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老人的身份——孙工-《前女友笑我捡垃圾?我掌万物轮回》

  合作社一楼大厅的玻璃门被推开时,是下午三点半。

  陈凡刚从二楼会议室下来,准备去看看烘干车间的运转情况。一抬眼,就看见孙广厚站在门口。

  老人还是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裤腿上有没洗干净的泥点。他怀里抱着那个熟悉的布包,鼓鼓囊囊的,里面应该是那些图纸和胶卷。他站在门口,有些局促,脚上的解放鞋在光洁的地砖上留下几个泥印。

  大厅里几个正在排队办理业务的货主扭头看他,眼神好奇。

  “孙工?”陈凡快步走过去。

  孙广厚抬起头,看见陈凡,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他看起来很疲惫,眼窝深陷,眼睛里布满血丝,但眼神比昨天在废墟里时要清明一些。

  “陈会长,”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我……我来谢谢你。”

  陈凡心里一动。

  他侧身让开:“孙工,里面请。咱们去办公室说。”

  孙广厚点点头,抱着布包,跟着陈凡往里走。他的步子很慢,背驼得厉害,每走一步都显得吃力。经过大厅的公示栏时,他停下来,看着上面贴着的合作社组织架构图、成员站点分布图、还有“江城再生资源价格指数”的实时显示屏。

  看了很久。

  陈凡没催他,就站在旁边等。

  “这些都是……你弄的?”孙广厚轻声问。

  “大家一起弄的。”陈凡说。

  孙广厚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办公室在二楼,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陈凡给孙广厚倒了杯热水,老人接过,双手捧着,坐在沙发上,腰板挺得笔直——那是老工人坐惯了板凳养成的习惯。

  两人沉默了几秒。

  “孙工,”陈凡先开口,“您还好吗?昨天……”

  “我没事。”孙广厚打断他,声音很轻,“昨天……是我糊涂了。你们救了我,救了我的书,我还……还跑了。”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布包,手指摩挲着粗糙的布面。

  “那些图纸和胶卷,”陈凡试探着问,“您还带在身上?”

  孙广厚点点头。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陈凡没想到的动作——他把布包轻轻放在茶几上,解开系着的布绳,打开。

  里面是那些已经烘干整理好的图纸,一卷卷用油纸重新包裹好的胶卷,还有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箱子。

  “陈会长,”孙广厚抬起头,看着陈凡,眼神复杂,“我……我想跟你聊聊。”

  “您说。”

  孙广厚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我姓孙,叫孙广厚。今年六十八了。”他语速很慢,但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以前是红星机械厂的工人,七五年进厂,在装配车间干了二十年。”

  陈凡静静听着。

  “红星机械厂……你可能没听说过。”孙广厚苦笑,“那是七十年代江城最大的军工配套厂,给‘东风计划’做零部件的。最红火的时候,厂里有三千多工人,三班倒,机器二十四小时不停。”

  他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继续说。

  “我在装配车间,负责总装。我师傅……就是老李,李国栋,他是技术科的科长。我们厂那些最精密的传动部件、液压控制系统,图纸都是他带着人画的。”

  孙广厚的手轻轻抚过那些图纸。

  “八五年,厂子改制。上头说,军工订单少了,厂子要转型,生产民用品。技术科解散了,老李他们那一批老技术员,有的调走,有的提前退休。”

  他的声音低下去。

  “厂里的技术档案,有的被当废纸卖了,有的被烧了。老李……老李偷偷留了一份底稿,是他带着科里人熬了三年夜班画出来的。他说,这些东西,是咱们自己的技术,不能丢。”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老人的声音,缓慢而沉重。

  “老李九三年走的,肝癌。”孙广厚闭上眼睛,“走之前,他把这些东西交给我。他说,老孙啊,我这一辈子,就这点东西了。你帮我守着,等哪天……等哪天咱们自己的厂子又能造好东西了,你就把它交出去。”

  他睁开眼,眼眶红了。

  “可我守了十几年……咱们的厂子,一个个都倒了。红星机械厂九八年彻底关门,厂房拆了,地皮卖了,现在那儿是个商场。”

  孙广厚的声音开始颤抖。

  “我试过,找过图书馆,找过档案馆,没人要。他们说,都什么年代了,谁还看手绘图?都是电脑画图了。我说这上面的技术有用,他们笑我,说老掉牙的东西,有什么用?”

  他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

  “后来我就想,算了。老李,我对不住你。这些东西,我守不住了。就让它……就让它跟我一起烂掉吧。”

  陈凡看着老人佝偻的背影,心里某个地方被狠狠揪了一下。

  他想说点什么,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孙广厚沉默了很久,才重新抬起头。

  他伸手,从布包里拿出一本用油纸包裹的书。书很旧,封面已经破损,但能看出是七八十年代那种技术手册。

  他翻开书,里面夹着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两个年轻人,穿着蓝色的工装,站在一台老式车床前,笑得灿烂。一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应该就是李国栋。另一个年轻些,浓眉大眼,是年轻时的孙广厚。

  “这是我和老李,七七年照的。”孙广厚摩挲着照片,“那时候厂里搞技术革新,我们俩三天三夜没合眼,终于把那个传动部件的精度提高了百分之三十。拍这张照片时,老李说,老孙,咱们这算不算为‘四个现代化’做贡献了?”

  老人笑了,笑容里全是苦涩。

  “可现在……没人记得了。”

  他把照片放回书里,又把书小心地包好。

  然后,他看向陈凡。

  “陈会长,”孙广厚说,“昨天你们救了我,救了我的书,还帮我烘干这些图纸。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

  “这些东西……可能不值钱。但你要是看得上,我……我便宜点卖给你。”

  他说这话时,手指紧紧攥着布包的边缘,指节发白。眼神里有不舍,有挣扎,但更多的是一种认命般的无奈。

  陈凡看着他,看着这个守着一堆“废纸”十几年的老人,看着他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看着那双浑浊但依然清亮的眼睛。

  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情绪。

  不是同情。

  是敬意。

  对一个用半辈子守护一份承诺的老工人的敬意。

  对一个在时代洪流中不肯随波逐流的老手艺人的敬意。

  陈凡没说话。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忙碌的场院。

  那里堆着小山一样的湿货,工人们正在分拣、烘干、打包。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烘干机散发的热气。

  但在这片混乱中,有一种东西在生长。

  一种叫“希望”的东西。

  良久,陈凡转过身。

  他走回茶几前,在孙广厚对面坐下。

  “孙工,”他说,“这些东西,我不买。”

  孙广厚愣住了,眼神一下子暗淡下去。

  但陈凡接下来的话,让他重新抬起头。

  “我想请您,”陈凡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当合作社的‘特别技术顾问’。”

  孙广厚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您懂这些老图纸,懂这些老技术,懂那个年代工人们是怎么解决问题的。”陈凡继续说,“我想请您,每周来合作社给我们的年轻人讲讲课,讲讲这些图纸里的门道,讲讲您和老李师傅当年是怎么搞技术革新的。”

  他顿了顿。

  “至于这些图纸和书……合作社帮您保管。我们不买,只是保管。等哪天,您觉得合适了,或者有真正需要它们的人了,您随时可以拿走。”

  孙广厚呆呆地看着陈凡。

  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但眼泪先掉下来了。

  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往下淌,滴在怀里的布包上。

  他慌忙用手去擦,但越擦越多。

  “陈会长……”他哽咽着,“我……我……”

  他说不下去了。

  只是抱着那个布包,哭得像孩子。

  陈凡没劝他。

  他只是坐在那儿,静静地等着。

  等着这个守了十几年秘密、扛了十几年压力的老人,把心里那口憋了太久的气,痛痛快快地哭出来。

  窗外,天色渐渐暗下来。

  合作社的场院里,烘干机的轰鸣声还在继续。

  而在这间小小的办公室里,一段被尘封了十几年的记忆,一段关于手艺、关于承诺、关于一个时代的故事,正在重新被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