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九，黎明前的崂山湾，海面漂浮着尚未散尽的硝烟与焦木。水师士卒驾着小船，在残骸间打捞尸体、清点战利。海湾滩涂上，阵亡将士的遗体被整齐排列，覆以白布，已有家眷闻讯赶来，哭声撕心裂肺。
韩继一夜未眠，站在市舶司了望塔上，俯瞰这片染血的海湾。随明呈上连夜统计的战报，他接过时，手微微一顿——战报第一行，“阵亡二百七十三人”的数字刺得他眼疼。
“名单都核过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核过了。青州本地一百八十四人，水师旧部八十九人。最年轻的……十六岁。”随明顿了顿，“是船厂学徒王小虎的弟弟，王小牛。兄弟俩都在船厂做工，哥哥前些日子遇害，弟弟这次……报了名上船。”
韩继闭了闭眼。那三个被杀害的工匠，他记得名字。如今弟弟也死了，王家绝了后。
“抚恤金加倍。”他睁开眼，眼中血丝密布，“凡阵亡者，家眷免赋十年，子弟成年后优先录用市舶司、船厂。伤残者，朝廷养其终身。”
“是。”随明记下，“殿下，还有一事……俘虏的三百一十二名倭兵，如何处置？”
韩继望向海湾一角临时搭建的囚营。那些倭兵被铁链锁着，蹲在地上，多数带伤，却仍有几个眼神桀骜，毫不畏死。
“审讯过了？”
“张将军审了一夜。大部分是对马、壹岐、平户三岛的渔民、浪人，被松浦强征而来。只有四十七人是松浦的嫡系武士，这些人口风极紧，什么都不说。”
韩继沉思片刻：“将武士单独关押，严加看管，日后或有用处。其余倭兵……甄别年龄、有无血债。年轻的、无恶行的，编入苦役营，修码头、筑堤坝。年长或有血债的……”他顿了顿，“按律处置。”
随明明白“按律处置”的意思——斩。
“那些倭船残骸呢？”韩继问。
“俘获的九艘倭船，五艘轻伤可修复，已拖入船坞。四艘重伤，但船体结构尚可，鲁大匠说可拆解研究。”随明眼中闪过兴奋，“殿下，那些倭船的构造确有独到之处，尤其是那艘‘鬼丸号’的残骸，虽被烧毁大半，但船底的水密隔舱设计完整，鲁大匠如获至宝。”
“让他仔细研究。”韩继道，“倭人能造出这样的船，说明其造船术不弱。我们不仅要学，还要超越。”
正说着，张浒大步走来，盔甲上血迹未干，却精神矍铄：“殿下！好消息！‘探海号’试航归来，毫发无损！鲁大匠说，这船比倭船快三成，转向灵活，拍竿威力更是惊人——一艘倭船的侧舷直接被拍碎了！”
韩继脸上终于露出些许笑容：“船好，更要人好。传令：所有参战将士，记功一等，赏三月粮饷。‘探海号’全体船员，额外重赏。”
“是！”张浒领命，又道，“殿下，还有一事……今晨打扫战场时，在‘鬼丸号’残骸中发现一具焦尸，身形、衣着与孙文远相似。但面目全非，无法确认。”
孙老太爷……死了？
韩继走到塔边，望向海湾中那艘烧得只剩骨架的“鬼丸号”。若孙文远真死在那里，倒也算是报应。但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有丝疑虑——那老狐狸，真这么容易死？
“先按孙文远已死上报。”韩继道，“但麦风司继续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末将明白。”
---
三天后，腊月十二，天熙城永熙宫。
关于青州海战的捷报与详细战报，以八百里加急送至御前。同时送到的，还有韩继关于扩建水师、增造新船的奏请，以及——一份请求追加二百万贯军费的预算。
承天殿内，朝会未开，几位重臣已奉诏先至。
丞相随何看完战报，长舒一口气：“晋王殿下初战告捷，击退倭寇，保青州安宁，实乃大功。只是这阵亡二百七十三人……”他摇头叹息，“都是好儿郎。”
太尉周勃却眉头紧锁：“靖海侯以九舰敌三十八舰，歼敌一千五百，俘船九艘，确实勇悍。但诸位请看这里——”他指着战报中一行，“倭寇主力‘鬼丸号’逃脱，贼首松浦义久虽伤未死。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倭寇未受根本打击，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御史大夫陈婴点头：“太尉所言极是。此战虽胜，却只是击退，而非歼灭。青州水师经此一战，也需休整补充。而倭人……据报对马、壹岐、平户三岛仍有余力，更遑论倭国本土的邪马台、狗奴等国。若诸倭联合来犯，青州能挡几次？”
户部尚书最关心的则是钱：“陛下，晋王殿下奏请追加二百万贯，用于建造新船二十艘、扩建水师至五千人。这……这实在难以筹措啊！今年北疆增防已耗去三百万贯，南方赈灾又是一百万贯，国库实在空虚。且海防之事，终究是‘防’，而非攻。投入如此巨资，是否……”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清楚——不值。
龙椅上，皇帝韩信一直沉默着。待众臣说完，他才缓缓开口：“诸卿所言，皆有道理。胜而不灭，确留后患。钱粮不足，也是实情。”
他站起身，走到巨幅海图前：“但诸卿可曾想过，为何倭寇敢来？为何敢以三十八舰攻我九舰？因为他们看准了一点——我大麦海防薄弱，水师初建，不敢也无力远征。”
他转身，目光扫过众臣：“今日他们败了，会怕吗？不会。他们只会想：下次多带些船，换个法子，总能攻破。因为他们的根本——那些岛屿——还在，他们的王、他们的兵、他们的船厂，都还在。”
殿内一片寂静。
“所以晋王奏请扩建水师，不是为防，是为攻。”韩信的声音斩钉截铁，“为将来有一日，我大麦水师能跨海东征，直捣倭岛，永绝后患！”
周勃忍不住道：“陛下，跨海远征，凶险万分！倭国虽为岛国，但据探报，其诸岛多山险峻，易守难攻。且海上风涛莫测，补给艰难。万一……”
“没有万一。”韩信打断他，“太尉，你可知为何朕一定要打这一仗？”
他走回御案，拿起一份密报：“这是靖海侯审讯倭俘所得。倭国诸岛，如今正处乱世。邪马台国女王卑弥呼与狗奴国男王争雄，战乱不休。对马、壹岐、平户这些边陲岛屿，更是各自为政，互相攻伐。”
他将密报传给众臣：“看到了吗？倭国并非铁板一块。这正是天赐良机——若等他们统一，结成一体，再想征伐，难上加难。唯有趁其分裂，分化瓦解，拉一派打一派，方能以最小代价，取得最大战果。”
陈婴仔细看完密报，眼中闪过亮光：“陛下的意思是……远交近攻？”
“正是。”韩信点头，“邪马台国女王欲借中土之势压制狗奴国，已多次派使者试探。对马岛松浦氏战败，实力大损，其周边岛屿必生异心。此时若我朝遣使前往，许以贸易、授以封号，扶植亲我势力，令倭人自相残杀……”
他顿了顿，声音转冷：“待他们两败俱伤，便是我大麦水师东征之时！”
殿中众臣面面相觑。这一套策略，远比他们想的更深、更远。
随何率先躬身：“陛下圣虑深远，臣等不及。只是……扶植亲我势力，需遣使前往倭国。此去凶险，人选……”
“朕已有人选。”韩信看向殿外，“传顾昭、赵符。”
片刻后，一身风尘的顾昭与赵符入殿。两人刚从青州快马赶回，身上还带着海风的咸腥味。
“臣顾昭（赵符），参见陛下。”
“平身。”韩信看着这两个年轻人，“青州一战，你们做得很好。顾昭组织百姓守土，赵符领兵埋伏歼敌，皆有功。”
“臣等不敢居功，皆是晋王殿下指挥有方，将士用命。”顾昭道。
韩信摆摆手：“有功当赏。但朕现在要给你们一个更难的任务——”他指向海图上的倭国诸岛，“出使倭国，联络邪马台女王，探查诸岛虚实，分化倭人势力。敢去吗？”
顾昭与赵符对视一眼，齐齐跪地：“臣愿往！”
“好。”韩信眼中露出赞许，“顾昭为副使，赵符为护卫使。正使人选……朕会让靖海侯从水师中挑选一位老成持重的将领担任。你们此去，明为递交国书、商议贸易，暗则需绘制海图、摸清敌情、离间诸倭。任务艰巨，凶险万分，朕许你们临机专断之权。”
“臣等必不负陛下重托！”
“记住，”韩信郑重叮嘱，“倭人畏威而不怀德。你们既要示之以威，也要怀之以德。该强硬时强硬，该怀柔时怀柔。最重要的是——活着回来。”
“是！”
两人退下后，韩信看向众臣：“出使之事已定。至于扩建水师的钱粮……户部。”
户部尚书连忙躬身：“臣在。”
“二百万贯确实太多。先拨八十万贯，用于修复战船、抚恤伤亡、建造新船五艘。其余缺口，让晋王自己想办法——青州市舶司的关税，船厂承造民船的收益，盐场的利润，都可调用。”韩信顿了顿，“告诉他，朝廷支持有限，更多要靠他自己。若他能以海养海，闯出一条路来，朕给他记大功。”
“臣遵旨。”
---
十日后，腊月二十二，青州即墨。
韩继接到了朝廷的批复。八十万贯虽比预想的少，但有了父皇那句“以海养海”的允诺，便等于给了他最大的支持。
“殿下，还有这个。”随明呈上一份密旨。
韩继展开，是父皇的亲笔：
“继儿，此战虽胜，不可骄躁。倭患未除，海疆未靖，任重道远。朕已遣顾昭、赵符为使，前往倭国行分化之策。你在青州，需加紧备战，造船练兵，绘制海图。待时机成熟，朕许你跨海东征——但不是现在。切记：谋定而后动，不动则已，动则必成。父字。”
短短数语，却让韩继心头滚烫。父皇不仅看到了眼前的胜利，更看到了长远的战略。遣使分化，造船备战……这一切都在为未来的东征铺路。
“传张浒、鲁石。”韩继收好密旨。
片刻后，二人到来。
“朝廷已批复。”韩继开门见山，“拨款八十万贯，准造新船五艘。但父皇有旨，要我们‘以海养海’。靖海侯，市舶司如今每月关税多少？”
张浒早有准备：“上月抽分关税一万二千贯，预计本月可达一万五千贯。盐场月利约八千贯。船厂承修民船，月入约三千贯。合计……每月可有二万五千贯以上收入。”
“好。”韩继点头，“从即日起，市舶司、盐场、船厂所有收入，五成留作水师军费，三成用于抚恤、赏赐，两成作为储备。鲁大匠，八十万贯加每月一万二千贯，够你造多少船？”
鲁石飞快计算：“若全力造船，每月可造一艘半‘探海型’。八十万贯够造十艘，加上每月投入……一年半内，可造三十艘新船！”
“不够快。”韩继摇头，“我要一年之内，有二十艘新船下水。”
“这……”鲁石为难，“殿下，造船不是造车，工序繁多，工匠也不够啊。”
“那就招工匠，建分厂。”韩继决然道，“在莱州、登州各建一座分厂，三处同时开建。工匠不够，高价去江南挖人。木料不够，去辽东采购。钱不够……本王去想办法。”
他看向张浒：“靖海侯，水师扩编至五千人，新兵训练要多长时间？”
“若是从沿海渔民中招募，熟悉水性者，半年可成基础水手。但要练成能出海作战的精锐……至少一年。”
“那就一年。”韩继起身，走到海图前，“明年此时，我要有一支二十艘新船、五千精锐的水师。后年开春——”他的手指点在对马岛位置，“我要看到大麦的旗帜，插在这座岛上。”
张浒与鲁石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撼与豪情。
“末将（老朽）——必不负殿下所托！”
二人退下后，韩继独自站在海图前，久久不动。
海图上，从青州到对马，再到更远的邪马台、狗奴……一条条航线如蛛网般展开。那是一片陌生的海域，一片充满未知与危险的海域。
但他知道，大麦的未来，就在这片海上。
“殿下。”顾昭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韩继转身，见顾昭与赵符已收拾好行装，一副远行打扮。
“要走了？”
“明日出发。”顾昭躬身，“臣特来向殿下辞行。”
韩继看着这两个比自己还年轻几岁的臣子，心中感慨。出使倭国，凶险莫测，他们却毫无畏惧。
“此去凶险，务必小心。”韩继从怀中取出两枚玉佩，递给他们，“这是本王随身之物，若在倭国遇险，或可凭此求助沿海商贾——凡持此玉佩者，青州水师必全力营救。”
顾昭、赵符郑重接过：“谢殿下！”
“还有，”韩继低声道，“倭国之事，不仅要看，更要听、要问、要记。山川地势，兵力布防，港口水道，民情风俗……越细越好。这些情报，将来都是将士们用命换来的资本。”
“臣明白。”
“去吧。”韩继拍拍他们的肩，“等你们回来，本王为你们接风。”
二人深施一礼，转身离去。
韩继望着他们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门外。
海风吹入厅堂，带着深冬的寒意。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场跨越汪洋的博弈，正式开始了。而这场博弈的胜负，将决定大麦未来百年的海疆命运。
远处海湾，“探海号”的新帆正在升起，在冬日苍白的阳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那不仅是艘船，更是一个时代的开始。
韩继一夜未眠，站在市舶司了望塔上，俯瞰这片染血的海湾。随明呈上连夜统计的战报，他接过时，手微微一顿——战报第一行，“阵亡二百七十三人”的数字刺得他眼疼。
“名单都核过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核过了。青州本地一百八十四人，水师旧部八十九人。最年轻的……十六岁。”随明顿了顿，“是船厂学徒王小虎的弟弟，王小牛。兄弟俩都在船厂做工，哥哥前些日子遇害，弟弟这次……报了名上船。”
韩继闭了闭眼。那三个被杀害的工匠，他记得名字。如今弟弟也死了，王家绝了后。
“抚恤金加倍。”他睁开眼，眼中血丝密布，“凡阵亡者，家眷免赋十年，子弟成年后优先录用市舶司、船厂。伤残者，朝廷养其终身。”
“是。”随明记下，“殿下，还有一事……俘虏的三百一十二名倭兵，如何处置？”
韩继望向海湾一角临时搭建的囚营。那些倭兵被铁链锁着，蹲在地上，多数带伤，却仍有几个眼神桀骜，毫不畏死。
“审讯过了？”
“张将军审了一夜。大部分是对马、壹岐、平户三岛的渔民、浪人，被松浦强征而来。只有四十七人是松浦的嫡系武士，这些人口风极紧，什么都不说。”
韩继沉思片刻：“将武士单独关押，严加看管，日后或有用处。其余倭兵……甄别年龄、有无血债。年轻的、无恶行的，编入苦役营，修码头、筑堤坝。年长或有血债的……”他顿了顿，“按律处置。”
随明明白“按律处置”的意思——斩。
“那些倭船残骸呢？”韩继问。
“俘获的九艘倭船，五艘轻伤可修复，已拖入船坞。四艘重伤，但船体结构尚可，鲁大匠说可拆解研究。”随明眼中闪过兴奋，“殿下，那些倭船的构造确有独到之处，尤其是那艘‘鬼丸号’的残骸，虽被烧毁大半，但船底的水密隔舱设计完整，鲁大匠如获至宝。”
“让他仔细研究。”韩继道，“倭人能造出这样的船，说明其造船术不弱。我们不仅要学，还要超越。”
正说着，张浒大步走来，盔甲上血迹未干，却精神矍铄：“殿下！好消息！‘探海号’试航归来，毫发无损！鲁大匠说，这船比倭船快三成，转向灵活，拍竿威力更是惊人——一艘倭船的侧舷直接被拍碎了！”
韩继脸上终于露出些许笑容：“船好，更要人好。传令：所有参战将士，记功一等，赏三月粮饷。‘探海号’全体船员，额外重赏。”
“是！”张浒领命，又道，“殿下，还有一事……今晨打扫战场时，在‘鬼丸号’残骸中发现一具焦尸，身形、衣着与孙文远相似。但面目全非，无法确认。”
孙老太爷……死了？
韩继走到塔边，望向海湾中那艘烧得只剩骨架的“鬼丸号”。若孙文远真死在那里，倒也算是报应。但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有丝疑虑——那老狐狸，真这么容易死？
“先按孙文远已死上报。”韩继道，“但麦风司继续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末将明白。”
---
三天后，腊月十二，天熙城永熙宫。
关于青州海战的捷报与详细战报，以八百里加急送至御前。同时送到的，还有韩继关于扩建水师、增造新船的奏请，以及——一份请求追加二百万贯军费的预算。
承天殿内，朝会未开，几位重臣已奉诏先至。
丞相随何看完战报，长舒一口气：“晋王殿下初战告捷，击退倭寇，保青州安宁，实乃大功。只是这阵亡二百七十三人……”他摇头叹息，“都是好儿郎。”
太尉周勃却眉头紧锁：“靖海侯以九舰敌三十八舰，歼敌一千五百，俘船九艘，确实勇悍。但诸位请看这里——”他指着战报中一行，“倭寇主力‘鬼丸号’逃脱，贼首松浦义久虽伤未死。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倭寇未受根本打击，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御史大夫陈婴点头：“太尉所言极是。此战虽胜，却只是击退，而非歼灭。青州水师经此一战，也需休整补充。而倭人……据报对马、壹岐、平户三岛仍有余力，更遑论倭国本土的邪马台、狗奴等国。若诸倭联合来犯，青州能挡几次？”
户部尚书最关心的则是钱：“陛下，晋王殿下奏请追加二百万贯，用于建造新船二十艘、扩建水师至五千人。这……这实在难以筹措啊！今年北疆增防已耗去三百万贯，南方赈灾又是一百万贯，国库实在空虚。且海防之事，终究是‘防’，而非攻。投入如此巨资，是否……”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清楚——不值。
龙椅上，皇帝韩信一直沉默着。待众臣说完，他才缓缓开口：“诸卿所言，皆有道理。胜而不灭，确留后患。钱粮不足，也是实情。”
他站起身，走到巨幅海图前：“但诸卿可曾想过，为何倭寇敢来？为何敢以三十八舰攻我九舰？因为他们看准了一点——我大麦海防薄弱，水师初建，不敢也无力远征。”
他转身，目光扫过众臣：“今日他们败了，会怕吗？不会。他们只会想：下次多带些船，换个法子，总能攻破。因为他们的根本——那些岛屿——还在，他们的王、他们的兵、他们的船厂，都还在。”
殿内一片寂静。
“所以晋王奏请扩建水师，不是为防，是为攻。”韩信的声音斩钉截铁，“为将来有一日，我大麦水师能跨海东征，直捣倭岛，永绝后患！”
周勃忍不住道：“陛下，跨海远征，凶险万分！倭国虽为岛国，但据探报，其诸岛多山险峻，易守难攻。且海上风涛莫测，补给艰难。万一……”
“没有万一。”韩信打断他，“太尉，你可知为何朕一定要打这一仗？”
他走回御案，拿起一份密报：“这是靖海侯审讯倭俘所得。倭国诸岛，如今正处乱世。邪马台国女王卑弥呼与狗奴国男王争雄，战乱不休。对马、壹岐、平户这些边陲岛屿，更是各自为政，互相攻伐。”
他将密报传给众臣：“看到了吗？倭国并非铁板一块。这正是天赐良机——若等他们统一，结成一体，再想征伐，难上加难。唯有趁其分裂，分化瓦解，拉一派打一派，方能以最小代价，取得最大战果。”
陈婴仔细看完密报，眼中闪过亮光：“陛下的意思是……远交近攻？”
“正是。”韩信点头，“邪马台国女王欲借中土之势压制狗奴国，已多次派使者试探。对马岛松浦氏战败，实力大损，其周边岛屿必生异心。此时若我朝遣使前往，许以贸易、授以封号，扶植亲我势力，令倭人自相残杀……”
他顿了顿，声音转冷：“待他们两败俱伤，便是我大麦水师东征之时！”
殿中众臣面面相觑。这一套策略，远比他们想的更深、更远。
随何率先躬身：“陛下圣虑深远，臣等不及。只是……扶植亲我势力，需遣使前往倭国。此去凶险，人选……”
“朕已有人选。”韩信看向殿外，“传顾昭、赵符。”
片刻后，一身风尘的顾昭与赵符入殿。两人刚从青州快马赶回，身上还带着海风的咸腥味。
“臣顾昭（赵符），参见陛下。”
“平身。”韩信看着这两个年轻人，“青州一战，你们做得很好。顾昭组织百姓守土，赵符领兵埋伏歼敌，皆有功。”
“臣等不敢居功，皆是晋王殿下指挥有方，将士用命。”顾昭道。
韩信摆摆手：“有功当赏。但朕现在要给你们一个更难的任务——”他指向海图上的倭国诸岛，“出使倭国，联络邪马台女王，探查诸岛虚实，分化倭人势力。敢去吗？”
顾昭与赵符对视一眼，齐齐跪地：“臣愿往！”
“好。”韩信眼中露出赞许，“顾昭为副使，赵符为护卫使。正使人选……朕会让靖海侯从水师中挑选一位老成持重的将领担任。你们此去，明为递交国书、商议贸易，暗则需绘制海图、摸清敌情、离间诸倭。任务艰巨，凶险万分，朕许你们临机专断之权。”
“臣等必不负陛下重托！”
“记住，”韩信郑重叮嘱，“倭人畏威而不怀德。你们既要示之以威，也要怀之以德。该强硬时强硬，该怀柔时怀柔。最重要的是——活着回来。”
“是！”
两人退下后，韩信看向众臣：“出使之事已定。至于扩建水师的钱粮……户部。”
户部尚书连忙躬身：“臣在。”
“二百万贯确实太多。先拨八十万贯，用于修复战船、抚恤伤亡、建造新船五艘。其余缺口，让晋王自己想办法——青州市舶司的关税，船厂承造民船的收益，盐场的利润，都可调用。”韩信顿了顿，“告诉他，朝廷支持有限，更多要靠他自己。若他能以海养海，闯出一条路来，朕给他记大功。”
“臣遵旨。”
---
十日后，腊月二十二，青州即墨。
韩继接到了朝廷的批复。八十万贯虽比预想的少，但有了父皇那句“以海养海”的允诺，便等于给了他最大的支持。
“殿下，还有这个。”随明呈上一份密旨。
韩继展开，是父皇的亲笔：
“继儿，此战虽胜，不可骄躁。倭患未除，海疆未靖，任重道远。朕已遣顾昭、赵符为使，前往倭国行分化之策。你在青州，需加紧备战，造船练兵，绘制海图。待时机成熟，朕许你跨海东征——但不是现在。切记：谋定而后动，不动则已，动则必成。父字。”
短短数语，却让韩继心头滚烫。父皇不仅看到了眼前的胜利，更看到了长远的战略。遣使分化，造船备战……这一切都在为未来的东征铺路。
“传张浒、鲁石。”韩继收好密旨。
片刻后，二人到来。
“朝廷已批复。”韩继开门见山，“拨款八十万贯，准造新船五艘。但父皇有旨，要我们‘以海养海’。靖海侯，市舶司如今每月关税多少？”
张浒早有准备：“上月抽分关税一万二千贯，预计本月可达一万五千贯。盐场月利约八千贯。船厂承修民船，月入约三千贯。合计……每月可有二万五千贯以上收入。”
“好。”韩继点头，“从即日起，市舶司、盐场、船厂所有收入，五成留作水师军费，三成用于抚恤、赏赐，两成作为储备。鲁大匠，八十万贯加每月一万二千贯，够你造多少船？”
鲁石飞快计算：“若全力造船，每月可造一艘半‘探海型’。八十万贯够造十艘，加上每月投入……一年半内，可造三十艘新船！”
“不够快。”韩继摇头，“我要一年之内，有二十艘新船下水。”
“这……”鲁石为难，“殿下，造船不是造车，工序繁多，工匠也不够啊。”
“那就招工匠，建分厂。”韩继决然道，“在莱州、登州各建一座分厂，三处同时开建。工匠不够，高价去江南挖人。木料不够，去辽东采购。钱不够……本王去想办法。”
他看向张浒：“靖海侯，水师扩编至五千人，新兵训练要多长时间？”
“若是从沿海渔民中招募，熟悉水性者，半年可成基础水手。但要练成能出海作战的精锐……至少一年。”
“那就一年。”韩继起身，走到海图前，“明年此时，我要有一支二十艘新船、五千精锐的水师。后年开春——”他的手指点在对马岛位置，“我要看到大麦的旗帜，插在这座岛上。”
张浒与鲁石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撼与豪情。
“末将（老朽）——必不负殿下所托！”
二人退下后，韩继独自站在海图前，久久不动。
海图上，从青州到对马，再到更远的邪马台、狗奴……一条条航线如蛛网般展开。那是一片陌生的海域，一片充满未知与危险的海域。
但他知道，大麦的未来，就在这片海上。
“殿下。”顾昭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韩继转身，见顾昭与赵符已收拾好行装，一副远行打扮。
“要走了？”
“明日出发。”顾昭躬身，“臣特来向殿下辞行。”
韩继看着这两个比自己还年轻几岁的臣子，心中感慨。出使倭国，凶险莫测，他们却毫无畏惧。
“此去凶险，务必小心。”韩继从怀中取出两枚玉佩，递给他们，“这是本王随身之物，若在倭国遇险，或可凭此求助沿海商贾——凡持此玉佩者，青州水师必全力营救。”
顾昭、赵符郑重接过：“谢殿下！”
“还有，”韩继低声道，“倭国之事，不仅要看，更要听、要问、要记。山川地势，兵力布防，港口水道，民情风俗……越细越好。这些情报，将来都是将士们用命换来的资本。”
“臣明白。”
“去吧。”韩继拍拍他们的肩，“等你们回来，本王为你们接风。”
二人深施一礼，转身离去。
韩继望着他们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门外。
海风吹入厅堂，带着深冬的寒意。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场跨越汪洋的博弈，正式开始了。而这场博弈的胜负，将决定大麦未来百年的海疆命运。
远处海湾，“探海号”的新帆正在升起，在冬日苍白的阳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那不仅是艘船，更是一个时代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