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最后的茶、共享真相与一致的选择-《不正经事务所的逆袭法则》

  陈婆婆的动作很慢,很慎重,像是在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

  她从布包里拿出两个小小的、暗红色的茶杯——和茶壶是配套的,上面也刻着那种复杂的、看不懂的古老文字。茶杯放在桌上,一左一右,隔着茶壶,像两个沉默的对峙者。

  然后,她拿起茶壶,倾斜。

  壶嘴里流出的不是茶水,而是一种暗红色的、粘稠的、像融化的红宝石一样的液体。液体滴进茶杯,发出轻微的、类似心跳的“噗通”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两杯茶,倒满。

  液面微微晃动,泛着诡异的光泽,既不冒热气,也没有任何味道散出——至少,林平凡闻不到任何味道。他失去了对甜味的感知,但其他嗅觉还在。可这茶,真的没有任何气味,像一杯“概念”层面的液体。

  “坐。”陈婆婆说,自己退到一旁,在墙边的破沙发上坐下,闭上了眼睛,像在冥想,也像在回避。

  周明也退到窗边,背对着他们,看着窗外,像个冷漠的守卫,也像个无情的见证者。

  房间里只剩下林平凡和苏小糖,和那两杯茶。

  林平凡在桌子左边坐下。

  苏小糖在右边坐下。

  两人面对面,中间隔着茶壶和那两杯暗红色的液体。

  “喝之前,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林平凡问,声音很平静。

  苏小糖摇头,又点头。

  “有。”她说,声音很小,但很清晰,“不管真相是什么,不管要做什么选择,我...不后悔来事务所。不后悔跟着您。不后悔...认识您。”

  林平凡看着她,看了很久。

  然后,他说:

  “我也是。”

  他没有说“不后悔”,没有说“值得”。

  他说“我也是”。

  意思是,他听到了,他知道了,他...有同样的感受。

  即使他现在已经失去了对亲密关系的渴望,失去了那种“需要”和“在乎”的感觉,但他至少还保留了“逻辑”和“记忆”。他能理性地推导出:在过去的时间里,苏小糖对他来说,很重要。重要到他愿意支付代价,重要到他愿意...保护她。

  这就够了。

  “喝吧。”林平凡说,伸手,端起左边那杯茶。

  很沉,像端着整个世界。

  苏小糖也伸手,端起右边那杯。

  很烫,像捧着烧红的炭。

  两人对视一眼。

  然后,同时,将茶杯送到嘴边,仰头,喝下。

  茶很苦。

  不是味觉的苦——林平凡已经尝不出甜味了,但苦味还在。这茶的苦,是那种纯粹的、极致的、像是把世界上所有“痛苦”、“遗憾”、“牺牲”的概念浓缩而成的苦。苦到舌头瞬间麻木,苦到喉咙像被烧灼,苦到胃在抽搐。

  但这不是最难受的。

  最难受的,是“信息”。

  海量的、混乱的、带着强烈情绪色彩的信息,像洪水决堤般冲进他的意识。

  不是从外界,是从“对面”——从苏小糖那里。

  他“看见”了:

  ——一个五岁的小女孩,站在医院的病床前,看着妈妈苍白但依然温柔的脸。妈妈摸着她的头,说“小糖要勇敢,要好好长大”,然后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小女孩哭了很久,但没人告诉她妈妈为什么突然死了。大人们都说“是病”,但她总觉得,妈妈的眼睛里,藏着没说完的话。

  ——一个十岁的小女孩,第一次发现自己能看见“颜色”。同桌的男孩在撒谎,身上是暗红色的波动;老师在讲台上讲课,周围的颜色是温暖的淡黄色;窗外的树在风中摇晃,叶子的颜色是轻盈的绿色,但边缘带着一点点焦虑的灰。她吓坏了,以为自己疯了,不敢告诉任何人,只能躲在房间里折纸,折出一个又一个尖锐的形状,像在对抗什么。

  ——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开始做噩梦。梦里是深紫色的、蠕动的黑暗,是无数双饥饿的眼睛,是一个温柔的女声在说“快跑,别回头”。她每次惊醒,都会发现手腕上的手链在发光——妈妈留下的手链,暗红色的珠子,在黑暗中像小小的、温暖的火种。

  ——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在网上看到了“不正经事务所”的招聘信息。很简陋,只有一行字:“招助理,月薪三千五,有特殊才能者优先。”她盯着“特殊才能”四个字,看了很久,然后,第一次,主动走出了自己的壳。她去面试,看见了一个懒散的、看起来很不靠谱的年轻老板,但老板周围的颜色,是复杂的、迷人的银色,像星空,像可能性本身。她留了下来,即使很害怕,即使很紧张,但她觉得...这里,可能有答案。

  ——然后,是这段时间的一切:胡同里的裂缝,虚无中的记忆档案馆,冰箱里的雪人,东郊的噬界之卵,影噬者的巢穴,图书馆,禁书区...所有的恐惧,所有的危险,所有的温暖,所有的...信任。

  最后,是“颜色视觉”恢复的瞬间。

  她“看见”了林平凡身体里的黑色丝线。

  看见了那些“种子”在生长。

  看见了...那个“结局”。

  在苏小糖的“颜色视觉”进化后,她能看见的东西,比之前多了太多。她不仅能看见现在的颜色,还能看见...“可能性”的颜色。

  而在林平凡的“未来”中,她看见了两个主要的可能性分支:

  分支A:黑色丝线完全覆盖林平凡的身体,S-07通过“种子”降临,将林平凡吞噬,然后开始吞噬世界。这个分支的颜色,是深紫色的,占可能性权重73%。

  分支B:在S-07降临的瞬间,有一个人进行了“概念给予”,用“给予”的概念中和了“饥饿”,阻止了降临。但这个分支的颜色,是金色的,温暖,但...短暂,像流星划过夜空,只占可能性权重27%。

  而在分支B的细节中,她看见了自己。

  看见自己站在林平凡身前,张开手,手腕上的手链残骸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金色光芒。光芒中,她的身体在消散,像沙子一样,一点点飘散,融进那片金色里。而林平凡站在她身后,表情...是空白的。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空洞的...平静。

  然后,她死了。

  世界,活了。

  这就是她“看见”的未来。

  这就是禁书区说的“唯一方法”。

  这就是...她的“命运”。

  而林平凡这边的信息,同样汹涌地冲进苏小糖的意识。

  她“看见”了:

  ——三年前的那个雨夜,城西工业区的地下,深红色的漩涡在旋转,非人的低语在回荡。年轻的林平凡站在队伍最前面,表情冷静,但眼睛里是决绝的光。他身后,是周明,是苏婉,是其他队员。

  ——战斗的惨烈。防护屏障破碎,队员倒下,鲜血和规则污染混在一起,像地狱的画卷。苏婉在最后时刻扑向林平凡,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S-07的攻击,然后...被吞噬,什么都没留下。

  ——林平凡在任务结束后,抱着苏婉留下的、空荡荡的制服,跪在废墟里,一动不动,像尊石像。雨水打在他身上,混合着血和泪,但他没有哭出声,只是...沉默。那种沉默,比尖叫更令人心碎。

  ——然后是记忆清洗室。冰冷的金属椅子,复杂的仪器,周明站在观察窗外,面无表情地看着。林平凡签下了协议,自愿接受清洗,自愿植入“香蕉皮协议”,自愿封印能力,自愿...忘记苏婉,忘记那些死去的队员,忘记那场惨烈的胜利,忘记...自己是谁。

  ——他醒来,成了“林平凡”,一个退役的特工,一个开着小事务所的普通人。每天睡到自然醒,接点不正经的委托,赚点勉强糊口的钱,假装对世界漠不关心,假装...什么都不在乎。

  ——直到苏小糖出现。

  那个浅棕色头发,总是低着头,但眼睛里有光的女孩。

  那个能看见颜色,能看见他秘密的女孩。

  那个...苏婉的女儿。

  他一开始就知道她的身份。陈婆婆送来她的简历时,就附上了完整的背景调查。他知道她是苏婉的女儿,知道她继承了“规则视觉”的潜力,知道她可能会带来麻烦,也可能会...是钥匙。

  但他还是留下了她。

  不是因为愧疚,不是因为补偿。

  是因为...他想看看,苏婉的女儿,能走到哪一步。

  是因为...他想看看,这个“命运”的漩涡,到底会把他卷向哪里。

  然后,是禁书区的真相。

  是那个残酷的、没有选择的选择。

  是那三个代价:失去甜味,失去对疼痛的恐惧,失去对亲密关系的渴望。

  是现在,身体里的黑色种子,和七十二小时后的降临。

  是...那个“分支B”的可能性,和苏小糖的死亡。

  信息洪流,终于平息。

  茶喝完了。

  杯子空了。

  但真相,满了。

  满到溢出,满到窒息,满到...让人想尖叫,想大哭,想砸碎一切,想从这个残酷的、不讲道理的、操蛋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但没有人尖叫,没有人哭。

  两个人只是静静地坐着,隔着空了的茶杯,看着对方。

  眼神很平静。

  平静得像暴风雨过后的海面,一片死寂,只有残骸在漂浮。

  “所以,”苏小糖先开口,声音很轻,很稳,“您早就知道我是谁。”

  “嗯。”林平凡点头。

  “您留下我,是想利用我。”

  “一开始是。”林平凡说,“后来...不是。”

  “后来是什么?”

  “后来,”林平凡看着她,“你是苏小糖。是事务所的员工。是能看见颜色的、总是很紧张但关键时刻很勇敢的、会偷偷给我咖啡加太多糖的...苏小糖。”

  苏小糖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

  “那现在呢?”她问,“现在,在知道了所有真相,在知道了我可能会...死之后,您还觉得,我是苏小糖吗?”

  林平凡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说:

  “你是苏小糖。是苏婉的女儿。是可能拥有‘极致给予’潜力的人。是...能阻止S-07的唯一希望。是...很多身份,很多标签,很多可能性。”

  他顿了顿。

  “但对我来说,你是苏小糖。这就够了。”

  苏小糖的眼睛,红了。

  但她没有哭。

  她只是点了点头,像接受了一个简单的事实。

  “那您的选择呢?”她问,“禁书区说,有两个选择:让我去‘给予’,拯救世界;或者,不让,然后一起死。您...选哪个?”

  林平凡没有立刻回答。

  他看向桌上的空茶杯,看向茶壶,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然后,他说:

  “我选第三个。”

  苏小糖愣住了。

  “第三个?”

  “嗯。”林平凡看向她,眼神很平静,但深处有某种东西在燃烧,“我选,不让S-07降临。不让你牺牲。不让我们任何一个人死。”

  “可是...禁书区说,只有那一个方法...”

  “禁书区是死的,人是活的。”林平凡说,“规则是固定的,可能性是无限的。我的能力是‘概率扭曲’,是干涉可能性。如果‘唯一的方法’是让你死,那我就扭曲这个‘可能性’,找出第二条路,第三条路,第无数条路。”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像钉子,钉在空气里。

  “我不接受‘唯一’。我不接受‘牺牲’。我不接受...这个操蛋的‘命运’。”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和周明并肩站着,看着外面。

  “七十二小时。三天。足够我...做很多事了。”

  苏小糖也站起来,走到他身边。

  “您要做什么?”

  “第一,”林平凡说,“我要把身体里的‘种子’挖出来。S-07想通过我降临,我就先把它挖掉,让它找不到锚点。”

  “怎么挖?”

  “不知道。”林平凡说,“但总会找到方法。陈婆婆,周明,图书馆,总局...总有人知道方法。如果都不知道,我就自己试。用能力试,用命试,直到试出来为止。”

  “那如果...挖不掉呢?”

  “那就第二,”林平凡转身,看着她,“在它降临的瞬间,我提前‘给予’。”

  苏小糖的瞳孔,猛地收缩。

  “您...您说什么?”

  “既然‘给予’能中和‘饥饿’,”林平凡说,“那不一定非要是你。我也可以。我的‘存在’里,有S-07的‘种子’,有它的标记。如果我提前进行‘概念给予’,把‘我自己’——包括那些种子——全部‘给予’出去,可能会在它降临的瞬间,引发‘概念冲突’,让它消化不良,甚至...自爆。”

  “可是...禁书区说,必须是有‘极致给予’潜力的人...”

  “潜力可以激发。”林平凡说,“我的‘概率扭曲’,本质是干涉可能性。如果我把所有可能性,都导向‘我能给予’这个分支,那我就有可能...做到。”

  “但那样您会...”

  “会死。”林平凡点头,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会消散,会彻底消失。但至少,你活着。世界也活着。而且...”

  他顿了顿。

  “而且,这是我欠苏婉的。三年前,她救了我。现在,我救她女儿。很公平。”

  苏小糖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了。

  不是无声的掉,是“啪嗒啪嗒”地,砸在地板上,像小小的、破碎的珍珠。

  “不...”她摇头,声音哽咽,“不公平...一点都不公平...妈妈救您,是因为她觉得您值得。您救世界,是因为您想救。但您不欠我什么...您不欠任何人...”

  “我欠。”林平凡说,伸手,很轻地擦掉她脸上的泪——这个动作很自然,自然到他做完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对亲密关系的渴望,但“习惯”还在。

  “我欠你一个完整的童年,欠你一个活着的妈妈,欠你一个...不用面对这些破事的人生。”

  他收回手,转身,看向陈婆婆和周明。

  “所以,我的选择是:七十二小时内,找到挖出‘种子’的方法。如果找不到,就在降临瞬间,由我进行‘概念给予’,阻止S-07。苏小糖,作为备用方案——如果我的给予失败,再由她上。但那是最后的选择,是在所有可能性都失效后的...最后的选择。”

  陈婆婆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林平凡,看了很久,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有胆量。”她说,“也够疯。但...不是完全没可能。”

  周明也转过身。

  他的表情,依然冷漠,但眼神里,第一次有了点不一样的东西——像是...兴趣?或者是...评估?

  “你的计划,成功率低于5%。”他说,“而且,即使你成功进行了‘概念给予’,也不一定能完全阻止S-07。它可能会受伤,会退去,但不会死。它会在虚空中休养,然后...再次回来。到时候,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第二个‘林平凡’了。”

  “那就等它回来再说。”林平凡说,“至少,我们赢得了时间。至少,苏小糖能活着,能成长,能找到...更好的方法。”

  他看向苏小糖。

  “你能做到吗?在我失败后,接替我,找到更好的方法?”

  苏小糖看着他,眼泪还在流,但眼神,已经变得坚定。

  “能。”她说,“我能。”

  “那就这么定了。”林平凡说,转身,走向办公桌,从抽屉里拿出那枚铜钱,扔给陈婆婆。

  “这个,还您。用不上了。”

  陈婆婆接住铜钱,挑了挑眉。

  “这么自信?”

  “不是自信。”林平凡说,“是没时间了。七十二小时,每一秒都不能浪费。”

  他看向周明。

  “周观察员,总局的资料库,应该有关于‘概念种子’和‘概念给予’的详细研究吧?我需要访问权限。”

  周明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说:

  “有。但权限等级很高。以你现在的身份,无法访问。”

  “那你能访问吗?”

  “能。”

  “那帮我。”林平凡说,“不是命令,是请求。作为...三年前的副队长,对现在的队长的...最后一次请求。”

  周明看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他点了点头。

  “可以。但作为交换,你需要配合总局进行‘观察’。在你尝试挖出种子,以及后续的所有行动中,总局会全程记录,收集数据。这些数据,可能会用于...制造下一个‘你’。”

  制造下一个“林平凡”。

  下一个“概率师”。

  下一个...可以牺牲的“工具”。

  林平凡笑了,一个很淡的、带着讽刺的笑。

  “随便。反正,那时候我也不在了。”

  他顿了顿。

  “但苏小糖,不能成为你们的‘观察目标’。她必须自由。陈婆婆,这个条件,您能保证吗?”

  陈婆婆点头:“我能。总局那帮小子,还不敢跟我这个老太婆撕破脸。”

  “那就好。”林平凡看向苏小糖,“接下来三天,你跟着陈婆婆。她会保护你,教你东西。等我...解决了问题,你再回来。”

  苏小糖摇头:“我想跟您一起...”

  “不行。”林平凡打断她,语气很坚决,“你在我身边,S-07的‘种子’会感应到你的存在,可能会加速生长。而且,如果我失败了,你在我身边,会一起死。我需要你...活着。这是命令。”

  苏小糖咬着嘴唇,眼泪又涌出来了。

  但她最终,点了点头。

  “好...我听话。但您要答应我...”

  “什么?”

  “您要...尽全力活着。”苏小糖看着他,眼神坚定得像是要把他刻进灵魂里,“不要轻易就选择‘给予’。不要轻易就...放弃。即使只有5%的成功率,也要用100%的力气去试。因为...”

  她的声音在颤抖。

  “因为如果您死了,这个世界...就再也没有人会记得,那个第一天来事务所面试时,紧张得手在发抖,但眼睛里有光的女孩了。”

  林平凡看着她,看了很久。

  然后,他伸出手,很轻地,拍了拍她的头。

  像长辈对晚辈,像老板对员工,像...告别。

  “我会记得。”他说,“只要我还‘在’,我就会记得。”

  他收回手,转身,看向周明。

  “走吧。去总局。时间不多了。”

  周明点头,走向门口。

  陈婆婆也站起来,拄着拐杖,走到苏小糖身边,轻轻揽住她的肩膀。

  “丫头,走吧。跟我回家。我给你泡真正的茶,不苦的那种。”

  苏小糖最后看了林平凡一眼。

  眼神很深,很深,像要把他的样子,永远刻在脑海里。

  然后,她转身,跟着陈婆婆,走向门口。

  门打开,又关上。

  脚步声在楼梯间渐渐远去。

  房间里,只剩下林平凡和周明。

  还有,桌上那两个空了的茶杯,和那个暗红色的茶壶。

  茶壶的壶身上,那些古老的文字,在昏暗的光线中,微微闪烁着暗红色的光。

  像凝固的血。

  像未完的誓言。

  像...最后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