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病了-《宫门墙》

  越到年底天就越冷,殿外的红梅裹着厚雪,连枝头都压得低垂。

  锦姝坐在书房的暖榻上,手边摊着两本厚厚的册子——一本记着华阳嫡子周岁宴的流程,另一本则是冬至祭祖的安排,半点都不能错。

  “嘶,这天可真冷啊。”梅心掀开门帘进来,肩头落着一层薄雪,一进殿就赶紧拍掉,对着手心哈了两口热气,指尖冻得通红。

  秋竹正守在炭盆边添银霜炭,见她这模样,连忙从暖阁里取来一个汤婆子,塞到她手里:“可不冷吗?昨儿内务府来报,御花园的湖面都结了冰。过些时日就是冬至,到时候寒风刮起来,怕是能冻透袄子。”

  梅心抱着温热的汤婆子,冻僵的手指渐渐缓过来,又问:“娘娘呢?还在看书?”

  “在书房看冬至祭祖的册子呢,都看了快一个时辰了。”秋竹压低声音,指了指书房的方向,“今年除夕后还要选秀,娘娘这阵子忙得脚不沾地,咱们可得多上心些,别让她累着。”

  两人正说着,殿外忽然传来小宫女的通报,说是柔婕妤宫里的冷泉来了。

  秋竹连忙进书房禀报,锦姝合上册子,揉了揉眉心:“让她进来吧,正好我也想问问柔婕妤的近况。”

  不多时,冷泉便提着个小食盒走进来,一身青绿色宫装沾了些雪水,进门后先屈膝行礼,“奴婢冷泉,见过皇后娘娘。主子特让奴婢来给明日的请安告假。”

  锦姝坐在铺着狐裘的软榻上,指了指旁边的凳子:“起来吧。柔婕妤因何事告假?是冬日里着了凉?”

  “回娘娘,正是。”冷泉站起身,垂着头回话,“天气越发寒冷,前几日夜里起夜,主子不小心受了寒,这几日一直咳嗽,连下床都费劲。”

  柔婕妤的身子骨,满宫都知道。

  当年她难产诞下大公主,虽保住了孩子,却落下了血崩的病根,这些年药汤就没断过。如今寒冬腊月,病倒也实属正常。

  锦姝皱了皱眉,又问:“可有请太医?开了方子没有?”

  “请了,是太医院的陆太医去的。”冷泉连忙答道,“陆太医说,主子这是旧疾复发,得好好养着,不能再受半点风寒,还开了温补的方子,如今正天天熬着喝呢。”

  锦姝点了点头,对秋竹吩咐:“去库房取些人参、当归和阿胶,再包两斤上好的红枣,给柔婕妤送去。让她安心养病,不必急着来请安。”

  “是。”秋竹躬身应下,转身去了库房。

  冷泉连忙叩谢:“谢皇后娘娘体恤,奴婢代主子谢过娘娘恩典。”

  待冷泉走后,梅心把汤婆子递到锦姝手里,小声道:“娘娘,柔婕妤这身子,只怕以后难有孕了。当年血崩伤了底子,陆太医私下里都说,她这身子就算怀上,也难保住。”

  锦姝捧着温热的汤婆子,指尖轻轻摩挲着瓷面:“我也听说了。当年她生大公主时,几乎丢了半条命,血崩后调理了三年才缓过来。这身子要是没个七八年的静养,就算怀上,也容易滑胎。”

  她顿了顿,又道,“好了,不提她了。告诉水仙,今晚我想吃酸汤面,再做些梅子糕,最近总觉得嘴里没味道。”

  梅心笑着应下,转身去了小厨房。

  锦姝重新拿起冬至祭祖的册子,可没看几页,就听殿外传来宫女的低语——说是皇帝傍晚时分,去了柔婕妤那。

  她心里了然,柔婕妤病了,皇帝去看望也是情理之中,便没再多想,只专心看着手里的册子。

  次日一早,就是十二月初一。

  天还没亮,雪就下得更大了,狂风卷着鹅毛大雪,把宫道都盖得严严实实。

  凤仪宫的请安殿里,却暖得很,炭盆里的银霜炭烧得正旺,连穿着厚袄子的嫔妃们,都觉得有些热。

  请安的嫔妃们陆续到齐,唯独少了柔婕妤和卫御女。

  徐妃坐在锦姝下手,垂着眼帘,语气带着几分伤感:“臣妾昨日听说柔婕妤病了,夜里还特意让宫人去问了问,说是咳得厉害。也不知她这身子,何时才能好起来。”

  锦姝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叶,声音温和却带着威严:“柔婕妤是老毛病了,经不起寒冬折腾。如今天越发冷了,你们也要多注意身子,别贪凉,夜里睡觉时多盖床被子。”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有子嗣的嫔妃,又道,“特别是有皇嗣的,更要看紧些。小孩子身子弱,容易受风寒,你们可别忽视了。”

  “皇后娘娘放心,臣妾\/嫔妾一定会注意的。”殿内的嫔妃们齐声应道,语气恭敬。

  锦姝点了点头,又道:“如今风雪这么大,想来你们夜里也难熬。本宫已经让内务府多添置了炭火和厚实的袄子,今日晚间就能送到各宫,你们只管安心用。”

  这话一出,殿内的嫔妃们纷纷起身道谢。陈容华坐在角落,脸上露出真心的笑容:“娘娘为了咱们姐妹几个,真是费心了。嫔妾无宠,平日里多亏娘娘照拂,不然这寒冬腊月,指不定要受多少委屈。”

  她如今只是个容华,又没诞下皇嗣,若不是锦姝时常让内务府多关照她的份例,怕是连炭火都要被克扣。

  锦姝对她温和一笑:“都是宫里的姐妹,互相照应是应该的。”

  陈容华感激地点了点头,坐下时,眼底满是安心。

  就在这时,锦姝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徐妃身上,收起了笑意,面无表情地问道:“本宫听说,徐妃最近给礼哥儿寻了许多书,还天天逼着他背书,可有此事?”

  徐妃一愣,猛地抬起头,对上锦姝锐利的目光,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干笑两声:“回娘娘,礼哥儿颇喜读书,平日里总缠着臣妾要书看,臣妾这才寻了些名书给他,并非逼迫。”

  她心里清楚,锦姝既然这么问,定是知道了实情——定是她宫里安插了探子,把她逼二皇子背书的事传了出去。

  二皇子如今才三岁,正是玩闹的年纪,可她一心想让儿子将来能争储。

  “礼哥儿如今才三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你逼得太紧,只会适得其反,让他对读书产生厌烦。”锦姝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徐妃,你可明白?”

  徐妃的身子轻轻颤了一下,手指紧紧攥着帕子,随后从容地低下头:“臣妾明白。”

  可她垂下的眼帘后,却藏着一丝不屑——皇后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无非是怕她的二皇子太优秀,将来威胁到皇后腹中的孩子。等她回去,一定要好好查查宫里的探子,把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找出来!

  锦姝没错过她眼底的异样,却也没点破,只轻“嗯”了一声,又转移了话题:“过些日子就是冬至,要去太庙祭祖。到时候你们穿的衣裳,可不要过于张扬,颜色以素净为主,首饰也别戴太多,免得失了祭祖的庄重。”

  殿内再次响起整齐的应答声。

  锦姝又想起一事,看向徐妃:“是了,卫御女如今住在你华清宫那,她性子冲动,又爱惹事,你多看着些,别让她做出什么糊涂事,影响了华清宫的名声。”

  徐妃连忙应下:“臣妾省得,定会看好卫御女,不让她惹麻烦。”

  ——

  长乐宫里,冷泉正捧着一碗黑糊糊的药汤走进内殿。

  柔婕妤靠在床沿边,身上盖着厚厚的狐裘被子,头发松散地垂在肩头,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也干裂起皮。

  她生得极美,就算病着,眉眼间的柔媚也没减几分,反倒添了几分“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的柔弱,活脱脱一个病西施。

  “主子,今早的汤药熬好了,您趁热喝了吧。”冷泉把药碗递到她面前,语气带着几分心疼。

  这药汤是陆太医开的,药材名贵,却苦得厉害,每次柔婕妤喝的时候,都要皱半天眉。

  柔婕妤咳了几声,接过药碗,看着碗里黑漆漆的药汁,皱着眉一饮而尽。放下碗时,她忍不住咂了咂嘴,声音有气无力:“真苦。”

  冷泉连忙拿起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角的药渍,又从一旁的木盒子里取出几颗红枣,递到她面前:“主子,苦也要喝啊,喝了药身子才能好。奴婢给您备了蜜饯枣,您吃一颗,就不觉得苦了。”

  柔婕妤却摇了摇头,推开她的手:“不用了,嘴里苦得慌,吃什么都没味道。”

  冷泉把汤婆子塞进她怀里,轻声劝道:“主子,您要快些好起来才行。只有身子好了,才能争宠,将来才能给大公主多谋些体面。”

  柔婕妤闻言,忽然失笑,眼底满是自嘲:“争宠?我为陛下生下若姐儿,不也只混到个婕妤的位子?如今我又病成这样,陛下就算来看我,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待一两天就走。

  来年选秀,宫里又会来许多年轻貌美的新人,我哪里争得过她们?更别说中宫的皇后了——她有母族撑腰,又怀了龙胎,将来地位只会更稳固。”

  她顿了顿,摸了摸怀里温热的汤婆子,语气平静下来:“比起争宠,我更想活着。只要我好好活着,等将来成了太妃,有若姐儿在身边,日子也不会太差。总比那些没子嗣的嫔妃,老了只能在冷宫里孤独终老强。”

  冷泉听了,也没再说什么。

  柔婕妤说得没错,在这后宫里,有皇嗣傍身,就算不得宠,晚年也能有个依靠。更何况大公主是皇帝的长女,只要大公主平安长大,柔婕妤将来的日子,定然不会差。

  “若姐儿呢?醒了吗?”柔婕妤想起女儿,挣扎着想要下床,却被冷泉拦住了。

  “大公主刚起不久,正在外间洗漱呢,想来也快好了。”冷泉连忙扶着她躺好,又给她掖了掖被角,“主子您快别动了,这天这么冷,您身子弱,要是再受了寒,可就更难好了。”

  柔婕妤抿唇一笑,看着冷泉忙碌的身影,半晌才出声:“你不过比我小两岁,如今怎么倒像个老妈子似的,天天叮嘱我这叮嘱我那。”

  冷泉也笑了,却没回应,只转身去外间,想看看大公主洗漱好了没有。

  殿外的雪还在下,越下越大,把长乐宫的庭院都盖成了一片雪白,连一丝要停的迹象都没有。

  没过多久,外间就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大公主穿着一身粉色的小袄子,梳着双丫髻,蹦蹦跳跳地走进内殿:“母妃!”

  她跑到床边,仰着小脸看着柔婕妤,眼底满是心疼——母妃的脸色比昨天更白了,嘴唇也没了血色,看着就难受。

  “你这孩子,都四岁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柔婕妤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脸,语气带着几分嗔怪,“后年你就要上太学了,到时候可不能再这么跑跑跳跳的,得学着端庄些。”

  大公主的鼻头红红的,显然是在外间待着时冻着了。她拉着柔婕妤的手,声音带着哭腔:“母妃,您要快些好起来,孩儿很担心您。昨天夜里,孩儿还梦到您病得更重了,吓得孩儿都哭了。”

  柔婕妤看着女儿泪眼婆娑的模样,心里又暖又酸,眉开眼笑起来,脸上的病气也淡了几分:“傻孩子,母妃没事,喝了药就会好的。你要是总哭,母妃可要生气了。”

  大公主连忙擦了擦眼泪,用力点头:“孩儿不哭了,母妃快些好起来。”

  母女俩说了没几句话,柔婕妤就开始咳嗽,脸色也变得苍白。她怕把病气传给女儿,连忙让冷泉把大公主带出去。

  大公主虽不情愿,却也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冷泉出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柔婕妤的病好了些,能靠在床头看书了,可还是不能吹风。只要一碰到冷风,就会咳嗽不止,身子也会变得虚弱。

  冷泉看着她日渐消瘦的模样,心里暗暗叹气——主子这身子,怕是撑不了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