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夜叉冯林那副“还有活儿吗”的积极模样，以及他脚边那头散发着浓烈尸臭、还在微微抽搐的倒霉尸魈，慕温默默地、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半步。
“没了，今天指标完成了。” 慕温揉了揉太阳穴，觉得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你把那东西……找个阴气重点的坑埋了，或者扔回它原来待的乱葬岗，记得做净化处理，别污染环境。”
“哦。” 冯林显得有些失望，红蓝异瞳的光都黯淡了几分。他单手拎起那头小山般的尸魈，晃了晃，似乎在考虑是“埋”还是“扔”。浓烈的血腥竹香和尸臭混合在一起，那气味简直难以形容。
慕温果断决定转移话题，并离开这片气味污染区。“冯林，我记得你上次说，你的‘赤鬼窟’最近在搞内部装修？”
提到这个，冯林眼睛又亮了，暂时忘了手头的尸魈：“对啊！本座找阴山老石匠打的洞府牌匾！‘夜叉洞天’！气派不气派！” 他挺起结实的胸膛，一脸自豪。
“嗯，气派。” 慕温敷衍地点点头，脚步不停，朝着百鬼坳外围相对“干净”些的区域走去，“装修材料呢？阴间建材市场买的？有没有合格阴符认证？”
冯林扛着尸魈亦步亦趋地跟着，闻言挠了挠他靛蓝色的光头：“啊？认证？本座看那黑曜石挺结实就用了……怎么，有问题？”
“阳间用黑曜石镇宅，阴间乱用容易聚煞，搞不好把你洞府变成养尸地。” 慕温叹了口气，从褡裢里摸出个罗盘，随手拨弄了几下，“下次采购前，先去城隍庙办张‘阴间建材选购指导卡’，或者……直接找我。” 他瞥了冯林一眼，“我记得你赤鬼窟东侧三百步，有个废弃的‘养阴池’旧址，清理一下，引点活泉阴水，比乱用黑曜石强。”
冯林听得一愣一愣，红蓝眼睛眨巴着，似乎觉得很有道理，又觉得有点麻烦。“那道长你有空帮本座看看？”
“看情况，最近预约挺满。” 慕温模棱两可，脚下加快步伐。他是真的想找个地方清净清净，今天信息量和气味冲击都超标了。
然而，“清净”二字在百鬼坳似乎是奢侈品。
刚走出没多远，旁边水潭里“哗啦”一声，水鬼秋清几又冒了出来，湿漉漉的脑袋上顶着一小截刚点燃的防水香烛，火光在阴气中幽幽地亮着。“道长道长！你看！防水效果真的很好！在水里都不灭！” 他献宝似的举着香烛，接骨木莓的甜香混合着水腥味飘过来。
“嗯，好，省着点用。” 慕温脚步不停。
“道长，你今晚住哪儿呀？要不要来我水府歇歇？我给你留了最好的‘沉阴玉’床榻！” 秋清几热情邀请，空洞的眼眶里充满期待。
“……不用，我回山下客栈。” 慕温婉拒。睡沉阴玉？第二天起来魂魄都得冻僵。
怅鬼楠厄不知何时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前方小径旁的阴影里，脚边的虎影已经不见了，大概是吃饱喝足找地方消化去了。他手里捧着那卷《神农本草经（阴卷）》拓本，看得认真，青白的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见慕温经过，他抬起头，轻声问：“道长，这卷中记载的‘九幽还魂草’，可是生于忘川彼岸，三百年一开花？”
“理论上是，但忘川河畔现在管制很严，私自采摘罚款很重。” 慕温提醒，“你需要的话，可以尝试申请‘阴司药用植物研究许可证’，走正规渠道或许能弄到一点样本。”
楠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低头继续研究。稻香的腐朽气淡得几乎闻不到，只剩下草药的清苦。
摆脱了这两位，慕温刚觉得耳根清净了点，头顶树枝一阵窸窣，柳仙陌泽那碧绿的小蛇身体倒挂下来，粉色的信子几乎要舔到慕温鼻尖。“道士道士！化龙潭的通行符我看了，周边阵法有点复杂啊，要不要组队？我出幻术掩护，你破阵，找到的宝贝三七分！”
“免了，我怕有命进去没命出来。” 慕温面无表情地拨开那颗危险的蛇头，“你自己小心，化龙潭的老蛟龙脾气不好，最讨厌别人打它潭底宝贝的主意。”
“知道啦知道啦！” 小蛇陌泽金瞳闪烁着狡黠的光，尾巴一甩，又溜回了树冠，只留下一句飘忽的，“等我好消息哈！” 黑咖啡的惑香渐渐散去。
慕温摇摇头，继续前行。路过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时，却见画皮鬼素锦正对着一个从锦囊里拿出的、光可鉴人的小铜镜，小心翼翼地往脸上涂抹着“养颜凝魂脂”。他动作轻柔专注，那绝美的脸庞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玫瑰信息素甜而不腻，居然有几分恬静。
察觉到慕温经过，素锦抬头，对他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甚至带着点羞怯的笑容：“道长，这个脂膏真好用，感觉皮子都紧致了呢！” 不再是那种刻意矫揉的媚态。
“适合就好。” 慕温点点头，脚步未停。
“道长……” 素锦忽然小声叫住他，浅紫眼眸里有些犹豫，“那个……城隍庙的年检……复杂吗？我……我没去过，有点怕。”
慕温停下脚步，想了想：“不复杂，带上许可证和身份玉碟，去‘异类户籍管理处’排队，填几张表，做个简单的阴德检测就行。态度好点，别对办事的鬼差乱抛媚眼。”
素锦脸红了红，小声应道：“嗯，记住了，谢谢道长。”
总算有个稍微正常点的了。慕温心里嘀咕，继续走。
然后，他就看到了前方路边，正蹲在地上，对着惨淡青灯光芒，认真研究那张“整改意见书”的青灯行闰肖。闰肖看得极其仔细，血色眼眸专注，连慕温走近都没察觉。
“有问题？” 慕温问。
闰肖抬起头，僵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血色眼眸里透出一丝困惑。他指了指意见书上某个条款，又指了指自己的青灯。
慕温凑近看了看：“哦，这条是说，你的异空间展开时，能量波动频率需要调整，与阳间基础灵脉共振幅度不得超过阈值百分之五，否则可能引发小型空间塌陷……简单说，就是让你展开时‘轻柔’点，别跟砸夯似的。”
闰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草莓信息素里透出点“我在努力学习”的意味。
“回头我给你画个简单的频率调节符，贴在灯座上试试。” 慕温随口道，“还有事吗？没事我……”
话没说完，前方不远处，一棵古松下，狐妖杜浪泞的声音悠悠传来：“道长真是繁忙，片刻不得闲。”
慕温抬眼看去，杜浪泞依旧倚在那里，水蓝衣袍在夜色中如同流动的暗河，深蓝眼眸带着玩味看着他。黑芝麻信息素醇厚而莫测。
“杜公子不也闲情逸致，在此赏月？” 慕温随口应付。今晚乌云密布，哪来的月。
杜浪泞低笑一声，指尖缠绕着发丝：“非也，我在等道长解惑。青丘问询函中提及的‘人间善恶观察实践’，具体实施细则，该如何撰写，方能显得……诚恳又具说服力？”
慕温：“……实话实说即可。重点突出你观察后的‘心得体会’，以及未来如何‘扬善避恶’。”
“心得体会啊……” 杜浪泞拉长语调，眼神在慕温身上扫过，似有深意，“比如，观察到一个心软又爱管闲事的道士，明明怕麻烦，却又忍不住对一群麻烦鬼怪伸出援手，算不算‘善’的一种复杂体现？”
慕温面不改色：“算。记得写进报告里。还有事吗？”
“暂时没了。” 杜浪泞笑意加深，“不过，道长今夜似乎不打算离开百鬼坳？”
慕温顿了顿。他确实有点累了，而且天色已晚，下山路也不好走。“找个地方打坐调息即可。”
“哦？” 杜浪泞挑眉，“百鬼坳深处，阴气最精纯的‘玄阴洞’，今晚似乎空着。小骨头刚刚把它彻底‘清洁’了一遍，应该符合道长的……卫生标准？”
慕温还没回答，旁边就传来白骨精棠北萍干涩空洞、却隐隐带着一丝满意的声音：“洞内四壁、地面已用九幽寒泉水冲刷九遍，阴苔与尘垢已全部清除，魂火残留已净化。空气流通尚可，无杂味。暂可用。”
慕温一回头，就看到那具莹白骨架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几步外，幽绿魂火静静燃烧，手里还拿着那块九幽寒玉髓，似乎在考虑往哪块骨头上抹。抹茶信息素里那股“嫌弃”感淡了很多，甚至有点……“邀功”的意思？
“呃……多谢。” 慕温有点意外于棠北萍的“周到”。
“不必。” 棠北萍魂火闪了闪，“玄阴洞往西三百步，第七个岔口左转。标识已更新。” 说完，它抱着玉髓，咔哒咔哒地转身，迈着它特有的、关节清晰的步子走了，大概是去找个绝对干净的地方“保养”自己了。
慕温看着它离去的背影，又看看旁边似笑非笑的杜浪泞，以及不知何时又凑过来、眼巴巴看着他的夜叉冯林和水鬼秋清几，还有远处树下研究整改书的闰肖、照镜子的素锦、树冠里窸窣的陌泽、阴影里看书的楠厄……
他忽然觉得，今晚想一个人清净地打坐，可能是一种奢望。
果然，夜叉冯林立刻嚷嚷起来：“玄阴洞！好地方！本座给你守门！保证连只阴蚊子都飞不进去！” 竹香又变得浓郁。
水鬼秋清几也飘过来：“道长道长！我洞里存了些‘寒潭冰魄’，泡茶可好了！我给你送点过去！”
“喵~守夜怎么能少了我呢？” 猫又宁鹏岁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金瞳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嘴里还叼着那块任务玉简，尾巴甩啊甩，“我可是专业的‘夜行生物’哦！”
柳仙陌泽的小脑袋也从树冠里探出来：“需要安神驱虫的阵法吗？我最近新研究了一个……”
画皮鬼素锦收起镜子，小声说：“我……我可以帮忙铺床叠被……” 虽然鬼好像不需要睡觉。
青灯行闰肖默默提起了青灯，意思很明显——照明引路。
怅鬼楠厄合上医书，轻声道：“玄阴洞阴气重，初入者易受寒侵，我备了些温魂散。”
狐妖杜浪泞轻笑起身，水蓝衣袖拂动：“看来道长今夜，是注定要体验一下我百鬼坳的‘集体热情’了。”
慕温看着眼前这九位“热情过度”、目的各异的鬼怪，忽然觉得，比起降妖除魔的凶险，应付这种“甜蜜的负担”，似乎更需要消耗心力。
他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最终妥协。
“带路吧。”
玄阴洞确实如棠北萍所说，洁净得不像个鬼怪洞府。洞壁光滑，泛着幽幽的玄黑色光泽，地面干燥，空气微凉却清新，没有丝毫秽气。洞内空间不小，深处甚至还引了一小脉活泉阴水，潺潺流淌，旁边天然形成了几个光滑的石台石凳。
夜叉冯林真的扛着大刀蹲在了洞口，像尊门神，虽然时不时探头进来看一眼。水鬼秋清几送来了用寒潭冰魄“冰镇”过的不知名阴茶，味道清冽提神。猫又宁鹏岁在洞口附近布下了几重警戒的小幻术。柳仙陌泽贡献了几个驱散低级游魂的简易符文，贴在洞壁。画皮鬼素锦真的用阴力“整理”了一下石台石凳，让它们看起来更整齐。青灯行闰肖将青灯挂在洞顶，调整了亮度，发出柔和而不刺眼的青光，既照明又不影响休息。怅鬼楠厄默默在慕温打坐的石台旁放了一小包温魂散。白骨精棠北萍在慕温进来后，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洞内各处，确认没有新的灰尘产生，才满意地抱着玉髓去了角落。
狐妖杜浪泞则坐在稍远些的泉边石上，指尖轻点水面，荡开圈圈涟漪，深蓝眼眸映着青灯光晕，不知在想什么。
慕温坐在干净的石台上，看着洞内这“各司其职”、莫名和谐的一幕，心中那点无奈渐渐被一种奇异的安宁取代。他闭上眼睛，开始调息。
洞外，百鬼坳的夜风穿过林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混杂着远处不知名鬼怪的低沉嘶吼。但洞内，九股或浓或淡、或清或醇、或甜或苦的鬼气妖氛，却交织成一种独特的、令人放松的“背景音”。
不知过了多久，慕温从浅层入定中醒来。青灯依旧柔和地亮着，洞内安静，只有泉水的潺潺声。他抬眼望去——
夜叉冯林靠在洞口岩壁上，抱着大刀，居然打起了小呼噜，红蓝眼睛闭着，嘴角还疑似流下一点可疑的晶亮液体。
水鬼秋清几趴在水潭边，脑袋枕着手臂，防水香烛插在一边，小火苗静静燃烧，他好像睡着了，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水。
猫又宁鹏岁蜷在离慕温不远的一块石头上，尾巴盖住鼻子，金瞳紧闭，发出细微的呼噜声，那块玉简被它垫在爪子下。
柳仙陌泽的小蛇身体盘在洞顶一根钟乳石上，像个绿色的装饰。
画皮鬼素锦靠在一块石头上，对着小铜镜，也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睡颜恬静。
青灯行闰肖依旧站在洞内阴影处，提着青灯，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像，只有血色眼眸偶尔转动一下，显示他还“醒”着。
怅鬼楠厄坐在稍远的角落，靠着洞壁，医书摊在膝上，也睡着了，青白的脸上神情平和。
白骨精棠北萍……慕温找了一圈，才在洞内一个最干燥、最干净的角落里发现它。它把自己拆了，骨架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一块平滑的石板上，头骨端放在最上方，幽绿魂火微弱而稳定地燃烧着，仿佛也在“休息”。那瓶九幽寒玉髓放在旁边。
狐妖杜浪泞还坐在泉边，单手支颐，似乎也闭目养神，黑芝麻信息素沉静如潭。
慕温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那片柔软被触动得更深。这些令人闻风丧胆的鬼怪，此刻收敛了所有戾气与诡计，显露出近乎孩童般的无害与宁静。
他从褡裢里取出几张保暖驱寒的普通阳符，想了想，又换成更温和的“安魂符”，轻轻弹出，符纸无风自动，精准地飘向那几个睡着的家伙——冯林、秋清几、宁鹏岁、素锦、楠厄，贴在它们附近不显眼处，散发出极淡的、安抚性的灵光。
至于棠北萍……慕温小心地避开了它的“骨床”。
做完这些，他重新盘膝坐下，这一次，心绪格外平和。
洞顶的青灯，光芒似乎更柔和了些。
一夜无话。
晨曦的第一缕微光，艰难地穿透百鬼坳厚重的阴气与瘴雾，为玄阴洞洞口染上些许灰白。
慕温准时从打坐中醒来。洞内景象与昨夜相差无几，只是几个睡着的家伙也陆续有了动静。
夜叉冯林打了个巨大的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红蓝睡眼，看到慕温已经醒了，立刻精神一振：“道士！早啊！今天有活儿吗？”
水鬼秋清几从水潭边爬起来，甩了甩湿发，接骨木莓气息恢复活泼：“道长早！睡得还好吗？我的寒潭冰魄茶还有剩！”
猫又宁鹏岁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尾巴高高翘起，金瞳扫过爪子下的玉简，又看看慕温，撇了撇嘴：“早。今天开始做苦力……”
柳仙陌泽的小蛇身体从钟乳石上滑下来，落地化成一个粉发金瞳、满脸狡黠笑意的少年模样：“道士早！昨晚我布的阵法没蚊子吵你吧？”
画皮鬼素锦对着小铜镜整理了一下仪容，确保人皮完美无瑕，才转过身，对慕温羞涩一笑：“道长早。”
青灯行闰肖默默地熄灭了青灯，草莓信息素平稳。
怅鬼楠厄早已收拾好医书，对慕温微微颔首：“早，道长。”
角落里，棠北萍的骨架咔哒咔哒地自动组装起来，转眼恢复了人形，幽绿魂火平静。它先是检查了一下自身骨骼的洁净度，然后才转向慕温，干涩地问：“早。洞内卫生状况，可还满意？”
狐妖杜浪泞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洞口，水蓝衣袍被晨间微光染上浅金，他回眸，深蓝眼眸带着惯有的莫测笑意：“道长，晨安。百鬼坳的‘招待’，可还入眼？”
慕温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筋骨，目光扫过这九张各具特色、却都在等他反应的脸。
他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丝极淡的、真实的微笑。
“早。”
“昨夜，多谢款待。”
他收拾好简单的行囊，背上桃木剑，走出玄阴洞。
晨光熹微，百鬼坳依旧阴森，但那九道身影，却站在洞口，目送他离开。
“道士！下次有活儿记得叫我啊！” 冯林挥着大刀喊。
“道长常来玩啊！”秋清几在潭边招手。
“任务我会做的啦！”宁鹏岁不情不愿地嘟囔。
“化龙潭有消息通知你！”陌泽笑嘻嘻。
“年检……我会去的。”素锦小声说。
闰肖提了提手中的青灯，算作告别。
“温魂散还有，需要便来取。”楠厄轻声道。
“洞府，随时可住。”棠北萍干巴巴地补充。
杜浪泞只是微微一笑，深蓝眼眸中流光微转。
慕温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随意地挥了挥。
他知道，这次的“清缴”任务报告，恐怕得换个写法了。
而百鬼坳，或许会成为他公差旅途上，一个不那么讨厌的——甚至有点特别的——中转站。
毕竟，谁能拒绝一群麻烦又有点可爱的“老客户”呢？
【百鬼·下篇·完】
“没了，今天指标完成了。” 慕温揉了揉太阳穴，觉得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你把那东西……找个阴气重点的坑埋了，或者扔回它原来待的乱葬岗，记得做净化处理，别污染环境。”
“哦。” 冯林显得有些失望，红蓝异瞳的光都黯淡了几分。他单手拎起那头小山般的尸魈，晃了晃，似乎在考虑是“埋”还是“扔”。浓烈的血腥竹香和尸臭混合在一起，那气味简直难以形容。
慕温果断决定转移话题，并离开这片气味污染区。“冯林，我记得你上次说，你的‘赤鬼窟’最近在搞内部装修？”
提到这个，冯林眼睛又亮了，暂时忘了手头的尸魈：“对啊！本座找阴山老石匠打的洞府牌匾！‘夜叉洞天’！气派不气派！” 他挺起结实的胸膛，一脸自豪。
“嗯，气派。” 慕温敷衍地点点头，脚步不停，朝着百鬼坳外围相对“干净”些的区域走去，“装修材料呢？阴间建材市场买的？有没有合格阴符认证？”
冯林扛着尸魈亦步亦趋地跟着，闻言挠了挠他靛蓝色的光头：“啊？认证？本座看那黑曜石挺结实就用了……怎么，有问题？”
“阳间用黑曜石镇宅，阴间乱用容易聚煞，搞不好把你洞府变成养尸地。” 慕温叹了口气，从褡裢里摸出个罗盘，随手拨弄了几下，“下次采购前，先去城隍庙办张‘阴间建材选购指导卡’，或者……直接找我。” 他瞥了冯林一眼，“我记得你赤鬼窟东侧三百步，有个废弃的‘养阴池’旧址，清理一下，引点活泉阴水，比乱用黑曜石强。”
冯林听得一愣一愣，红蓝眼睛眨巴着，似乎觉得很有道理，又觉得有点麻烦。“那道长你有空帮本座看看？”
“看情况，最近预约挺满。” 慕温模棱两可，脚下加快步伐。他是真的想找个地方清净清净，今天信息量和气味冲击都超标了。
然而，“清净”二字在百鬼坳似乎是奢侈品。
刚走出没多远，旁边水潭里“哗啦”一声，水鬼秋清几又冒了出来，湿漉漉的脑袋上顶着一小截刚点燃的防水香烛，火光在阴气中幽幽地亮着。“道长道长！你看！防水效果真的很好！在水里都不灭！” 他献宝似的举着香烛，接骨木莓的甜香混合着水腥味飘过来。
“嗯，好，省着点用。” 慕温脚步不停。
“道长，你今晚住哪儿呀？要不要来我水府歇歇？我给你留了最好的‘沉阴玉’床榻！” 秋清几热情邀请，空洞的眼眶里充满期待。
“……不用，我回山下客栈。” 慕温婉拒。睡沉阴玉？第二天起来魂魄都得冻僵。
怅鬼楠厄不知何时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前方小径旁的阴影里，脚边的虎影已经不见了，大概是吃饱喝足找地方消化去了。他手里捧着那卷《神农本草经（阴卷）》拓本，看得认真，青白的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见慕温经过，他抬起头，轻声问：“道长，这卷中记载的‘九幽还魂草’，可是生于忘川彼岸，三百年一开花？”
“理论上是，但忘川河畔现在管制很严，私自采摘罚款很重。” 慕温提醒，“你需要的话，可以尝试申请‘阴司药用植物研究许可证’，走正规渠道或许能弄到一点样本。”
楠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低头继续研究。稻香的腐朽气淡得几乎闻不到，只剩下草药的清苦。
摆脱了这两位，慕温刚觉得耳根清净了点，头顶树枝一阵窸窣，柳仙陌泽那碧绿的小蛇身体倒挂下来，粉色的信子几乎要舔到慕温鼻尖。“道士道士！化龙潭的通行符我看了，周边阵法有点复杂啊，要不要组队？我出幻术掩护，你破阵，找到的宝贝三七分！”
“免了，我怕有命进去没命出来。” 慕温面无表情地拨开那颗危险的蛇头，“你自己小心，化龙潭的老蛟龙脾气不好，最讨厌别人打它潭底宝贝的主意。”
“知道啦知道啦！” 小蛇陌泽金瞳闪烁着狡黠的光，尾巴一甩，又溜回了树冠，只留下一句飘忽的，“等我好消息哈！” 黑咖啡的惑香渐渐散去。
慕温摇摇头，继续前行。路过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时，却见画皮鬼素锦正对着一个从锦囊里拿出的、光可鉴人的小铜镜，小心翼翼地往脸上涂抹着“养颜凝魂脂”。他动作轻柔专注，那绝美的脸庞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玫瑰信息素甜而不腻，居然有几分恬静。
察觉到慕温经过，素锦抬头，对他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甚至带着点羞怯的笑容：“道长，这个脂膏真好用，感觉皮子都紧致了呢！” 不再是那种刻意矫揉的媚态。
“适合就好。” 慕温点点头，脚步未停。
“道长……” 素锦忽然小声叫住他，浅紫眼眸里有些犹豫，“那个……城隍庙的年检……复杂吗？我……我没去过，有点怕。”
慕温停下脚步，想了想：“不复杂，带上许可证和身份玉碟，去‘异类户籍管理处’排队，填几张表，做个简单的阴德检测就行。态度好点，别对办事的鬼差乱抛媚眼。”
素锦脸红了红，小声应道：“嗯，记住了，谢谢道长。”
总算有个稍微正常点的了。慕温心里嘀咕，继续走。
然后，他就看到了前方路边，正蹲在地上，对着惨淡青灯光芒，认真研究那张“整改意见书”的青灯行闰肖。闰肖看得极其仔细，血色眼眸专注，连慕温走近都没察觉。
“有问题？” 慕温问。
闰肖抬起头，僵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血色眼眸里透出一丝困惑。他指了指意见书上某个条款，又指了指自己的青灯。
慕温凑近看了看：“哦，这条是说，你的异空间展开时，能量波动频率需要调整，与阳间基础灵脉共振幅度不得超过阈值百分之五，否则可能引发小型空间塌陷……简单说，就是让你展开时‘轻柔’点，别跟砸夯似的。”
闰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草莓信息素里透出点“我在努力学习”的意味。
“回头我给你画个简单的频率调节符，贴在灯座上试试。” 慕温随口道，“还有事吗？没事我……”
话没说完，前方不远处，一棵古松下，狐妖杜浪泞的声音悠悠传来：“道长真是繁忙，片刻不得闲。”
慕温抬眼看去，杜浪泞依旧倚在那里，水蓝衣袍在夜色中如同流动的暗河，深蓝眼眸带着玩味看着他。黑芝麻信息素醇厚而莫测。
“杜公子不也闲情逸致，在此赏月？” 慕温随口应付。今晚乌云密布，哪来的月。
杜浪泞低笑一声，指尖缠绕着发丝：“非也，我在等道长解惑。青丘问询函中提及的‘人间善恶观察实践’，具体实施细则，该如何撰写，方能显得……诚恳又具说服力？”
慕温：“……实话实说即可。重点突出你观察后的‘心得体会’，以及未来如何‘扬善避恶’。”
“心得体会啊……” 杜浪泞拉长语调，眼神在慕温身上扫过，似有深意，“比如，观察到一个心软又爱管闲事的道士，明明怕麻烦，却又忍不住对一群麻烦鬼怪伸出援手，算不算‘善’的一种复杂体现？”
慕温面不改色：“算。记得写进报告里。还有事吗？”
“暂时没了。” 杜浪泞笑意加深，“不过，道长今夜似乎不打算离开百鬼坳？”
慕温顿了顿。他确实有点累了，而且天色已晚，下山路也不好走。“找个地方打坐调息即可。”
“哦？” 杜浪泞挑眉，“百鬼坳深处，阴气最精纯的‘玄阴洞’，今晚似乎空着。小骨头刚刚把它彻底‘清洁’了一遍，应该符合道长的……卫生标准？”
慕温还没回答，旁边就传来白骨精棠北萍干涩空洞、却隐隐带着一丝满意的声音：“洞内四壁、地面已用九幽寒泉水冲刷九遍，阴苔与尘垢已全部清除，魂火残留已净化。空气流通尚可，无杂味。暂可用。”
慕温一回头，就看到那具莹白骨架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几步外，幽绿魂火静静燃烧，手里还拿着那块九幽寒玉髓，似乎在考虑往哪块骨头上抹。抹茶信息素里那股“嫌弃”感淡了很多，甚至有点……“邀功”的意思？
“呃……多谢。” 慕温有点意外于棠北萍的“周到”。
“不必。” 棠北萍魂火闪了闪，“玄阴洞往西三百步，第七个岔口左转。标识已更新。” 说完，它抱着玉髓，咔哒咔哒地转身，迈着它特有的、关节清晰的步子走了，大概是去找个绝对干净的地方“保养”自己了。
慕温看着它离去的背影，又看看旁边似笑非笑的杜浪泞，以及不知何时又凑过来、眼巴巴看着他的夜叉冯林和水鬼秋清几，还有远处树下研究整改书的闰肖、照镜子的素锦、树冠里窸窣的陌泽、阴影里看书的楠厄……
他忽然觉得，今晚想一个人清净地打坐，可能是一种奢望。
果然，夜叉冯林立刻嚷嚷起来：“玄阴洞！好地方！本座给你守门！保证连只阴蚊子都飞不进去！” 竹香又变得浓郁。
水鬼秋清几也飘过来：“道长道长！我洞里存了些‘寒潭冰魄’，泡茶可好了！我给你送点过去！”
“喵~守夜怎么能少了我呢？” 猫又宁鹏岁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金瞳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嘴里还叼着那块任务玉简，尾巴甩啊甩，“我可是专业的‘夜行生物’哦！”
柳仙陌泽的小脑袋也从树冠里探出来：“需要安神驱虫的阵法吗？我最近新研究了一个……”
画皮鬼素锦收起镜子，小声说：“我……我可以帮忙铺床叠被……” 虽然鬼好像不需要睡觉。
青灯行闰肖默默提起了青灯，意思很明显——照明引路。
怅鬼楠厄合上医书，轻声道：“玄阴洞阴气重，初入者易受寒侵，我备了些温魂散。”
狐妖杜浪泞轻笑起身，水蓝衣袖拂动：“看来道长今夜，是注定要体验一下我百鬼坳的‘集体热情’了。”
慕温看着眼前这九位“热情过度”、目的各异的鬼怪，忽然觉得，比起降妖除魔的凶险，应付这种“甜蜜的负担”，似乎更需要消耗心力。
他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最终妥协。
“带路吧。”
玄阴洞确实如棠北萍所说，洁净得不像个鬼怪洞府。洞壁光滑，泛着幽幽的玄黑色光泽，地面干燥，空气微凉却清新，没有丝毫秽气。洞内空间不小，深处甚至还引了一小脉活泉阴水，潺潺流淌，旁边天然形成了几个光滑的石台石凳。
夜叉冯林真的扛着大刀蹲在了洞口，像尊门神，虽然时不时探头进来看一眼。水鬼秋清几送来了用寒潭冰魄“冰镇”过的不知名阴茶，味道清冽提神。猫又宁鹏岁在洞口附近布下了几重警戒的小幻术。柳仙陌泽贡献了几个驱散低级游魂的简易符文，贴在洞壁。画皮鬼素锦真的用阴力“整理”了一下石台石凳，让它们看起来更整齐。青灯行闰肖将青灯挂在洞顶，调整了亮度，发出柔和而不刺眼的青光，既照明又不影响休息。怅鬼楠厄默默在慕温打坐的石台旁放了一小包温魂散。白骨精棠北萍在慕温进来后，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洞内各处，确认没有新的灰尘产生，才满意地抱着玉髓去了角落。
狐妖杜浪泞则坐在稍远些的泉边石上，指尖轻点水面，荡开圈圈涟漪，深蓝眼眸映着青灯光晕，不知在想什么。
慕温坐在干净的石台上，看着洞内这“各司其职”、莫名和谐的一幕，心中那点无奈渐渐被一种奇异的安宁取代。他闭上眼睛，开始调息。
洞外，百鬼坳的夜风穿过林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混杂着远处不知名鬼怪的低沉嘶吼。但洞内，九股或浓或淡、或清或醇、或甜或苦的鬼气妖氛，却交织成一种独特的、令人放松的“背景音”。
不知过了多久，慕温从浅层入定中醒来。青灯依旧柔和地亮着，洞内安静，只有泉水的潺潺声。他抬眼望去——
夜叉冯林靠在洞口岩壁上，抱着大刀，居然打起了小呼噜，红蓝眼睛闭着，嘴角还疑似流下一点可疑的晶亮液体。
水鬼秋清几趴在水潭边，脑袋枕着手臂，防水香烛插在一边，小火苗静静燃烧，他好像睡着了，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水。
猫又宁鹏岁蜷在离慕温不远的一块石头上，尾巴盖住鼻子，金瞳紧闭，发出细微的呼噜声，那块玉简被它垫在爪子下。
柳仙陌泽的小蛇身体盘在洞顶一根钟乳石上，像个绿色的装饰。
画皮鬼素锦靠在一块石头上，对着小铜镜，也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睡颜恬静。
青灯行闰肖依旧站在洞内阴影处，提着青灯，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像，只有血色眼眸偶尔转动一下，显示他还“醒”着。
怅鬼楠厄坐在稍远的角落，靠着洞壁，医书摊在膝上，也睡着了，青白的脸上神情平和。
白骨精棠北萍……慕温找了一圈，才在洞内一个最干燥、最干净的角落里发现它。它把自己拆了，骨架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一块平滑的石板上，头骨端放在最上方，幽绿魂火微弱而稳定地燃烧着，仿佛也在“休息”。那瓶九幽寒玉髓放在旁边。
狐妖杜浪泞还坐在泉边，单手支颐，似乎也闭目养神，黑芝麻信息素沉静如潭。
慕温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那片柔软被触动得更深。这些令人闻风丧胆的鬼怪，此刻收敛了所有戾气与诡计，显露出近乎孩童般的无害与宁静。
他从褡裢里取出几张保暖驱寒的普通阳符，想了想，又换成更温和的“安魂符”，轻轻弹出，符纸无风自动，精准地飘向那几个睡着的家伙——冯林、秋清几、宁鹏岁、素锦、楠厄，贴在它们附近不显眼处，散发出极淡的、安抚性的灵光。
至于棠北萍……慕温小心地避开了它的“骨床”。
做完这些，他重新盘膝坐下，这一次，心绪格外平和。
洞顶的青灯，光芒似乎更柔和了些。
一夜无话。
晨曦的第一缕微光，艰难地穿透百鬼坳厚重的阴气与瘴雾，为玄阴洞洞口染上些许灰白。
慕温准时从打坐中醒来。洞内景象与昨夜相差无几，只是几个睡着的家伙也陆续有了动静。
夜叉冯林打了个巨大的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红蓝睡眼，看到慕温已经醒了，立刻精神一振：“道士！早啊！今天有活儿吗？”
水鬼秋清几从水潭边爬起来，甩了甩湿发，接骨木莓气息恢复活泼：“道长早！睡得还好吗？我的寒潭冰魄茶还有剩！”
猫又宁鹏岁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尾巴高高翘起，金瞳扫过爪子下的玉简，又看看慕温，撇了撇嘴：“早。今天开始做苦力……”
柳仙陌泽的小蛇身体从钟乳石上滑下来，落地化成一个粉发金瞳、满脸狡黠笑意的少年模样：“道士早！昨晚我布的阵法没蚊子吵你吧？”
画皮鬼素锦对着小铜镜整理了一下仪容，确保人皮完美无瑕，才转过身，对慕温羞涩一笑：“道长早。”
青灯行闰肖默默地熄灭了青灯，草莓信息素平稳。
怅鬼楠厄早已收拾好医书，对慕温微微颔首：“早，道长。”
角落里，棠北萍的骨架咔哒咔哒地自动组装起来，转眼恢复了人形，幽绿魂火平静。它先是检查了一下自身骨骼的洁净度，然后才转向慕温，干涩地问：“早。洞内卫生状况，可还满意？”
狐妖杜浪泞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洞口，水蓝衣袍被晨间微光染上浅金，他回眸，深蓝眼眸带着惯有的莫测笑意：“道长，晨安。百鬼坳的‘招待’，可还入眼？”
慕温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筋骨，目光扫过这九张各具特色、却都在等他反应的脸。
他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丝极淡的、真实的微笑。
“早。”
“昨夜，多谢款待。”
他收拾好简单的行囊，背上桃木剑，走出玄阴洞。
晨光熹微，百鬼坳依旧阴森，但那九道身影，却站在洞口，目送他离开。
“道士！下次有活儿记得叫我啊！” 冯林挥着大刀喊。
“道长常来玩啊！”秋清几在潭边招手。
“任务我会做的啦！”宁鹏岁不情不愿地嘟囔。
“化龙潭有消息通知你！”陌泽笑嘻嘻。
“年检……我会去的。”素锦小声说。
闰肖提了提手中的青灯，算作告别。
“温魂散还有，需要便来取。”楠厄轻声道。
“洞府，随时可住。”棠北萍干巴巴地补充。
杜浪泞只是微微一笑，深蓝眼眸中流光微转。
慕温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随意地挥了挥。
他知道，这次的“清缴”任务报告，恐怕得换个写法了。
而百鬼坳，或许会成为他公差旅途上，一个不那么讨厌的——甚至有点特别的——中转站。
毕竟，谁能拒绝一群麻烦又有点可爱的“老客户”呢？
【百鬼·下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