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汉廷擢将 吴地暗流-《三国:秋风之后》

  汉,天纪二年,秋。

  成都的皇宫,在经历过去岁先帝大行、北伐鏖战、大将军殉国的连番悲怆与震荡后,终于在这个收获的季节里,透出了一股沉淀下来的坚实气象。

  虽宫阙依旧,白幡方撤,但往来官吏的步伐沉稳,眼神中少了些许慌乱,多了几分经过血火洗礼后的凝定。

  皇宫内,天子刘璿端坐于龙椅之上,身着黑色为底、绣有赤龙纹的冕服,冠冕前的十二旒白玉珠微微晃动,遮不住他眼中那份日益增长的威仪与沉静。

  登基近两年,从监国到承继大统,经历父丧、北伐、胜败与巨痛,这位原本或许会在深宫中庸碌一生的太子,已被时势磨砺出了棱角。

  御阶之下,文武百官分列左右。为首者,正是大司马、录尚书事、总揽朝政的诸葛瞻。他今日未着甲胄,仅一身玄色深衣,腰束玉带,面容比之年初姜维殉国时消瘦了些许,眉宇间却更添了一份如渊岳般的沉稳。那双曾因悲痛而赤红的眼睛,此刻深邃如夜,仿佛能吸纳一切波澜。

  朝会进行至中段,主管官吏选任的吏部尚书樊建出列,手持笏板,朗声奏道:“陛下,大司马。去岁北伐,虽中线受挫,然大将军壮烈殉国,三军将士用命,西线霍弋都督连克陇县、汧县、隃麋,迫降雍县,兵锋直指关中;更兼安定,拓土数百里,功勋卓着。今凉州新定,亟需重将坐镇,以固西疆,并图将来。”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洪亮:“臣与诸公谨遵陛下与大司马之意,考功论绩,以为征北将军霍弋,忠勤体国,老成持重,先帝在时便镇守南中,威惠并施,使南疆晏然;北伐之役,更是独当一面,战功彪炳。当晋其位,以彰其功,以安西土。”

  刘璿微微颔首,目光转向诸葛瞻:“大司马以为如何?”

  诸葛瞻出班,躬身道:“陛下,霍弋将军国之柱石,功在社稷。凉州地接羌胡,民风彪悍,非威望素着之宿将不能镇抚。臣赞同樊尚书之言,当晋霍弋之位,委以西事重任。”

  “准奏。”刘璿声音清越,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擢升征北将军霍弋为骠骑将军,假节钺,都督凉州诸军事,继任大将军之凉州牧,食邑增至三千户。望霍卿为朕守好西大门,抚羌胡,练精兵,以待天时。”

  旨意一下,群臣并无异议。霍弋的资历、能力与功绩,足以担此重任。骠骑将军位比三公,仅次于大将军,如今大将军之位因姜维之故而空悬,霍弋便是军方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假节钺,更是赋予了他在凉州境内先斩后奏的无上权威。

  这道任命,既是对霍弋功绩的肯定,也标志着蜀汉的战略重心,在经历中线挫折后,更加明确地倾向了经营西北。

  樊建继续奏道:“另,小将马恒、赵柒,屡立战功。昔年于陇西整合羌氐,为大将军北伐助力良多;去岁北伐,随霍弋将军征战,冲锋陷阵,勇不可当,尤以骑兵奔袭见长,于迫降雍县、平定凉州诸县之役中建功至伟。二人深谙骑兵战法,于我军骑兵建设贡献殊伟。当予重赏,以励将士。”

  诸葛瞻接口道:“马恒、赵柒,皆为俊杰,熟知边事,精于骑射。我军欲与晋虏争锋于中原,骑兵乃不可或缺之利器。此二人,正当其用。”

  刘璿从善如流:“擢升马恒为右将军;擢升赵柒为后将军。仍归属骠骑将军霍弋麾下,专司骑兵训练与征战。望二位将军再接再厉,为朕练就一支无敌铁骑!”

  “陛下圣明!”群臣齐声应和。

  这一连串的擢升,清晰地向朝野内外传递了信号:天子与辅政大司马对霍弋及其麾下凉州军系的信任与倚重达到了顶峰,经营凉州、打造强大骑兵,已成为未来两年停战期内汉廷的核心要务之一。

  原姜维麾下的陇西、汉中部队,暂由霍弋统一节制协调,蜀汉的军事体系在痛失顶梁柱后,正以一种务实而高效的方式完成整合与过渡。

  许多少壮派将领立于班中,对此亦无不服。他们深知,无论是资历还是此刻承担的战略任务,霍弋都当之无愧。

  散朝之后,诸葛瞻并未回府,而是径直来到了位于皇城一侧、戒备森严的大司马府。

  诸葛瞻召集来了不少直属于朝廷的顶尖工匠。

  今日,诸葛瞻召见的便是负责军械、马具的几位大匠。

  密室内,笔在雪白的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诸葛瞻凝神聚气,凭借脑海中那份超越时代的记忆,仔细地勾勒出两个物件的图形——一个是弧形带踏板的金属圈,另一个则是U形的金属片,边缘带有数个孔洞。

  “诸位请看,”诸葛瞻放下笔,将图纸转向几位目光炯炯、须发皆白或正值壮年的匠人,“此二物,我暂命名为‘双边金属马镫’与‘马蹄铁’。”

  匠人们围拢过来,脸上带着好奇与探究。他们是大汉最顶尖的巧匠,精通冶炼、锻造,但眼前这两样东西,却前所未见。

  一位负责铠甲锻造的魁梧匠师,名叫蒲元(历史上蜀汉着名铸刀匠,曾担任诸葛亮的西曹掾,此处借用致敬一下。),指着那马镫疑惑道:“大司马,军中现有革制或木制单镫,多为上马之用。这双边金属镫,有何玄妙?”

  诸葛瞻拿起两个以木片临时钉成的简易模型,示意道:“单镫或无镫,需以双腿紧夹马腹,方能稳定身形,长途奔袭极易疲惫,且难以在马上全力挥砍、开弓。而这双边金属马镫——”他双脚踩入模型,“骑士双脚踏镫,可借力起身,腰腿之力贯通上下,人马几乎合一。无论冲锋、劈砍、左右开弓,皆能稳如磐石,更能节省骑手体力,纵是普通士卒,训练得当,亦可在马上发挥出远超平地的战力。”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此物若成,我军骑兵之战力,或可倍增!”

  匠人们闻言,眼中顿时爆发出精光!他们都是行家,一点即透。若能解决骑兵在马背上的稳定性问题,其意义何其重大!

  另一位精于金铁之工的匠师,仔细看着那马蹄铁图纸,沉吟道:“大司马,此‘马蹄铁’……莫非是钉于马蹄之上?”

  “正是。”诸葛瞻点头,“马蹄乃角质,如同人之指甲,长途奔走、崎岖山路,极易磨损、开裂,致使战马废损。若将此铁片,依马蹄形状锻打,加热后覆于蹄上,待其稍冷,再用特制铁钉固定于蹄缘角质层……”他用手比划着钉入的动作,“便可有效保护马蹄,减少磨损,延长战马服役之期,更能让战马敢于在碎石、硬地等复杂地形驰骋。一匹良马,因其蹄损而提前退役,实乃巨大损失。”

  匠人们面面相觑,脸上充满了震撼与兴奋。保护马蹄!这个想法看似简单,却直击骑兵建设的核心痛点之一!战马,尤其是能够负重冲锋的优质战马,在任何时代都是极其宝贵的战略资源。

  蒲元深吸一口气,率先躬身道:“大司马之智,真乃天授!此二物若成,实乃我军骑兵之福音!属下等必竭尽全力,试造此物!”

  另一匠人也激动道:“只是……这锻造之法、固定之技,还需反复试验。尤其是马蹄铁,钉于活马之蹄,需掌握分寸,既不能伤及马蹄血肉,又要固定牢固……”

  “无妨。”诸葛瞻摆摆手,“我会安排兵部选派熟悉马性的厩官与兽医,以及调拨一批淘汰的战马,供诸位试验。材料、人手,一应所需,皆由大司马府支应。尔等可大胆尝试,无需顾虑失败。唯有实践,方能臻于完善。”

  他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此事关乎国运,列为最高机密。参与匠人、兵士,皆需严守口风,不得外泄。成功之日,本司马不吝封侯之赏!”

  “谨遵大司马令!”众匠人轰然应诺,个个摩拳擦掌,眼中燃烧着创造与突破的火焰。他们知道,自己正在参与的,可能是一场足以改变战争模式的变革。

  看着匠人们小心翼翼捧着图纸退下,诸葛瞻负手立于窗前,望向西北方向。霍弋已在西线撑起了大局,马恒、赵柒的骑兵若能借此利器脱胎换骨……两年之后,当停战协议到期,大汉的兵锋,必将更加锐利。

  几乎在同一时间,千里之外的荆州,江陵城。

  作为蜀汉东线的战略支点,如今的江陵城比之孙吴统治时期,气象已然不同。城墙经过了加固和加高,城头汉旗飘扬,垛口后哨兵警惕地巡视着长江江面及北岸。

  城内市井繁华,因免去了过去东吴苛重的赋税与徭役,百姓生活明显安定,对汉室的认同感与日俱增。

  左车骑将军都督荆州诸军事罗宪的府邸,与右车骑将军陆抗的府邸相距不远,皆位于城西官署区。夜色深沉,罗宪府邸的书房内,却仍亮着灯。

  罗宪与陆抗对坐于案前,中间摆放着一封刚刚由心腹家将冒死送来的密信。信纸是江东常见的纸张,字迹却非寻常笔墨,带着一种刻意掩饰的潦草,但笔锋间的筋骨,仍能看出书写者并非寻常人物。

  陆抗拿着那封信,已经反复看了三遍。他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灯光映照着他清隽而略显沧桑的面容,那双曾让敌人望而生畏的锐利眼眸,此刻充满了震惊、追忆、痛楚,以及一丝……难以捕捉的希冀。

  “是……是季英(陆英字,史料缺失杜撰而来)的笔迹。”陆抗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他是我叔父子璋(陆瑁字)公之子,我的堂弟。自幼一起读书习武……我不会认错。”

  罗宪神色凝重,目光依旧睿智沉静。他缓缓道:“信中内容,惊世骇俗。陆将军,你如何看?”

  陆抗将信轻轻放在案上,仿佛那信有千钧之重。信中,陆英以族弟身份,痛陈孙皓即位以来的种种暴政——苛税猛于虎,滥刑如草芥,大兴宫室劳民伤财,猜忌功臣滥杀无辜。尤其提到了丁奉晚年的郁郁而终,以及刚刚发生的,孙皓将合肥惨败归咎于诸葛靓、张悌,险些斩杀,最终革职下狱的骇人之举。

  “朝中官员,皆以怨声载道,军中将士,亦多心怀不满。”陆英在信中写道,“……忆想当年堂兄归汉,外界皆言兄背吴投敌,然我四家核心之人谁不知晓,皆是因那孙皓小儿无端猜忌,屡番诋毁中伤寒尽忠臣之心,方迫得兄长不得不为自身志向而另寻出路!”

  信的最后,陆英笔锋一转,道出了真正的意图:“如今,我江东顾、陆、朱、张四家,实不愿再为孙皓之暴政而尽心竭力,更不忍见江东百姓再受其荼毒。欲为江东六郡,寻一明主,觅一条生路。听闻蜀主仁厚,对兄长不薄,兄长与罗宪并列为左右车骑将军,共督荆州军事,手握重权,此等信任,在孙皓朝中几不敢想。故,我等四家推我冒死询问兄长,若我江东四家愿效仿昔日糜竺(指迎奉刘备),蜀主……将是何看法?可能容我江东一片安身立命之所?”

  室内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罗宪率先打破沉寂,他捋着胡须,沉声道:“伯言公在世时,便常忧吴主(指孙权晚年)之政,惜天不假年。如今孙皓更甚其祖,暴虐无道,人心丧尽。顾、陆、朱、张乃江东根基,彼等若离心,孙皓便是无根之木,无水之舟。”

  他看向陆抗:“此信,是试探,亦是投石问路。陆将军,于公于私,此事都关系重大。”

  陆抗睁开眼,眼中已恢复了平素的清明与冷静,但深处那丝波澜却难以平息。他深吸一口气,道:“罗将军,孙皓之败,非战之罪,实乃人君之失德。合肥之败,不过是将这脓疮捅破罢了。诸葛靓、张悌乃竟落得如此下场,恐此刻江东,已是人人自危。”

  他拿起那封信,指尖摩挲着信纸的边缘:“四家联手……这是江东士族对孙氏彻底失望的信号。他们寻求的,并非简单的依附,而是一种……保全家族、延续士脉,乃至在未来的新朝中占据一席之地的保障。”

  “然则,此事非同小可。”陆抗话锋一转,眉头微蹙,“其一,四家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态度亦有差别,孙皓虽失德,仍有一些死忠将领与宗室。其二,此举形同谋逆,一旦消息泄露,四家顷刻间便有灭顶之灾。其三,也是最关键的……”他看向罗宪,“陛下与大司马,会如何看待此事?是视其为吞并江东的天赐良机,还是顾虑其复杂性,不愿在此时与晋朝全面开战的前提下,再启东南战端?接纳江东士族,又该如何安置?这绝非一纸书信所能定夺。”

  罗宪点头表示赞同:“陆将军思虑周全。如今我大汉方经北伐,虽拓地却亦受损,尤其是大将军新丧,国力需要休养。与晋之两年停战期,至关重要。此时若在江东掀起巨大波澜,是否会引得司马炎不顾一切,撕毁协议,甚至与孙皓残余势力联手,皆未可知。但……”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精光,“此亦确是千载难逢之机。若能兵不血刃,或仅以极小代价,便得江东民心、士族归附,则我大汉不仅尽得长江天险,更可对晋形成东南北三面夹击之势,天下格局,将彻底逆转!”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与机遇。

  “此信,必须立刻密报成都。”罗宪断然道,“需将你我之分析,一并呈送陛下与大司马。如何决断,非我等边将所能擅专。”

  陆抗沉吟片刻,道:“罗将军所言极是。在接到朝廷明确旨意前,我需先给季英回一封密信。”

  “哦?陆将军打算如何回复?”

  陆抗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东方那片漆黑的、属于故国的夜空,缓缓道:“我不能给予任何承诺,但我可以告诉他们,陛下仁厚,大司马睿智,绝非孙皓可比。我会将他们的意愿,如实、并尽可能积极地转达成都。同时,告诫他们,务必谨慎,隐匿形迹,积蓄力量,等待时机,万不可轻举妄动,以免招致灭门之祸。”

  他转过身,灯光在他脸上投下坚毅的轮廓:“或许,我该在信中……附上一份我对江东先前的军力布防、以及我了解的各郡守将态度以及四家潜在实力的详细分析,以供陛下与大司马参详。”

  罗宪抚掌:“如此甚好!陆将军深明大义,处事周详。此事若成,将军便是为江东百姓免去兵燹之灾、为大一统立下不世之功的第一人!”

  陆抗微微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与复杂交织的笑意:“功过与否,抗已不敢奢求。只愿……故土百姓,能得安宁;江东俊杰,能遇明主。”

  夜色更深,江陵城在长江的怀抱中静静安睡。但这封来自江东的密信,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悄然向着成都,向着那决定天下命运的核心圈层,扩散开去。一场关乎江东归属、乃至未来天下格局的暗流,已在这秋夜中,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