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星把包子放在柜台上，油纸有点脏。他肩膀上的布条松了，有一点血渗出来。他没管，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咬了一口包子，嚼得很响。
沈无惑靠在墙边，手里拿着三枚铜钱。她没动，就让它们躺在手心。阿阴站在井口旁边，手指碰了一下水泥盖，又马上缩回来。
“刚才那个‘救’字……”阿星咽下嘴里的包子，声音有点哑，“不是我们留的。”
“我知道。”沈无惑说。
“也不是最近刻的。”阿星低头看自己的手，“像你说的，至少三个月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还在街上偷烧烤摊的鸡翅。”
“你到现在还在偷。”沈无惑抬头，“上周你顺走王麻子一条鱼，我看见了。”
“那叫借！”阿星不服气，“他说算命不准不要钱，我就当他是讲信用，提前拿点东西。”
“那你拿了怎么跑？”
“这叫防风险。”阿星嘿嘿笑，然后咳了两声，脸皱成一团，“疼死我了……下次谁再跟我说打架很帅，我一定揍他一顿。”
沈无惑没笑，但嘴角动了一下。
阿阴小声说：“你们还记得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吗？”
两人一起看向她。
“不是在井里。”阿阴摇头，“是在你桌上的卦象里。你摇出一个反局，说有人困在旧事里走不出来。然后我出现了，站你身后。”
沈无惑点头。“那天你穿学生装，手里拿着花，脸色很白。我还以为是拍戏的人走错了。”
“我说我被推下井，死前写了血书。”阿阴声音平平的，“你没问真假，直接拿罗盘往城西走。阿星跟在后面，一边跑一边喊‘师父等等我，鞋掉了’。”
“我鞋真掉了！”阿星瞪眼，“那路全是泥，我光脚跑了半条街！”
“你还摔了一跤，掉进臭水沟。”沈无惑接着说，“爬起来的时候头上挂着菜叶。”
“别提了……”阿星捂脸，“那是我最丢脸的一次。”
“可你还是来了。”沈无惑看着他，“没回头，也没逃。”
阿星放下手，愣了一下。
“那时候我不懂这些是真的。”他说，“我以为你是神棍，我是混混，她是鬼故事。结果你真从井底把她背出来，身上全是湿泥和烂草。你放下她时，她说的第一句话是‘谢谢你能听见我’。”
屋里安静了。
沈无惑低头看铜钱，手指慢慢擦过边缘。
“后来钱百通设局，用童男童女生辰镇财库。”她说，“我去拆阵那天，阿星你在房顶望风。”
“对，我还差点睡着。”阿星挠头，“要不是看到下面有人抬棺材，我真的睡过去了。”
“你报信及时。”沈无惑说，“我才能赶在子时前破掉阵眼。不然整个东城区都要出事。”
“但我还是搞砸了。”阿星声音低了，“你让我守后门，我打了个盹，让人溜进去贴了符。你中招了，在屋里吐了三次。”
“你把我背出来了。”沈无惑看他，“背着我冲出去，一口气跑了三条街。送到玄真子徒弟那儿时，你自己也快晕了。”
“李伯说我脸色比死人还难看。”阿星咧嘴，“他还念经驱邪，念到一半自己先睡着了。”
“那次之后你就开始学画符。”沈无惑说，“第一张烧了桌子，第二张炸了窗户。”
“我现在能画完整的平安符了！”阿星挺胸，“昨天那张贴门口，连老鼠都不敢进来！”
“是因为符太丑，吓跑了。”沈无惑冷笑。
阿星翻白眼：“你能不能夸我一次？”
“我夸了。”她抬头，“你没死在地头蛇的招魂阵里，说明有进步。”
阿星说不出话，然后笑了。
阿阴忽然说：“你们为我做了这么多，可我一开始只想报仇。”
“你现在不想了？”沈无惑问。
“想过了。”阿阴低头看手，“那天在大殿，我亲手让地头蛇魂飞魄散。我以为我会高兴，可我很累。我想起井底那些年，每天都在等一个人来听我说话。直到你出现。”
她看着沈无惑。
“你不只是救我。你让我知道，我还能做别的事。”
“比如帮你补作业。”阿星插嘴。
“比如帮你挡住冲过来的小鬼。”阿阴回他一句。
“哎哟，你还记得啊？”
“你哭得像小孩，一直喊‘阴姐救我’。”
“那是战术性示弱！为了引敌人放松警惕！”
“嗯。”阿阴点头，“我信。”
沈无惑突然说：“我们都在变。”
两人一起看她。
“以前我一个人做事。”她说，“查案、破局、扛后果。我不想带人，怕拖累，也怕死人。我师父失踪前说过一句话——‘改命的人，最后都会被命反噬’。所以我一直守规矩，不越界，不动情。”
“可你现在不一样了。”阿星说。
“你也开始骂我了。”沈无惑看他，“敢顶嘴，敢偷懒，敢受伤还不吭声。以前你见血就发抖，现在能站在我前面挡一刀。”
“我不是不怕……”阿星摸肩，“但你要倒了，谁给我供果吃？”
“我没工资。”
“那你供果总得有人吃吧？”
“你可以不吃。”
“那不行。”阿星认真说，“我吃是你活着的证明。”
沈无惑顿了一下，没说话。
阿阴轻声说：“我也变了。我不再是那个只能躲在井底的鬼。我能走出去，能帮人，能选择留下。这不是因为你给了我自由，而是你让我觉得自己有用。”
“你们两个。”沈无惑低声笑，“一个嘴硬，一个认真，真是绝配。”
“那我们以后继续这样？”阿星坐直，“你骂我，我挨骂；你干活，我打杂；你遇险，我挡刀。”
“你挡刀之前能不能先学会躲？”沈无惑皱眉，“每次都硬接，当自己是铁做的？”
“我年轻，恢复快。”阿星咧嘴，“你才是该注意身体的那个。昨天贴最后一道符的时候，手抖得厉害。”
“闭嘴。”
“我说真的。”阿星收起笑，“你每次逞强，我都看得出来。你不说，但我们都知道。你撑得太久了。”
沈无惑没说话。
她把手收回，把铜钱放进包里。
“我不是逞强。”她说，“是必须做。有些事只有我能做，那就得我去做。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不用一个人做了。”
她看向两人。
“你们在这儿，就够了。”
阿星鼻子一酸，赶紧低头啃包子。
阿阴走到供桌前，手指轻轻碰香炉边。她吹了口气，三根断香立了起来，稳稳站着。
“明天的事还不知道。”她说，“但今晚，这里还是家。”
沈无惑靠着墙，闭上眼。
“是啊。”她声音很轻，“回来了。”
阿星吃完最后一个包子，把油纸揉成团，扔向角落的箱子。没扔中，掉在地上。他懒得捡。
“我以前觉得，有饭吃、有地方睡，就是安稳。”他说，“现在我觉得，有个地方能回去，有人等你回来，才算。”
沈无惑没睁眼，但嘴角微微翘了一下。
阿阴走到门口，看着外面黑黑的巷子。
“井里的事，明天再查。”她说。
“嗯。”沈无惑应了一声。
“但我还是会怕。”阿阴小声说，“怕下面又有谁，像我一样被困了很久，没人听见。”
“那就去听。”沈无惑睁开眼，“我们一起去。”
阿星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行，明天六点到，扫地烧水接待客人，迟到一分钟扣五毛。”
“你记住就行。”
“但我有个条件。”阿星竖起一根手指，“查完井，我要吃煎饼，加蛋加肠，你请。”
“想得美。”
“那我迟到半小时。”
“你试试。”
阿星嘿嘿笑。
阿阴也笑了。
沈无惑靠在墙边，没动。她的手碰到一块碎瓦。她没踢开，也没捡，就让它躺在那儿。
风吹进来，铃铛响了一下。
阿星打了个哈欠，眼睛开始打架。他靠着柜子滑下去，蜷在地上，手里还抓着空油纸。
阿阴轻轻拉过一件外衣，盖在他身上。
沈无惑看着他们，很久没说话。
然后她说：“我们还能走得更远。”
阿星迷迷糊糊应了一句：“走到哪儿算哪儿呗……”
阿阴站在灯影下，轻声说：“只要你们在，去哪儿都行。”
沈无惑闭上眼。
她的呼吸慢慢平稳。
夜很深了。
阿星嘴角压着油纸，睡得像个没事人。
阿阴的手搭在门框上，影子落在地上，和普通人一样。
沈无惑的手指动了一下，抓住了袖子里的一张符。
那张符是昨夜贴在井盖上的，已经变黑。
沈无惑靠在墙边，手里拿着三枚铜钱。她没动，就让它们躺在手心。阿阴站在井口旁边，手指碰了一下水泥盖，又马上缩回来。
“刚才那个‘救’字……”阿星咽下嘴里的包子，声音有点哑，“不是我们留的。”
“我知道。”沈无惑说。
“也不是最近刻的。”阿星低头看自己的手，“像你说的，至少三个月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还在街上偷烧烤摊的鸡翅。”
“你到现在还在偷。”沈无惑抬头，“上周你顺走王麻子一条鱼，我看见了。”
“那叫借！”阿星不服气，“他说算命不准不要钱，我就当他是讲信用，提前拿点东西。”
“那你拿了怎么跑？”
“这叫防风险。”阿星嘿嘿笑，然后咳了两声，脸皱成一团，“疼死我了……下次谁再跟我说打架很帅，我一定揍他一顿。”
沈无惑没笑，但嘴角动了一下。
阿阴小声说：“你们还记得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吗？”
两人一起看向她。
“不是在井里。”阿阴摇头，“是在你桌上的卦象里。你摇出一个反局，说有人困在旧事里走不出来。然后我出现了，站你身后。”
沈无惑点头。“那天你穿学生装，手里拿着花，脸色很白。我还以为是拍戏的人走错了。”
“我说我被推下井，死前写了血书。”阿阴声音平平的，“你没问真假，直接拿罗盘往城西走。阿星跟在后面，一边跑一边喊‘师父等等我，鞋掉了’。”
“我鞋真掉了！”阿星瞪眼，“那路全是泥，我光脚跑了半条街！”
“你还摔了一跤，掉进臭水沟。”沈无惑接着说，“爬起来的时候头上挂着菜叶。”
“别提了……”阿星捂脸，“那是我最丢脸的一次。”
“可你还是来了。”沈无惑看着他，“没回头，也没逃。”
阿星放下手，愣了一下。
“那时候我不懂这些是真的。”他说，“我以为你是神棍，我是混混，她是鬼故事。结果你真从井底把她背出来，身上全是湿泥和烂草。你放下她时，她说的第一句话是‘谢谢你能听见我’。”
屋里安静了。
沈无惑低头看铜钱，手指慢慢擦过边缘。
“后来钱百通设局，用童男童女生辰镇财库。”她说，“我去拆阵那天，阿星你在房顶望风。”
“对，我还差点睡着。”阿星挠头，“要不是看到下面有人抬棺材，我真的睡过去了。”
“你报信及时。”沈无惑说，“我才能赶在子时前破掉阵眼。不然整个东城区都要出事。”
“但我还是搞砸了。”阿星声音低了，“你让我守后门，我打了个盹，让人溜进去贴了符。你中招了，在屋里吐了三次。”
“你把我背出来了。”沈无惑看他，“背着我冲出去，一口气跑了三条街。送到玄真子徒弟那儿时，你自己也快晕了。”
“李伯说我脸色比死人还难看。”阿星咧嘴，“他还念经驱邪，念到一半自己先睡着了。”
“那次之后你就开始学画符。”沈无惑说，“第一张烧了桌子，第二张炸了窗户。”
“我现在能画完整的平安符了！”阿星挺胸，“昨天那张贴门口，连老鼠都不敢进来！”
“是因为符太丑，吓跑了。”沈无惑冷笑。
阿星翻白眼：“你能不能夸我一次？”
“我夸了。”她抬头，“你没死在地头蛇的招魂阵里，说明有进步。”
阿星说不出话，然后笑了。
阿阴忽然说：“你们为我做了这么多，可我一开始只想报仇。”
“你现在不想了？”沈无惑问。
“想过了。”阿阴低头看手，“那天在大殿，我亲手让地头蛇魂飞魄散。我以为我会高兴，可我很累。我想起井底那些年，每天都在等一个人来听我说话。直到你出现。”
她看着沈无惑。
“你不只是救我。你让我知道，我还能做别的事。”
“比如帮你补作业。”阿星插嘴。
“比如帮你挡住冲过来的小鬼。”阿阴回他一句。
“哎哟，你还记得啊？”
“你哭得像小孩，一直喊‘阴姐救我’。”
“那是战术性示弱！为了引敌人放松警惕！”
“嗯。”阿阴点头，“我信。”
沈无惑突然说：“我们都在变。”
两人一起看她。
“以前我一个人做事。”她说，“查案、破局、扛后果。我不想带人，怕拖累，也怕死人。我师父失踪前说过一句话——‘改命的人，最后都会被命反噬’。所以我一直守规矩，不越界，不动情。”
“可你现在不一样了。”阿星说。
“你也开始骂我了。”沈无惑看他，“敢顶嘴，敢偷懒，敢受伤还不吭声。以前你见血就发抖，现在能站在我前面挡一刀。”
“我不是不怕……”阿星摸肩，“但你要倒了，谁给我供果吃？”
“我没工资。”
“那你供果总得有人吃吧？”
“你可以不吃。”
“那不行。”阿星认真说，“我吃是你活着的证明。”
沈无惑顿了一下，没说话。
阿阴轻声说：“我也变了。我不再是那个只能躲在井底的鬼。我能走出去，能帮人，能选择留下。这不是因为你给了我自由，而是你让我觉得自己有用。”
“你们两个。”沈无惑低声笑，“一个嘴硬，一个认真，真是绝配。”
“那我们以后继续这样？”阿星坐直，“你骂我，我挨骂；你干活，我打杂；你遇险，我挡刀。”
“你挡刀之前能不能先学会躲？”沈无惑皱眉，“每次都硬接，当自己是铁做的？”
“我年轻，恢复快。”阿星咧嘴，“你才是该注意身体的那个。昨天贴最后一道符的时候，手抖得厉害。”
“闭嘴。”
“我说真的。”阿星收起笑，“你每次逞强，我都看得出来。你不说，但我们都知道。你撑得太久了。”
沈无惑没说话。
她把手收回，把铜钱放进包里。
“我不是逞强。”她说，“是必须做。有些事只有我能做，那就得我去做。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不用一个人做了。”
她看向两人。
“你们在这儿，就够了。”
阿星鼻子一酸，赶紧低头啃包子。
阿阴走到供桌前，手指轻轻碰香炉边。她吹了口气，三根断香立了起来，稳稳站着。
“明天的事还不知道。”她说，“但今晚，这里还是家。”
沈无惑靠着墙，闭上眼。
“是啊。”她声音很轻，“回来了。”
阿星吃完最后一个包子，把油纸揉成团，扔向角落的箱子。没扔中，掉在地上。他懒得捡。
“我以前觉得，有饭吃、有地方睡，就是安稳。”他说，“现在我觉得，有个地方能回去，有人等你回来，才算。”
沈无惑没睁眼，但嘴角微微翘了一下。
阿阴走到门口，看着外面黑黑的巷子。
“井里的事，明天再查。”她说。
“嗯。”沈无惑应了一声。
“但我还是会怕。”阿阴小声说，“怕下面又有谁，像我一样被困了很久，没人听见。”
“那就去听。”沈无惑睁开眼，“我们一起去。”
阿星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行，明天六点到，扫地烧水接待客人，迟到一分钟扣五毛。”
“你记住就行。”
“但我有个条件。”阿星竖起一根手指，“查完井，我要吃煎饼，加蛋加肠，你请。”
“想得美。”
“那我迟到半小时。”
“你试试。”
阿星嘿嘿笑。
阿阴也笑了。
沈无惑靠在墙边，没动。她的手碰到一块碎瓦。她没踢开，也没捡，就让它躺在那儿。
风吹进来，铃铛响了一下。
阿星打了个哈欠，眼睛开始打架。他靠着柜子滑下去，蜷在地上，手里还抓着空油纸。
阿阴轻轻拉过一件外衣，盖在他身上。
沈无惑看着他们，很久没说话。
然后她说：“我们还能走得更远。”
阿星迷迷糊糊应了一句：“走到哪儿算哪儿呗……”
阿阴站在灯影下，轻声说：“只要你们在，去哪儿都行。”
沈无惑闭上眼。
她的呼吸慢慢平稳。
夜很深了。
阿星嘴角压着油纸，睡得像个没事人。
阿阴的手搭在门框上，影子落在地上，和普通人一样。
沈无惑的手指动了一下，抓住了袖子里的一张符。
那张符是昨夜贴在井盖上的，已经变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