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待小太监退下，她才微微侧首，对侍立一旁的慈心吩咐道：
“去告诉皇上，就说本宫知道了。请他安心陪着娴妃妹妹说话弈棋，不必急着过来。本宫带永琏、永璋他们出去随意走走，看看风景就回来。”
她用膝盖想都知道弘历绝对是被如薏绊住了，除了她，跟随南巡的后妃也没有谁敢让她这个皇后不痛快。苏绿筠的语调依旧温和，甚至带着体谅的意味，但话语去刺破了弘历那点隐秘的推托之词。
她转身，对着早已等候在一旁、同样换了常服的永琏和永璋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走吧。”
“皇额娘.....”永琏想说些什么，可一看见她一点都没改的笑容便将那些话都咽了下去，上前主动扶着她上了马车。
永璋落后一步，笑着等苏绿筠坐稳后才缓缓回头看向行宫正殿的方向，眼中掠过一抹狠厉。
弘历安排的微服私访地点，并非苏绿筠幼时常去的市井街巷或熟悉的小店，马车竟一路驶向了城西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弄，最终停在了一座古朴雅致的宅邸前。
门楣上的匾额早已摘下，但苏绿筠一眼就认出了那熟悉的门廊石阶，那两尊她幼时曾偷偷攀爬过的石狮子——这正是她苏家旧宅。
她扶着慈心的手走下马车，站在门前，一时有些恍惚。弘历....他竟安排她来这里？是巧合，还是......他以为这是她想要的惊喜？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混杂着惊诧、一丝荒谬，还有被猝不及防拖入回忆的钝痛。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老仆颤巍巍地迎了出来，显然是得了吩咐在此等候。
宅子内部比她想象中保存得要好得多，虽然明显看得出精心维护的痕迹，但那份深入骨髓的冷清和空旷，却比破败更令人窒息。
没有孩童的嬉闹，没有爹爹的训导声，只有脚步踏在干净得发亮的地砖上发出的轻微回响，衬得庭院愈发幽深寂静。
苏绿筠的脚步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熟稔，缓缓走过这承载了她整个童年的地方。
这里.....是父亲的书房外院。
她仿佛看到小小的自己，抱着厚厚的《女诫》，坐在廊下的小杌子上，趁着父亲不在，偷偷从袖中摸出半卷《西厢记》，看得入神时，连父亲何时回来站在身后都未曾察觉。父亲没有呵斥，只是无奈地摇头，叹道：
“筠儿，这些杂书，莫要让你母亲瞧见。”
那时他的眼神里，似乎是有宠溺的？
转过月洞门，是后花园的琴台。
紫藤花架依旧，只是花期已过，只剩下浓密的绿叶。
她仿佛看见母亲温柔地抱着年幼的自己，指着那架小小的桐木琴，轻声细语地教她认琴弦。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母亲身上有好闻的皂角香气。母亲的声音总是那么柔软：
“我的筠儿手真巧，将来定能弹得一手好琴。”
那份温暖和依靠，曾是她整个童年时光最美好的回忆。
庭院中央那棵高大的桂花树下。
秋日金桂飘香时，父亲下衙回来，常会把她高高举起，让她去摘那开得最高最密的花枝。她咯咯笑着，背出白日新学的诗句，父亲便会朗声大笑，用带着胡茬的下巴蹭她的脸蛋，夸赞道：
“好！背得好！我的筠儿真是个聪慧的好孩子！比那些男儿都强！”
那笑声里的骄傲，曾是她最珍视的认可。
一幕幕，清晰得如同昨日，带着阳光的温度和桂花的甜香，鲜活地在眼前闪过。
然而，越是清晰，此刻站在这里，感受着这死寂宅院无声诉说的物是人非，那份被至亲精心算计、当作趁手礼物献祭出去的冰冷现实，便越发显得锥心刺骨。
她停在庭院中央，站在当年母亲抱着她晒太阳、父亲夸她背诗的地方。
阳光依旧明媚，却再也照不进心底。
他真的......一点都不爱我吗？
苏绿筠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尖锐的疼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那些笑脸，那些夸赞，那些看似无微不至的好，难道都是假的？都是包裹着礼物的华丽包装？
他笑着把她送上那辆通往紫禁城的马车时，大雪纷飞，母亲在身后哭喊跌倒....他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想起过眼前这个庭院里，那个被他高高举起、满心依赖着他的小女孩？想起他曾夸她聪慧，说她是好孩子？
如果不是我足够争气，如果不是我运气比别人好那么一点点，在那些明枪暗箭、步步惊心的深宫里挣扎着活了下来，甚至爬到了这个位置——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
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可能的自己——像无数无声无息凋零在宫墙内的女子一样，成为紫禁城万千冤魂中的一缕，在某个凄冷的角落香消玉殒。
而她的父亲苏召南，或许只会叹息一声“可惜了”，然后继续经营他清高的教书生涯，等待下一个能被打磨的女儿。
他不知道吗？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他不知道女儿孤身一人进去，可能面临的命运吗？
这个疑问，如同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
他一定知道。
他那么精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紫禁城是“吃人的地方”？
他把自己送进去的时候，是真的只看到了“光耀门楣”和“承恩公”的虚名，还是......他根本不在乎那个礼物最终是完好无损地被供奉着，还是支离破碎地被丢弃？
这个问题，像一道无解的谜题，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疮疤。
她永远也得不到答案了。
苏召南至死，大概都会披着那层“为女儿好”的温情面纱。
而她，即使贵为皇后，也永远无法穿透这层面纱，看清父亲心底最真实、最不堪的算盘。
永琏和永璋一直默默地跟在苏绿筠身后几步之遥。
他们看着她纤直却显得格外单薄的背影，看着她在一处处旧景前长久的驻足沉默。
她周身笼罩着一种巨大的、无声的悲伤，沉重得连阳光似乎都无法穿透。
他们没有说话，也不敢轻易靠近惊扰。
待小太监退下，她才微微侧首，对侍立一旁的慈心吩咐道：
“去告诉皇上，就说本宫知道了。请他安心陪着娴妃妹妹说话弈棋，不必急着过来。本宫带永琏、永璋他们出去随意走走，看看风景就回来。”
她用膝盖想都知道弘历绝对是被如薏绊住了，除了她，跟随南巡的后妃也没有谁敢让她这个皇后不痛快。苏绿筠的语调依旧温和，甚至带着体谅的意味，但话语去刺破了弘历那点隐秘的推托之词。
她转身，对着早已等候在一旁、同样换了常服的永琏和永璋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走吧。”
“皇额娘.....”永琏想说些什么，可一看见她一点都没改的笑容便将那些话都咽了下去，上前主动扶着她上了马车。
永璋落后一步，笑着等苏绿筠坐稳后才缓缓回头看向行宫正殿的方向，眼中掠过一抹狠厉。
弘历安排的微服私访地点，并非苏绿筠幼时常去的市井街巷或熟悉的小店，马车竟一路驶向了城西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弄，最终停在了一座古朴雅致的宅邸前。
门楣上的匾额早已摘下，但苏绿筠一眼就认出了那熟悉的门廊石阶，那两尊她幼时曾偷偷攀爬过的石狮子——这正是她苏家旧宅。
她扶着慈心的手走下马车，站在门前，一时有些恍惚。弘历....他竟安排她来这里？是巧合，还是......他以为这是她想要的惊喜？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混杂着惊诧、一丝荒谬，还有被猝不及防拖入回忆的钝痛。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老仆颤巍巍地迎了出来，显然是得了吩咐在此等候。
宅子内部比她想象中保存得要好得多，虽然明显看得出精心维护的痕迹，但那份深入骨髓的冷清和空旷，却比破败更令人窒息。
没有孩童的嬉闹，没有爹爹的训导声，只有脚步踏在干净得发亮的地砖上发出的轻微回响，衬得庭院愈发幽深寂静。
苏绿筠的脚步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熟稔，缓缓走过这承载了她整个童年的地方。
这里.....是父亲的书房外院。
她仿佛看到小小的自己，抱着厚厚的《女诫》，坐在廊下的小杌子上，趁着父亲不在，偷偷从袖中摸出半卷《西厢记》，看得入神时，连父亲何时回来站在身后都未曾察觉。父亲没有呵斥，只是无奈地摇头，叹道：
“筠儿，这些杂书，莫要让你母亲瞧见。”
那时他的眼神里，似乎是有宠溺的？
转过月洞门，是后花园的琴台。
紫藤花架依旧，只是花期已过，只剩下浓密的绿叶。
她仿佛看见母亲温柔地抱着年幼的自己，指着那架小小的桐木琴，轻声细语地教她认琴弦。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母亲身上有好闻的皂角香气。母亲的声音总是那么柔软：
“我的筠儿手真巧，将来定能弹得一手好琴。”
那份温暖和依靠，曾是她整个童年时光最美好的回忆。
庭院中央那棵高大的桂花树下。
秋日金桂飘香时，父亲下衙回来，常会把她高高举起，让她去摘那开得最高最密的花枝。她咯咯笑着，背出白日新学的诗句，父亲便会朗声大笑，用带着胡茬的下巴蹭她的脸蛋，夸赞道：
“好！背得好！我的筠儿真是个聪慧的好孩子！比那些男儿都强！”
那笑声里的骄傲，曾是她最珍视的认可。
一幕幕，清晰得如同昨日，带着阳光的温度和桂花的甜香，鲜活地在眼前闪过。
然而，越是清晰，此刻站在这里，感受着这死寂宅院无声诉说的物是人非，那份被至亲精心算计、当作趁手礼物献祭出去的冰冷现实，便越发显得锥心刺骨。
她停在庭院中央，站在当年母亲抱着她晒太阳、父亲夸她背诗的地方。
阳光依旧明媚，却再也照不进心底。
他真的......一点都不爱我吗？
苏绿筠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尖锐的疼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那些笑脸，那些夸赞，那些看似无微不至的好，难道都是假的？都是包裹着礼物的华丽包装？
他笑着把她送上那辆通往紫禁城的马车时，大雪纷飞，母亲在身后哭喊跌倒....他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想起过眼前这个庭院里，那个被他高高举起、满心依赖着他的小女孩？想起他曾夸她聪慧，说她是好孩子？
如果不是我足够争气，如果不是我运气比别人好那么一点点，在那些明枪暗箭、步步惊心的深宫里挣扎着活了下来，甚至爬到了这个位置——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
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可能的自己——像无数无声无息凋零在宫墙内的女子一样，成为紫禁城万千冤魂中的一缕，在某个凄冷的角落香消玉殒。
而她的父亲苏召南，或许只会叹息一声“可惜了”，然后继续经营他清高的教书生涯，等待下一个能被打磨的女儿。
他不知道吗？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他不知道女儿孤身一人进去，可能面临的命运吗？
这个疑问，如同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
他一定知道。
他那么精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紫禁城是“吃人的地方”？
他把自己送进去的时候，是真的只看到了“光耀门楣”和“承恩公”的虚名，还是......他根本不在乎那个礼物最终是完好无损地被供奉着，还是支离破碎地被丢弃？
这个问题，像一道无解的谜题，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疮疤。
她永远也得不到答案了。
苏召南至死，大概都会披着那层“为女儿好”的温情面纱。
而她，即使贵为皇后，也永远无法穿透这层面纱，看清父亲心底最真实、最不堪的算盘。
永琏和永璋一直默默地跟在苏绿筠身后几步之遥。
他们看着她纤直却显得格外单薄的背影，看着她在一处处旧景前长久的驻足沉默。
她周身笼罩着一种巨大的、无声的悲伤，沉重得连阳光似乎都无法穿透。
他们没有说话，也不敢轻易靠近惊扰。