛丞相的儿子,重现我们先祖飞军之威风,打出个前程似锦,这才是真豪杰该走的路!比一辈子打猎种地,强过百倍!”
她手中的鸠杖重重一顿地,发出沉闷的响声:“这件事,我答应了。虬儿,你是族长,话由你说。但我这把老骨头把话放在这里,我认丞相的信义,也认他儿子今天的胆量和诚意!”
祝融夫人这番表态,石破天惊!她在族中的威望无人能及,她的话,瞬间击碎了所有犹豫和抵触。
孟虬看着母亲坚定无比的眼神,又看向神色坦荡、目光清澈的诸葛瞻, 最终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对着诸葛瞻抱拳,语气虽然依旧有些硬邦邦,却已带上了几分敬重:“既然母亲如此说……我孟虬,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卫将军,你这份诚意,我孟氏接了!族中子弟,任你遴选。只要他们自己愿意,我绝不阻拦!”
诸葛瞻心中巨石落下,郑重还礼:“多谢孟族长!多谢老夫人!诸葛瞻必不负孟氏今日之信!”
孟虬摆了摆手,似乎下了决心后,反而爽快了些:“不过,光我孟氏一家答应,恐怕还不够。爨家、雍家那几个老家伙,心思重得很,未必肯点头。”
诸葛瞻微微一笑:“若能得孟氏率先响应,便是开了最好的头。至于其他各家……或许,还需孟族长与老夫人,凭借孟氏在南中的声望,从中周旋,代为说明朝廷之诚意与决心。”
孟虬听出诸葛瞻话语中的倚重,胸膛不由得挺起了几分,那股桀骜之气化为了担当:“好!既然上了同一条船,我孟虬也不会藏着掖着。我会亲自去拜会几家相熟的头人。至于成不成……尽力而为!”
离开孟氏寨落时,日已西斜。诸葛瞻回首,只见祝融夫人仍站在竹楼前,的身影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那根鸠杖矗立在她身旁,如同定海神针。
孟氏寨落中的篝火旁,祝融夫人眯眼静坐嘴里低声的喃喃:“像...着实是像...大王,丞相后继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