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在无尽海上呈现出一种与陆地迥异的深浓。
没有月光，浓云遮蔽了星辉。只有“镇海号”自身防御阵法散发的柔和光晕，在漆黑如墨的海面上划开一道摇曳的光带，成为这无边黑暗里唯一的光源。海浪声变得沉闷而有力，船身的摇晃幅度明显加大，预示着他们正在靠近那片吞噬一切的风暴带边缘。
子时将近。
陈默与苏晚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隔间。中层船舱的过道里只有几盏镶嵌在墙壁上的灵灯散发着微弱光芒，大部分乘客已回舱休息，只有底层轮机舱传来有规律的嗡鸣和船员偶尔低沉的呼喝声。
两人施展《匿影步》和太阴寒气对气息的完美收敛，如同两道融入阴影的薄烟，避开了夜间值守船员稀疏的岗哨，向着船尾左舷区域潜去。
船尾左舷，是相对偏僻的区域。这里堆积着一些备用缆绳、渔网和保养工具，平时少有船员逗留。此刻，在“镇海号”破开海浪前进时，船尾后方会形成一道明显的、翻滚着白色泡沫的尾流。而在左舷外侧，借着船上灵光隐约可见，海面之下似乎存在着几股方向不完全一致的水流，互相冲撞、交汇，形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缓慢旋转的涡流，又被船只前进的力量拉扯、变形，显得混乱而危险。
这就是“暗流交汇处”？
陈默与苏晚晴隐在一堆缆绳的阴影里，灵觉提升到极致，观察着周围。除了海浪声、风声和船体噪音，这里似乎并无异常。水下也感知不到白天那种带有鳞片感的追踪灵光。
约定的子时整点已过，毫无动静。
陈默并不急躁，耐心等待着。对方既然用那种隐秘的方式传递信息，必然极其谨慎。他仔细感知着周围环境的一切细微变化：水流的速度、涡流的旋转方向、空气中水灵之气的微妙扰动……
忽然，他察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的、不同于自然海流的灵力波动。那波动来自船尾左舷外，约十丈远的一处相对稳定的中型涡流中心，极其微弱，仿佛只是水流自然裹挟的一缕异种灵气，转瞬即逝。
但紧接着，又是一缕。间隔三息，位置偏移了半尺。
像是在发送某种信号，或者说，在描绘一个路径。
陈默与苏晚晴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让他们下水，跟随那信号。
风险不言而喻。黑夜，深海，陌生的海族，未知的目的地。
苏晚晴指尖已凝聚起一缕锐利的冰晶，看向陈默。陈默略一沉吟，点了点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对方若有恶意，大可直接发动袭击或设下陷阱，没必要如此曲折。而且，他手背星痕并未传来针对性的危险预警。
两人不再犹豫，悄无声息地翻过船舷栏杆，如同两条游鱼，无声无息地滑入冰冷的海水之中。
避水珠在入水的瞬间激发，在体表形成一层薄薄的气膜，隔绝了大部分水压和寒意，也提供了短暂的空气。但深海的压力和黑暗依旧迅速包裹而来。船上灵光在水下迅速衰减，只能勉强照亮周身数尺范围，之外便是无边的、令人心悸的漆黑。
陈默运转灵力，维持着气膜和体温，同时手背星痕微微发热，提供着微弱的感知增强。苏晚晴的太阴寒气则自然流转，与周围海水产生某种亲和，让她在水下的动作显得更为流畅。
前方，那缕微弱的指引灵光再次出现，这次更清晰了一些，呈现一种幽蓝色，闪烁了一下，随即向着斜下方的深海潜去。
两人紧随其后，控制着下潜速度。深海的压力逐渐增大，避水珠的气膜开始微微变形，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四周一片死寂，只有水流掠过身体的触感和自己沉闷的心跳声。偶尔有发光的浮游生物如同幽灵般飘过，更添几分诡异。
下潜了约三十丈，那指引灵光忽然不再向下，而是转向，平行于海面，朝着与“镇海号”航向呈一定夹角的侧前方游去。
又跟随了约一炷香时间（在水下对时间的感觉变得模糊），前方幽暗的海水中，隐约出现了一片巨大的、倾斜的阴影。
靠近些才发现，那是一艘**沉船的残骸**。船体似乎是某种深色木材与金属的混合结构，规模不比“镇海号”小，此刻半埋在海底的沙泥中，船身断裂成两截，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珊瑚和海藻，许多奇形怪状的深海鱼类在残骸缝隙间穿梭。
指引灵光没入了沉船断裂处的一个巨大破洞。
陈默和苏晚晴在破洞外稍作停留，灵觉探入。残骸内部结构复杂，充满了破碎的舱室和杂物，但并没有感知到明显的生命气息或陷阱波动。相反，破洞内部隐隐传来一种稳定、纯净的水属性灵力波动，与之前感应到的海族气息同源，但更为平和。
两人小心地进入破洞。内部比外面更加黑暗，只有一些自身发光的珊瑚和苔藓提供点点微光。循着那纯净的水灵力波动，他们在迷宫般的舱室中穿行，最终来到了似乎是沉船底舱的一个相对开阔的空间。
这里的水压似乎被某种力量调节过，变得与浅海差不多。空间中央，悬浮着三团柔和的、拳头大小的幽蓝光球，照亮了周围。
光球下方，站着三个身影。
他们都披着深蓝色的、带有暗流纹路的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巴。身材比普通人族略矮，但异常匀称。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微微抬起了头。
兜帽下，是一张兼具人族特征与海洋生物美感的面容。皮肤是淡淡的珍珠灰色，眼睛很大，瞳孔是深邃的靛蓝色，仿佛浓缩的海水。他的耳朵略微尖长，耳后有类似鳃的细密纹路。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裸露在外的脖颈侧面，覆盖着几片细密的、泛着金属光泽的淡蓝色鳞片，随着呼吸微微翕动。
果然是海族。
他的目光落在陈默身上，尤其是在他手背（星痕被衣物遮挡，但气息无法完全掩盖）和腰间悬挂的隐星令（伪装状态）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有好奇，有审视，也有一丝极淡的……希冀？
“星痕的携带者，欢迎来到‘默然之渊’——暂时的。”他开口，声音直接在海水中振动传递，清晰而略显空灵，用的是字正腔圆的人族语言，只是语调有些奇异的起伏，“吾名‘澜’，‘深瞳部落’的巡海者。”
陈默拱手，同样以灵力振动海水回应：“陈默，苏晚晴。澜道友传信相邀，不知有何见教？”
澜的目光扫过苏晚晴，在她身上纯正的太阴寒气上略微停留，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即直入主题：“吾等观察汝等许久。自汝等登岛，清除那些被‘暗影之息’腐化的陆地人族，再到登上此船。汝等身负星辉，追寻‘水之钥’，与吾等目标，或有交集，亦或有冲突。”
暗影之息？是指“蚀”的污染吗？水之钥，无疑就是癸水钥。
“澜道友的目标是？”陈默试探道。
澜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言辞：“吾等先祖，曾守护‘渊眼’——即汝等人族所称‘幽灵涡流’。那里是吾族圣地，亦是‘水之钥’自古沉睡之地。然，漫长岁月前，‘暗影之息’渗入渊眼外围，圣地受到污染，守护族裔分化、失落……”
他的语气带着沉重的悲伤：“如今，自称‘暗潮’的叛徒与腐化者，勾结陆地上那些同样被暗影侵蚀的贪婪者，企图玷污圣地，窃取‘水之钥’，行不可告人之事。吾等‘深瞳’部落，是仍坚守古老誓言的少数。”
信息量巨大。幽灵涡流（渊眼）是海族圣地，癸水钥沉睡其中。“蚀”污染（暗影之息）已渗透圣地外围。海族内部因此分裂，一部分（深瞳部落）仍坚守，另一部分（暗潮）则叛变，且与陆地上被“蚀”侵蚀的势力（如狂鲨帮背后可能的指使者）勾结。
“那么，‘暗潮’的目的，仅仅是夺取癸水钥？”陈默追问。
澜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愤怒：“不。他们妄图以‘水之钥’为引，彻底打开‘渊眼’核心，释放……或者说，接引更多的‘暗影之息’，污染整片海域，甚至以此向陆地蔓延。他们认为，那是‘进化’与‘回归本源’。”
彻底打开污染源头？这与凌尘试图献祭一界重铸混沌道胎的思路，何其相似！都是要利用“蚀”的力量，达成某种极端目的。
“汝等追寻‘水之钥’，目的为何？”澜的目光锐利起来，“若亦是为了力量或某种私欲，吾等便是敌人。”
陈默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我们寻找五行秘钥，是为了阻止一个人，或者说，一种‘天命’。他要集齐五行秘钥，献祭此界。而‘蚀’，是他计划的关键一环。我们要做的，是毁掉或掌控秘钥，阻断他的道路，同时……尽可能清除‘蚀’的污染。这，与守护圣地、阻止污染扩散，目标并不冲突。”
他顿了顿，补充道：“至少，在阻止‘暗潮’彻底打开污染源这一点上，我们的立场一致。”
澜紧紧盯着陈默，仿佛要透过他的眼睛看穿他的灵魂。良久，他缓缓点头：“星辉作不得假。暗影之息在畏惧汝等身上的光芒。吾可以暂时相信汝等的说辞。”
“那么，合作？”陈默提出。
“有限度的合作。”澜谨慎道，“吾等可提供关于渊眼外围路径、暗流规律、以及‘暗潮’在船上力量的部分信息。但进入圣地核心，各凭本事。且，吾等需要汝等做一件事，证明诚意，亦是对抗‘暗潮’计划的关键一步。”
“何事？”
“船上有‘暗潮’的‘信标’。他们计划在穿过风暴带最混乱的区域时，激活信标，吸引并引导一种被暗影侵蚀的深海巨兽‘噬渊鲲’袭击此船，制造混乱，趁乱劫走船上他们需要的一样东西，并可能尝试捕捉或清除汝等。吾等需要汝等，在信标激活前，找出并破坏它，或在其激活时，干扰其引导，让噬渊鲲攻击他们的接应点。”
噬渊鲲？听起来就不是好对付的东西。暗潮竟然打算在风暴带里玩这么大？
“信标在谁身上？那个穿暗蓝水靠的修士？”陈默立刻想到了“蓝鲨”。
“是，也不是。”澜解释道，“那人只是携带者之一，信标本体是一件特殊法器，需要特定环境和灵力激活。他们很可能将信标分拆，由不同人携带关键部件，上船后再组装。找到并破坏所有部件，或至少破坏核心激发部件，才能阻止。”
“你们知道部件数量和可能的隐藏地点吗？”苏晚晴第一次开口，声音清冷。
澜看向她，点了点头：“根据吾等截获的零星信息，信标应有三个部件：核心‘共鸣骨片’、引导‘潮汐螺壳’、稳定‘幽水晶’。‘蓝鲨’身上很可能带有‘共鸣骨片’。另外两个部件，可能在其他伪装乘客，甚至……船员身上。”
船员？陈默立刻想到了那个脸上有疤的“屠四”。
“风暴带最混乱的区域，大概在何时经过？”陈默问。
“以此船速度及当前航线推算，约在**明日傍晚**。届时，风暴、雷暴、空间裂缝活动将达到峰值。”澜给出了关键时间点。
明日傍晚……时间很紧。
“我们需要船上布局图和船员、乘客的更详细信息。”陈默提出要求。
澜似乎早有准备，抬手一挥，一枚由某种半透明鱼鳔薄膜包裹的扁平物体漂到陈默面前：“此乃沉灵鱼鳔所制，内录有此船结构简图及吾等所知的可疑人员标记。输入灵力即可读取，阅后即焚。”
陈默接过，触感微凉柔韧。
“另外，”澜的声音严肃起来，“小心船上那个叫‘屠四’的船员。他不仅是暗潮眼线，很可能还是‘蚀语者’——能够初步运用暗影之息进行低语蛊惑或精神干扰。不要长时间与他对视或听他说话。”
蚀语者！陈默心中凛然。这种能力可比单纯的武力麻烦得多。
“合作达成。”澜后退一步，与其他两名海族身影开始慢慢变淡，仿佛要融入周围的海水，“明日傍晚之前，破坏信标。若成功，穿过风暴带后，吾等会再联系，告知渊眼外围的安全路径。若失败……”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那艘沉船残骸，可能就是“镇海号”的前车之鉴。
幽蓝光球熄灭，三名海族的身影彻底消失，只留下纯净的水灵力波动缓缓散去。
陈默与苏晚晴不再停留，迅速按原路返回。离开沉船残骸，上浮过程中，两人都沉默着，消化着刚刚获取的惊人信息。
接近“镇海号”船底时，陈默忽然传音：“小心，有东西。”
只见船底阴影中，几道模糊的、带着鳞片反光的黑影一闪而过，迅速远去，似乎是海族留下的警戒或接应者。
两人悄无声息地回到左舷船尾，攀上船舷，隐入阴影，抹去水迹，迅速返回了隔间。
隔间的预警禁制完好，无人闯入。
陈默激活了隔音禁制，取出那枚鱼鳔薄膜，输入灵力。薄膜上立刻浮现出淡淡的光纹，组合成“镇海号”的立体结构简图，虽然不是极其精密，但各层甲板、主要舱室、通道、货舱位置都清晰标注。图上有三个红点闪烁：一个在上层静室区（对应“蓝鲨”），一个在底层靠近轮机舱的杂物堆放处（对应“屠四”的活动区域），还有一个……竟然在中层客舱区，距离他们隔间不远的一个普通隔间！
那里住着一个看起来毫无特点的、炼气六层左右的瘦小老者，登船时陈默还有过印象，像个去内海投奔子女的落魄老修士。
“第三个部件携带者，伪装得真好。”陈默眼神微冷。如果不是海族情报，谁能想到？
“时间紧迫，明日傍晚前必须行动。”苏晚晴道，“‘蓝鲨’是筑基初期，且有蚀语者屠四配合，硬闯搜寻风险太大，且容易打草惊蛇。”
陈默盯着结构图，大脑飞速运转，现代项目管理的风险评估和应急预案思维自动启动。
“不能硬闯，那就引蛇出洞，或者……制造意外。”陈默手指在代表“屠四”活动区域的红点附近虚划，“这里是底层杂物区，靠近轮机舱，灵力波动复杂，容易做手脚。如果那里发生一次‘意外’的、小范围的灵力紊乱或者小型火灾，需要紧急排查，屠四作为负责该区域的船员，必然会被要求到场，甚至可能暂时离开他的‘工作岗位’。”
“调开屠四，然后呢？”苏晚晴问。
“然后，我们兵分两路。”陈默眼神锐利起来，“你去中层，对付那个伪装的老者。他修为不高，但需防备其可能藏有暗手或警报装置，务必速战速决，搜出部件。我去上层，想办法潜入‘蓝鲨’房间。他是筑基期，且有信标核心部件，最难对付。我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或许……可以借助铁鲲船主的力量。”
“借助铁鲲？”苏晚晴若有所思。
“铁鲲绝不会容忍有人在船上搞破坏，尤其是可能引来噬渊鲲这种灾难的东西。我们可以匿名给他传递一点‘线索’，让他对‘蓝鲨’产生怀疑，甚至去‘检查’。只要制造一点混乱，我就有机会。”陈默快速推衍着计划的每一步，“关键在于时机配合。屠四被引开，铁鲲去‘拜访’蓝鲨，你和我同时动手。得手后立刻撤离，处理掉部件，不留痕迹。”
苏晚晴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可行。但传递线索给铁鲲，需极其小心，不能暴露我们自身。且铁鲲是否会立刻行动，行动方式如何，难以预料。”
“所以需要备用方案。”陈默道，“如果铁鲲反应不够快，或者蓝鲨警觉，我可能需要强攻或制造更大的混乱，比如……触发船上的某种警报。风险会增大，但别无选择。”
计划初步成型，细节还需完善，尤其是如何制造底层“意外”以及如何匿名传递线索。
就在这时，船体猛地一晃！比之前任何一次摇晃都要剧烈，仿佛撞上了什么巨大的东西。
紧接着，刺耳的、仿佛无数金属片摩擦的尖啸声，从船底深处传来，穿透了层层甲板和防护阵法，直刺耳膜！
陈默和苏晚晴霍然起身。
这不是风暴带的影响！
几乎同时，船体各处响起了急促的警钟声和船员们带着惊惶的呼喊：
“敌袭！水下有东西！”
“左舷！是箭刺毒鲼群！准备防御！”
“开启深水防护阵！快！”
陈默与苏晚晴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
箭刺毒鲼？这种低阶群居海兽虽然麻烦，但通常不会主动袭击“镇海号”这种级别的法舟，更别说在风暴带边缘这种危险区域。
除非……是被故意引来的。
计划，似乎还没开始，就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打乱了。
没有月光，浓云遮蔽了星辉。只有“镇海号”自身防御阵法散发的柔和光晕，在漆黑如墨的海面上划开一道摇曳的光带，成为这无边黑暗里唯一的光源。海浪声变得沉闷而有力，船身的摇晃幅度明显加大，预示着他们正在靠近那片吞噬一切的风暴带边缘。
子时将近。
陈默与苏晚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隔间。中层船舱的过道里只有几盏镶嵌在墙壁上的灵灯散发着微弱光芒，大部分乘客已回舱休息，只有底层轮机舱传来有规律的嗡鸣和船员偶尔低沉的呼喝声。
两人施展《匿影步》和太阴寒气对气息的完美收敛，如同两道融入阴影的薄烟，避开了夜间值守船员稀疏的岗哨，向着船尾左舷区域潜去。
船尾左舷，是相对偏僻的区域。这里堆积着一些备用缆绳、渔网和保养工具，平时少有船员逗留。此刻，在“镇海号”破开海浪前进时，船尾后方会形成一道明显的、翻滚着白色泡沫的尾流。而在左舷外侧，借着船上灵光隐约可见，海面之下似乎存在着几股方向不完全一致的水流，互相冲撞、交汇，形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缓慢旋转的涡流，又被船只前进的力量拉扯、变形，显得混乱而危险。
这就是“暗流交汇处”？
陈默与苏晚晴隐在一堆缆绳的阴影里，灵觉提升到极致，观察着周围。除了海浪声、风声和船体噪音，这里似乎并无异常。水下也感知不到白天那种带有鳞片感的追踪灵光。
约定的子时整点已过，毫无动静。
陈默并不急躁，耐心等待着。对方既然用那种隐秘的方式传递信息，必然极其谨慎。他仔细感知着周围环境的一切细微变化：水流的速度、涡流的旋转方向、空气中水灵之气的微妙扰动……
忽然，他察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的、不同于自然海流的灵力波动。那波动来自船尾左舷外，约十丈远的一处相对稳定的中型涡流中心，极其微弱，仿佛只是水流自然裹挟的一缕异种灵气，转瞬即逝。
但紧接着，又是一缕。间隔三息，位置偏移了半尺。
像是在发送某种信号，或者说，在描绘一个路径。
陈默与苏晚晴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让他们下水，跟随那信号。
风险不言而喻。黑夜，深海，陌生的海族，未知的目的地。
苏晚晴指尖已凝聚起一缕锐利的冰晶，看向陈默。陈默略一沉吟，点了点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对方若有恶意，大可直接发动袭击或设下陷阱，没必要如此曲折。而且，他手背星痕并未传来针对性的危险预警。
两人不再犹豫，悄无声息地翻过船舷栏杆，如同两条游鱼，无声无息地滑入冰冷的海水之中。
避水珠在入水的瞬间激发，在体表形成一层薄薄的气膜，隔绝了大部分水压和寒意，也提供了短暂的空气。但深海的压力和黑暗依旧迅速包裹而来。船上灵光在水下迅速衰减，只能勉强照亮周身数尺范围，之外便是无边的、令人心悸的漆黑。
陈默运转灵力，维持着气膜和体温，同时手背星痕微微发热，提供着微弱的感知增强。苏晚晴的太阴寒气则自然流转，与周围海水产生某种亲和，让她在水下的动作显得更为流畅。
前方，那缕微弱的指引灵光再次出现，这次更清晰了一些，呈现一种幽蓝色，闪烁了一下，随即向着斜下方的深海潜去。
两人紧随其后，控制着下潜速度。深海的压力逐渐增大，避水珠的气膜开始微微变形，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四周一片死寂，只有水流掠过身体的触感和自己沉闷的心跳声。偶尔有发光的浮游生物如同幽灵般飘过，更添几分诡异。
下潜了约三十丈，那指引灵光忽然不再向下，而是转向，平行于海面，朝着与“镇海号”航向呈一定夹角的侧前方游去。
又跟随了约一炷香时间（在水下对时间的感觉变得模糊），前方幽暗的海水中，隐约出现了一片巨大的、倾斜的阴影。
靠近些才发现，那是一艘**沉船的残骸**。船体似乎是某种深色木材与金属的混合结构，规模不比“镇海号”小，此刻半埋在海底的沙泥中，船身断裂成两截，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珊瑚和海藻，许多奇形怪状的深海鱼类在残骸缝隙间穿梭。
指引灵光没入了沉船断裂处的一个巨大破洞。
陈默和苏晚晴在破洞外稍作停留，灵觉探入。残骸内部结构复杂，充满了破碎的舱室和杂物，但并没有感知到明显的生命气息或陷阱波动。相反，破洞内部隐隐传来一种稳定、纯净的水属性灵力波动，与之前感应到的海族气息同源，但更为平和。
两人小心地进入破洞。内部比外面更加黑暗，只有一些自身发光的珊瑚和苔藓提供点点微光。循着那纯净的水灵力波动，他们在迷宫般的舱室中穿行，最终来到了似乎是沉船底舱的一个相对开阔的空间。
这里的水压似乎被某种力量调节过，变得与浅海差不多。空间中央，悬浮着三团柔和的、拳头大小的幽蓝光球，照亮了周围。
光球下方，站着三个身影。
他们都披着深蓝色的、带有暗流纹路的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巴。身材比普通人族略矮，但异常匀称。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微微抬起了头。
兜帽下，是一张兼具人族特征与海洋生物美感的面容。皮肤是淡淡的珍珠灰色，眼睛很大，瞳孔是深邃的靛蓝色，仿佛浓缩的海水。他的耳朵略微尖长，耳后有类似鳃的细密纹路。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裸露在外的脖颈侧面，覆盖着几片细密的、泛着金属光泽的淡蓝色鳞片，随着呼吸微微翕动。
果然是海族。
他的目光落在陈默身上，尤其是在他手背（星痕被衣物遮挡，但气息无法完全掩盖）和腰间悬挂的隐星令（伪装状态）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有好奇，有审视，也有一丝极淡的……希冀？
“星痕的携带者，欢迎来到‘默然之渊’——暂时的。”他开口，声音直接在海水中振动传递，清晰而略显空灵，用的是字正腔圆的人族语言，只是语调有些奇异的起伏，“吾名‘澜’，‘深瞳部落’的巡海者。”
陈默拱手，同样以灵力振动海水回应：“陈默，苏晚晴。澜道友传信相邀，不知有何见教？”
澜的目光扫过苏晚晴，在她身上纯正的太阴寒气上略微停留，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即直入主题：“吾等观察汝等许久。自汝等登岛，清除那些被‘暗影之息’腐化的陆地人族，再到登上此船。汝等身负星辉，追寻‘水之钥’，与吾等目标，或有交集，亦或有冲突。”
暗影之息？是指“蚀”的污染吗？水之钥，无疑就是癸水钥。
“澜道友的目标是？”陈默试探道。
澜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言辞：“吾等先祖，曾守护‘渊眼’——即汝等人族所称‘幽灵涡流’。那里是吾族圣地，亦是‘水之钥’自古沉睡之地。然，漫长岁月前，‘暗影之息’渗入渊眼外围，圣地受到污染，守护族裔分化、失落……”
他的语气带着沉重的悲伤：“如今，自称‘暗潮’的叛徒与腐化者，勾结陆地上那些同样被暗影侵蚀的贪婪者，企图玷污圣地，窃取‘水之钥’，行不可告人之事。吾等‘深瞳’部落，是仍坚守古老誓言的少数。”
信息量巨大。幽灵涡流（渊眼）是海族圣地，癸水钥沉睡其中。“蚀”污染（暗影之息）已渗透圣地外围。海族内部因此分裂，一部分（深瞳部落）仍坚守，另一部分（暗潮）则叛变，且与陆地上被“蚀”侵蚀的势力（如狂鲨帮背后可能的指使者）勾结。
“那么，‘暗潮’的目的，仅仅是夺取癸水钥？”陈默追问。
澜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愤怒：“不。他们妄图以‘水之钥’为引，彻底打开‘渊眼’核心，释放……或者说，接引更多的‘暗影之息’，污染整片海域，甚至以此向陆地蔓延。他们认为，那是‘进化’与‘回归本源’。”
彻底打开污染源头？这与凌尘试图献祭一界重铸混沌道胎的思路，何其相似！都是要利用“蚀”的力量，达成某种极端目的。
“汝等追寻‘水之钥’，目的为何？”澜的目光锐利起来，“若亦是为了力量或某种私欲，吾等便是敌人。”
陈默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我们寻找五行秘钥，是为了阻止一个人，或者说，一种‘天命’。他要集齐五行秘钥，献祭此界。而‘蚀’，是他计划的关键一环。我们要做的，是毁掉或掌控秘钥，阻断他的道路，同时……尽可能清除‘蚀’的污染。这，与守护圣地、阻止污染扩散，目标并不冲突。”
他顿了顿，补充道：“至少，在阻止‘暗潮’彻底打开污染源这一点上，我们的立场一致。”
澜紧紧盯着陈默，仿佛要透过他的眼睛看穿他的灵魂。良久，他缓缓点头：“星辉作不得假。暗影之息在畏惧汝等身上的光芒。吾可以暂时相信汝等的说辞。”
“那么，合作？”陈默提出。
“有限度的合作。”澜谨慎道，“吾等可提供关于渊眼外围路径、暗流规律、以及‘暗潮’在船上力量的部分信息。但进入圣地核心，各凭本事。且，吾等需要汝等做一件事，证明诚意，亦是对抗‘暗潮’计划的关键一步。”
“何事？”
“船上有‘暗潮’的‘信标’。他们计划在穿过风暴带最混乱的区域时，激活信标，吸引并引导一种被暗影侵蚀的深海巨兽‘噬渊鲲’袭击此船，制造混乱，趁乱劫走船上他们需要的一样东西，并可能尝试捕捉或清除汝等。吾等需要汝等，在信标激活前，找出并破坏它，或在其激活时，干扰其引导，让噬渊鲲攻击他们的接应点。”
噬渊鲲？听起来就不是好对付的东西。暗潮竟然打算在风暴带里玩这么大？
“信标在谁身上？那个穿暗蓝水靠的修士？”陈默立刻想到了“蓝鲨”。
“是，也不是。”澜解释道，“那人只是携带者之一，信标本体是一件特殊法器，需要特定环境和灵力激活。他们很可能将信标分拆，由不同人携带关键部件，上船后再组装。找到并破坏所有部件，或至少破坏核心激发部件，才能阻止。”
“你们知道部件数量和可能的隐藏地点吗？”苏晚晴第一次开口，声音清冷。
澜看向她，点了点头：“根据吾等截获的零星信息，信标应有三个部件：核心‘共鸣骨片’、引导‘潮汐螺壳’、稳定‘幽水晶’。‘蓝鲨’身上很可能带有‘共鸣骨片’。另外两个部件，可能在其他伪装乘客，甚至……船员身上。”
船员？陈默立刻想到了那个脸上有疤的“屠四”。
“风暴带最混乱的区域，大概在何时经过？”陈默问。
“以此船速度及当前航线推算，约在**明日傍晚**。届时，风暴、雷暴、空间裂缝活动将达到峰值。”澜给出了关键时间点。
明日傍晚……时间很紧。
“我们需要船上布局图和船员、乘客的更详细信息。”陈默提出要求。
澜似乎早有准备，抬手一挥，一枚由某种半透明鱼鳔薄膜包裹的扁平物体漂到陈默面前：“此乃沉灵鱼鳔所制，内录有此船结构简图及吾等所知的可疑人员标记。输入灵力即可读取，阅后即焚。”
陈默接过，触感微凉柔韧。
“另外，”澜的声音严肃起来，“小心船上那个叫‘屠四’的船员。他不仅是暗潮眼线，很可能还是‘蚀语者’——能够初步运用暗影之息进行低语蛊惑或精神干扰。不要长时间与他对视或听他说话。”
蚀语者！陈默心中凛然。这种能力可比单纯的武力麻烦得多。
“合作达成。”澜后退一步，与其他两名海族身影开始慢慢变淡，仿佛要融入周围的海水，“明日傍晚之前，破坏信标。若成功，穿过风暴带后，吾等会再联系，告知渊眼外围的安全路径。若失败……”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那艘沉船残骸，可能就是“镇海号”的前车之鉴。
幽蓝光球熄灭，三名海族的身影彻底消失，只留下纯净的水灵力波动缓缓散去。
陈默与苏晚晴不再停留，迅速按原路返回。离开沉船残骸，上浮过程中，两人都沉默着，消化着刚刚获取的惊人信息。
接近“镇海号”船底时，陈默忽然传音：“小心，有东西。”
只见船底阴影中，几道模糊的、带着鳞片反光的黑影一闪而过，迅速远去，似乎是海族留下的警戒或接应者。
两人悄无声息地回到左舷船尾，攀上船舷，隐入阴影，抹去水迹，迅速返回了隔间。
隔间的预警禁制完好，无人闯入。
陈默激活了隔音禁制，取出那枚鱼鳔薄膜，输入灵力。薄膜上立刻浮现出淡淡的光纹，组合成“镇海号”的立体结构简图，虽然不是极其精密，但各层甲板、主要舱室、通道、货舱位置都清晰标注。图上有三个红点闪烁：一个在上层静室区（对应“蓝鲨”），一个在底层靠近轮机舱的杂物堆放处（对应“屠四”的活动区域），还有一个……竟然在中层客舱区，距离他们隔间不远的一个普通隔间！
那里住着一个看起来毫无特点的、炼气六层左右的瘦小老者，登船时陈默还有过印象，像个去内海投奔子女的落魄老修士。
“第三个部件携带者，伪装得真好。”陈默眼神微冷。如果不是海族情报，谁能想到？
“时间紧迫，明日傍晚前必须行动。”苏晚晴道，“‘蓝鲨’是筑基初期，且有蚀语者屠四配合，硬闯搜寻风险太大，且容易打草惊蛇。”
陈默盯着结构图，大脑飞速运转，现代项目管理的风险评估和应急预案思维自动启动。
“不能硬闯，那就引蛇出洞，或者……制造意外。”陈默手指在代表“屠四”活动区域的红点附近虚划，“这里是底层杂物区，靠近轮机舱，灵力波动复杂，容易做手脚。如果那里发生一次‘意外’的、小范围的灵力紊乱或者小型火灾，需要紧急排查，屠四作为负责该区域的船员，必然会被要求到场，甚至可能暂时离开他的‘工作岗位’。”
“调开屠四，然后呢？”苏晚晴问。
“然后，我们兵分两路。”陈默眼神锐利起来，“你去中层，对付那个伪装的老者。他修为不高，但需防备其可能藏有暗手或警报装置，务必速战速决，搜出部件。我去上层，想办法潜入‘蓝鲨’房间。他是筑基期，且有信标核心部件，最难对付。我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或许……可以借助铁鲲船主的力量。”
“借助铁鲲？”苏晚晴若有所思。
“铁鲲绝不会容忍有人在船上搞破坏，尤其是可能引来噬渊鲲这种灾难的东西。我们可以匿名给他传递一点‘线索’，让他对‘蓝鲨’产生怀疑，甚至去‘检查’。只要制造一点混乱，我就有机会。”陈默快速推衍着计划的每一步，“关键在于时机配合。屠四被引开，铁鲲去‘拜访’蓝鲨，你和我同时动手。得手后立刻撤离，处理掉部件，不留痕迹。”
苏晚晴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可行。但传递线索给铁鲲，需极其小心，不能暴露我们自身。且铁鲲是否会立刻行动，行动方式如何，难以预料。”
“所以需要备用方案。”陈默道，“如果铁鲲反应不够快，或者蓝鲨警觉，我可能需要强攻或制造更大的混乱，比如……触发船上的某种警报。风险会增大，但别无选择。”
计划初步成型，细节还需完善，尤其是如何制造底层“意外”以及如何匿名传递线索。
就在这时，船体猛地一晃！比之前任何一次摇晃都要剧烈，仿佛撞上了什么巨大的东西。
紧接着，刺耳的、仿佛无数金属片摩擦的尖啸声，从船底深处传来，穿透了层层甲板和防护阵法，直刺耳膜！
陈默和苏晚晴霍然起身。
这不是风暴带的影响！
几乎同时，船体各处响起了急促的警钟声和船员们带着惊惶的呼喊：
“敌袭！水下有东西！”
“左舷！是箭刺毒鲼群！准备防御！”
“开启深水防护阵！快！”
陈默与苏晚晴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
箭刺毒鲼？这种低阶群居海兽虽然麻烦，但通常不会主动袭击“镇海号”这种级别的法舟，更别说在风暴带边缘这种危险区域。
除非……是被故意引来的。
计划，似乎还没开始，就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打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